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积俊|盘州的汤锅
汤锅就是把牲畜宰杀了做的全锅汤。
全锅汤就是一头牲畜开肠破肚砍成大块从头到脚全部装在一锅,加上佐料煮成一锅,连汤带肉吃。
汤锅起源于何时,有多久的历史,我无从考证,就是盘州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汤锅的也查不到资料。
盘州人吃汤锅不叫吃,叫蹲,炖汤锅。
蹲汤锅就是蹲着吃汤锅,不坐凳子,也不设桌子。不坐,是因为不设凳子,无座可坐。吃汤锅的人,在汤锅边胡乱找个地方蹲下,端着一碗汤锅就吃了,吃完,抹抹嘴,就走了。当然,钱,是肯定要开的。这是旧时的情形。
在过去(“过去”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说法。凡眼下之前皆是过去,盘古开天地之初是过去,昨日之后今日之前是过去,眼下之前也是过去。含含糊糊一个“过去”,让人难得要领。所以,有必要说明,这里的过去,是指大约五十年前),汤锅,不是时时都有能吃上的,只有赶场天才有。乡村赶场流行的是赶转转场,今天赶这里,明天赶那里,轮流赶。记得家乡在过去赶转转场是按十二生肖来轮的,每十二天一个循环,天天都赶场,某日赶某地,其日逢干支纪日的某支,就称某场,如其日的地支为午或为酉,就叫马场或鸡场之类。天天都赶场,又说只有赶场天才有汤锅,是专对某一个乡场地而言,并不矛盾。
赶乡场很热闹,但是,汤锅不在热闹处卖,是摆在偏僻处,旮旯巷巷。
摆汤锅很简单,不麻烦,找些石头,在一个空旷的地方,码个锅圈,加入柴炭,点燃,炖上锅,舀上水,把剁成大块的肉投到锅里,加上佐料煮汃就成了。
儿时记忆中的汤锅,好像总是摆在有粪堆的地方,环境很不卫生,臭是不消说的,风一刮,尘土飞扬,锅里碗里就满是灰尘。但是,吃的人和卖的人没有谁在乎。贵州的雨,云南的风,是说贵州雨多,云南风多。盘县和云南毗邻,隔着一座老黑山,黑山的西边,就是云南的富源,风也多,有时还很大,尤其是春天,风大的时候,刮得人都站不稳,刮得你背气。
蹲着吃,脚酸腿麻,还压迫着腹部,是很不舒服的。
炖汤锅,一个“蹲”字,便足以见出其档次之低,品位之低,又是那般的环境,含暄可知。家乡人骂人游手好闲、无品位、不讲究曰:“炖汤锅的”。过去,顾面子的人是绝不会去炖汤锅的;蹲汤锅的都是些身份低贱的人,就如咸亨酒店里站着喝酒的“短衣帮”。
农村人骂猪骂狗会骂一句“熬汤锅的”,这是诅咒,诅咒它没有好下场。猪肉羊肉牛肉是大饱口福的,炒了炖了摆在饭桌上吃和熬汤锅吃本是一样的,都是吃,而“熬汤锅”就是不幸,就是悲惨的下场,汤锅地位档次之低下可见一斑。
过去汤锅的价钱都很便宜。汤锅便宜,它的制作简单,摆个汤锅摊不选地点、不要多少陈设是一个方面。但这不是它便宜的关键。汤锅便宜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它的主料——肉的来源,不是正常宰杀的牲畜,而是意外死亡的,是“死牛烂马”,或是摔死的牛马,或是病死的猪狗之类,主人家嫌弃不吃的。自家不吃,丢了可惜,于是就拿去熬汤锅卖。卖得了多少算多少,买得着几文算几文,相当于是捡来的。“捡得三分算一钱”,老话是这么说的。
没人要的死牛烂马,拿来熬汤锅,体面人自然不屑;炖这样的汤锅的人自然是穷而馋的人,所以让人看不起,被人骂作是“害馋痨了”。
有一段时间,打击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转转场上,汤锅销声匿迹了。改革开放后,不知是什么时候,汤锅又回来了,而且,不只是在赶转场的时候才有,平常时候也有,不只是赶场的地方有,其他地方,就着住人的去处,或者在野外,找一个僻静处,觅一块空地,不遮不拦,架口锅,就摆一个汤锅摊了,很方便,不费事。
现在的汤锅,不再是死牛烂马肉了,都是现杀的活物,而且都是很肥壮的牲口,很鲜的。去吃的人也不只是身份低贱的,雅俗贵贱都有,也不用蹲了,桌子凳子都有,坐着吃。虽然是坐着吃而早已不再是蹲着吃了,但是,约人去吃汤锅,因为习惯了,总还是说:“走,蹲汤锅去!”
