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历史的本质是复读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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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个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

自那一江春水向东流去后，世间没了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违命侯”李后主，却多了一个傲立词坛的李煜。

这位生在凤阁龙楼之中的风流人物，不仅能写善画，精通音律、香道，甚至可以亲自进行“室内设计”，可以说除了当皇帝，他做什么都很顺手。

这样的人物，理应是“独一无二”的吧！

可是偏偏，历史要开这样的玩笑，区区三百年之内，围绕着大宋王朝的兴衰，硬是生出了好几个这种“可怜薄命作君王”的人物来，不得不让人感叹：历史，它可真是个复读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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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65年，是李煜登基的第五个年头，也是大宋立国的第六年，在李煜举杯畅饮的时候，遥远的西南，正有无数百姓夹道哭送他们的国主。

后蜀孟昶，于是年正月降宋，到汴京后不过七日，便过世了，死因一直是个谜。

这位孟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李煜的前辈。他和李煜一样，热爱奢靡的生活，虽然不像李煜那般文采斐然，却也留下了一首让苏轼都忍不住念念不忘、亲手改编的小词：

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帘开明月独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寂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孟昶《玉楼春·夜起避暑摩诃池上作》

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 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

——苏轼《洞仙歌》

更别说，他曾亲手写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副春联：

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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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5年，孟昶死后10年，南唐灭，李煜出降。

他当皇帝大概比孟昶还要失败一点，史书上并没有记载，在他被押解进京时，南唐百姓有没有像后蜀那般，哭着送出百余里。也许当时的情景，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煜《破阵子》

除了宫娥，没人陪在他身边。

李煜比孟昶在汴京多活了三年。

却也不知，是幸，是不幸。

幸，自是多了三年衣食无忧的生命；不幸，却是背着灭国之仇、夺妻之恨，在敌人的地盘上苟活。

反过来说，国家不幸，恰是诗家之幸，在这孟昶不曾享有的三年时间里，李煜的词彻底洗去了五代的浮华，沉淀成宋词的清丽前奏。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别殿遥闻箫鼓奏。

——李煜《浣溪沙》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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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李煜投降之前，曾经向邻国——吴越国请求援助，却被吴越国君钱弘俶拒绝，钱弘俶甚至还派兵帮助宋太祖攻打南唐。

结果呢？唇亡齿寒。

就在李煜死去的这一年，吴越归宋，钱弘俶为了避赵家祖讳，不得不拿掉了名字里的那个“弘”字，改名钱俶。

只是，比起失去了一整个国家的代价而言，改个名字，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和李煜父子都热爱文学一样，钱家也是祖传的文采风流。

钱俶的爷爷钱镠，就是那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的原作者，而他儿子钱惟演，是西昆体的骨干诗人，对欧阳修、梅尧臣有提拔之恩。

钱俶本人呢？虽然也有不少作品，流传至今的却只有一首诗，和一句词。那首诗文采平平，尚且不如孟昶，倒是那句词有点故事。

帝乡烟雨锁春愁，故国山川空泪眼。

据说，这是一句“谶言”是钱俶冥冥之中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时所写下的。虽然是个残句，但却和孟昶所留下的唯一作品出自同一个词牌——玉楼春（即《木兰花》）。甚至几十年后，他儿子钱惟演临死之前，也留下了这么一首《玉楼春》，内有“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的不祥语句，仿佛是一种惊人的巧合。

更惊人的巧合已经先一步发生在988年，那是李煜死后的第10年，钱俶去世。

和李煜一样，他也死于自己的生日当夜，死因成谜，大多数人相信，他也是被毒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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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虽然同为十国君主，也都在文学上有着一定的造诣，但要硬说孟昶和钱俶是第二个、第三个李煜，李煜的粉丝大概要骂他们“越级碰瓷”了。

事实上，孟钱二位不过是前奏，而最像李煜的那个“影子”，在他死后104年方才出生。

那是1082年，也就是苏轼写下“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的那一年。

他名赵佶，被称为“帝王史上的审美巅峰”，民间传说，他是李煜转世来报仇的。

在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当中，赵佶出生之前，他的父亲曾经在秘书省见过李煜的画像，“见其人物俨雅，再三叹讶”，后来又“梦李主来谒”……说得活灵活现。

单从文学艺术成就来看，赵佶也确实有成为“李煜转世”的资本：

李煜自己是词人，赵佶会写词，还建立了专门的词乐机构“大晟府”；

李煜的书法是“金错刀”，赵佶的书法是“瘦金体”；

李煜擅长画竹石，赵佶擅长绘花鸟；

李煜痴迷香道，赵佶通晓茶道……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赵佶《眼儿媚》

从李煜的“三千里地山河”，到赵佶的“万里帝王家”，历史的轮回，迟到了一百多年，却终究没有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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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赵佶没有继承李煜的信仰。

李煜是笃信佛教的，而赵佶却是著名的“道君皇帝”。

在这一点上，钱俶倒是比李煜更有名的佛教徒，著名的“雷峰塔”就是他建造的。

勉强说来，继承了佛教信仰的，却是赵家的另一位子孙。

他是南宋倒数第三位皇帝，宋恭帝赵㬎。

那时，赵家天下，已是强弩之末，登基时年仅四岁的赵㬎也不过是傀儡而已，说是倒数第三位，其实他才是正式投降元朝的那个皇帝。

只是，他投降的时候，连“教坊犹奏离别歌”都没有，他太小了，连归降表都是太皇太后签署的。

乱点连声杀六更，荧荧庭燎待天明。

侍臣已写归降表，臣妾签名谢道清。

——这是赵㬎的老师汪元量记录下的耻辱。

忆昔陈桥兵变时，欺他寡妇与孤儿。

谁知三百余年后，寡妇孤儿又被欺。

——这是后人讽刺宋太祖得位不正，以至三百年后得到报应的诗句。

而赵㬎呢？他太小了，也许根本不记得那时的感受。

所以，虽然同为“亡国之君”，他长大之后的哀伤也是淡淡的，不像李煜和赵佶那样撕心裂肺：

寄语林和靖，梅花几度开。

黄金台下客，应是不归来。

公元1288年，李煜死后的310年，钱俶死后的300年，赵㬎在吐蕃出家为僧。

宋词的时代结束了，李煜的魔咒也结束了

多少恩怨情仇，在时间的冲刷之下，不过一句：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本文由“诗词中国”原创

图片来源：《琅琊榜》《鹤唳华亭》

《九州缥缈录》《清平乐》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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