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德邮票乐器巡礼

（文 / 南曦）

如今人们已经很少寄信了，与之相伴的一项传统爱好——集邮也有唇亡齿寒之虞。有意思的是，或许得益于古典音乐超脱时代的特性，时至今日，爱乐者中仍有不少热衷集邮的人士，且往往相当年轻。即便是平时未曾留心于此的爱乐者，邮票那种从“旧时光”而来的静谧、典雅格调，也总能引发他们一见如故的亲切乃至共鸣。

邮票与古典音乐另一件情理之中的巧合，乃是古典音乐繁盛的地方亦常常精通方寸间的艺术：德国、奥地利、法国、意大利、荷兰、捷克、匈牙利……当然，作为有价证券，邮票的发行权通常在政府机构，比音乐、绘画更直接地蚀刻了政权更迭和社会变迁的印记。以德国为例，如今从中世纪的希德嘉·冯·宾根，到现当代的施托克豪森，都算音乐发展的连续谱系上的一个光点，大致统归于“德国作曲家”的范畴；邮票则不然，你能清晰地看到德帝国、第三帝国、（德占）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东德（民主德国）、西德（联邦德国）、西柏林及如今统一后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在设计风格、题材和话术上的显著差异。

集邮的魅力，或许正在这管中窥豹、以小见大的耙梳中，即从一个侧面洞悉该地（受到官方认可和嘉许）的生息风貌。“二战”后德国一分为二，东德远不及创造经济奇迹的西德富庶，但几百年的文化传承依然相对完好地保留下来，同时又稍带融入了一些承袭自苏联的威武疏阔的审美倾向。这一点分毫不差地折射在东德邮品上。除了孜孜不倦地将德意志史上做出过杰出贡献的人物纳入邮票“英烈殿”外，还特别喜欢发行一些主题别致的小型张、小版张和套系，比如1981年“莱比锡卡尔·苏德霍夫研究所医学史集藏”收录了稀奇古怪的医疗器械，“历史上的玩具、动物和浴缸鱼”包括各种古旧趣味小物件，1971年“消防车、灭火车和灭火器”涉及已经消逝的消防用具，1980年“卡尔·蔡司基金会光学博物馆”称得上一部显微镜的微历史（邮票名称原文见尾注）……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在欧美邮票中，音乐一贯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品类，更何况对宣传事业十分上心的东德。当历史、文化与现实需要聚焦在一起时——80%德意志 +20%苏联、科技 +艺术、风土、文宣——综合作用的结果，腾转出许多颇可赏玩的上乘之作。其中极富特色的，要数与前面提到的医疗器械、古旧物件等遥相呼应的几款关于乐器的邮品。

名称：莱比锡乐器博物馆（Musikinstrumenten-Museum Leipzig）

时间： 1979年

设计：戴特莱夫森（Hans Detlefsen）

这个系列共有四张邮票，均为莱比锡乐器博物馆藏品。分别是：

1. 低音里拉琴（Lira da Gamba，意式，1592年）

2. 蛇形管（Serpent，法式，17或18世纪）

3. 手摇琴（Drehleier，法式，约1750年）

4. 高音富鲁格号（Tenor-Flügelhorn，德式，早于1850年）

从任何角度来说，这个系列都是强强联合的结晶。不妨暂且抬起头，把视线抛向远处——这小小的方寸精华，后面的大背景板是音乐之都莱比锡。这座留住了巴赫的城市，滋养了舒曼、门德尔松、瓦格纳，也以丰厚的实物遗产浸润出一座举世闻名的乐器博物馆。该馆于 19世纪末筹建，1929年始正式开放，归莱比锡大学管辖，尤以收藏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的欧陆乐器著称。至邮票发行的1979年，博物馆正走过风风雨雨半个世纪。设计师戴特莱夫森是东德邮票界的一把好手，他从万余件藏品中选择了极具代表性且形态动人的四件，囊括了弦乐器、木管乐器、铜管乐器等几种类型。

