旧版《鹿鼎记》第一百四十三回 升官晋爵
六名藤牌兵上前扶起,走出数十丈后,三名队长方能自己行走。费要多罗更是骇异:“成吉斯汗传下的魔术果然厉害无比,难怪当年他纵横天下,无人能敌。幸好现下已发明了火器,可以不让敌人近身,否则的话,中国异教徒又要统洽全世界,我们信上帝的正教徒都变成奴隶了。”
清军藤牌手直护送费罗多罗到尼布楚城东门之前,这才回去。
费要多罗询问三名哥萨克队长中了魔术的情形。三名队长都道:当时只觉后心和腰间一麻,便即全身不能动弹。费要多罗道:“你们身上带着十字架没有?”三名队长解开衣襟。露出挂在颈中的十字架来。费要多罗皱起眉头,心道:“成吉思汗的魔法十分厉害,连上帝的十字架也辟不了邪。”当即写下三道奏章,派遣十五名骑兵分作三路,向莫斯科急报中国军队已出发前来偷袭,行将化装为鞑靼牧人,混入京城,务须严加防备。
到中午时分,三路信差先后回城,说道西去的道路均被中国兵截断,一见罗刹骑兵,远远便射箭过来,实是难以通过。费要多罗心中愁急,寻思:“只有尽快和中国蛮子议定划界条约,那么他们便会撤回兵马。”
未牌时分,费要多罗带了十余名随员,前去两国会议的篷帐。这次他完全不带哥萨克骑兵,以示决无他意,何况就算带了卫队去,招架不了中国兵的“成吉思汗魔术”,也是无用。费要多罗学识渊博,办事干练,本来绝非易于受欺之人,但罗刹人心中对于成吉思汗的畏惧实是根深蒂固,双儿的点穴之术又是十分精妙,他亲见之下,不由得不信。他先到篷帐,不久韦小宝、索额图、佟国纲等清方大臣也即到达。韦小宝见对方不带卫队,于是命护卫的藤牌手也迟了回去。
双方说了几句客套,全然不提昨日之事,便即谈判划界。费要多罗但求谈判速成,事事让步,与昨日态度迥不相同。韦小宝心中暗笑,知道昨晚“周瑜群英会戏蒋干”的计策已然成功,他于划界之事一窍不通,当下便由索额图经由教士传译,和对方商议条欵。
只见索额图和费要多罗两人将一张大地图铺在桌上,索额图的手指不住向北指去,费要多罗皱起眉头,手指一寸一寸的向北退让。这手指每在地图上向北让得一寸,那便是百余里的土地归属了中国。韦小宝听了一会,心感不耐,便坐到另一张桌旁,命侍从取出食盒,吃起糕饼点心来。
费要多罗决心迟让,索额图怕事有中变,也不为已甚,但条约文字谨严,双方教士一一译成拉丁文,反覆商议,却也费时甚久,到第三日傍晚,“尼布楚条约”条文六条全部商妥。韦小宝得索额图和佟国纲解说,知道条约内容于中国甚为有利,割归中国的土地极为广大,远比康熙谕示者为多。条约共为四份,中国文一份,罗刹文一份,拉丁文两份,订明双方文字中如有意义不符者,以拉丁文为准。当下随从磨得墨浓,醮得笔饱,恭讲中国首席钦差大臣签字。
韦小宝自己名字的三个字是识得的,只不过有时把“章”字看成了“韦”字,“卖”字当作是“宝”字,三个字联在一起就不大弄错了,但说到书写,“小”字勉强还可对付,余下一头一尾的两字,那无论如何是写不来的。他生平难得脸红,这时竟然脸上微有朱砂之色,不是含怒,亦非酒意,却是有了三分羞惭。索额图是他知己,便道:“这种合同文字,只须签个花押便可。韦大人胡乱写个‘小’字,就算是签字了。”
韦小宝大喜,心想写这个“小”字,我是拿手好戏,当下拿起笔来,左边一个圆团,右边一个圆团,然后中间一条杠子笔直的竖将下来。索额图微笑道:“行了,写得好极。”韦小宝侧头欣赏这个“小”字,突然间仰天大笑。索额图奇道:“韦大帅什么好笑?”韦小宝笑道:“你瞧这个字,一只雀儿两个蛋,可不是那话儿吗?”清方众大臣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连众随从和亲兵也都笑出声来。费要多罗瞠目而视,不知众人为何发笑。
