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游学

互推小编 2023-12-01

新学期开学，一线城市各大中小学的学校校园里，孩子们交流着各种假期愉快的不愉快的经历，海外游学，是他们谈论的一个内容。

整个暑期，中国海外游学热潮几乎席卷了国外任何一所声名在外的院校。

这是中国学生们暑假正在流行的新内容——坐上一架国际航班周转至海外热门城市的著名大学、著名景点或者前往附近的营地，呆上二至四周的时间，学习英语和当地文化——这种被称为游学（研学旅行）的活动在欧美国家已有超过一百年的历史，在与中国相邻的日本也已经流行将近四十多年。在中国，游学兴起至今十来年，依然非常“新鲜”。

一边是惟恐孩子“输在起跑线”的虎爸虎妈，一边是盘算着暑期游学生意经的各种游学机构，你真的了解中国式游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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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岁的吴狄是一位中国妈妈的典型代表。她是上海本地人，职业心理咨询师，年收入保密。2017年暑假，她和两个孩子刚刚完成了他们教育史上的第一次游学。

和大多数大城市里的中产家庭一样，两个小孩还在吴狄肚子里的时候，人生一半的路径已经被规划好——就读一所公立小学，选择一所好民办初中，再进入国际学校，不参加中国高考，本科直接申请进入海外名校。

吴狄希望子女能延续家庭“荣耀”，成为整个家族第四代大学生和第三代留学生。

这种路径设计在吴狄的朋友圈里算得“平常”。吴狄有一大批在国外生活和工作过的朋友，这些朋友崇尚西方教育，拥有良好的竞争意识，是各自行业竞争的佼佼者，也是游学行业里最早的一批客户。

吴狄给孩子设计的游学计划始于朋友圈里发出的海外夏令营图片，她的朋友们在暑假并不是打包几个大箱子的行李声势浩大地远赴海外旅行，而是让孩子们独自加入发达国家的营地文化。

为了筹划这次的游学，吴狄提前大半年就开始张罗。最后在孩子培训英语的学校英孚选择一个高价位的游学项目——剑桥克莱尔学院国际夏令营。

这是一个国际班，上课的学生来自全世界各地。孩子们被安排进剑桥校区内的一幢房子，配备有领队老师、活动老师和教课老师。一般上午学习，下午活动，晚上举行派对。

吴狄为两个小孩付出了9万元学费，“这就是我努力赚钱的动力，不然我赚钱为了什么。”

和吴狄有一样想法的家长不在少数。

“中国家长对小孩的教育投资是非常不惜代价的。当他意识到这件事对孩子成长很有价值的时候，他能够支付就会非常愿意去支付。”新东方游学项目的开创者刘婷对比12年前的境况，这样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一开始送孩子来游学家庭资产在千万元甚至上亿元，是非常富裕的家庭。但现在年薪二三十万元的普通中产家庭，都愿意为游学项目花费三四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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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落后是中国父母的教育心态之一，也促成了中国游学市场低龄化。

新东方，是目前业内已知的最大游学平台，2017年暑假“运输”了1.5万名7至17岁的青少年到世界各地。其中从小学四年级到初中一年级占比60%，有的孩子已经是第七次参与游学。

在全球都拥有游学业务的英孚有调查显示，“在全球范围内，参与英孚青少儿海外游学最集中的年龄段是13-14岁。而在中国，参与学生的平均年龄是在11.8岁，明显是低于全球平均状态。”

根据游学项目从业者的反馈，令人惊讶的是，当中国的独生子女融入到陌生的全球化环境中时，抑郁症、狂躁症、自闭等精神上的疾病出现率高于欧洲以及其他亚洲国家的小孩。

另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表现也让负责游学项目的老师们苦恼。“论课堂上的表现，中国小孩对电子产品非常依赖，所以我们最重要的工作目标是课程设计如何转移中国孩子注意。”英孚青少年海外游学产品总监马婧说。

