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的温度：死刑延迟一天执行，只为让死刑犯与妻儿见上最后一面

一名死刑犯死刑判决即将执行时，司法机关却做出延迟一天执行的决定，只为让死刑犯与妻儿见上最后一面。这背后有着怎样的辛酸故事？死刑缓刑一天执行对罪犯及其家人有着怎样的意义？对我国司法又意味着什么？

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历史上发生的这起案件。

杀人潜逃

1993 年 1 月 25 日这一天，永远地定格在了朱朝阳的记忆里。就在这一天，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他成了一个杀人犯。

这天下午朱朝阳在与别人发生矛盾时用猎枪将对方射杀后潜逃，朱朝阳一路向北逃亡到中国最北端中苏边境小城漠河。朱朝阳在漠河更名为刘峰，他凭着厨师手艺在一家小饭店找到了工作，在这里他还学会了俄语。

在饭店干了一年后饭店停业，朱朝阳来到了吉林长春，因为会俄语他被长春中天贸易公司聘用。

朱朝阳每天上班后就埋头工作，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只要一闲下来他就会觉得害怕，就会觉得警察不一定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只有埋头工作他才会不想这些。

令朱朝阳没想到的是，他的埋头苦干不但得到了老板的赏识，还赢得了一位姑娘的芳心。

一年后朱朝阳先是被提升为公司中层干部，不久后公司里一个名叫刘芳的漂亮女文员也对他产生了好感，这位姑娘万万没想到她爱上的竟然是个杀人犯。

其实在两人交往期间，朱朝阳就露出了蛛丝马迹。1995年热恋中的朱朝阳与刘芳在街上散步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警笛声， 这突如其来的警笛声令朱朝阳瞬间脸色大变，他甩开刘芳的手向附近一家商场跑去，留下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刘芳傻傻地呆在原地。直到警车走远后朱朝阳才找到刘芳，他向刘芳解释说刚才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晚朱朝阳显得很是紧张，两人原本约好要去看电影， 可朱朝阳却突然说不想看了要回去，当时刘芳觉得朱朝阳的行为实在是不可思议，但这个既单纯又善良的姑娘却没有多想。

不久后朱朝阳与刘芳结婚，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了。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孩子上了幼儿园，这个小家庭的生活看起来平静幸福。

可幸福的家庭生活无法令朱朝阳的恐惧感消失，他每天都提心吊胆，他知道总有被抓获的那一天，他只能祈求这一天晚点到来。

恐惧与担心使朱朝阳格外敏感。有一天孩子的幼儿园排节目，孩子穿上了妈妈给买的一套小警服，当儿子穿着小警服兴高采烈地跑到爸爸面前展示时，朱朝阳突然勃然大怒，他厉声呵斥儿子以后不准在他面前穿这样的衣服，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朱朝阳时常从噩梦中惊醒望着身边熟睡的妻儿暗自流泪，他想自己一旦被抓，妻儿可怎么办啊？

眼见孩子一天天长大， 家里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为多挣点钱朱朝阳辞去了贸易公司的工作，自己开了一家小饭店。

在朱朝阳的苦心经营下小饭店生意还不错，朱朝阳将挣来的钱都交给妻子刘芳，他自己从不多花一分。朱朝阳还亲手教会了妻子厨艺，让妻子管理饭店的账目，他暗暗在为妻儿今后的生活做准备。

你是个杀人逃犯为什么要娶妻生子？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朱朝阳逃亡期间安徽警方从未放弃对他的抓捕。

2004年，在警方开展的“命案必破专项行动”中，安徽淮北警方经过缜密侦查终于锁定了朱朝阳的潜身之处。2004年5月13日，淮北警方在长春警方的配合下将化名为刘峰的朱朝阳抓获归案。2004年5月14日清晨，朱朝阳被警方押回了淮北， 随后被关进淮北第二看守所。

在朱朝阳被抓的当天晚上，妻子刘芳见丈夫迟迟不归便拨打丈夫的手机， 可手机通了，却始终没人接听。

在刘芳眼里，丈夫是一个很有责任感，很顾家的男人，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没有过夜不归宿的时候，去哪里都会事先告诉她，这次丈夫是怎么了？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刘芳苦等丈夫一夜未眠，电话一直拔到第二天，终于有人接电话了，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人在电话里告诉刘芳：她的丈夫原名叫朱朝阳，是一个潜逃了十一年的杀人犯，现在已被抓获并被押解回安徽淮北。