当下韦小宝在四份条约上都签了宇,在罗刹文的一份条约上签得字体加倍巨大,然后费要多罗、索额图、俄方副使等都签署了。中俄之间的第一份条约就此签署完成。这也是中国和外国所订的第一份条约。由于康熙筹划周详,全力以赴,而所遣人员又十分得力,是以尼布楚条约划界。中国毫不吃亏。约中规定北方以外兴安岭为界,现今苏联之阿穆尔省及滨海省全部土地尽属中国,东方及东南方至海面止。双方议界之时,该地区原无归属,中国所占之地亦非属于罗刹,但罗刹已在当地筑城殖民,签约后被迫撤退,实为中国军事及外交上之胜利。约中划归中国之土地总面积几达八十万方英里。较之今日中国东北各省大一倍有余。此约之立,使中国东北边境获致一百五十余年之安宁,而罗刹东侵受阻,侵略野心得以稍戢。自康熙、雍正、乾隆诸朝而后,满清与外国订约,无不丧权失地,康熙和韦小宝当年大振国威之雄风,不可复得见于后世。(按:条约上韦小宝之签字怪不可辨,后世中俄两国史家只识得索额图和费要多罗之签名,而考古学家如郭沬若之流仅识甲骨文字,不识尼布楚条约上所签之“小”字,致令韦小宝大名湮没。后世史籍,皆称签尼布楚条约者为索额图及费要多罗。古往今来,知世上曾有韦小宝其人者,惟“鹿鼎记”之读者两已。本书记叙尼布楚条约之签订及内容,除涉及韦小宝者系补充史书遗漏之外,其余皆根据历史记载。)
依据当时习惯,双方须同时呜炮,向天立誓,信守不渝。清方大炮二百余尊,在尼布楚城东南西北四方同时响起,大地尽皆雳动。俄方大炮却只十余尊,炮声廖廖,强弱之势,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费要多罗暗叫侥幸,若是和议不成,开起仗来,尼布楚城被轰成齑粉了。
当下两国使臣互赠礼物。费要多罗赠给韦小宝等人的是时表、千里镜、银器、貂衣、刀剑等物。韦小宝赠给对方使节的是马匹、鞍辔、金杯、丝绸衣衫、绢帛等物,此外每人各有金镶银嵌的裤带一条,以赔偿被清兵割断的裤带。
当晚大张筵席,庆贺约成。费要多罗兀自担忧,不知前去偷袭莫斯科的清兵是否即行召回,不断以言语试探,韦小宝只是装作不懂。过得两日,费要多罗得报,有大队清兵自西方开来,他登上城头,以千里镜了望,果见一队队清兵自西面来,渡过尼布楚河以东扎营。费要多罗大喜,知道西侵的清兵已然召回。他那知道大队清兵只是在尼布楚之西二百里外驻扎侯命,一听得大炮声响,便即拔队缓缓而归。
又过数日,石匠巳将界碑上的文字雕凿完竣。碑上共有满、汉、蒙、拉丁、及罗刹五体文字。
界碑分立于格尔必齐河东岸,额尔古纳河南岸、以及极东北之威伊克阿林大山各处。碑文中书明两国以格尔必齐河为界,“循此河上流不毛之地,有名大兴安以至于海,凡山南一带流入黑龙江之溪河,尽属中国;山北一带之溪河,尽属俄罗斯”;又书明:“将流人黑龙江之额尔古纳河为界,河之南岸,属于中国:河之北岸,属于俄罗斯。其南岸之眉勒尔客河口,所有俄罗斯房舍,迁徙北岸”;又书明:“雅克萨所居俄罗斯人民及诸物,尽行撤往察罕汗之地”;又书明:“凡猎户人等,断不许越界,如有相聚持械捕猎,杀人抢掠者,即行捕拿正法,不以小故阻坏大事,中俄两国和好,毋起争端。”
两国钦差派遣部属,勘察地形无误后,树立界碑。此界碑昕竖之地,本应为中俄两国万年不易之分界,然百余年后,俄国乘中国国势衰弱,逐步蚕食侵占,置当年分界于不顾,吞并中国大片膏腴之地。后人读史至此,喟然叹曰:“安得复起康熙、韦小宝于地下,逐彼狼心之罗刹人而复我故土哉?”