不是所有的中国家长都会像吴狄那样选择沉浸式的游学项目，市面上流行的走马观花式的游学项目更受欢迎。中国家长希望孩子们在特定的时间长度里，尽可能涉足足够多的地点。

刘婷感叹道，“你想把一种很成熟的理念传导给家长，但是家长还在启蒙的阶段。家长对你理解的‘好东西’还不认可。”

中国学生目标导向性更强，喜欢把日程安排特别满，在游学中观光性更强。家长们目前更希望小孩能从游学中扩大视野。

“中国人其实不懂怎么活在当下，不懂在那一刻怎么放松，这个是我觉得在中外上差别比较大的。”另一位游学机构的一位市场总监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比如，欧洲学生希望多给他们留一点下午，去沙滩玩排球，最好能交到朋友。中国学生就会希望最好能拉着他们，去一个博物馆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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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拜签证简化和汇率变化所赐，游学在中国变得越来越容易。

英孚海外游学留学南区总监张燕萍忆起2005年刚进入这个行业，英孚下面的客户主要还是各个省会城市的名校以及外国语学校，客户想要获取赴美签证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确定的事。

“那个时候签证对地域歧视性比较强，像我们华南地区，广东的孩子还好一点，但是海南的学生没有那么幸运，虽然我们合作的学校都是海南非常有名的学校，还有比如湖南当年的雅礼，广西的都通过率挺低，只有50%。”

人民币对美元持续升值，给了为孩子报名美国游学的家长更多底气。

从2017年3月开始，人民币开始持续升值。8月16日，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是6.6929，与今年初相比，升幅逾3.7%。截至8月底，Wind数据显示，今年以来，人民币兑美元中间价升值了4.35%。

相关政策的推动也不能忽视。

2012年以来，中国先后选取安徽、江苏、陕西、上海、河北、江西、重庆、新疆等8个省（区、市）开展研学旅行试点工作，并确定天津滨海新区、湖北省武汉市等12个地区为全国中小学生研学旅行实验区。

2013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国民旅游休闲纲要（2013-2020年）》，明确提出要“逐步推行中小学生研学旅行”。

2014年，国务院印发《关于促进旅游业改革发展的若干意见》，首次明确“研学旅行”要纳入中小学生日常教育范畴。

2015年，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促进旅游投资和消费的若干意见》，再次提出要“支持研学旅行发展”，并且强调开展研学旅行对拉动内需，促进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2016年，教育部、国家旅游局、财政部、交通运输部、文化部等十一部发布文件将推进研学旅行纳入教育体系。

此外，成人在海外置业的行为也在带动着游学行业的发展。英孚教育的报告显示，在这些游学+海外置业项目中，孩子们与英语为母语的教师练习英文，而家长们参观名校，了解投资和移民政策，参加品酒或打高尔夫。

“海外资源提供方看中中国市场，加上海外华人的牵线推动，越来越多的海外游学/夏令营产品来到中国。”携程平台总监张洁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市场越来越火热，如今主流的游学机构在喋喋不休地给中国家长们科普如何选择一个游学产品。12年前，他们不得不主动地为合作校长和家长解释，什么是游学。

根据界面新闻记者了解，目前海外游学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由学校主办、旅行社承办，行程安排会加入住校住家、当地学校课程等学习体验内容，主要由学校、旅行社等合作组织操作；另一种是旅行社组织的游学项目，可由父母陪同子女出国，或由旅行社安排带队老师负责，设计专门的线路。

市面上的游学机构，路线少则四十多条，多则上百个选项。出游内容包括探访当地历史地标、博物馆和知名企业，体验英剧、美剧中的场景，在伦敦街头跟当地人交换物品，在牛津大学校园里上演侦探剧、寻找嫌疑犯、参加当地的假面舞会等。这些路线，欧美国家两周左右的线路价格在28000元至45000元不等，亚洲国家的一周产品通常在5000元至15000元，时间集中在暑假的6月底到8月中旬，最重要的高峰是7月10日到7月30日左右。

