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标银投资咨询首席经济学家倪杰瑞：金砖将对国际格局产生深远影响，关注六大焦点议题

互推小编 2024-01-16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郑青亭北京报道

8月22日至24日，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在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为三年多来首次线下举办。

在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举行之际，标银投资咨询首席经济学家倪杰瑞(Jeremy Stevens)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时表示，“金砖+”议程正在推动全球经济治理更加多元化，使金砖合作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南南合作平台。

“可以肯定的是，当前的地缘政治背景使金砖国家作为一个整体具有更大的潜在重要性。事实上，金砖国家有潜力发展成为国际事务中七国集团的竞争者，从而对国际关系产生深远影响。”他说道。

在本届峰会期间，金砖国家合作机制能否“添砖加瓦”，成为最受关注的议题之一。南非方面表示，超过40个国家希望加入金砖国家合作机制，23个国家已正式提出了加入申请。

“我们预计，金砖国家扩员的框架或标准将在峰会上进行讨论，并可能达成一致。”倪杰瑞说。

24日，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举行特别记者会。会议宣布，邀请沙特、埃及、阿联酋、阿根廷、伊朗、埃塞俄比亚正式成为金砖大家庭成员。会议通过并发表《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约翰内斯堡宣言》。

此外，在采访中，倪杰瑞还分享了有关中非经贸合作现状、非洲经济复苏前景、非洲主要货币走势、非洲大陆自贸区潜力以及人民币国际化方向等方面的观点。

非洲是中国新时代外交重要组成

21世纪：怎么评价中非经济合作的现状？具体到南非，如何展望两国合作的前景？

倪杰瑞：早在疫情暴发和地缘政治竞争加剧之前，中国宏观经济治理背后的动因和考量就在最高层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这个变化始于2013年，当时，中国不再强调经济增长的数量，而是将重点放在了推动高质量增长，从而提出了“新常态”。这里的设想是：中国经济要减少以往对要素投入和投资拉动的依赖，转向由服务和消费驱动的增长模式；同时，中国经济要走向创新驱动，让市场力量决定资源配置。

我们已经看到中国经济转型的成效。然而，在许多方面，非洲仍在努力适应中国的新常态，它在某种程度上仍然固守着中国旧的增长模式。因此，非洲对中国的出口仍维持在2013年的水平，而且目前正在萎缩。随着中国经济的资源密集度降低，南非等非洲国家对中国的相对重要性逐渐下降。事实上，去年中国从越南的进口几乎与从非洲的进口一样多。

去年，非洲占中国贸易总额的4.4%。中国对非洲贷款累计存量约1500亿美元，与中国对俄罗斯贷款基本持平。去年中国在非洲投资50亿美元，而投资拉美260亿美元，亚洲1280亿美元。

非洲被视为中国新时代对外合作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非洲是中国外交关系相对深厚和牢固的地区，并得到中非合作论坛和金砖合作机制等强大多边机制的支持。并且，在非洲，人们对中国的影响力看法相当积极。

非洲也可以为中国经济发展（包括新能源）提供重要资源，非洲还是中国在全球治理中发挥更大作用、推动全球治理体系改革、重塑国际秩序的合作伙伴。

金砖合作六大议题值得重点关注

21世纪：你对今年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有何期待？请分享一下对金砖机制扩员和“共同货币”等话题的看法。如何看该组织在全球治理中发挥的作用？你觉得金砖机制的未来是什么？

倪杰瑞：当前，对于金砖合作机制，我们正在研究几个关键议题：

第一，金砖合作机制扩员。在峰会上，金砖国家集团的扩大受到了中国的大力推动。总共约有40个国家（包括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墨西哥和伊朗）已申请或表示有兴趣加入金砖国家。我们预计，金砖国家扩员的框架或标准将在峰会上进行讨论，并可能达成一致。

