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津家百年战记(三十四)太阁检地:岛津领国的大变革
上一篇说到,岛津家嗣子岛津久保在朝鲜病死,丰臣秀吉、石田三成指定岛津忠恒为岛津家嗣子,让岛津忠恒娶岛津久保遗孀龟寿为妻,要求岛津忠恒立即渡海出阵朝鲜。
岛津忠恒时年十八岁,是个不学无术、整天以蹴鞠为乐的纨绔子弟,岛津义弘也从来没想过要把他培养成大将之材。这样一个不但没打过仗,而且连纸上谈兵都不会的花花公子,在朝鲜战场上究竟会有何表现呢?
岛津忠恒渡海
一、岛津忠恒渡海
对于岛津忠恒要不要渡海前来朝鲜,其实岛津义弘的内心非常纠结。一方面,为了向丰臣政权表忠心,他不得不要求岛津忠恒前来朝鲜,另一方面,岛津义弘又很担心岛津忠恒重蹈岛津久保的覆辙,要是岛津忠恒再出什么三长两短,岛津家实在经不起这么折腾。因此,岛津义弘其实是不想让岛津忠恒来朝鲜冒险的。他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就是细川藤孝或石田三成能够为岛津忠恒的安全着想,主动提出不让岛津忠恒渡海来朝鲜,这样他就可以借坡下驴了。
岛津忠恒是丰臣政权将来掌控岛津家的重要关键,石田三成等人自然也很关心岛津忠恒的人身安全问题。但为了扶持岛津忠恒尽快上位,必须提高岛津忠恒在家臣中的威望,也就需要岛津忠恒丰富履历、积累战功,因此,石田三成不仅没有阻止岛津忠恒渡海前往朝鲜,而且还多次催促他尽快行动。
在石田三成的督促之下,文禄三年(1594年)八月二十五日,岛津忠恒来到名护屋城。但预定跟随岛津忠恒一同前往朝鲜的镰田政近、伊集院久治、比志岛国贞等人尚未到达,岛津忠恒只能先在名护屋城下的岛津家阵屋等候。
岛津忠恒渡海出阵一事已成定局,势不可免。岛津义弘内心深感失望,但他还是希望尽量推迟岛津忠恒渡海来朝的时间。岛津忠恒来到名护屋城下不久,就收到岛津义弘的书信,信中说,两国正在议和,暂时没有战事,且巨济岛的疫情尚未结束,来此徒增病亡,要求岛津忠恒暂缓渡海。
忧心忡忡的老父亲:岛津义弘
岛津忠恒原本也不想去朝鲜,如今收到岛津义弘的书信,他求之不得,顺理成章地在名护屋城长住了下来。岛津忠恒的随从中,有个文吏叫面高连长坊(“面高”是姓,“连长坊”是出家后的道号),著有《入高丽日记》一书,记录了他跟随岛津忠恒前往朝鲜参战的一些逸事。据《入高丽日记》载,岛津忠恒于文禄三年(1594年)八月二十九日收到岛津义弘的书信,当即命人在岛津家阵屋中找地方建造“蹴鞠之庭”,翌日,又交代身边人在“蹴鞠之庭”配备“悬木”和“挂网”等比赛设施。翻看《入高丽日记》,岛津忠恒在名护屋城的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记录有“御鞠如常”这句话,字里行间不难想见,岛津忠恒在名护屋城下玩得真是不亦乐乎。
战国蹴鞠名人:今川氏真
岛津忠恒在名护屋城踢了一个多月的球,完全没有一点厌烦的意思,反而像是非常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快乐时光。到了十月,石田三成得知岛津忠恒仍未渡海,十分不悦,命名护屋城奉行寺泽广高前往岛津家阵屋进行训斥,责令岛津忠恒即刻渡海。