四枚邮票中，扭曲的蛇形管和仿佛“ 8”字的高音富鲁格号十分引人注目。蛇形管的名字 Serpent词源为拉丁语的“蛇”。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它都是乐团中少有的音量够大的吹奏乐器，亨德尔的《皇家焰火音乐》和《水上音乐》都用到了它。18世纪以降，随着声乐理念的流变，它才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富鲁格号又叫柔音号，是在高音区音色相当柔美的一种铜管乐器，直到现在都被运用在五花八门的音乐风格中，在古典音乐领域则与小号、法国号有共通之处不过，这样绕成“8”字的富鲁格号，已经湮没在乐器演化的历程中了。

戴特莱夫森将乐器绘制得明丽晓畅，均衬以白底，再根据乐器色彩勾上与之相配的饱和度较低的淡色边框。说明文字除底部表示年份的阿拉伯数字“1979”外，全部采用花体，更增添了一份古雅与华美。

名称：民间乐器（Musikinstrumente der Völker）

时间： 1971年

设计：多夫施台歇（Dietrich Dorfstecher）

由六张邮票组成的民间乐器系列，均为马克诺伊基辛博物馆（Museum Markneukirchen）馆藏。素材的源头遍及亚欧非三大洲：

1. 北非的达拉布卡鼓（Darbuka aus Nordafrika）

2. 蒙古的马头琴（Mongolische Morin chuur）

3. 小提琴（Violine aus Markneukirchen）

4. 一种曼陀林（Mandolone）

5. 波希米亚的风笛（Dudelsack aus Böhmen）

6. 苏丹的卡索（Kasso aus dem Sudan）

马克诺伊基辛是德捷边境的小城，位于萨克森州的福格兰特地区。城市虽小，在乐器制作界却负有盛名。

如果说前面莱比锡乐器博物馆的邮票是比较正典的传统“欧陆范”，那么这个系列则充满了乡土色彩和异域风情。达拉布卡鼓、马头琴、卡索对西洋乐而言甚是陌生，曼陀林和风笛则是未被纳入殿堂体系、在田间山区“野蛮生长”的民俗衍生，连小提琴也是属于街头艺人和乡村乐手的那把，而非指向严肃音乐的中坚。

设计师多夫施台歇下笔可比戴特莱夫森浓郁得多了。乐器有强烈的明暗对照，木质的箱体仿佛被岁月打磨出亮光，角度微斜，透出些许随意。底色极为大胆，形成视觉冲击，乍看略显得俗艳，细品却滋味厚道，如浓油赤酱。

名称：来自福格特兰的古乐器

（Alte Instrumente aus dem Vogtland）

时间：1977年

设计：多夫施台歇（Dietrich Dorfstecher）

该系列包含五张邮票：

1. 手风琴（Akkordeon，约1900年）

2. 高音古大提琴（Diskant-Gambe，1747）

3. 双簧管（Oboe，1785）、单簧管（Klarinette，1830年）、长笛（Querflöte，1817年）

4. 音乐会齐特琴（Konzertzither，1891年）

5. 小号（Trompete，1860年）

同样是福格兰特地区，同样是多夫施台歇，时隔 6年，再续前缘，将上个系列的余兴挥洒而尽。这次的着眼点偏重于古典音乐的乐器，除手风琴、齐特琴已较少在音乐会中出现外，其他几件乐器的后代都是现代交响乐团的固定组成部分。那枚蓝色邮票中的三件吹奏乐器，彼时还的的确确是“木管”。