第二，金砖国家自贸协定谈判能否有所进展。

第三，推动国际货币体系更加多元化，扩大包括人民币在内的金砖国家货币的国际使用。因此，期待峰会出台具体、务实、可实施的政策，为人民币在交易中被更广泛使用、人民币与其他金砖国家货币直接交易创造机制和途径。中国人民银行渴望解锁金砖国家的潜力，进一步开发本地人民币外汇产品，增加离岸流动性，培育离岸市场。

第四，在更广泛的范围内，除了使用当地货币之外，金砖国家正在寻求在其他金融合作领域取得具体进展，这一直是一些金砖国家参加峰会的重要诉求。

第五，我们密切关注中印互动。我们希望看到两国如何搁置分歧并在共同利益领域开展合作。

第六，金砖国家对外释放的信号。“金砖+”议程正在推动全球经济治理更加多元化，使金砖国家成为最具影响力的南南合作平台。可以肯定的是，当前的地缘政治背景使金砖国家作为一个整体具有更大的潜在重要性。事实上，金砖国家有潜力发展成为国际事务中七国集团的竞争者，从而对国际关系产生深远影响。

撒哈拉以南非洲预计今年将增长3.7%

21世纪：如何评价非洲经济从疫情中复苏的步伐和强度？该地区面临的主要阻力是什么？对非洲经济增长的最新预测是什么？

倪杰瑞：随着全球经济增长即将放缓，人们对非洲经济增长的担忧自然也与日俱增。总体而言,拉丁美洲的经济放缓可能最为剧烈，从2022年的3.4%降至2023年的1.7%，落后于其他地区；亚洲将从2022年的4.3%加速至2023年的5%，处于领先地位；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基本持平，2023年将增长3.7%。

事实上，在全球GDP下滑的前几年，这种下滑可归因于大宗商品周期。尼日利亚和南非占撒哈拉以南非洲(SSA)GDP总量近半就证明了这一点，两国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大宗商品价格的周期性波动。因此，由于尼日利亚和南非对大宗商品以及外部需求的依赖，这将不可避免地拖累尼日利亚和南非的增长，从而拉低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总体平均水平。

与此同时，东非经济体将更具弹性，因为它们对净出口的依赖程度较低。此外，东非地区是石油净进口地区。因此，全球经济增长放缓往往会压低油价，但也有助于家庭收入增加。因此，今年非洲增长最快的地区将是东非，以埃塞俄比亚和卢旺达为首，其次是肯尼亚、坦桑尼亚和乌干达。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出口需求和旅游业将使东非免受全球经济增长放缓的影响。同样，由于类似的原因，科特迪瓦和塞内加尔等西非国家（的经济）预计今年也会迅速扩张。

随着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加剧和发达经济体利率急剧上升，一些经济体的债务脆弱性进一步加剧。货币政策条件收紧引发非洲资本外流，不仅造成财政资金短缺，还加剧了国际收支压力。事实上，在过去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许多非洲经济体利用国际资本市场的外部资金来源来增加外汇储备缓冲。因此，2022年外部账户压力不可避免地会加剧。尽管如此，一些非洲政府可能会从下半年开始再次利用国际资本市场。此外，全球风险状况也可能在2023年下半年有所改善。因此，一些非洲经济体今年可能重新进入国际资本市场。

中国经济的重新开放可能会进一步支撑供应链的持续改善。话虽如此，供应链的恢复可能主要是需求减少而不是供应强劲的结果。自下半年以来，全球需求有所减弱，如果需求在下半年或（明年）上半年再次回升，新的供应链压力可能会再次加剧通胀。至关重要的是，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升级的风险可能对全球风险环境和2023年通胀前景构成显著风险。

明年非洲货币有望不再疲软

21世纪：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数据，大多数撒哈拉以南非洲货币兑美元汇率均已走软，自 2022 年1月以来该地区平均贬值约 8%。迄今为止该地区哪些货币贬值幅度最大？其贬值的主要驱动因素是什么？今年非洲国家货币面临的外部冲击会持续还是减弱？

倪杰瑞：按贸易加权计算，美元较去年10月创下的20年高点已下跌近10%。我们认为，在一段时间内支撑美元的因素在未来不太可能发挥作用，而且已经有迹象表明情况正在发生转变。在接下来的一两年里，我们会看到美元进一步走弱，降幅可能超过10%。这是2023年和2024年新兴市场货币前景更好的重要因素。