树立界碑巳毕,两个钦差行礼作别,分别首途回京复命。韦小宝召来华伯斯基与齐洛诺夫,将备妥了的礼物命二人呈奉苏菲亚公主,其中既有锦被,又有绣枕。北国荒鄙之地,这些物事无处购置,均是双儿之物。韦小宝笑道:“公主当真想念我,就抱抱棉被和枕头吧。”华伯斯基道:“公主殿下对大人阁下的情意天长地久,棉被枕头容易残破,还是请大人派几名筑桥技师,去莫斯科造座石桥,那就永远不会坏了。”韦小宝笑道:“我早已想到此节,你们两人不必罗唆。”命亲兵抬出一只大木箱来,长七尺,宽四尺,宛似一口大棺材一般,八名亲兵用大杠抬之而行,显得甚是沉重。箱外铁条重重缠绕,贴了封条,以火漆固封。韦小宝道:“这件礼物非同小可,你们好生将护,不可损坏。公主见到之后,必定喜欢,这天长地久的情意,和中国石桥完全一般牢固。”两名罗刹队长不敢多问,领了木箱而去。这口大木箱重达千斤,自尼布楚万里迢迢的运到莫斯科,一路之上着实劳顿。苏菲亚公主收到后打开箱手,竟是一座韦小宝的裸体石像,笑容可掬,栩栩如生。原来韦小宝召来雕凿界碑的石匠,命其连夜开工,凿成此像,又请荷兰教士写了“我永远爱你”的几个罗刹文字,雕在石像胸口。苏菲亚公主一见之下,当真是啼笑皆非,想起这中国小孩古怪精灵,却也非罗刹男子之可及,不由得情思绵绵,神驰万里。这石像便藏于克里姆林宫中,后来彼得大帝发动政变,将苏菲亚公主驱逐出宫,连带将此石像击碎。唯有部份残躯为兵士携带出外,罗刹民间无知妇女向之膜拜求子,据称居然大有灵验云。
且说韦小宝凯旋回京,划界订约诸般情状,早已先行奏报康熙。大军未到北京城外,朝廷大臣齐在城门口迎接。韦小宝率同佟图纲、索额图、朋春、萨布素、郎坦、林兴珠等朝见康熙。皇帝温言奖勉,下诏韦小宝进爵为一等鹿鼎公,佟国纲、索额图等大臣以及军官士卒各有封赏。
韦小宝得意洋洋,出得宫来,从官前呼后拥,打道回府,忽听得大街之旁有人大呼:“韦小宝,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
众人听得呼叫,都吃了一惊。韦小宝更听得声音颇为熟悉,侧头瞧去,只见一条大汉从屋檐下窜到街心,指着他破口大骂:“韦小宝,你这千刀万剐的小贼,好好的汉人,却去投降满清,做鞑子的走狗奴才。你害死了自己师父,杀害好兄弟,今日鞑子皇帝封了你做公做侯,你荣华富贵,得意洋洋,你奶奶的,老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在你小贼身上戳你妈的十七廿八刀,瞧你还做不做得成乌龟公,甲鱼公?”这条大汉上身打着赤膊,胸口黑黝黝地生满了长毛,浓眉大眼,神情凶狠,原来便是当年携带韦小宝来京的茅十八。
韦小宝正一呆之间,早有数十名亲兵围了上去。茅十八从绑腿中拔出一柄短刀,待要抵抗,几名都统、提督等武将一齐出手,夺下他手中短刀,横拖倒曳的拉过,绑了起来。茅十八兀自骂不绝口:“韦小宝这小贼,当年老子带你到北京,真是错尽错绝,我对不起陈近南陈总舵主,对不起天地会的众家英雄好汉。老子今日就是不想活了,要让天下众人都知道,你韦小宝是卖友求荣,忘恩负义的狗贼,你只想升宫发财,做鞑子皇帝的走狗……”众官兵打他嘴巴,他始终骂不绝口,当下便有一名武官取出手帕,塞入他的嘴里。茅十八犹自呜呜之声不绝,想必仍在痛骂。
索额图笑道:“不知那里钻出这个疯子来?交给顺天府去审办吧。韦公爷,咱们别理他,大伙儿去你府上喝酒听戏。”韦小宝道:“好好,正要请各位赏光。”低声吩咐亲兵:“将这人带到府里,好生看守。可别难为了他,酒食欵待,等一会我亲自审问。”
