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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科长的鸭舌帽

 

作者:西夏风

1966年,祖国的大西北还是一片百废待兴的土地。响应国家支援“三线建设”的号召,父亲从东北转战到了西北,在一座荒芜的被大山包裹的煤矿,继续他的挖煤生涯。

不久,由于身体原因,父亲从井下调到了井上,在房产科工作。1975年5月的一天夜里,正在睡眠中的我,被外屋母亲和哥哥嘁嘁喳喳的说话声所惊醒。我屐着鞋,走到了外屋,默默地听着他们的说话。看到惺忪的我,母亲对我说没事,下雨了,你回屋睡觉去吧。 懵懵懂懂的我,就乖乖地听从母亲的话,回屋躺下,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也许是外面潮湿的雨滴,也许是滴答滴答的雨声,平日里少有欢乐和情趣的我,有了非同寻常的沉静和安宁。

就在这样一个夜里,我的父亲因患胃癌晚期在山里的一所职工医院,终止了他年仅53岁的生命。

说来,父亲在大西北生活和工作仅仅有10年的光景。他走得很仓促,也走得很无奈。父亲走后,每个周日,三儿,把爸这衣服投投,爸这还有几毛也给你。沉到水盆子里1,他不再脱下他那散发着浓重烟草味道的衣服让我给清洗,我再也拿不到父亲给我的因洗衣服而得到“两角”“一角”,……没有了父亲,我们家的日子好似更艰难了。

一天,一位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的人来到我们家。他身材高大、五官挺立、是和父亲一起共事的领导。“嫂子,我他来看看你们。”他边说边放下手里一袋粮食和一些水果罐头。

看到他,看到他送来的吃的,我母亲就哭了起来。母亲哭,我,我妹妹,还有哥哥姐姐,也都哭了。

再后来,我退了学,我来到父亲工作过的矿上,我接了父亲的班,我成了一名工人,我重又在父亲工作过的地方当了一名粮管员。更令我意外的是,我重又见到了在我父亲去世后,曾拿着粮食和罐头去看望过我们的领导——戴着鸭舌帽的老科长。我来科里报到的第一天,老科长接见了我。看到他我有点惊喜,又感到很亲切。特别是看到他戴的那顶黑色鸭舌帽,我感到和我父亲平日里戴的鸭舌帽很是相似。

这样一来,我就从心里感到他不是一个陌生的人:至少我会愿意听他说话。在矿上工作的日子里,时光总是漫长而寂寞的。为了填补工作后无聊的时光,我又拿起了我喜欢的文学书籍,一本一本地去阅读。 我在矿上图书馆借阅到了一本前苏联纪实小说,名叫《卓雅和舒拉的故事》。这本小说,是以真人真事为原型,记述了苏联英雄卓雅和舒拉姐弟俩在苏联卫国战争时期,为了抗击德国法西斯入侵苏联的暴行,姐弟俩自愿加入游击队保家卫国并壮烈牺牲的事。当看到仅仅有16岁的卓雅被德军俘获还施以暴行并用脚架给绞死的时候,我哭的稀里哗啦。我被这位不怕死的女英雄感动得睡不着觉。被这本书记述的真实故事所吸引。由此我爱上了更多的苏联文学。

在接下来的日子,我借阅了更多的苏联文学,来填补我空虚而无聊的日子。什么安娜.卡列尼娜,复活,战争与和平,红与黑,一个地主的早晨,等等、等等。读书,给我平淡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读书给我寂寞的心灵,带来了温暖我灵魂的东西。读书,也令我在精神成长的道路上,变得自信而丰盈!

