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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诞辰纪念】与酒精苦苦缠斗的一生

 

7月21日是欧内斯特·海明威的生日,如果他还活着,今天已经118岁了。这位素以硬汉形象著称的作家对美国文学及20世纪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极深远的影响,正如酒精对他产生的影响一样,还有哪本小说比《渡河入林》和《流动的盛宴》更满含酒意呢?

他在醉酒—戒酒—再次酗酒的循环中酝酿和书写作品,也撕裂着自己的精神和生活,正如同样酗酒成瘾的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说的那样:“一个酗酒的男人,其实是两个人。一个不顾一切抓起酒瓶,另一个则严厉地让他放下。两个人都在争那个瓶子。”

而海明威的酒瘾,从他15岁的时候就开始了,“威士忌带我直抵宇宙的边界,朗姆酒温暖我胸膛,烂醉不省人事,失去的时间无法追溯,十分痛快。”

海明威一生之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在饮酒,酒既是让他快乐不断、灵感泉涌的琼浆玉露,也是啃噬他意志和健康、终身缠绕他的邪灵恶鬼。

在写给好友菲茨杰拉德的信中,海明威曾提及自己从十五岁就开始喝酒,早在少年时期,酒精就成了他战胜现代生活的武器,成为了“唯一的解脱”:“一整天都从事着繁重的脑力劳动,一想到第二天还要这么绞尽脑汁冥思苦想,那除了威士忌,还有什么能让你摆脱这样的愁思,暂且轻松痛快一番呢?酒精唯一对你没好处的时候,就是写作或者打架。这两件事情都得清醒着来。但喝了酒以后我拿枪一般都更有准头。说起来现代生活往往是对人的一种机械的压抑,而酒精呢,则是唯一的解脱。”

一战结束后,海明威退伍,并因躲避禁酒令而来到多伦多,供职于《多伦多星报》,并于1920年外派至巴黎。尽管巴黎的生活拮据清苦,但无论是工作、聚会还是旅行,海明威从不放过任何喝酒的机会。《太阳照常升起》和《永别了,武器》让当时在巴黎的青年海明威一举成名,兴头上的他酒瘾越来越大。他习惯饭前喝艾酒,饭间喝红葡萄酒,运动前喝伏特加,最后喝威士忌掺苏打。晚上还要到酒吧喝酒,以消除白天写作的疲劳,不醉不休。

在1930年万圣节的第二天,海明威开车送朋友赶夜班火车,在黑暗中汽车翻进水沟,他右臂受了重伤。当时,一瓶波旁酒在两人手中递来递去,但是海明威坚信车祸的罪魁祸首是夜间糟糕的视力。来中国采访抗战期间,海明威迷上了泡蛇和布谷鸟的米酒,并称之为“中国伏特加”,他认为这种酒可以让人延年益寿。

酒陪伴随着海明威的一生,在晚年写《流动的盛宴》时,海明威遭受着酒精对身体毁灭性的荼毒。1956年,在他到达巴黎前的几个星期,医生诊断出他有肝炎、高血压和高胆固醇,并要求其遵循医嘱,清淡饮食减少饮酒。古巴庄园的家庭医生因此制定了更为严格的食谱。在开始康复后,酒精又回来了。

长期毫无节制地饮酒,加之各种伤病和偏头痛、高血压、糖尿病等疾病的折磨,随着年龄的增长,好友也逐渐零落,在菲茨杰拉德、乔伊斯等人先后谢世之后,海明威情绪十分抑郁。到1960年秋天,海明威的精神状况更加恶化,噩梦、失眠、妄想症困扰着他。他甚至不止一次当众摆弄步枪,半开玩笑地表演自杀的场面。他的妻子和医生不得不把他送往明尼苏达州一座著名的精神病诊所,秘密接受心理治疗及电击疗法。电击疗法严重破坏了他的记忆和语言能力,海明威再也无法提笔写作。1961年,他用自己的猎枪击爆了这颗饱受精神折磨的大脑。

在海明威的作品中,不仅酒作为必不可少元素存在着,洒脱豪情的酒意也时常在其中闪现。《太阳照常升起》的主人公们经常到酒吧里喝酒,《丧钟为谁而鸣》里的酒成为了支撑野外生活的提神剂和暖怀汤。更不必说其他短篇小说的酒对于推动情节和塑造人物性格的作用了。有人笑称,主人公要是不喝酒,海明威可能就写不下去了。

1926年,海明威出版了第一部成名小说《太阳照常升起》,其中便已出现了一名酒鬼的身影。小说人物迈克·坎贝尔体现了酒精是如何把人最黑暗的一面暴露出来的。退伍军人迈克是一个破产的苏格兰酒鬼,醉酒之后的他对自己的坏脾气丝毫不加掩饰,粗鲁而狂躁。迈克这一人物印证了“借酒浇愁愁更愁”的事实:酒精的麻痹作用虽能令人暂时忘却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但现实是终究无法回避,酗酒只会为情感和精神雪上加霜。

1933年海明威来到乞力马扎罗山的赛马人猎场打猎散心,却一直不在状态。他患上痢疾不停地腹泻,不得不持续服食氯盐舒缓胃部的不适。但他每晚酗酒,基本上完全抵消了药效。在《乞力马扎罗的雪》中,海明威记下了一个酗酒作家在荒凉之地所经历的痛苦与悔恨。作家哈里在非洲打猎途中患上坏疽病濒临死亡,在等待去城里治疗的飞机时,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辱骂妻子是有钱的贱货,全然不顾她请他不要再喝酒的苦苦哀求。争吵间,哈里会幻想那些在脑中成型但还未动笔的故事,那些一直谨记于心却再也无法实现的文字。我们很难确定,非洲猎场上的海明威是否也经历了与哈里一样的失望和痛苦。

