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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压力赚来的钱,全赔给了解压商店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木子童

编辑、制图丨渣渣郡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意义。

起码解压这件事不需要。

不然你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只是拉平一个绳结,就能获得200多万点赞。

在抖音坐拥800多亿次播放的“解压”话题下,当代人用来解压的方式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有人切沙子。

有人削肥皂。

还有人只是简单地把一块碎冰扔进冰冻的湖面。

看起来他们确实是做了点儿啥,手都没闲着,但要说这行为有什么意义,实在是阅读理解十级选手也无法解答。

如果你还以为,所谓解压就是ASMR和沉浸式化妆这类老黄历,那就非常遗憾了。新时代的解压方式,早已变了新的玩法。

2021年,一则全红婵在全运会上开小差的视频,让全国人民认识到“胶带球”的存在。

视频里,她坐在观众席上,低头团弄一只小球,玩得忘乎所以。大家都不由得开始好奇,胶带球到底是什么好玩东西?

其实对有些人来说,胶带球并不陌生,不少人小时候都被小卖部普及过这种玩法。但当年的我们可想不到,这东西现在小朋友玩的少了,倒成了大朋友沉迷的“解压把件”。

盘胶带球,就像盘核桃,讲究的都是手与球的相互成就。

简单来说,就是取一卷彩色胶带,把胶带上有胶的部分揭下来吧,团成一个小球,且沾且滚、且滚且沾,最后把一卷胶带的胶层尽数沾成一颗黏黏的球。

胶带上揭起的胶层轻薄而脆弱,好比山东人包韭菜盒子的稀面团,所以操作它,手必须灵巧。

新手不是很快把薄薄的胶层撕坏,就是会转动不及时,导致球体凹凸不平,非得有高超的手法和十二万分的专注,才能保证卷动时均匀且不破洞。

各位或许会嘀咕,这哪儿是解压玩具,怕不根本就是增压神器?

但“球龄”半年,曾经团出一枚32cm大球的@小唐告诉我:

“玩胶带球必须专心,一旦上手,除了球你就什么也不能想了,所以很轻松。我觉得就像一种动态冥想。

高手还能在胶带中包入清水,制成水球

有句话说,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大概童年真的给我们提供了不少快乐能量。

刷遍抖音快手小红书我发现,仔细看去,成年人的解压神器好像统统都是童年快乐的解构升级。

不止胶带球,就连小时候常玩的泥巴,也已经有了成人版替代品。

“这东西对7岁的孩子来说太幼稚了,对我来说刚刚好。”

史莱姆爱好者@瓜瓜告诉我,看见史莱姆的第一眼,就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橡皮泥。

不过史莱姆可比橡皮泥漂亮多了,清澈透明的胶质包裹幻彩、亮片,甚至造型水果,很多时候看起来不像是供人揉搓的玩具,而是一道精致的甜品。

有些像清凉解暑的夏日蜂蜜柠檬茶。

有些像蜜桃、青提特饮。

有些模仿日式腌萝卜一夜渍。

还有些把北极熊和冰川封印在胶体里。

史莱姆,学名起泡胶,从名字就能感受到它的特性——透明、黏糊糊、软糯跟手,就像那个西幻游戏里常见的小怪物,任你搓扁揉圆。

如果你对它还是没有概念,可以回忆一下小学门口3块钱一罐的水晶泥,或者淘宝上随处可见的键盘清洁泥,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

要说这两年最火的解压神器,史莱姆当仁不让。不论你乐不乐意,大概都在短视频APP和它打过几次照面。

视频里,玩史莱姆的“泥圈po主”就像糖瓜师傅处理麦芽糖浆,双爪齐下,抓揉、提拉、戳刺,短则几分钟,长则几小时,史莱姆起泡、变色、拉伸,噗噗啪啪变得颜色均匀、和谐统一。

瓜瓜说:“感觉就像小猫踩奶,当你抓一满把,满到从你手指缝里溢出去的时候,一本满足。而且不同颜色最后会混合成什么样子,我也很好奇。”