一天,早会开完后,我被老科长叫到他的办公室。待我坐下后,老科长点燃一支烟,脸上闪烁着慈祥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对我说:“小张啊,打你来科里上班,我还没有抽出空闲时间跟你唠唠嗑呢,你不怪我吧!”我小声地回应说:“科长,你工作忙,我就没这样想过。”接下老科长说道:“小张啊,打你父亲走后,可是苦了你们一家。你妈妈还好吧?”我说,我妈妈好多了,哭是哭,但不是天天在哭了。听了这话,老科长转移了话题。他说,你看见了我戴的这顶帽子了吗?我说看见了。他说,这顶帽子是你父亲活着时送给我的。我表现出惊讶的表情,并从座位上站起身走近老科长办公桌前,怀着无比的好奇心,打量着这顶黑色的鸭舌帽,就像打量我去世的父亲那张及其消瘦的带着浓密胡茬的面庞。

我用手拿起那顶黑色的鸭舌帽,我发现,它是崭新的,没有戴过的,那上面的塑料标签还完好的长在上面呢。我说,我父亲怎么会送你这样一顶帽子呢?老科长说:“那是因为平日里,我戴的是跟你父亲同样款式的帽子。”我啊了一声。疑惑慢慢地解开了。老科长接着又缓慢地说:“有一次,开完早会,你父亲去我办公室说事,说完事,你父亲就把这顶帽子忘记在了我的办公室。

从此,这顶帽子就一直在我的办公室放着,你父亲就再没有过来拿。由于我的帽子和你父亲的帽子是一样的,我有时就不知戴的是哪顶帽子了。”有一次我跟你父亲开玩笑说,你的帽子现在成了我的帽子了,我有了两顶这样的帽子了。父亲却大度地说,我的帽子就是你的帽子,你不嫌弃,我就好是高兴了!你就戴着吧,虽说你是领导,但咋说我们还是一趟车坐过来的老哥们,这帽子就算是敬老哥的一颗烟卷好了。父亲说的轻松,但是老科长却把父亲这顶普通的帽子看得及其珍贵。

据后来我听说,老科长退休后,还把这顶帽子带回了家。真正地“据为己有了”。若干年后,我离开了矿上,离开了在我的成长道路上,给我的心灵填补了许多物质和精神两种不可或缺的食粮。在煤矿工作的若干年里,我不仅天天吃着白面满头,亮晶晶的白米饭,我还被这里的许多曾和我父亲一起工作过的老同志关爱着。那一张张朴实、敦厚,同时散发着无比慈爱光芒的布满褶皱的脸,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他们像矿上百米深处里挖掘出来的黑金子,温暖着我的身体,更温暖着我的心灵。

又过了许多的若干年,我因工作关系,又来到我曾工作过的这座煤矿。我还特别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去拜访了曾给予我关爱和工作指导的老科长。然而当我进入了老科长的家门,迎接我的不是老科长那熟悉的身影,而是老科长的女儿和老科长的老伴。当我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后,老科长的女儿脸上显现出由衷的热情。她给我沏了茶又拿出了一盒子糖果。我们像亲戚那样聊起了家常。我说起我的父亲,我说起我在矿上工作期间经历的一件件事儿。老科长的女儿也说起了她的父亲活着时,发生的一件件有趣的事。但当她说起他父亲那顶帽子的故事时,她对我说:她父亲在临终前曾叮嘱家里人,在他走后,一定要把那顶鸭舌帽给他放在棺材里,他说那是一位去世的老同志送给他的。

就这样,在老科长躺着的棺材里,除了他喜爱的香烟、打火机、一本记事本,就又多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据说,那顶黑色的鸭舌帽至今还陪伴在老科长的棺木里。说到这里,老科长女儿的眼眶里,浸出了伤感的泪水,我的眼眶里也浸出了伤感的泪水。

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它虽然不在人世间了,它陪伴着老科长一起长眠在地下的泥土深处了,但是这顶鸭舌帽,却像父亲的影像刻印在我的脑海里,伴随着我行走人生的一个又一生命的驿站。而被老科长带到身边陪伴他的这顶帽子,它不仅见证着来自东北老区的老同志之间,在艰苦的创业时期,不失存在着的真诚友谊和友情,更记载了人与人之间比金钱和财物更值得珍惜和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相处后的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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