汤锅的味道鲜,很馋人。好这一口的,隔上三天五天,嘴馋了,瞅着有空,就呼朋引伴,结帮拉伙的约起,找一家汤锅,坐了下来,划着拳、打着牌、喝着酒、吃着汤锅,热热闹闹,兴致勃勃,不觉得不雅、不觉得捎面子。人们常常感叹,时代变了,观念也跟着变了。过去不入流的人才去蹲的汤锅,现在,还要是兜兜有点鼓的人才玩得下来呢。也是,一顿汤锅,平均下来,一个人少下个六、八十块钱是吃不下来的,酒还讲是喝得散酒,老白干呢,比在一般普通小馆子吃炒菜还要贵些。
随着炖汤锅的队伍的壮大,在野外的流动的汤锅之外,搭起房子、租起门面,挂起招牌的固定汤锅店随处可见,街道边有,就是远离人家的山林中也有。而且,反倒是那些开在山林中的汤锅店更吸引人,总是人满为患;车满为患。
在盘州,汤锅的生意一般都很好。
大家最喜欢吃的汤锅是羊汤锅。
盘州的羊汤锅,曾经名气最大、最受青睐的是小街子羊汤锅。小街子与云南的富源接界,离被誉为“滇黔锁钥”的胜境关不过一牛鸣地,距盘州市区则较远,几近二十公里。虽远,然而,盘州去小街子吃羊汤锅的,那是车如流水,盘州人去云南,回来的时候,总要拐到小街子去吃羊汤锅。说“曾经”,是因为近些年,盘州市区周围的羊汤锅颇多后起之秀,小街子羊汤锅领了一段风骚,已经风光不再了。
野外的环境那样的差,羊汤锅吃的人都那么多,生意都那么好,如果环境更好些,吃的人岂不是更多?我是这么想的。我这种脑筋的人都想得到的,别人会想不到?于是,果然就有人租了门店,装修起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开起了羊汤锅来。然而,光顾的人并不多。大家都说,羊汤锅,在环境优美、干净卫生、窗明桌净的馆子头,找不着汤锅的那个感觉,吃起不安逸。
羊汤锅就是贱,连吃都要贱吃,才有那个味道,才有那个气氛。懂得其中三昧的人,在今天开羊汤锅馆子,虽然也有开在房子里的,但是,房子是不会着意装修的,只要求能够挡雨就行,不考虑遮风,故意让它通光漏亮,朴素得如同农家小女孩,粗衣素头,不事涂抹那样的清纯自然,恰恰受看一样,才吃得出羊汤锅应有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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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初的时候,我是不在吃汤锅之列的。不在其列,不是不喜欢吃,而是受家乡人对汤锅所持的偏见影响,怕被人家笑话。后来,在20世纪90年代,汤锅遍布,周围的人都去大快朵颐饱口福,经不住劝,就加入进去了,一经加入,便禁不住那个没味道诱惑,就成了汤锅的忠实粉丝了。
爱吃汤锅的人多了,汤锅的地位就变了;汤锅的地位变了,爱吃汤锅的人就多了。在我小时候,因为汤锅的名声太差,是绝无女子去吃汤锅的,现在,即便矜持淑女,也是汤锅的座上客。儿媳妇是北京人,每年的热天和儿子来盘州,一是探亲,二是避暑。来了,领去品尝盘州的美食那是必须的。品尝盘州的美食,羊汤锅自然是首选。我们担心她吃羊汤锅怕辣,其实多余了,吃了,就夸盘州的羊汤锅果然是好味道。吃过,就经常叨念着,再来,就嚷着要去吃,羊汤锅而外,还有铜锅饭。
【作家档案】
高积俊,贵州盘州人,系贵州省作协会员,著有电视连续剧本《高磊山的故事》、散文集《灯下闲笔》。
稿件定位:唯美,深情,精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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