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绮影照千秋的汉唐舞蹈
引言
在我国乃至世界舞蹈的发展历史中,汉唐古典舞都是极具特色且极富代表性的一种。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尽管西汉建立与唐朝建立之间相隔足足820年,汉代与唐代的舞蹈却有许多共通之处,因而后人在研究和学习时,时常将汉唐舞蹈并列作为中国古典舞的一支。
汉唐古典舞中的许多名作都通过诗人的笔传了下来。李白一首“日晚却理残妆,御前闲舞霓裳”尽表杨贵妃霓裳羽衣舞之妍态;白居易则以“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摇转蓬舞”展现了胡旋舞的力量感;杜甫写下“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赞叹剑舞气势非凡……各类不同的舞蹈,共同舞出了汉唐的盛世华章。
一、舞姿大气磅礴,彰汉唐盛世气象
舞蹈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原始人基于生产劳动实践和宗教崇拜创造出了最早的舞蹈,也是从这时起,舞蹈便成为了社会生活的忠诚反应,以及人内心世界的外化所在。
图|云南沧源崖画·猎首舞
对舞蹈的详细记载始于西周,周公旦对前代各类乐舞进行了整理,创作出了“六舞”,包含文舞的《云门》、《大章》、《大韶》、《大夏》和武舞《大濩》、《大舞》。到了汉代、唐代,从画像砖、壁画以及诗文、典籍记载中可以发现,汉唐时期的舞蹈分类更加清晰,除属于宫廷的“六舞”外,民间的“百戏”也逐渐流传开来。
图|汉代画像砖拓片
《中国舞蹈通史》这样介绍汉代画砖中的舞人形象:“所表现出来的精神与气质,大多是气势昂扬且雄健有力又充满勃勃生机的,而其舞姿风格,则很多斗鱼汉民族的古典戏曲、传统武术和民间舞蹈相融合。” 汉代舞蹈多承自春秋战国时期,且以楚舞基础。所谓“楚王好细腰”,楚舞以柔美为主,汉代舞蹈形式则要丰富得多,且兼容百家之长,气势非凡。
图|杂技舞乐画像砖拓片
汉代最富盛名的舞蹈之一便是盘鼓舞,即舞者需要在盘鼓之上起舞,既需轻盈,又需要完成较为高难度的舞蹈动作。
鼓多作为助阵之器,在鼓上起舞虽需灵巧,但也要表现出气势。以盘鼓舞为代表的汉舞风韵可见一斑。
图|盘鼓舞石砖拓片
及至刚刚经历过南北朝时期民族大融合的唐代,舞蹈也发展到了新的高度,类目繁多,舞者技艺更加精湛,不变的是舞蹈中透出的盛世气派。
在后世许多文学作品中都提到了公孙大娘和她的剑舞,据说她的剑舞启发了“草圣”张旭的狂草,也启发国“画圣”吴道子的用笔之道。
杜甫赞誉“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津阳门诗》注道:“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雄妙”。剑舞名动四方,为大唐盛世更添气象。
图|杜甫《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唐代另一风靡舞蹈为柘枝舞,属于三大西域乐舞之一,与胡旋舞、胡腾舞并称。按唐代的归类方式,柘枝舞属于“健舞”,有诗人称之为:“鸾影乍回头并举,凤声初歇翅齐张”。
柘枝舞张扬热烈,强调个性,风格上追求肆意洒脱、阳刚矫健。柘枝舞既是西域文化融入中原的见证,也是热情洋溢的大唐盛况的代表。
图|莫高窟壁画 莲花上的柘枝舞