听到这个消息刘芳难以置信，她以为自己拨错了电话，可一看手机中的呼出号码并没错。难道丈夫在和自己开玩笑？ 她再次拨打丈夫的手机，但被告知对方已关机。

刘芳并不知道朱朝阳在被押离长春之前曾向警方提出想见她和儿子一面，但警方出于安全考虑拒绝了他这个要求。

刘芳开始仔细回想丈夫的一切，想起这么多年来丈夫从不愿提起自己的过去，不愿提起自己的家人，想起丈夫曾有过的种种反常表现，她瞬间明白了电话里说的都是真的，那一刻，她崩溃大哭，她不敢去想等待这个家的将会是什么。

2004年10月，朱朝阳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朱朝阳不服提出上诉，上诉最终被驳回。对于这个结果朱朝阳并不感到意外。

11月28日，关押中的朱朝阳见到了前来探视的父亲，父亲老泪纵横，他颤抖着嘴唇对朱朝阳说：“怪我没有教育好你，下辈子你一定要好好做人。”沉默良久后，朱朝阳让父亲给刘芳打个电话。

当刘芳从公公的来电中得知丈夫被判死刑时她失声大哭，哭过之后她心底突然对丈夫产生了一股恨意。

她想不通，既然你是个杀人逃犯，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生子？这不是在坑害我们娘俩吗？

她想不通，这么多年来丈夫为什么一直欺骗自己？难道自己不是他最亲近的人吗？如果自己早点知道真相，自己也好有个心理准备，可他却硬是骗了自己整整九年，你让我怎么跟孩子交代？

她想不通，这么多年丈夫为什么不去投案自首？那样法律对他就会宽大处理，自己和儿子还会有个盼头。

刘芳心中有一万个想不通，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她好想向丈夫当面问个清楚。

得知消息后亲友们都来劝刘芳，对她说为这样一个人难过不值得。还有人干脆开始给刘芳物色对象，让她早点为今后的生活做打算。

尽管心中对丈夫有万般埋怨，但刘芳却时时刻刻在惦记着他，那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父亲，整整九年的感情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2005年1月16日下午，看守所中的朱朝阳接到了他将在18日早晨6时30分被执行死刑的通知书。那一刻朱朝阳泪流满面，他向管教提出要求，希望允许他见妻子和儿子最后一面，他说，要当面向他们赎罪。

朱朝阳的情况管教十分了解，他知道朱朝阳的妻子直到他被抓才了解事情的真相，他十分理解朱朝阳此刻的心情。

管教随即向看守所领导汇报了朱朝阳的请求，根据有关规定看守所领导批准了朱朝阳的要求。看守所联系了朱朝阳的父亲， 嘱托他通知刘芳务必在1月17 日赶到看守所，因为18日早晨朱朝阳将被执行注射死刑。

接到公公的电话后， 刘芳知道这次见到丈夫后就将与他永别了，她有满肚子的话想和丈夫说，她无论如何也要带着孩子去见丈夫最后一面。

死刑缓期一天，只为让死刑犯与妻儿见上最后一面

放下电话后刘芳立刻开始查询，以寻找最快的路径去见丈夫。查询后她购买了大连飞往江苏徐州的飞机票， 徐州到淮北只需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这是一条最快捷的路线。

出发前刘芳找出一张全家福，她想让这张照片陪着丈夫上路。她穿上了丈夫曾给她买的衣服，还特意带上了化妆品， 她要让自己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丈夫的面前，让丈夫把自己最完美的形象带走。

她还给丈夫买了他最爱吃的俄罗斯红肠，然后又把儿子好好打扮了一番。

在去往机场的车上，儿子问刘芳： “妈妈， 我们是不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 ” 儿子的问话使刘芳泪流满面，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哭出来。

17日上午9时37分，刘芳带着儿子到了大连，登上了开往大连国际机场的班车。 此时大连天降大雾，从车窗几乎看不见外面，刘芳的心一沉，她默默祈祷雾赶紧散去 ，千万不要耽误飞机的起飞。