当日鹿鼎公府中大张筵席,宴请来贺的文武百官。随军前赴雅克萨打仗、尼布楚订约的官员口沬横飞,叙述韦大帅如何神机妙算,以奇计攻克雅克萨,又如何活用周瑜骗蒋干的计策,吓得罗刹国钦差不敢多争,性急慌忙的签下划界条约。述说之际,自不免麻油酱油,镇江香醋,加了个不亦乐乎,只说得韦小宝犹似诸葛亮复生,刘伯温再世。众官谀词潮涌,心下也觉这位韦公爷得皇上宠幸,倒也果真颇有干才,本来十分瞧他不起的,倒也生了几分钦佩之意。
筵席散后,韦小宝来到书房中,又设了酒食,请茅十八相见,生伯他动粗,要苏荃和双儿二人假扮亲随,在旁侍候。
亲兵押着茅十八进来。韦小宝含笑迎上,说道:“茅大哥,多日不见,你好啊。”茅十八怒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自从识得你这小贼之后,本来好端端地,也变得不好了。”韦小宝笑道:“茅大哥且请宽坐,让兄弟敬你三杯酒消消气。兄弟什么地方得罪了茅大哥,你喝了酒之后再骂不迟。”茅十八大踏步上前,喝道:“我先打死你这小贼再喝酒。”伸出碗大拳头。呼的一声迎面向韦小宝击去。
苏荃身子一幌,抢上去伸左手抓住了茅十八的手腕,轻轻一扭,右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茅十八登时半身酸麻,不由自主的坐入椅中。他又惊又怒,使劲跳起,骂道:“小贼……”苏荃站在他的背后,双手拿住他两肩的“眉贞穴”,又是轻轻向下一按,茅十八竟是丝毫抗拒不得,只得重行坐下。他身形魁梧,少说也有苏荃两个那么大,但为她高深武功所制,当真是缚手缚脚,只有乖乖的坐着。
茅十八更是恼怒,大声道:“老子今日当街駡你这汉奸,原是拚着没想再活了,只是要普天下世人知道你卖师卖友的卑鄙无耻……”韦小宝道:“茅大哥,我跟皇上办事,是去对付罗刹鬼子,又不是杀害我们汉人,这可说不上是汉奸啊。”茅十八道:“那……那你为什么杀死了你师父陈近南?”韦小宝急道:“我怎会害我师父?我师父明明是郑克爽那小子杀害的。”茅十八道:“你这时候还抵赖?鞑子皇帝他妈的圣旨之中说得再也清楚不过了。”韦小宝惊道:“皇上的圣旨之中,怎……怎会说我害死师父?”心中一片迷惘,转头向苏荃瞧去。
苏荃道:“皇上前日升你为一等鹿鼎公,颁下的诰命中叙述你的功劳,也不知道诰命是谁写的,其中说你‘举荐良将,荡平吴逆,收台湾于版图;提师出征,攻克雅城,扬国威于域外’。那都是对的。可是又有两句话说:‘擒斩天地会逆首陈近南、风际中等,遂令海内跳梁,一蹶不振;匪党乱众,革面洗心’,那便不对了。”韦小宝皱眉道:“什么洗面割心的,到底说些什么?”苏荃道:“诰命里说你抓住陈近南、风际中等人杀了,吓得天地会的人再也不敢造反。”韦小宝跳起身来,大声叫道:“那……那有这事?这不是寃抂人吗?”苏荃缓缓摇头,道:“风际中是咱们杀的,圣旨里的话并没有错,就只多了‘陈近南’三宇。”韦小宝道:“陈近南是我师恩,我……我怎会害他?皇上……皇上这道圣旨……唉……你见了圣旨,怎不跟我说?”苏荃道:“咱们商量过的,圣旨里多了‘陈近南’三字,你若知道了,一定大大的不高兴。”所谓“咱们商量过的”,那便是七个夫人一齐商量过了。韦小宝向双儿瞧去,双儿点了点头。
韦小宝道:“茅大哥,我师父的的确确不是我害的。那风际中是天地会寸叛徒,他暗中……暗中向皇帝通风报信……”茅十八冷笑道:“那么你倒是好人了?”韦小宝颓然坐倒,说道:“我跟皇上分说去,请他改了………改了………”他连说三个“改了”,却知道康熙决不致因圣旨中多了“陈近南”三字,会特地另发上谕修改,心想:“不知那个狗贼多嘴,去跟皇上说我害死师父。在皇上看来,这是我的忠心,可是……可是……我韦小宝还算是人吗?”他心中焦急,突然间哇的一声,哭了出夹,叫道:“茅大哥,苏姊姊,好……好双儿,我没害我师父!”