这种登堂入室教训人的事情,也只有石田三成这种酷吏才做得出来。寺泽广高也是丰臣秀吉手下的文职官僚,与石田三成同为“奉行众”之一,但寺泽广高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做事的手段更为老练圆滑,他绝无可能按照石田三成的指示,上门教训岛津家未来的当主,做出让岛津家大失脸面、下不来台的事情。更何况,寺泽广高作为名护屋城奉行,曾在镇压梅北一揆和诛杀岛津岁久时为当时身在名护屋城的丰臣秀吉出谋划策,丰臣秀吉发给岛津义久命令其斩送岛津岁久首级的朱印状,就是出自寺泽广高之手,由寺泽广高执笔起草的。说起来,寺泽广高和岛津家有那么一些过节。对此,小心谨慎的寺泽广高惴惴不安,生怕岛津家日后对他进行打击报复,因此一直在找机会讨好岛津家,弥补与岛津家的关系。所以,寺泽广高不但不会上门当众打岛津忠恒的脸,得罪岛津家,而且恰恰相反,他还要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地安抚岛津家,充分释放出他对岛津家的善意。
至于怎么样既完成石田三成交代的任务,又不得罪岛津家,还要让岛津家心生感激,寺泽广高颇费了一番心思。他特地从博多港的豪商岛井宗室那里采购了一批珍贵的茶器,以品鉴茶器、切磋茶道为名,邀请岛津忠恒到名护屋城山里曲轮的文殊院举行茶会。日本战国时期流行的茶道,是宾主两三人在一个极其狭小的茶室里推杯换盏,其原意是便于静下心来修禅问道,但客观上也有利于人们交谈一些隐秘之事。因此,当时很多不便公开的密谈,都是利用在茶室品茶、茶会的场合来完成的。
岛津忠恒与寺泽广高此前没有任何交集,此时突然收到寺泽广高的邀请,不免有些莫名其妙。但寺泽广高是丰臣秀吉的亲信,又是名护屋城的奉行,岛津忠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且,说起来,寺泽广高也可以算是岛津忠恒的前辈,是叔叔辈的人物,对于寺泽广高的邀请,岛津忠恒无法拒绝,只得前往。
岛津忠恒登上名护屋城,来到文殊院,寺泽广高殷勤出迎,对岛津家的辉煌家世猛地一阵吹捧,又带着岛津忠恒鉴赏他收藏的各种海外奇珍宝货和款式新颖的茶器。岛津家家风崇尚简朴,家中所藏“珍宝”均为刀剑甲胄、和汉图书等实用品,那些华而不实的奢侈品,年轻的岛津忠恒还真是没见过多少。岛津忠恒本是爱玩的人,此番见识赏玩了寺泽广高的珍藏,眼界大开,心花怒放,顿时解除了对寺泽广高的戒备之心。
寺泽广高见时机已到,话锋一转,说到了石田三成再次催促岛津忠恒渡海前往朝鲜一事。这下就让岛津忠恒犯了难,一边是领导催着他去,一边是老爸交代他不要去,这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十八岁小青年来说确实很难抉择。岛津忠恒手足无措,只好低头向寺泽广高请教。
寺泽广高见岛津忠恒已入瓮中,不慌不忙,笑着给他倒了一碗茶:“别急别急,先喝口茶。我给阁下说几个故事。”
茶会
寺泽广高说的故事,其实是最近几个大名领地被丰臣政权没收或改易的事情。
第一个故事,说的是伊势安浓津城主织田信包。织田信包是织田信长的四弟,是织田家中较早追随丰臣秀吉的,可谓丰臣政权的开国元勋之一。但由于推行检地不力和怠慢朝鲜军役两项罪名,惹恼丰臣秀吉,在文禄三年(1594年)九月,也就是一个多月前,织田信包的安浓津领地被没收,只是考虑到织田信包的特殊身份,在丹波国冰上郡柏原村为其保留五千石的“堪忍分”(额外的优待)。
第二个故事,说的是是岛津家的老对手、丰后国主大友义统。在文禄二年(1593年)正月李如松进攻平壤城之战中,大友义统不但不全力作战,还抢先逃跑,被小西行长弹劾。当年六月,丰臣秀吉作出裁决,没收大友家全部领地。作为大名的大友家从此消亡,大友义统顿时从国持大名沦为一介浪人。