上午11点30分，刘芳和儿子才到达机场。这时天空中还是雾蒙蒙的一片。 就在这时机场通知，为确保安全，刘芳母子所乘航班将延迟至18日凌晨5点起飞。

听到这个消息刘芳心急如焚，如果她和孩子乘坐延误后的航班到达徐州再赶往淮北，丈夫已经被执行死刑了。

刘芳立刻掏出电话打给公公， 她想让公公向司法机关说明情况，申请将丈夫的死刑推迟一天执行。放下电话后，刘芳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荒唐，法律是无情的，死刑犯行刑怎能因她航班延误而推迟，她觉得希望渺茫。但不管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要努力去争取，她不能让自己和儿子留下遗憾， 更不能让丈夫孤零零地上路。

早就在看守所等待的朱朝阳的父亲接到儿媳的电话后， 立刻向看守所领导汇报了因航班延迟刘芳母子明天才能到达的情况， 并提出暂缓一天行刑的请求，这个要求在国内司法史上尚无先例。

看守所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并将情况汇报到淮北中级法院。中院认为：从人道主义出发， 应该尽量满足朱朝阳及其家人的愿望。 接着，中院领导向安徽省高院作出请示， 省高院对于中院彰显人性的决定给予支持， 准许对朱朝阳延迟一天执刑。

焦急等待的刘芳终于接到了公公的电话，公公告诉她：请求被批准。听到这个消息，刘芳内心之中对司法机关感激万分。

经过漫长的15个小时的旅途颠簸， 18日早上8点30分，刘芳母子终于到达淮北第二看守所，生离死别就在眼前。

刘芳憋了一肚子的话，见到丈夫的一刹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捂着脸哭，儿子哭喊着上前抱住爸爸。朱朝阳跪倒在地，他泪流满面地对妻子说： “我对不起你，不该隐瞒你，我是害怕失去你！ 谢谢你给了我幸福，给了我可爱的儿子…… ”

听到丈夫的话，刘芳满肚子的委屈都不见了，她紧紧搂住丈夫哭着说：“不要说了，虽然你犯了罪，但对于我和儿子来说， 你依然是好丈夫和好父亲。我不怪你。 ”

朱朝阳抱起八岁的儿子，帮儿子擦干脸上的泪水，他对儿子说：

“爸爸是个缺乏勇气的人， 做错了事都不敢承认。 你千万不要学爸爸。 爸爸多想永远和你们在一起， 看着你长大。 爸爸好后悔当初犯下的罪。你答应爸爸，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现在是我们家唯一的男子汉了，答应爸爸，你要照顾好妈妈，要听妈妈的话…… ”

听到爸爸的临终嘱托，儿子好像瞬间长大了，他看着父亲用力地点了点头。

刘芳拿出红肠递给丈夫，朱朝阳接过红肠张嘴咬了一大口，和着泪水一起咽下。

一转眼接见的时间结束了，分别前朱朝阳将一封信递给刘芳，刘芳将全家福留给了丈夫。儿子深情地吻别了父亲。

2005年1月19日清晨6点30分， 朱朝阳被依法执行死刑。此时刘芳正在回家的列车上读他留下的绝笔信，在信中朱朝阳表达了深深的悔恨和满心的依依不舍。

看到这里有人会问，对一个罪无可恕的死刑犯有必要这么仁慈吗？

有人曾这样说：“如何对待一个死刑犯，体现了一个国家的司法文明程度。”

死刑犯固然罪有应得，但死刑犯也是人，也应该享受人的待遇，尽管他们可能已丧失了人之为人的理智与感情，形成了扭曲心理，甚至丧心病狂，但这些人仍然是人，也会有人的感性需求。即便他不再有重新做人的机会，但对于他的父母、他的妻子儿女来说，他也有值得怀念和依赖的地方。

在依法剥夺其生命来抵偿其罪孽，并以此震慑试图挑战法律者时，他的亲人也希望能够送他最后一程，这样可以给他一点心理慰藉，也给他的亲人一点精神安慰，毕竟血浓于水。

法律固然是严肃和无情的，但绝对不应该是冷冰冰的，法律的力量和生命力不仅体现在法律的严肃和不可挑战，更体现在其所包含的对人性的深切体恤和关怀。

将朱朝阳的死刑缓期一天，给妻儿与之见最后一面的机会，绝不是一种表面上的廉价的关怀，其体现出的是我们的执法人员对死刑犯生命的尊重，和对其亲人的理解和关爱。朱朝阳的死刑推迟一天，让我们的法律有了温度，使人性前进了一大步。

转自：杉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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