三人见他忽然大哭,都是吃了一惊。苏荃忙去到他身边,搂住他肩头,柔声道:“那郑克爽在通吃岛上害死你师父,咱们都是亲眼见到的。”说着取出手帕,给他抹去了眼泪。茅十八这时才看了出来,这个武功高强的“亲兵”原来是个女子,心中大为惊诧。韦小宝想起一事,说道:“茅大哥,郑克爽那小子也在北京,咱们跟他当面对质去,谅他也不敢抵懒。对,对!咱们立刻就去……”正说到这里,忽听得门外亲兵大声说道:“圣旨到。御前侍卫多总管奉敕宣旨。”韦小宝站起身来,迎到门口,只见多隆已笑吟吟的走将过来。韦小宝向北跪下磕头,恭请圣安。多隆待他拜毕,说道:“皇上吩咐要提了那在街上骂人的反叛亲自审问。”
韦小宝心头一凛,说道:“那………那个人么?兄弟抓了他来,已详细审过,原来是个疯子,这人玉皇大帝、太土老君的满口胡说八道。兄弟问不出什么,狠狠打了他一顿,已将他放了。皇上怎地会知道这事?其实全不打紧的……”茅十八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猛力在桌上一怕,只震得碗盏都跳了起来,乒乒乓乓,在地下摔得粉碎,大登骂道:“他妈的韦小宝,谁是疯子了?今日在大街上駡鞑子皇帝的就是老子!老子千刀万刺也不怕,难道还怕见他妈妈的鞑子皇帝?”
韦小宝暗暗叫苦,只盼骗过了康熙和多隆,随即放了茅十八,那知他全然不明自己的一番廻护之意,如此公然辱骂皇上,茅十八当真便有十八颗脑袋,也不保不住了。多隆叹了口气,对韦小宝道:“兄弟,你对江湖上的朋友很有义气,我倒也很是钦佩。这件事你巳出了力,算得是仁至义尽。咱们走吧。”茅十八大踏步走到门口,突然回头,一口唾沫向韦小宝脸上吐去。韦小宝正在想着心事,不及闪避,拍的一声,正中他双目之间。几名亲兵拔出腰刀,便向茅十八奔去。韦小宝摆摆手,道:“算了,别难为他。”多隆带来的部属取出手铐,将茅十八铐上了。韦小宝寻思:“皇上亲审茅大哥,问不到三句,定要将他推出去斩了。我须立刻去见皇上,无论如何,总得想法子救人。”向多隆道:“我要去求见皇上,禀明内情,可别让这粗鲁汉子冲撞了皇上。”
当下一行人来到皇宫。韦小宝听说皇帝在上书房,便即求见,康熙召了进去。韦小宝磕过了头,站起身来。康熙笑道:“今日在大街上骂了你又骂我我的那人,是你的好朋友,是不是?”韦小宝道:“皇上明见万里,什么事情用不着猜第二遍。”康熙道:“他是天地会的?”韦小宝道:“他没正式入会,不过会里的人他倒识得不少。他很佩服我的师父。皇上的圣旨中说我杀了师父,他听到后心里气不过,所以痛骂我一场。”康熙微笑道:“你说过跟天地会一刀两断,从今而后不再来往了,是不是?”韦小宝道:“是。这次去打罗刹鬼子,奴才就没带天地会的人。”
康熙道:“以后你天地会的旧朋友再找上你来,那你怎么办?”韦小宝道:“奴才决计不见,免得大家不便。”康熙点了点头,道:“所以我在那道诰命之中,亲笔加上陈近南、风际中两个的名字,好让你以后免了不少麻烦。小桂子,一个人不能脚踏两头船。你如对我忠心,一心一意的为朝廷办事,天地会的浑水便不能再搅了。你倘若决心做天地会的香主、总舵主,那便得一心一意的反我才是。”韦小宝吓了一跳,跪下磕头,说道:“奴才是决计不会造反的。奴才小时候做事胡里胡涂,不懂道理,现下深明大义,洗面割心,那是完全不同。”康熙点头笑道:“那很好啊。今天骂街的那个疯子,明天你亲自监斩,将他杀了吧。”韦小宝磕头道:“皇上明鉴,奴才来到北京,能够见到皇上,都全靠了这人。奴才对他还没报过恩,大胆求求皇上,饶了这人,宁可……宁可奴才这番打罗刹鬼子的功劳,皇上尽数革了,奴才再退回去做鹿鼎侯好了。”康熙脸一板,道:“朝廷的封爵,你当是儿戏吗?赏你做一等鹿鼎公,是我的恩典。你拿了爵禄封诰来跟我做买卖,讨价还价,好大的胆子!”