第三个故事,说的是岛津氏萨州家当主、萨摩出水城主岛津忠辰。岛津氏萨州家和本宗家的恩怨由来已久,在丰臣秀吉征伐九州时,岛津忠辰是比较早投降丰臣秀吉的,岛津忠辰自认为这是大功一件,因此一直在谋求从本宗家分离出来成为一家独立大名。不过,丰臣秀吉却不怎么看得上岛津忠辰。天正十五年(1587年),丰臣秀吉给岛津家的三名家臣岛津征久、北乡时久、伊集院忠栋颁发朱印状,直接赐予他们领地,人称“御朱印众”,其地位已类似于独立大名,但这其中却没有岛津忠辰,这让岛津忠辰很是失望,因此对丰臣政权常有一些不满和牢骚。岛津忠辰的不满和牢骚只是情绪发泄,但在丰臣秀吉和石田三成看来,这是不忠诚、不老实的表现,一直在找机会修理岛津忠辰。天正二十年(1592年)五月,岛津义久决定增兵朝鲜支援岛津义弘时,岛津忠辰也被动员起来渡海前往朝鲜。在文禄二年(1593年)的瘟疫中,岛津忠辰和岛津久保一样中招,病死于朝鲜南部的加德岛。岛津忠辰死时没有儿子,按照以前的惯例,应由丰臣政权中负责岛津家事务的“取次”(联系人)石田三成从岛津氏本宗家或者其他分家中挑选一个继承人来继承萨州家。但石田三成却不按常理出牌,以岛津忠辰生前没有积极承担军役为由,直接没收了萨州家的领地,硬生生地灭掉了岛津氏萨州家。萨州家的领地位于萨摩国西北部的出水郡,包括出水、阿多、久根、泉上四个乡,石田三成将这些领地没收后,出水、阿多赐给肥前唐津城主寺泽广高,久根、泉上赐给壹岐国主宗义智。
丰臣秀吉
寺泽广高对岛津忠恒说这三个故事,意思是告诉岛津忠恒,现在丰臣政权没收、改易大名领地,都是家常便饭,岛津家若不用心,恐怕难逃一劫。岛津义久、岛津义弘都已经老了,岛津家将来前途如何,全都取决于岛津忠恒一人进止。
岛津忠恒成为岛津家嗣子,事出突然,前后不过短短几个月,岛津义久、岛津义弘、石田三成都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岛津忠恒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岛津忠恒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因而能够心安理得地在名护屋城整天以蹴鞠为乐。此时寺泽广高的一席话,如同当头一棒,猛地提醒了岛津忠恒,让岛津忠恒醍醐灌顶、三观颠覆,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以前那个优游卒岁的贵族公子,而是肩负维护家门责任的堂堂武士。
寺泽广高察言观色,知道岛津忠恒已被说动,他再进一步,表明如果岛津忠恒在朝鲜立下战功,他将说服宗义智,一起向丰臣秀吉申请,把原属岛津忠辰的出水、阿多、久根、泉上一郡四乡领地,归还给岛津家,使岛津家能够重新拥有完整的萨摩一国。
至此,岛津忠恒对寺泽广高已是服服帖帖、感恩戴德。岛津忠恒辞别寺泽广高,离开名护屋城,回到岛津家阵屋,立即分别修书给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表明自己即将立刻渡海前往朝鲜,以免丰臣政权对岛津家生疑,同时请求岛津义弘做好接受援军的准备,请求岛津义久敦促镰田政近、伊集院久治、比志岛国贞等丰臣政权指定的“供众”尽快到名护屋城报到。