关于目前市场的形态，国内营地教育品牌世纪明德在回复界面新闻记者的采访中提到，“在中国百亿元规模的海外游学市场中，60%是像北上广等一线城市的优质中小学直接联络国外学校进行友好学校交流类的项目，还有20%是旅行社从旅游转过来的‘旅游产品’，像世纪明德这样专注教育的专业游学机构所占比重不过15%，这三种方式都在抢占市场。”

相对国内流行的营地教育，海外游学产品还是一个非标产品，这个属性在影响着产品的发展。真格教育基金副总裁姜敏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游学市场非常碎片化，目的地多，商业效率比较低，安全风险比较大，目前这个领域的投资案例还比较少。”

现实是，海外游学行业过程消耗比较大，中间很多人来给游学机构和旅行社提供服务，协同合作推动行业进步，这个生产线不是百分百在游学机构和旅行社手中。

“这个车子我们选的五年车还是十年车，能装载50人的大巴还是装载36人的中巴？这中间有价格差。这部分，我们不会在产品里面写，但家长问了我们会告诉，他们产品采取了什么样的配置。”为了保证产品的质量，新东方的做法是，在每一条路线上标注了产品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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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业的热闹只是某一面。

韩亚航空事件曾经给游学产业致命的一击。“浙江有个旅行团，在旧金山飞机落地的时候爆炸，有一个女孩没带安全带……那件事出现之后，整个浙江教育厅下令不准办游学项目。当时其他地区的教育局也发了类似通知。我印象当中石家庄有一个学校原本都报了七八十人，后来因为浙江发生这件事，这边教育局也发了一个文，马上取消。中国政策对公立学校来组织游学还是影响很大的。”刘婷提到。

中国家庭对海外寄宿家庭形式趋之若鹜，导致游学寄宿服务在海外一些热门城市，譬如纽约、洛杉矶、伦敦已经演变成产业。越来越多的新兴机构挤进这个行业，倒逼得国外的资源方也浮躁起来。

“你现在去到伦敦，在外伦敦的偏僻小镇，那里白人很多，他们生活悠闲，当地的寄宿家庭会对小孩很好，吃的好，还会陪聊天。但是在伦敦，本身大都市，有色人种很多，工作压力很大，房子也很小，他们自己吃得也不怎么样，小孩住在里面，第一觉得房子很小；第二觉得家长很冷漠，没有时间陪他们聊天；第三，吃的也不是很好。这样状况下，客户体验不很好。这是业态发生的变化导致的。”

在新东方的数据库里，每年游学者选择寄宿家庭的比例至少约占40%。

美之旅是国内一家主要做B端市场的游学机构，早期在美国专门做政府的地接社，现在在海外拥有自己规模化的酒店、门票以及公立学校资源。“B端市场趋利，新进来的B端客户，对行业不了解，还是以价格论。今年C端市场定价四万元以上的课程就卖不出去。”创始人施道兵告诉我们，行业热闹起来加大了竞争，压低了他们利润。

对于美之旅来说，目前这个行业有30%的毛利，从市场定价到销售，处于B端的美之旅可以获得10%，C端销售也能分得10%，中间灰色地带占10%，灰色地带内容有涉及到和学校合作，“学校本身不会从中盈利这是出发点，鉴于目前学校竞争厉害，学校的国际部对此具有决定权，市面上存在暗标现象。”一位资深的行业从业人员提到。

“游学只是新东方为孩子成长过程中规划的一步，目前我们不需要把游学做成很大的生意，游学本身也不是能产生巨大利润的业务。因为风险性很高。我们没有办法去期待这个业务成为独立业务，或去期待每年以非常高的增速增长。我们赚钱的只有暑假，中国暑假只有一个半月。”刘婷说。

行业里企业的野心大小是一回事，中国家长对教育投资的热忱是另一回事。在界面新闻记者与吴狄通话的最后，吴狄大声地说，“我现在工作的目标就是完成两个孩子从初中到本科毕业的费用，按照网络上说法和我的朋友们的实践，一个人至少需要三百万，现在我头上的债是六百万。”

只要有热情的客户，谁也不好说未来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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