韦小宝连连磕头,说道:“奴才是漫天讨价,皇上可以着地还钱。退到鹿鼎侯不成,那么退回做通吃伯、通吃子也是可以的。”康熙本想吓他一吓,好让他知道些朝廷的规矩,那知这人生来是市井小人,虽然做到了一等公、大将军,无赖脾气却是丝毫不改,不由得又奸气,又好笑,喝道:“他妈的,你站起来!”韦小宝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康熙仍是板起了脸,说道:“你奶奶的,老子跟你着地还钱。你求我饶了这叛逆,那就得拿你的脑袋,来换他的脑袋。”韦小宝愁眉苦脸,说道:“皇上的还价太凶了些,请你升一升。”康熙道:“好,我就让一步,割了你的卵子,耍你真的进宫来做太监。”韦小宝道:“请皇上再升一升。”康熙道:“不升了。你不去杀了此人,就是对我不忠。一个人忠心就忠心,不忠就不忠,那也有价钱好讲的吗?”韦小宝道:“奴才对皇上是忠,对朋友是义,对父母是孝,对妻子是爱……”康熙哈哈大笑,道:“你这家伙居然忠孝节义,事事俱全。好,佩服,佩服。明天这时候,拿一个脑袋来见吧,不是那叛逆的脑袋,便是你自己的脑袋。”韦小宝无奈,只得磕头退出。
康熙见他走到门口,说道:“小桂子,你又想逃走了吗?”韦小宝道:“这一次是不敢了,奴才回家去,垫高了枕头,躺下来好好想想,最好是既能让皇上欢喜,又顾得了朋友义气,而奴才自己这颗脑袋,仍是生得牢牢的。”康熙微笑道:“很好。我跟建宁公主多日不见,很想念她,已吩咐接来宫里。”顿了一顿,又道:“你其余的六个夫人,就随同公主一起进宫来朝见太后。太后说你功劳不小,要好好赏你的夫人和儿女。”韦小宝道:“多谢太后和皇上的恩典,奴才实在是粉身难报。”退得两步,忍不住道:“皇上,奴才以前说过,你是如来佛,我是孙悟空,奴才说什么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康熙微笑道:“你神通广大,那也不用客气了。”
韦小宝出得书房门,不由得唉声叹气,心道:“皇上把我七个老婆、三个儿女都扣了起你,就算我有胆子逃走,可也不舍得哪。”走到长廊之中,多隆迎将上来,笑道:“韦兄弟,太后召见你的夫人、公子、小姐,赏赐定是不少。恭喜你啊。”韦小宝拱手道:“托福,托福。”多隆微笑道:“兄弟这回帝兵出征之前,吩咐我给你讨债,讨到现下,也有七八成了。二百六十几万两银子的银票,回来我送到府上来。”
韦小宝笑道:“大哥本领不小,居然榨到了这么多。”随即恨恨的道:“郑克爽这小子害死我师父,直到今天,还是叫我头痛。他奶奶的。这疯子今日在街上骂人,还不是郑克爽起的祸头。”越想越恨,说道:“大哥,请你多带人手,咱们这就讨债去。”
多隆一听到又要去郑府讨债,那是第一等的赏心乐事,今日有“抚远大将军”,一等鹿鼎公韦公爷撑腰,干起来更加肆无忌惮,当即连声答应,吩咐御前侍卫副总管在宫里值班,率了一百名侍卫,簇拥着韦小宝向郑府而去。那郑克爽封的虽然也是公爵,然而和韦小宝这公爵相比,可是天差地远了,一个是收降的叛逆藩王,一个却是皇帝驾前的大红人、大功臣。同是公爵府,势道却也大不相同。
大门匾额上写着“海澄公府”四字,却是黑字,不如韦小宝“鹿鼎公府”那四字乃是金字。韦小宝一见之下,心中便有几分喜欢,说道:“这小子的招牌,可不及我的金字招牌了。”
众侍卫来海澄公府讨债,三日两头来得惯了的,也不等门公通报,迳自闯进府去。韦小宝在大厅上居中一坐,多隆坐在一旁。郑克爽听得抚远大将军韦小宝到来那是他当世第一尅星,不由得便慌了手脚,却又是不敢不见,只得换上公服出迎,上前拱手见礼,叫了声:“韦大帅!”
韦小宝也不站也不站起,大刺刺的坐着,抬头向天,鼻中哼了一声,向多隆道:“多大哥,郑克爽这小子可忒也无礼了。咱们来了这老半天,他不理不睬,可不是瞧不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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