岛津忠恒的请求,让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都颇感意外,这不像是那个整天捣蛋的淘气鬼所为,看来这小子真是长大了,有觉悟有见识,能够为老一辈分忧。因此,不但岛津义弘深感欣慰,就连岛津义久也颇为岛津忠恒所感动,下令岛津氏领国内的八十三家领主、地头,每家都要派兵前往朝鲜,哪怕每家只派一人也好。
文禄三年(1594年)十月十日,岛津忠恒终于准备渡海,这时却发生了岛津家水手逃亡事件。十二名水手在得知岛津忠恒真的要渡海后,逃离名护屋城,但两天之后就全部被抓获。此时岛津忠恒手下的“供众”中,地位最高的是老中镰田政近。镰田政近熟悉岛津家的典章制度,他依照“国习之式”(岛津家自古以来的司法判例),判处十二名水手中的领头者万之助斩首之刑,其余十一人则继续在船上效力,戴罪立功,一年之后再根据这十一人的表现作出最终裁决。众人都觉得这样处理很合理,只有岛津忠恒不以为然,他下令改判十二人全部斩首。众人都被岛津忠恒的残酷狠辣吓了一跳,但君无戏言,只能遵令而行。
水手逃亡事件反映了岛津家之人是多么的不想去朝鲜,但岛津忠恒用酷刑表达了他坚决渡海的决心,这一事件根本不足以影响到他。十月十九日,岛津忠恒正式从名护屋扬帆起航。临行前,寺泽广高特地派人送来大米五百斤、腌菜一百斤、海带五十斤、鲜鲍鱼五十只、鲜鱿鱼五十只作为“御船着之祝仪”(上船的贺礼),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但在战争期间都是十分宝贵的物资。岛津忠恒起航之后,途经壹岐胜本港,对马府中港、鸭濑、壁之浦等港口,于十月二十六日到达釜山浦。
二、太阁检地
此时,侵朝日军总大将宇喜多秀家正驻扎在釜山城内,小早川隆景、毛利秀元、浅野幸长、黑田长政、立花宗茂、松浦镇信等将领也辅佐在宇喜多秀家周围。岛津忠恒来到釜山,花了几天时间与诸大将应酬招呼,特别是谒见了总大将宇喜多秀家之后,这才前往巨济岛与父亲岛津义弘会合。
立花宗茂
自从岛津彰久率兵来到朝鲜后,岛津义弘手上的兵力一度达到四千多人。但因为遭遇瘟疫,死者甚多,一些病者不得不回国养伤,一时之间兵力锐减。据《征韩录》记载,在岛津忠恒到达巨济岛后,加上岛津忠恒带来的一千多人,岛津义弘共有兵三千七百九十人。
当初出兵朝鲜时,丰臣秀吉给岛津家分配的出兵任务是一万人,经过岛津义久讨价还价,最后减为五千人,但即使是这个打了五折的数目,岛津家依然完不成任务。由此可见岛津家内部管理效率之低下,以及萨摩武士思想之顽固。
其实,石田三成等人急着催促岛津忠恒渡海前往朝鲜,既是希望岛津忠恒立下军功、巩固地位,也是调虎离山之计。因为岛津忠恒渡海,势必要带上岛津家的众多重臣,而石田三成正可以趁着这些人不在领国的机会,实施检地。这样就可以不受这些老顽固的阻碍,等到他们收兵回国,检地早已结束,他们也无可奈何了。
就在文禄三年(1594年)十月,岛津忠恒从名护屋城渡海前往朝鲜的当月,石田三成就派出“检地众”一百一十五人前往萨摩,准备实施检地。十月十九日,也就是岛津忠恒起航之日,检地众在岛津家领国最北端的萨摩大口城麓举行“竿始”(树立竹竿作为测量基准的仪式),正式揭开检地序幕。
检地示意图