过去两年，对于新兴市场货币来说是艰难的，暴露出许多脆弱性。资产价格大幅下跌导致避险情绪加剧，使得美元走强。事实上，自2014年以来，新兴市场和发展中经济体货币兑美元一直在贬值，尽管有一些停顿。

我们认为，全球资产将在很大程度上弥补去年的糟糕表现，而这种对投资者来说更加“热爱风险”的环境，将鼓励资金流向新兴市场等市场，而这样做将使美元走弱。即使美联储有可能在2023年之前维持高政策利率，也不一定会改变美元疲软的前景。

展望2024年，非洲货币疲软的驱动因素将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这与新兴市场信贷利差收窄和经济表现改善是一致的。除了美元稳定或疲软、全球央行的鹰派态度减弱、美国实际收益率下降以及利差收窄，新兴市场的经济增长预计将超过发达经济体，达到近十年来的最高水平。

新兴市场的未来道路有望比近年来更加乐观。诚然，发达经济体和新兴市场之间的增长差距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债务水平也有所上升，但新兴市场的估值相对具有支撑性，投资级信贷组合依然强劲，而那些被认为风险较高的国家的债务期限仅限于在接下来的12个月内。因此，我们预计新兴市场有吸引力的收益机会和不断改善的增长前景，应该会继续鼓励市场参与者在2023年向新兴市场配置资本。

正如预期的那样，非洲大多数市场货币政策委员会(MPC)在上半年采取了鹰派倾向。在仍然不确定的全球风险环境中，外汇流动性压力继续扰乱大多数市场的通胀预期。除了乌干达（我们认为该国在今年下半年货币政策呈现鸽派倾向）之外，肯尼亚、尼日利亚、埃及、赞比亚和安哥拉的货币政策委员会应该会在今年下半年进一步收紧货币政策。

投资者在很大程度上担心肯尼亚等一些国家债务再融资的能力，但我们也看到了解决路线图方面的积极迹象。一旦获得保障，市场参与者将变得更加敏锐，并被新兴市场更高的收益率所吸引，预计将看到一些投资组合和资本流动对汇率的支持。

非关税障碍过多限制AfCFTA发力

21世纪：非洲大陆自由贸易协定（AfCFTA）于2018年签署，然而，非洲国家似乎并没有充分利用该协议来增加非洲内部贸易。协议执行的主要障碍是什么？

倪杰瑞：非洲内部贸易占非洲贸易总额的比例不到20%。我们希望更多的内部贸易往来和非洲自由贸易区能够成为非洲未来发展的重要驱动力，尤其是制造业，因为相较于非洲与外部伙伴的贸易，非洲内部贸易往往更多地以制造业为基础。中国也认识到更多非洲内部贸易的潜在收益：中国商务部与非洲大陆自贸区秘书处建立了经济合作专家组机制。这可能成为金砖国家峰会的一个关键主题。

然而，一系列供应链中断（新冠大流行、俄乌冲突等）阻碍了自贸区的进展，但同时也让人们关注改善供应链的重要性，特别是扩大非洲粮食生产。尽管如此，AfCFTA协议下的贸易于2021年1月21日正式启动，但实际交易仅在10月22日启动的《指导贸易倡议》（GTI）试点举措第一阶段才开始。试点阶段涵盖8个国家（包括喀麦隆、埃及、加纳、肯尼亚、毛里求斯、卢旺达、坦桑尼亚和突尼斯）的96种产品，以测试非洲大陆自贸区的政策和运作。因此，根据贸易数据来判断非洲大陆自贸区的效果还为时过早，但外国直接投资等贸易领先指标表明，更多的跨国公司或创新企业正考虑在非洲生产。