与民间乐器系列正相反，古乐器系列采用了浅底深框，手绘图也较为收敛，倒有几分“朴而不拙”的意蕴。

名称：席尔伯曼管风琴（Silbermann-Orgeln）

时间： 1976年

设计：福伊格特 Gerhard Voigt

这一系列的四张邮票，所绘是分别放置在四个场所的席尔伯曼管风琴：

1. 勒塔（Rötha，圣乔治教堂 [St. Georgenkirche]，1721年）

2. 弗莱贝格（Freiberg，圣玛利亚大教堂 [Dom St. Marien]，1714年）

3. 弗劳罗伊特（ Fraureuth，弗劳罗伊特乡村教堂 [Dorfkirche Fraureuth]，1742年）

4. 德累斯顿（宫廷教堂 [Hofkirche]，1750-1755年）

虽说每个系列各有千秋，但若论私心偏爱，这一系列我最为钟情。德奥邮品中，带管风琴元素的实在多而且多，如西德 1987年纪念布克斯特胡德诞辰 350年、西德 1989年纪念汉堡圣雅各教堂施尼特格管风琴 300年、奥地利 1996年纪念布鲁克纳逝世 100年……数不胜数。然而，专门将一位制琴师的作品遴选成一组，却至为罕见，哪怕人尽皆知的斯特拉迪瓦里似乎也没有享受如此殊荣。

席尔伯曼（Gottfried Silbermann，1683–1753）擅长制作各类键盘乐器，如今最能引起世人瞩目的是管风琴。该系列收录的四座琴，建造时期横跨了 40年，是席尔伯曼的代表作。

勒塔位于莱比锡地区，驻藏席尔伯曼管风琴的圣乔治教堂有近 900年历史，琴体至今状况良好，甚为珍贵。弗莱贝格（勿与德国西南部的弗莱堡混淆）的圣玛利亚大教堂曾是该地区天主教的主教座堂，规格很高，恢宏精致，宗教改革后一直作为路德宗的堂口使用。这里的管风琴形制较小，与金门、郁金香讲道台等景观相得益彰。弗劳罗伊特乡村教堂则简朴肃穆，仰赖本地信众和市民，得以延请大师，传下一段佳话。至于德累斯顿宫廷教堂的这座管风琴，来头最大——它是席尔伯曼在德累斯顿造的第四座琴，也是生平遗作，去世后由助手及助手之子补完。前几座琴通常有 20+音栓，这座多达 47个，形制之大可想而知。莫扎特曾弹奏此琴，并大为赞赏。 1944年，它被送到德累斯顿之外的一所熙笃会的修道院，才得以躲避“二战”中惨烈异常的大轰炸。

福伊格特在设计邮票时，保留了手绘质感，既稍带活泼，又不失庄严。底色绿、红、蓝、褐，饱满而正大，单枚极耐看，合起来又协调。国别及票值的字母、数字与底色同色，边框露白。细细想来，实在无丝毫多余或过度，的确是大家手笔。

关于乐器与音乐的邮票，可讲的还有太多。即便上述几个系列，若往深挖，万字长文也是打不住的。平时听音乐，多半从唱片、现场或音乐史切入，观其大略可以，探其幽微可以，却很少涉及边边角角的“小料”或意想之外的角度。邮票恰能提供这样一些新奇的切口，更能从音乐切口直抵广阔的文化疆域。当然，在我们习以为常的界别里，邮票也有妙用，比如，单是给作曲家的邮票排序这件集邮中最小最小的事务性工作，就能成为熟悉他们生卒先后的利器。而纪念人物的系列邮票，能帮我们注意到一些易忽略的优秀作曲家，或认识与音乐家具备某种相关性的名人。种种乐趣，只有亲自一试才能体会。只是，钱包要小心。几毛、几块的单价何足虑，就怕积少成多，不经意间花掉好大一笔！凡事求全的人可别轻易入坑，因为收藏永远是充满缺憾的事情，小集怡情，大集伤身，贪心则乱。个中尺度，还须自己拿捏！

注：

莱比锡卡尔·苏德霍夫研究所医学史集藏

Karl-Sudhoff-Institut Leipzig / Medizinhistorische Sammlung

历史上的玩具、动物和浴缸鱼

Historisches Spielzeug, Tiere, Badefisch

消防车、灭火车和灭火器

Feuerwehren und Löschfahrzeuge, Bespannte Handdruckspritze

卡尔·蔡司基金会光学博物馆

Optisches Museum der Carl-Zeiss-Stiftung, J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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