对岛津家的检地,是历史上所谓“太阁检地”的组成部分。事实上,检地一事,自古以来就存在。在领主制度下,各级领主都不可避免地要对自家管辖范围的领地进行测量,以便掌握底数,对领地进行有效的管理。自从镰仓时代以来岛津家统治萨隅日三国的几百年间,进行过无数次的检地,但因为度量衡不统一、部分国众抵制、豪强地主瞒报漏报严重等原因,检地的效果很不理想。其余大名家的情况也大抵如此。太阁检地之所以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在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就是它与以前的检地不同,是由统一的人员,按照统一的标准来进行测量,而且由一个较强大的中央政府用强制力来保障实施,对瞒报漏报的问题有强力的应对措施,因此,太阁检地的有效性、准确性远胜以往,可以说是在日本历史上第一次相对准确地摸清楚了全国的土地数量。检地还有一项附带的军事功能,检地实际上也是测绘,完成了全国统一的检地,基本上也就画出了准确的全国地图,这也是日本历史上第一次有了较为完整、准确的全国地图。
经过四个多月夜以继日的测量,检地众于文禄四年(1595年)二月二十九日完成了萨摩、大隅以及日向诸县郡的检地,全部返回京都。四月六日,安宅秀安向石田三成汇报岛津家检地的结果。石田三成对岛津家的情况非常了解,他原本以为检地过程中可能会遭到岛津家武士、国众、豪强乃至百姓的抵制或阻挠,就像当年的佐佐成政在肥后一样,因此甚至做好了动用武力强行检地的准备,没想到整个过程居然平安无事,石田三成喜笑颜开,甚至禁不住向安宅秀安表示祝贺。
让石田三成没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根据安宅秀安报告,检地的结果,岛津家实有领地五十七万八千七百石(这还不包括原萨州家领地二万九千七百二十八石),而岛津家降伏丰臣政权时,上报的领地是二十一万四千七百石,两者竟相差两倍有余,任谁来看都要大吃一惊。石田三成将此成果呈上丰臣秀吉,丰臣秀吉也不免愕然。
据《岛津国史》载:
“萨摩州原额九万二千二百三十八石九升,量出十九万一千二百五十石六斗五升,合二十八万三千四百八十八石七斗四升。
大隅州原额六万八千六百四十七石七斗四升,量出十万六千四百九石五斗二升,合十七万五千五十七石二斗三升。
日向诸县郡原额五万三千八百五十九石四斗六升,量出六万六千三百二十七石九斗八升,合十二万百八十七石四斗四升。
凡二州一郡原额二十一万四千七百四十五石二斗九升,量出三十六万三千九百八十八石一斗五升,合五十七万八千七百三十三石四斗一升。
而萨摩出水郡二万九千七百二十八石六斗九升五合,不在此数。”
为何岛津家领地的数字相差如此巨大?除了度量衡不统一造成的误差以外,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原来岛津家的检地不彻底,瞒报漏报的情况极为严重。按照日本的领主制度,各级领主要向上级领主上交赋税,主要是粮食和土特产,也可以用金银或铜钱折价计量,领地大的多交,领地小的少交,每年交一次,称为“年贡”。瞒报漏报领地数量,自然就可以少交“年贡”。过去,岛津家对领国内的国众采取笼络纵容的“佛系”态度,爱报多少就报多少,爱交多少就交多少,只要不是太离谱就行,岛津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积月累下来,就导致账册登记的领地数量和实际的领地数量相差越来越大。
如今丰臣政权检测出了岛津家领国准确的实际领地数量,这就面临两个问题:第一,岛津家要么按照实有五十七万八千七百石的领地数量交纳年贡(这意味着岛津家要交的税增加到原来的两倍多),要么按照二十一万四千七百石的领地数量重新确定领地(这意味着岛津家的领地要缩小一大半);第二,瞒报漏报领地数量,各大名家多多少少都存在这种情况,但瞒报漏报数量如此巨大,除岛津家之外实在少见。因此,石田三成向丰臣秀吉建议,要追究岛津家瞒报漏报领地的责任,削减岛津家“三殿”(指岛津义久、岛津义弘、岛津忠恒)、众老中以及各处地头、国众的领地作为惩罚。