与此同时，非关税障碍需要大幅减少，包括基础设施薄弱、货物过境障碍和高昂的相关成本、缺乏熟练劳动力、跨境支付成本增加、进口禁令、复杂或歧视性的原产地规则、卫生和植物检疫、过多的文件要求、进口许可证和严格的申请、补贴、不充分的产品分类以及海关法规等，这些只是需要解决的贸易壁垒中的一小部分。

非洲大陆自贸区的好处会逐渐反映在宏观经济预测中，但如果非关税障碍减少，宏观经济基本面有望出现惊喜。与此同时，尽管有传言称，来自非洲的进口将增加两倍，但发达经济体面临的逆风促使中国扩大在非洲等替代市场的市场份额，导致中国对非洲出口增加。例如，中国东部的青岛港等港口去年新开通了38条航线，主要通往新兴市场。因此，中国对非洲的出口出人意料地上升，今年上半年达到900亿美元，这是今年以来中国增长最快的区域出口市场，远远领先于第二快的亚洲。

降低对美元的依赖是金砖国家的共同目标

21世纪：当前，俄罗斯、伊朗、巴西、阿根廷和孟加拉国在使用人民币进行贸易方面正在取得进展。如何看待人民币国际化的前景？当前，人民币作为储备货币在非洲的接受度如何？

倪杰瑞：中国一直在积极推动国际货币体系的变革，渴望扩大人民币的地域覆盖范围。这可能与全球金融危机和相关的美元流动性紧缩有关。近年来，人民币国际化重新成为中国的政策重点。

尽管美国经济从积极的财政政策中得到提振，但不断膨胀的联邦预算赤字引发了美国或陷入债务困境的担忧。

同时，中国对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视也与美国将美元武器化有关，全球对美元及其支付系统的高度依赖已经令很多国家警惕。

如今，发达经济体的货币发挥的作用远远超出了其自身经济地位。事实上，世界四大主要国际储备货币——美元、欧元、英镑和日元——的总份额仅从2013年的80%下降到十年后的75%。此外，大约8种其他货币（每种货币相对于其经济都被夸大了）可能占全球外汇的另外15%。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澳元、瑞士法郎、新西兰元、港元和新加坡元，其交易量大大超过了它们在全球产出或贸易中的作用。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巴西、印度、墨西哥、土耳其和沙特阿拉伯等许多重要的新兴市场在全球外汇交易中的代表性不足。事实上，只有南非兰特的使用量与其在全球经济和金融中的相对地位相符。

人民币的影响力与其在全球贸易、投资和生产中的相对突出地位也不相匹配。十年来，人民币已从使用量排名第十的货币（2013年仅占全球外汇交易的1%）跃升为使用量第五的货币，但2022年人民币仅占外汇交易量的3.5%，远低于其经济影响力的预期。事实上，人民币的使用量需要增加300%，才能与中国在贸易、GDP或其他宏观经济指标中的作用保持一致。我们期待峰会出台具体政策，为人民币在交易中更多使用、人民币与金砖国家货币直接交易创造机制和途径。

货币国际化可以减少商业交易对美元和美元支付系统的依赖，并被视为国家实力和影响力不断上升的标志。此外，潜在额外的好处还包括：降低中国企业的汇率风险；在中国资本市场上吸引更多外国投资；扩大中国在全球大宗商品市场上的定价权。当然，能够用人民币支付大宗商品进口也有助于经济安全。

去年，中国跨境交易的一半以人民币结算，高于前一年的25%。贸易结算有望从2022年的7.7万亿人民币增至2023年的10万亿人民币。然而，第二和第三国使用人民币进行交易的情况仍然很少。因此，2022年，人民币交易量占全球交易量的比例不足4%，与中国的经济实力并不匹配。

在非洲，中国的人民币国际化计划主要瞄准肯尼亚、尼日利亚、安哥拉和南非等中国大量出口的目的地和拥有成熟金融市场的合作伙伴。我们已经看到越来越多的公司和客户（不仅是出口商，还有进口商）越来越愿意直接以人民币进行交易。到目前为止，非洲与中国的贸易约有15%是用人民币完成的。但随着人民币基础设施的蓬勃发展，这一数字将会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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