霓裳羽衣舞算是唐代舞蹈的巅峰之作。该舞创作中杂揉了道教与佛教的因素,力图表现九天之上、极乐世界的梦幻场景,同时将传统舞姿和来自西域的热烈旋转技巧和动作加入其中,形成既有别于“软舞”。
又不同于“健舞”的独特风格白居易在诗作中记其场景为:“磬箫筝笛递相搀,击恹弹吹声逦迤”。乐器繁多,舞姿纳百家之长,属实是盛世才有的气象。
图|霓裳羽衣舞
二、舞服流光溢彩,展汉唐古典美韵
舞服虽未外物,却可以为舞蹈锦上添花,舞服的精美与否也体现着一个时代的技术与风貌。毫无疑问,汉唐在舞服上的精美与华贵在历朝历代当得第一流。
袖,是舞蹈的重要表达方式之一,也是舞服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同于其他服装,舞服的袖子总是格外地长,如何利用舞蹈动作让袖子也漂移好看,是汉唐舞蹈中的精华之一。
在汉唐舞中,光是袖法就分为抖袖、拂袖、抛袖、振袖等许多种,不同舞蹈采用不同的袖法,让舞蹈变得更加丰富。
图|格外长的舞袖
春秋战国以后,纺织业的发展已经使得棉麻等基础布料可以织造出轻盈飘逸的衣服,汉唐时期舞服便基本全部是以极薄的布料制成。
所谓“罗衣从风,长袖交横”,轻薄的舞服既无碍于动作质感,又增加了舞蹈的飘逸之美。“罗”便是汉唐是一种高级丝织品,触感丝滑、质地轻薄,是舞服首选面料;同样常见于古诗文中的“縠”则是一种质地薄软的纱织面料,也是舞服的主要材料之一。
图|唐代巾舞壁画
舞服款式在发展中日益呈现多样化。西汉时期舞服多继承前代审美,以“长裾曳地”的制式为主。发展到东汉时期,舞者的脚已经可以露出,如前文提到的盘鼓舞中,足部动作已经是舞姿的重要部分。
曳地长裙舞服渐渐被更方便的分体式宽大舞服取代,底部服装的长度有所缩短。
图|东汉舞者画像砖
“修袖缭绕而满庭,罗袜蹑蹀而容与”,《南都赋》中描写舞者时专门出现了对罗袜的描述,可见当时舞者起舞时并未着鞋履。
汉唐时舞者已经有了较为专门的鞋子,多为单底舞鞋;有些舞蹈不着鞋,只穿袜而舞。
图|汉舞百戏画像砖
素衣起舞终究是少数,大部分舞服需要合适的饰品搭配以让舞者之美、舞蹈之美更上层楼。在汉唐盛世间,舞者、特别是宫廷舞者的饰品尤为精美。
身上会佩戴美玉,发间装饰珠钗或玉钗,耳挂美玉,精致华美之感扑面而来。
图|唐代乐舞大曲壁画
最终,舞者呈现出的便是:“外宝带以连玉,中丹裾而叠蒨。则有鞶鉴逶迤,琼瑰四垂。靴瑞锦以云匝,袍蹙金而雁欹”的精致形象。
配饰为金玉,舞服为色彩华丽的锦缎,上以尽显刺绣,即便是腰间的革带都以铜镜装饰。这样的舞蹈又怎会不华美呢?
三、舞赋流芳百世,书汉唐艺术文化
既有优美舞蹈,便不可无诗词嘉之。汉唐期间,以舞作赋的文人不在少数。赋作为汉代的代表文体,几乎可以被视为汉代“纪实文学”。
不同于诗歌短小精悍,一篇赋往往数百乃至千字,能够详细记录文人眼中的社会生活。
汉代是第一个出现专门为舞蹈而作的赋的朝代,流传至今的名篇中最为完整者当属傅毅的《舞赋》,期间用千余字详细描写了一次盘鼓舞的表演。
傅毅用深厚的功底描写出了这场独舞与群舞交相呼应的盛大演出,透过他的笔法几乎可以还原当时舞者的舞台调度与舞蹈姿态。更为难得的是,他记录了演出前的准备与舞蹈结束后宾客们的反应,更让读者几乎身临其境。
图|汉代盘鼓舞(墓葬壁画)
为乐舞而作的舞赋出现也代表着社会对舞蹈接受程度的提高。汉代以前,“郑卫之音”被视为较为低级的审美,孔子曾经直斥“郑声淫”,“恶郑声而乱雅乐”。
雅乐即统治阶级宴会上典雅华贵,以讴歌统治阶级功德为主的乐舞,“郑卫之音”则是来自民间的艺术。
傅毅在《舞赋》中肯定了“郑卫之音”是有益处的正当娱乐活动,透露出彼时的社会对民间娱乐已经有了较高的接受程度。
图|傅毅《舞赋》(部分)