在1929年出版的小说《永别了,武器》中,主人公亨利在认识到了战争的欺骗性后对战争失去信心,酒成为了落魄心灵的麻醉剂,亨利与同伴借助酒的力量忘却痛苦,修复千疮百孔的脆弱内心,酒也是身体负伤之时亨利不愿摆脱的止痛药。酒还串联起了整个故事的发展:朋友来探望住院的亨利时纷纷带来美酒,他们甚至在病房中一同品尝;亨利因为饮酒太多而患上黄疸病,推迟了上前线的时间;亨利和凯瑟琳在逃亡途中连夜划船,力气用尽,而借着白兰地的力量,两人顺利地逃到瑞士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后来出版的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中,酒的好处也随处可见。藏匿于深山密林中的游击队员个个酒量惊人,每吃饭必喝酒,他们靠酒驱除寒冷;外出活动酒不离身,以酒消除疲劳;受伤之后喝酒减轻疼痛,驱赶死亡带来的恐惧。在海明威看来,一杯浓烈的苦艾酒就能驱散他在巴黎度过的晦暗时光,让他忘掉眼前的哀愁,忘掉对死亡的恐惧:“他喝了一大口略带着皮酒袋上的柏油味的酒,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接着又喝了一大口,这次是举起酒袋,让喷出的酒悬空直灌进嗓子眼里,酒袋碰到了掩护自动步枪的松枝上的针叶,他昂起头来,让酒淌下咽喉,脑袋仰靠在松枝上。”这位大口喝酒的小说主人公,是一位被派来支援西班牙内战的美国士兵。不少读者相信,这位士兵在小说中的许多故事,都来自海明威在西班牙内战时期在前线做战地记者的亲身经历。

几乎他的所有文字都洋溢着酒气,海明威后期的两部作品《渡河入林》和《流动的盛宴》更是满含酒意。长篇小说《渡河入林》出版于1950年,“书中描写了很多奢靡场面,人们暴食狂饮,令人在厌倦之后仍感到有些不适”。而在1964年海明威作古之后才出版的《流动的盛宴》中,他回忆了自己年轻时在巴黎的生活。那时的海明威新婚燕尔,小儿子承欢膝下,过着在咖啡馆写作的简单美好的生活。他和菲茨杰拉德一起夜游里昂,又拜访斯泰因公寓,品尝美酒佳酿:“他招待他们喝用紫李、黄李或野覆盆子经过自然蒸馏的甜酒。这些都是气味芳香而无色的酒,从刻画玻璃瓶倒在小玻璃杯里待客的。”

当酒瘾占据控制了判断事情主次的中脑缘系统,生命中那些令人愉悦的产生成就感的重要事务就都“退居二线”了,所剩唯有你滥用的酒精和毒品。对酒精依赖的人如果停止饮酒,那些使人产生冲动、压力或兴奋的化学物含量水平改变了,大脑会产生更多的肾上腺素。因为神经系统会过度兴奋激动而易受刺激,使患者迫切需要平静下来,而只能通过再次摄入酒精,才能达到目的。

尽管在当时还没有确凿的科学依据论证酒精的上瘾机制和对身体的危害,“酒鬼”海明威依旧感受到了酒精对于人体的破坏力。硬汉如他,在深知酒精危害和身体每况愈下的情况下,依然难以摆脱嗜酒如命的恶习。他一边认识到了酒精的危害,一边手握酒瓶,不断地为自己的嗜酒做辩护。

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这对欢喜冤家曾在20世纪20年代巴黎的酒馆中痛饮狂歌,两人都嗜酒如命。在海明威发表了一系列佳作正春风得意时,他曾长篇大论地在信中指责老朋友菲茨杰拉德成天烂醉如泥,丢尽了自己和朋友的脸。不过很难说海明威自己是否也是如此这般。在菲茨杰拉德死于心脏病差不多10年之后,海明威在写给阿瑟·麦兹纳(为菲茨杰拉德作传的第一人)的信里检讨:酒精的确是个“巨人杀手”,可他自己也的确离不了这东西,至少离了酒就要愁思百结。

海明威将酒视为自己的“生命之源”,他常这样向人夸耀酒带给人的沉沦之美:“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它毁了你的时间感。如果你可以把时间这样毁掉,那你就提前享受到了非常快乐的生活。……人,只有当他喝醉了才能真正感到自己的存在……我喜欢喝得酩酊大醉。从懂事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直至生命尽头,当他几乎被抑郁症、酒精和头部伤痛复发这三座大山压垮,当他的生活几乎完全失去平衡时,海明威仍然坚定不移地相信酒是世间神物,能提升人的意志、丰富人的生活。

海明威终其一生追逐着一切令人有成就感和快乐感的事情,比如抽雪茄、斗牛、打猎、钓鱼甚至打仗,酒精则贯穿了他生命中所有快乐和痛苦的时光。酒成就了海明威硬朗的文学风格和颇具传奇色彩的一生,同时也让海明威的生活变得更加波动和痛苦,更让让我们过早地失去了这颗聪明的头脑。

本书部分资料来源于《回声泉之旅:文人与酒的爱恨情仇》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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