以当时丰臣政权的法度来说,石田三成的建议无可厚非,甚至可以说是合理合法,但这对岛津家来说就不免过于苛酷了,要是真的这么干,不知道会不会再闹出“梅北一揆”之类的事件。好在,丰臣秀吉不赞同石田三成的酷吏做法。事实上,丰臣秀吉一直对岛津家有着莫名的好感,故而能够对岛津家的种种问题一再优容。
丰臣秀吉当即驳回石田三成的建议,并作出几点指示:第一,岛津家领地总体不变,年贡要增加,但不要一下子增加到两倍多,而是采取逐年增加的方式;第二,岛津义久、岛津义弘以及众家臣的领地要进行内部调整;第三,在岛津家领地内设置丰臣秀吉、细川藤孝、石田三成三人的“藏入地”(名义上属于当地领主,但实际上收入归别人所有的土地);第四,通知岛津义弘立即回国,配合检地后的领地调整工作。
三、岛津家领地大调整
文禄四年(1595年)五月八日,岛津义弘在巨济岛收到要求他回国的通知。他命岛津忠恒为留守大将,岛津丰久为辅佐,简单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于五月十日启程回国,六月五日到达伏见城。
六月十日,丰臣秀吉在伏见城接见岛津义弘,跟岛津义弘说了几件事情:第一是告知检地的结果,岛津家领地实为五十七万石,而不是二十一万石;第二是岛津家的年贡要逐年增加;第三是岛津义久、岛津义弘以及岛津家众家臣的领地要作一番大调整;第四是要在岛津家领地内设置“藏入地”;第五是要求岛津义弘配合石田三成做好众家臣的稳定工作,不得因领地调整导致混乱。
这几件事,每一件都足以让岛津义弘惊掉下巴。但他思虑敏捷,很快就明白最关键的事情莫过于领地调整,于是主动问道:“不知太阁殿下将如何调整本家领地?”
丰臣秀吉神秘一笑,说:“你回去等几天,几天之后会有朱印状给你。”
岛津义弘从丰臣秀吉处退出后,坐立不安。他知道此事必是石田三成等人负责,又去找石田三成和安宅秀安,无奈二人守口如瓶,坚决不透露一点信息。岛津义弘只能悻悻离去。
六月二十九日,岛津义弘在大坂城下的岛津屋敷收到了丰臣秀吉发来的三份朱印状。
第一份朱印状是关于岛津义久和岛津义弘的领地,丰臣秀吉把萨摩国改赐岛津义弘,把大隅国改赐岛津义久,相当于把兄弟俩的领地掉了个儿。萨摩的石高历来都远多于大隅,如前文所述,太阁检地时,萨摩石高为二十八万三千四百石,而大隅石高为十七万五千石,兄弟俩这样一换,无疑是岛津义久吃亏。
第二份朱印状是关于丰臣家的“藏入地”,这些藏入地共有十三处,基本上都集中在大隅国的锦江湾沿岸,石高共计一万九千石。
丰臣秀吉等人的“藏入地”
第三份朱印状,是关于岛津家众家臣的领地调整,还附有一份《领知目录》,主要内容包括:
伊集院忠栋,由大隅肝付,调至日向都城。
北乡时久,由日向都城,调至萨摩祁答院。
岛津征久,由大隅清水,调至大隅种子岛。
肝付兼三,由大隅加治木,调至萨摩喜入。
喜入季久,由萨摩喜入,调至大隅永吉。
种子岛久时,由大隅种子岛,调至萨摩知览。
佐多久庆,由萨摩知览,调至萨摩川边。
祢寝重长,由大隅根占,调至萨摩吉利。
入来院重时,由萨摩入来院,调至萨摩汤之尾。
敷根赖贺,由大隅敷根,调至大隅垂水。
颖娃久音,由萨摩颖娃,调至萨摩谷山。