你要问揉好后的史莱姆能有什么作用?答案是没什么作用,rua的过程,就是它存在的最大意义。

我们童年最爱的乱涂乱画,也发展出不少解压流派。

譬如对标陶偶上色的流体暴力熊。

小红书@doussha

还有新晋顶流“簇绒tufting”。

最早听说tufting的时候,它还是极为小众的潮人密码。

半年前,tufting只是都市潮人把辛普森一类时尚icon制成生活美物的小方法。

没想到半年后,全国人民都听说了,这东西非常适合用来解压。

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能在tufting中找到儿时的快乐。

女孩能回忆起给沙画上色,男孩则梦回拿把木枪到处突突的时光。

很少能见到和枪联系起来的解压活动,tufting恰是其中之一。不过此枪非彼枪,是暖融融的毛线枪。

在tufting店,选择好自己喜欢的图案交给店家,店家会为你投影到底布上,接下来,你就可以开始照着投影描边,并选择不同颜色的毛线填入线枪,对着图案一阵突突。戳绣完成后,店家帮你封胶、加底、封边,一幅毛绒绒的tufting作品就大功告成。

说tufting是今年蹿升最快的解压神器绝不为过。证据是,一个月前,小红书上关于tufting的笔记还只有10万条,到今天,就已经新增一半,突破15万大关。

人近35岁大厂中年的码农威廉告诉我,本来是陪媳妇去的,没想到最后是自己爱上了tufting:

“其实你站在画布对面看人扎,更解压,毛线头就那么突突突突地冒出来,整整齐齐的,看着都生发。”

威廉说,别看tufting玩儿的是轻飘飘的毛线,实则还是个体力活,你必须让毛线枪用力顶住画布,不然线头就会稀疏潦草,一张大图扎下来,经常手腕酸疼。

在豆瓣“解压方式研究会 ”小组,23000多个组员每天都在研究如何才能缓解压力。

有人在减压馆打砸狂吼,有人去超市整理货架,“解压”已经成了一门大学问。

不过解压虽好,却压瘪了不少人的钱包。

也许这就是成年人妄想坐上时光机的代价。

从最便宜的胶带球说起,2卷窄胶带平均8块钱,一卷珠光宽胶带十几块钱,而一颗足以在闲鱼上拿得出手的胶带球,至少需要在20cm以上,用掉10-20卷细胶带。

除非卷好大球放在闲鱼上回血,否则胶带球就是门只出不进的买卖。而闲鱼上胶带球的价格也很平凡,小的不过七八十,大的顶多180,算上邮费和人工,不过是卖个材料价。

用当年咱妈的话说,纯属“糟蹋东西”,除了玩儿,没啥别的价值。

至于史莱姆,就更费钱了。首先“囤泥”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和可以重复使用的橡皮泥不同,史莱姆基本是一次性用品。当你把清透水润的一盒史莱姆揉成不透明的麦芽糖状时,它就失去了诱人的魅力。

而且由于是胶水和硼砂制成的简单产品,史莱姆性质很不稳定,即使冰箱储存、戴手套玩泥,也经常会出现软化、发霉等变质问题。

一盒少则十几,多则几十元的史莱姆,实际可享用的时间并不长。

所以泥圈达人手里,都囤了不少新泥。

“现在泥圈有点像破产三姐妹,还搞起预售,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瓜瓜告诉我,因为史莱姆可塑性高,所以很多商家新款迭出,这些新款大多采取预售形式,不努力去抢还买不到。

“别人囤口红,我囤史莱姆。”

入坑3个月,她已经买了一百多盒史莱姆,其中最贵的《转生变成史莱姆》IP联动款58元一盒,前后共花了4000多块钱。

“其实每个都不贵,我就这也想要,那也想要。结果每次挑着挑着一结算才发现,又是一百多块。”

就连国内胶水出货量都因为史莱姆而大大增加,浙江一家胶水文具生产大厂,甚至特别为史莱姆新增了5条生产线。

基于线下场景的tufting,更是烧钱般的存在。

由于还要囊括店家的房租水电人工费用,玩一次tufting比普通剧本杀还要昂贵。

最小30乘40厘米面积的tufting,最便宜要198元,而120厘米见方的大型tufting,则要将近千元。

根据《天下网商》报道,一家tufting店,平均客单价400-500元,“平日里客人络绎不绝,周末店里更是20组绣架全部满员,需预约才有位”,旺季时,月收入能达七八万元。

淘宝上,658元一把的电动tufting枪,一个月能卖出300多把。

威廉告诉我,入坑小半年,他已经在tufting店花了近万元。

“一有时间就想去,做的东西多到用不完,只能送人,结果别人还嫌丑。”

最近北京疫情,威廉无处可去,正在考虑购置毛线、绣架、tufting枪,自己在家DIY。

商家真是太知道,对于现代人来说,什么是最昂贵的了。

奇怪的睡眠漂浮仓399一小时。

30分钟深度塔罗咨询450元一次。

从身到心,凡是能跟舒缓精神沾上边的生意,都赚得风生水起。疲于奔命的996打工人,在午夜刷到的短视频感召下,总是轻易掉进以舒缓为名的消费主义陷阱。

你以为自己的身体可以随自己压榨,然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顶着压力赚到手的钱,终究要在解压这条路上,交还给经济大循环。