另一篇汉代《舞赋》来自著名的科学家、文学家张衡,可惜流传至今只剩残篇。不同于傅毅《舞赋》对宫廷舞蹈盛况、舞者编排精美的描写,张衡《舞赋》中多有悲意,赋中所记录的舞女唱词:“惊雄逝兮孤雌翔,临归风兮思故乡”悲戚之意明显。
张衡《舞赋》为后人揭开了汉代舞蹈的另一面,即抒发内心悲苦的一面,也由此透出了汉文化开阔盛世的反面。张衡为官时正是汉和帝、顺帝即位时期。
彼时国家尚安定,因而王公大臣无不奢靡,底层百姓生活已见贫苦;同时和帝与窦太后的斗争也让朝堂内逐渐乌烟瘴气,汉代晚期外戚专政、宦官乱政初现端倪。这一时期的文人作品中多见悲意,也就并不奇怪了。
图|汉代舞蹈陶俑
及至唐代,舞赋数量达到了新高,舞赋题材也更为广泛。唐代舞赋不仅表现了舞蹈编排之复杂,舞种之多样,也记录和表现出了许多唐文化的特点。
唐代的道教崇拜在舞赋中便体现得淋漓尽致。如两篇应试赋《太清宫观紫极舞赋》,这其中的“紫极舞”便是纪念玄元皇帝老子的一种道教舞蹈。
除这两篇外,还有三篇同名应试赋《舞中成八卦赋》,记录的是唐德宗自制的中和舞,同为道教舞蹈。道教舞蹈地位高至当时学子可以此为题作赋应试,道教在唐朝的崇高地位可见一斑。
图|唐代健舞
着重描写舞蹈场景的舞赋中,更体现了唐代宫廷之奢华。谢偃《观舞赋》描述了唐皇在西园举办宴会的场景,“罗荐周设,黼帐高舒。露凝珠网,风清玉除。烛浮辉于缇幕,灯笼光于绮疏”。周围帘帐皆用轻纱,灯烛辉煌,丝竹齐奏。
此等景象只可见于盛世,唐代宫廷处处金玉的奢靡景象在作者笔尖缓缓铺开,皇室的享受程度可见一斑。
图|莫高窟壁画中的舞蹈
舞蹈不仅可用于宴会,更多用于歌颂皇帝功德,这一点从周代宫廷乐舞开始便流传在封建社会中。汉高祖的《大风歌》、唐太宗的《秦王破阵乐》都是这个目的。
唐代为歌颂皇帝功德而作的舞蹈格外多,例如《开元字舞赋》中记载的舞蹈“圣寿乐”是为了歌颂唐高宗和武后的功绩,舞蹈场面之宏大“振古不睹,斯今独荣”。
图|唐代歌舞伎人
汉唐流传下的舞赋不仅记录了乐舞情境,丰富了一时的文化,还表现出了汉唐舞蹈文化的特性。壁画可以记录舞姿、舞服,难以记下东汉末年有先见之明的文人对社会的悲观态度;
绘画可以记录宴会盛况,难以记下唐代舞蹈对道教的推崇、对皇帝的讴歌。这些文化特性加入汉唐舞蹈中,让汉唐舞蹈的风姿更完整,底蕴更加深厚。
结语
汉唐舞蹈气势磅礴,对多民族舞蹈的融会贯通,显示出了磅礴的盛世气象,宫廷乐舞对民间舞蹈的借鉴更让舞蹈文化得到了充实与发展。儒释道共同融入舞蹈之中,让舞蹈显得更加丰富多姿。
图|敦煌飞天舞壁画
汉唐舞蹈开放包容、在传统中创新的心态值得今人汲取。相比于汉唐时期中原与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化差异,如今世界各国文化间的差异更大,对优秀外来文化的汲取更加方便。
但与此同时,如何在融入外来文化优点的同时保留中华传统古典舞的风韵和精髓,并将中华古典舞进一步发扬光大,也是今人要研究的课题。
图|敦煌飞天舞壁画
欣赏壁画之中浓墨重彩、姿态优美的汉唐舞蹈时,也难以忽略彼时舞者地位之低下。精湛的舞蹈技术需要多年练习,能够在宫廷宴会中献舞的舞者更是千里挑一,但是这些人都没能在历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即便优秀如公孙大娘,也只留下了一个姓氏,其他优秀舞者即便在舞赋中往往只有“姬”这样一个代称。优秀的舞者能够为世人所知,能够受到应有的尊敬,也已经是时代之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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