因为资料有限,难以一一全部列出这些领地被调整的岛津家家臣名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大部分家臣都不会满意这次调整。特别是其中很多家是世世代代领有土地的国众,有不少甚至已经以地名为姓,把自家家名与所在土地密切联系在一起,饱含深深的情感。例如种子岛家,历史比岛津家还要悠久,自从镰仓时代岛津家成为三国守护以前,就世世代代领有种子岛,如今让种子岛家移至他处,虽说石高略有增加,但不论家主家臣,在内心都是极不情愿的。
岛津义久的表弟、大隅生别府地头桦山忠助在《桦山绍剑自记》中写道:
“各家的领地,皆是祖先埋骨之地,为了守护领地,家家都曾付出过无数人命的代价,如今要让众人离开世代守护的领地,众人无不悲愤叹息。”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岛津家的三家“御朱印众”中,赚得最大发的是伊集院忠栋。伊集院忠栋原在肝付的领地是五万九千石,调至日向都城后,领地石高增加至八万石。日向都城是日向南部山区中的一块盆地,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历来是岛津家的膏腴之地,自室町时代起,就封给岛津家的“御一家”北乡氏为领地(伊集院家说起来也是从岛津家中分出去的,但因为分家比较早,一般不当做“御一家”来看待)。如今都城被转手给伊集院忠栋,而北乡家被调至山路崎岖的萨摩祁答院,石高也从四万八千石减少为三万七千石,可亏大了。不用说,北乡时久这时肯定是捶胸顿足、咬牙切齿、意愤难平。
还有一家“御朱印众”岛津征久就更惨了。岛津征久的父亲岛津忠将是岛津贵久的弟弟,当年岛津忠将负责平定大隅,长期驻守大隅国的政治中心清水城,因此清水城自然就成了岛津忠将、岛津征久父子的领地,石高二万三千石,已传承两代人,延续五十多年。岛津家的“御一家”中首屈一指的重要人物,如今却被调至孤悬大洋之中的小小种子岛,石高也减少为一万五千石,说不是被贬,恐怕没人相信。
岛津征久被贬
丰臣政权调整岛津家领地,为何厚此薄彼?其实当时的人们都很清楚,这其中的区别只不过是因为石田三成的好恶罢了。伊集院忠栋在岛津家降伏之后积极向丰臣政权接近靠拢,与石田三成眉来眼去,结下深厚感情。而岛津征久、北乡时久都紧跟着岛津义久,与丰臣政权暗中搞消极对抗,石田三成早就看这两家人不顺眼了。现在逮到机会,自然是快意恩仇。伊集院忠栋领地大增,而岛津征久和北乡时久被支到边远地区,皆是石田三成一手所为。
更为严重的是,岛津征久的儿子岛津彰久曾一度被岛津义久考虑作为岛津家继承人,这就触犯了石田三成的政治大忌,因此石田三成修理岛津征久起来可以说是下了狠手,直接给贬到了海外孤岛。
说起来有点吊诡。岛津征久于文禄四年(1595年)六月被移封至种子岛,七月,岛津征久之子岛津彰久就在朝鲜死去,官方说法是因瘟疫病死。虽说当时朝鲜南部流行瘟疫,确是事实,但两件事接踵发生,时间上如此紧凑,不能不说有点蹊跷。所以也有历史学家认为,岛津彰久很可能是死于丰臣政权与岛津忠恒联手的阴谋。当然了,这种说法仅是猜测,没有史料依据,只可作小说家言。
岛津彰久病逝
岛津家领地调整后,未来将会走向何方?领地调整对身在朝鲜战场的诸将有无影响?在历史洪流中拼命挣扎的岛津家,将在朝鲜之役中有何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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