再也找不到比解压玩具更无聊的东西了。

从功利主义的角度出发,不论是胶带球还是史莱姆,简直都是对时间和效率极大的浪费。

人类为什么要花费宝贵的精力,去做一些毫无建设性的工作?还不如玩电子游戏,起码还能提升人物等级。

空洞、无聊、漫无目的,正是解压玩具最重要的功效。

有时你或许会感觉,明明物质生活越来越好,体感却越来越倦怠了。

不只是你,百度指数显示,成千上万个我们,都在为同一件事烦恼。

“压力”明显是个应用场景更为广泛的词汇,但在百度指数里,“解压”关键词的搜索却一直远超“压力”。

脉脉研究院《中国职场人压力报告2020》指出,如果以压力值10分为满分标准,2020年职场人的平均压力值为6.9。

其中25-30岁的职场人以7.4分高居压力榜首,25岁以下人群以7.2分次之。压力值最低的40+职场人,也以6.3分远超5分中位。

毫无疑问,我们正身处史无前例的压力社会。

《中国职场人压力报告2020》

压力从何而来?

抛开因人而异的客观条件不论,病源可能正藏在时代的呼吸里。

德国哲学家韩炳哲在《倦怠社会》中提出,21世纪的社会不再是福柯口中的规训社会,而是功绩社会。功绩社会看似积极、自由,却让人们困在永远无法到达的理想自我中,不断自我剥削,直至精力枯竭、日益消沉疲惫。

“当生产力达到一定程度时,自我剥削比他者剥削更有效率,功能更加强大,因为自我剥削伴随着一种自由的感觉。”

换句话说,我们可能正在为了某些并无必要的必要,过度消耗自己。

为了让每分每秒都拥有意义,我们用信息填满每一片碎片时间。

通勤时有手机、吃饭时有电视、运动时有广播……我们不知飨足地摄入着信息,一不留神,就成了《千与千寻》中的无脸男:沉重臃肿,一肚子消化不了的现代垃圾。

那些我们曾经在学生时代所拥有的,深刻而专注的深度注意力正在被另一种“超注意力”( Hyperaufmerksamkeit)所取代:

“这种涣散的注意力体现为不断地在多个任务、信息来源和工作程序之间转换焦点。由于这种注意力不能容忍一丝无聊,因此它也绝不接受一种深度无聊,而这种深度无聊恰恰对于创造活动具有重要意义。”

Netflix《冥想正念指南》开篇,旁白问道:

“ 你上一次停下脚步、静下心来、放下手机、排除所有的干扰是什么时候?你上一次无所事事是什么时候?”

说来有些好笑,现代人似乎正在失去“无所事事”的能力。

是的,无所事事也是一种能力。

科学证明,梦境会帮助人类整理白日的经验,从而催生如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一类的创意灵感。

而德国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认为,无所事事、完全放空的深度无聊状态,对于人类的创造性思维同样不可或缺。

“如果说,睡眠是身体放松的最高形式,那么深度无聊则是精神放松的终极状态。一味的忙碌不会产生新事物。它只会重复或加速业已存在的事物。”

日本出版社对付拖稿作者,最爱把他们拉到深山中远离尘嚣与电子信号的旅馆。这一招除了对富坚义博,向来十分奏效。

再没有哪里,比深山无聊的空寂之中,更容易捕捉每一颗灵感冒泡的声音。直至今日,很多大学教授还会特意去东京边的小奈良古镇闭关修行。

以上文豪都享受过“温泉旅馆催稿服务”

解压玩具正是中国人的“深山旅馆”,让我们007的大脑在隔绝信息的时间空洞中,得以片刻喘息。

在解压世界里,你不需要思考事情的发展方向,因为一切只有两种结果——极端秩序,或者极端无序。

在极端秩序的一端,毛线头整整齐齐地冒出画布、胶层严丝合缝地归于球体。

在极端无序的一端,水果史莱姆被揉碎分解混合、键盘和电脑被砸到四分五裂。

一者抚慰我们掌控生活的愿望,一者满足极端自由的向往。

它们单调而无聊,却又无比令人安心。

就像一把梳子,把乱成一团的生活梳理出确定的答案。

生活当然不可能如此简单,世界的本质就是熵增和混乱。

然而这不妨碍我们去梦想自由和掌控。

而这或许这就是解压玩具能给大家带来的最大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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