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搜索:

从上海话“等”席子里的“等”,一窥古代吴越人家的精细日常

 

“等席子”及其他

几十年的职业习惯吧,身边总归带一本小簿子。看到想到什么有趣的物事,赶快记下来。好记性不如懒笔头嘛。

现在的手机自带备忘录,就更方便了。

今天就来讲讲,在我备忘录里躺了很久的几个吴语的词。

躺得久,是因为一直在期待更多的线索出现。

当然,有些会出现,有些也许永远没有了新线索。

我又不想让它们烂在肚皮里,所以,作为一种思考,也一并写出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继续期待下去。

先讲“等”席子。

上海小囡夏天价睏地板,早上起来第一桩事体,就是拿席子卷起来,然后竖起来拼命“deng”,把臭虫“deng”出来。

不过,这个“deng”字,几十年也写不出来。登?蹬?顿?好像都不确。好好叫的席子,爬上去做啥?踢伊做啥?讲不通。顿脚的顿是自主动作,非借助于他力,也嫌牵强。

最近吾友姑苏德山兄发了一篇旧文,讲了他对“等”这个字的考证。

据他考证,上古仓颉造字之时,这“等”字本没有“等待”这一层意思的,只有等同、等量、相等之意。

“等”字,下寺上竹。“寺”是“持”的初文。“等”字的本意乃是用手秉持许多竹简(写过的或未写的),竖在桌上“娖娖齐”,以利将竹简修整韦编成册,这样的动作就叫做“等”。

虽然竹简今已成出土文物,但千百年来,吴越人家吃好饭洗好碗,总归会将筷子“等”好,放在筷笼里,此乃每天功课。

而“等”席子,本来也是因为,不管你卷得多认真,还是不齐的,所以,卷好总归要竖起来“等”一“等”。至于“等”出臭虫来,已经是“等”出外快来了。

“大踣尸”这个词,离现在有些远。

自从1960年代末开始把人的个子称为“模子”,“大模子”就代替了“大踣尸”。只有“大块头”是一直并存着的,“大踣尸”时代在,“大模子”时代还在。到1980年代,连我的父母辈也讲“模子大”而不讲“踣尸大”了。

而我们读小学时,大家还是讲“大踣尸”和“踣尸大”。如:“哟,伊只踣尸蛮大嗰嘛。”

彼其时也,“大踣尸”与“大块头”相比,略带贬义。

查“踣”字,有向前跌倒的意思。而且往往是战争时中箭以后的跌倒,所以“踣”下去就成了“尸”。

这个解释,很能让人联想到粤语里的“扑街”。“扑”也是向前跌倒。“扑街”也绝不只是狠狠地摔了一跤,而是“当街横死”。一如上海人讲的,“出门被车子轧死喏”。

广东人讲“扑街”是诅咒的意思。上海人讲“踣尸”,也有相似的意思。这就要讲到另外一个已经消亡的词,叫“杀坯”。老早上海人讲一个人“身大力不亏”,叫这个人老“杀”的,像“杀坯”一样。

讲“杀坯”,不是讲侬是应该被杀千刀的坯子,而是骂侬“猪猡”,骂侬“go die”,猪猡养壮了么,就好开杀了呀。

“大踣尸”大致也有这种诅咒的意思在。

“姐百丽”是一句宁波方言。

“姐百丽”特指那种很自恋、欢喜各到各处去卖样弗煞、言话讲个不停的女子。

普通宁波人家做规矩,小姑娘千万不能成为“姐百丽”。女孩子家从来不以能说会道为美德。

我从小就看到,有时,我表姐稍微话多了一些,我嬷嬷就会呵斥:“侬算会讲煞了,姐百丽吤譶譶譶譶讲弗光了啦。”

顺便说一下,这个“譶”字也好玩,三言并一字,特指说话快。后来大家比喻某人说话快,讲“哒哒哒哒”像开机关枪。机关枪发明至今能有多少年?讲话快么,古已有之了呀。哪里轮得到机关枪。

事实上,“姐百丽”一词很可能已经失传,宁波人也不再讲了吧。我特意把它翻出来,是因为我觉得,现在的小姑娘都太会讲话了,而且慢条斯理的一个没有,一律“譶譶譶譶”。很难让人觉出斯文来。

另外,这个“姐百丽”的写法也太有趣了。现在人读起来,毫无违和感。“姐就是一百样都美丽,爱咋咋的!”

更有甚者,现在这个世道,自恋者巨多,十有八九。女的亦然,如果不是更甚。真所谓“冲天讲阵透春申,满城尽是姐百丽”。

最后来讲讲“几花”。

这个词,现在已经基本上被“多少”替代了。

“几花铜钿”也简化成了“几钿”。“几钿”好像还有不少人在讲。

老早,“几花”不但指铜钿,还泛指其他。

如:“办这顿酒水,心血几花啊?”

“今朝要来几花人啊?”

“到乡下去,不晓得要走几花路。”

还有虚指。如:“我加班加得几花吃力啊。”

前一阵子,我又细细查了《明清吴语词典》,才确认,以前店家在盘子里数铜板,是一五一十地数,提高效率嘛。而五只铜板为“一花”。

却原来,“几花铜钿”是这么来的。

前两天,吾友“牧野仙踪”留言说,他曾经在印刷厂干过。印刷工人数纸头,也是五张为“一花”。

郁闷的是,1978年,我在里弄生产组时,也为印刷厂数过糖纸头,也是一五一十地数,却没人告诉我这个。难道生产组真的是处处都要受到歧视的么。

临到末脚煞,我还有几句话要讲。

我写这些,真的只是好玩。或者叫“吃饱饭没事体做”。

我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所谓的学院派的考证。

我只是写写个人的读书笔记。

另外,我并非在“捍卫”什么。我从不认为,所谓的老上海话是可以被拯救的。但上海话会一直都在吧。

语言就像河流,流到哪里,汇到哪里。所有语言都会被融汇。

同是长江水,朝天门码头的水和石洞口码头的水就相差甚远。汇过了,变过了,是很难变回来的。

不过,变了的水还是长江水,就像融汇了的上海话还是上海话。

此一时彼一时,没有什么正宗不正宗。所以,也大可不必好为人师地来纠正我。

字典也只能固化之前的字音字义,根本无法规范或指导未来。天要落雨娘要嫁,法典也管不住,字典哪里管得住。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写呢。

用高晓松的说法,就是“唱挽歌”。就像姜文拍北京屋顶一样。

2013年,我应吾友小金之邀,去纪实频道做《闲话上海滩》节目时,我就是这样说的。

记得有一次开会定下来,讲开场第一篇要谈谈上海早点“四大金刚”,我当即戏言道,这是在为“四大金刚”写悼词啊。因为老虎脚爪没了。

唱挽歌也可以唱得很开心,因为上海话在百年流变中,曾经有过多少美好。我只是有点爱惜不尽。

眼前已没有多少美好,还不让我寻找心头的美好么。

唐诗宋词红楼梦,很多人也不看不读,我就不能自言自语了?

还是胡适的话有道理。“我自高歌,我自遣哀情。”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自互联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每天跟着我们读更多的书]


互推传媒文章转载自第三方或本站原创生产,如需转载,请联系版权方授权,如有内容如侵犯了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hfwlcm.com/info/2202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