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坐柜

互推小编 2023-11-26

据《元书故》记载，“今通之藏器之大者为柜，次者为椟。”

据《元书故》记载，“今通之藏器之大者为柜，次者为椟。”柜子是似矩形而带矮足的箱子，呈长方形，下有四足，柜顶中部有可以开启的柜盖，并装有暗锁，柜身以乳钉作装饰。自汉世至隋唐，日常所用柜子大多采取这种式样。

我家就有这样一个坐柜，当然没有书中所记载的这样豪华，少了装饰用的乳钉。这个坐柜是妈妈结婚时娘家打发的嫁妆，是姥姥、姥爷很用心地找了最好的木匠定制的。坐柜正面铺着一层均匀的暗红色大漆，上面手绘了富贵花开的牡丹花，仔细看还有两只翩跹飞舞的蝴蝶。坐柜的盖子四周被岁月磨损露出一圈木纹原边，妈妈搬了四次家，但那个坐柜始终陪伴着妈妈，那里面有着妈妈深深的眷恋，也有着我们姊妹几个儿时的欢乐。

那个坐柜就放在妈妈的床头边，每次轮到我值班照顾妈妈时，经常看到85岁的妈妈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角，一遍一遍地翻看坐柜里自己的那些衣服，妈妈拿起这件看看，用手摸摸，仔细叠好，轻轻放到床上，再拿起另一件，摸摸领口袖口，有时还拿起来放到鼻间闻闻，或放在脸上轻轻贴一贴，一弄就是好几个小时。我奇怪，有一次就走到妈妈身边问：“妈妈你在干什么？干嘛要闻啊？有些穿不着的衣服扔掉算了。”妈妈摇摇头，攥紧了手里的衣服，“不能扔，我还要留着，还能穿。”

我坐到妈妈身边，轻声说：“妈，还穿什么呀，有些根本就穿不上了，再说也早就过时了，收拾收拾扔了吧，咱再买新的。”妈妈一脸的不舍，拿起衣服开始一件一件如数家珍般地对我说起那些衣服的故事来。这件咖色外套是哥哥过年的时候从北京给她买回来的，穿着很洋气；那条黑色裤子是大姐国庆节的时候带她去服装店做的，裤子的面料很好、做工很仔细；那件红色中国风羊毛衫是小儿媳妇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穿在身上特精神；那件洗得发白的小碎花的确凉上衣，是自己年轻时开了工资和厂里的吴姨一起上街精心挑选的，在那个时代就是最时兴的款式了；箱底的那身花色旗袍是结婚纪念日时爸爸帮忙参谋挑选的，只可惜现在身子胖了穿不上了。

妈妈细细地念叨着每一件衣服，每一件衣服都蕴藏着一个生活中的小故事，蕴藏着家人对妈妈满满的关爱，怪不得妈妈每一件衣服都舍不得丢呢。

我对坐柜的感情却是又爱又恨的，小时候光着脚在床上跑来跑去，有时候就直接从床上跳到坐柜上，床的软和坐柜的硬形成鲜明的对比，有时就咯得脚疼。

记忆里小时候妈妈给我们拆洗棉衣棉裤，重新铺絮棉花都是在坐柜上面完成的。坐柜既是柜子、又是凳子，偶尔还肩负着床的责任，妈妈做棉被时，睡着的弟弟往往就被妈妈轻轻抱起来，在坐柜上面铺一层毯子、放一个枕头，这个坐柜就承载了弟弟儿时的梦。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和弟弟玩捉迷藏，妈妈在外面忙着摊煎饼，我和弟弟玩着玩着，我出溜一下子钻进了妈妈的坐柜里，那时候柜里的衣服很少，爸爸妈妈的衣服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分之一稍多点，我钻进去后，用力合上了上面的盖子。弟弟跑进屋，门前门后没找到我，带上门旋即又去别的屋找，一会儿便忘了这个事，自个儿跑出去玩了，我孤零零地蜷缩在漆黑的坐柜里，又惊又怕，感觉过去了好长好长时间，坐柜上的那个锁扣恰巧落下来扣住了那个锁鼻，我在里面使劲用头顶、拼命用手抬，始终撑不起上面那个盖，恐惧涌上心头，我便大声地哭起来。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或许是缺氧的缘故吧，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醒来时躺在妈妈的怀里，放学回来的哥哥姐姐则围在妈妈身边，爸爸更是一脸的焦急，那闯下了大祸的弟弟则泪眼婆娑、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一只手还拉着我的衣角，看我醒来，妈妈长松了一口气，大声对哥哥姐姐弟弟宣布：“以后谁也不许调皮，不能玩捉迷藏，不能藏到坐柜里，哥哥姐姐要好生照顾弟弟妹妹，不许出任何乱子。”

那天晚饭吃得很晚，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给我夹了好多菜，连弟弟也把他最爱吃的唯一的一份炒鸡蛋送到我碗里：“姐姐，你吃！我以后听话。”我软软地躺在妈妈怀里，任由妈妈抱着，一口一口地喂给我吃，感觉那晚的饭菜格外香，事隔多年，妈妈那温暖的怀抱依然久久难忘。

婆婆有一次来妈妈家，两亲家见面，亲热地唠着嗑，说着说着妈妈便给婆婆展示起自己那些漂亮衣服来，婆婆一脸的羡慕，隐隐又有一丝淡淡的惆怅。

我奇怪，回家的路上就问婆婆：“妈，你们结婚时娘家没打发坐柜吗？你的那个坐柜呢？”婆婆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继而缓缓说：“哎哟嗨，俺娘家咋没打发？俺结婚时那个坐柜比你妈那个还大咧，上面也是漆了牡丹花，还打发了一个带皮箱的柜子，可惜后来俺公公、嗯那个爷爷生病时给卖掉买药治病了。刚才看你妈妈那个柜子，我这不就一下子想起俺那个来咧，要是留到现在该有多好。”

听婆婆如此说，我便赶紧接上话：“没事没事，妈，等我瞅寻着看还有没有这种老式的坐柜，比着我妈妈那个再给你买一个吧。”婆婆笑笑：“嗨，都这个年龄段了，还要啥坐柜不坐柜的，再说现在也不兴这种柜子了，咱家那几个大衣橱就挺好。”话峰一转，婆婆又接上一句：“不过我那个坐柜也确实漂亮，你那个姥爷最疼我咧。”

我鼻子一酸，原来婆婆不是真心想要什么坐柜不坐柜，而是那个坐柜同样承载了一段父母亲情的爱恋，一段幸福往事的追忆，都说中国人不善表达爱，但这些爱却深深的融入骨子里，爱里面有尘封的往事、血浓于水的眷恋，妈妈、婆婆那整整一代人，多像这外表质朴而内里丰富的坐柜啊！内敛，包容，大度，任劳任怨，身处低位，却是令人仰望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