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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两岸机杼响,家家户户织布忙,串剑博(洋县)

 

流行于汉江上游的土布制作工艺,承载的不仅是一方文化,还有那些老辈人的艰辛和感情,更有后人们难以忘怀的记忆。

我的家乡就在汉水之滨,巴山北麓一个名为磨子桥的地方。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里还不能称为集镇,只几间房屋:老王家的药铺、供销社,以及后来磨子桥村修的几间茅草屋。

其时乡村的困顿非常严重,长年只有一套衣服,洗得发白,日益变薄,透可见肉。估计那时人们活动都是极其小心的,生怕挣破了裤子或衣服。父亲从他的表姐家我们叫姑的,家住县城,工薪人士,拿回他家小孩穿过的衣服给我和弟弟穿,也令人艳羡。

而更多的人就连这也成了一种奢望,还好祖传的土布,只要人勤快,种下些棉花来就能纺线织成布,满足一家人遮身蔽体之需。

那黑黑的一粒粒棉籽种下去,等到秋季就长成棉桃,一个个裂开大口,吐出洁白的棉花来,像是向主人邀功似地炫耀。顾不得那干硬了棉桃壳尖尖扎手,农妇们的背上背个布包袱,双手就像忙碌的蜜蜂在花朵上翻飞。脸上洋溢着喜悦的表情,如临近地方有人,还不是拉上几句家常里短,爆发出朗朗的笑声。而摘棉花之后的手看不得,满是红萝卜丝【洋县人关于血道道伤痕比较形象诙谐的说法,也叫血卟啉(音)】。

那一包包的棉花倾倒在一起堆成的云山,看似轻浮,实则是一家人沉甸甸的希望。刨去大人不说,就小孩子过年时看到别的小孩穿上新衣裳显摆时,自家小孩的那种失落的表情就能让母亲自惭不已。那是他们一年的期待啊,在那时大家吃的住的也都家家官十一,而新衣就成了唯一可以攀比的东西。

在筛席上趁着天气晴和将棉花铺平,展得开开的。还得非常仔细地把棉花里的碎叶星星挑捡出来,那是个费时费神考验人耐心的活,跪在席子上,一步一挪,一寸寸地逐渐扩大自己的战果。及至清理完毕,半天直不起腰来,疼痛难忍,咬紧牙关,哼哼唧唧,还沾起些棉花装点下自己。

经过太阳晒过的棉花变得涨楦起来,更加地蓬松纕和(ranghuo)。这时有条件的用棉花弓来弹,但更多的是外婆这样的,我们就用藤条打。只见藤条上上下下啪啪作响,打得那棉花层比先前更加的厚。它们的纤维也就相互渗入相互纠缠,具备了做捻子的条件。否则在抽线的时候,一拉就断。

棉捻的芯子是用高粱杆杆做成,一尺多长,捆成一撮撮的。用的时候,抽出一根来,擦着棉花的表皮拈动,棉花就沾附上去变成一根八寸左右的棉棒。再把高粱杆从中抽出,就只剩下棉芯子了。这一簸箩一簸箩的棉芯就成了外婆以后就陪伴外婆的每个黄昏和夜晚。

家中的纺车该轮到它上场了。所谓纺车不过简单几块木板作幅,木棍做轴形成的一个轮子架在简单的木架上。木轴一端有拐把用于摇动。它转运起来就会发出吱吱的声音,如同哼唱摇篮曲,我儿时就常在它的催眠下进入梦乡,然后被悄悄地抱到床上。棉芯子用手指拈出个头来搭在纺车轮上,轻摇拐把,那线就像春茧吐丝源源不断地缠绕在轮上。外婆一只手在摇动纺车地时候,另一只手也在把棉芯不断地接续起来。笸篮里小山样的棉芯堆就日渐降低高度直到彻底空旷。那线也就纺好了等待染色。

某时衣服的颜色比较单调,常见的有卡其蓝、军装绿,但对于普通农民讲,那些凭布标还要钱而自己却只能挣工分,也就只好自产自足了。用土布,一是保持原色,那就只有白色或都蓝色可选,最多来个蓝白相间,做些花格格布出来。

在场边几块胡基垒起简易的灶搁上铁锅熬开了水,放入块状的染膏,融化开了就是一锅蓝瓦瓦的汤。一把把的棉线放进去,连煮带蒸,烟气漫漫。上完色的线就在场中搭起的绳子上悬挂晾晒,直到干透为止。那土法染起的布穿在身上,夏天人一出汗,肉皮上都会出现蓝印子。但在那物资缺乏的年代,有总比没有强。

所以等棉线上完色就得继续下一个工序——拐线。染好的线用线拐,大约60公分长两根竹棍中腰相交,两端分开十几公分左右用细麻绳连接,整个线拐呈8字状。将线缠绕上去,那转动线拐的样子就像手在绕花。

将线垒上的线缠绕到线筒上做成线筒,将线筒穿在筒签上,多个线筒依次固定在地面,然后将多个线筒的线头聚拢在一起,再另一外安置升子,人来回走动,将聚拢之线头缠绕在升子上,备用作“经线”。经线可全部采本态的白色线,也可杂入颜色线(杂入色线者织成为彩布)。

将线筒上的线纺制到穗筒上,只见穗子转运,那光光净净的穗筒上线从下而上一圈圈线起来,形成两头细中间鼓圆的样子,所谓线穗形。将线穗置于船形的梭子之内,作纬线用。将升子上卷着的线头分离出来,让其依次穿过绳页。

再将穿过绳页的线头从织布机的机杆缝隙间按一定顺序穿过。固定经线。将线头固定在布机的外档。将内置有穗筒的梭子从上下经线空隙中横穿而过,左脚踏下,右脚抬起,然后将机杼向怀中方向猛拉,循环往复,如此一根根纬线使织牢在经线之中。随着那周而复始的咣叽咣叽,那布在卷轴上也一天天见多起来。外婆利用所有的间隙赶织,有时就着冬天里取暖柴火的光,有时就着那一盏小蓝水瓶子做的油灯的光……把自己对家人的爱无声地织进土布里,把自己对生活的向往默默地织进那土布里。

直到有一天将布卷到靠近操作者胸前的布机卷轴之上,方才结束这辛苦地劳作。将布按实际需要的长短将织好的布截下,卷成布段,用红线从腰部捆扎。

外婆织的布用来给舅舅们做衣服穿,也说要给我做一身,但被少不经事的我拒绝了。也剩下几匹来,分别给儿女们分了,作为从小在她呵护下长大的外孙,也得到了一匹。用来做床单、做衣服,事过境迁,我想在当下反而会成为一种时尚。但我已经舍不得用掉它了,在外婆去世后,这就成了她留给我的念想,它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它的使用价值,更多的是具有温暖人生的意义,就尤如冬夜里不眠的那盏油灯……

洋县的土布工艺从明朝洪武年间传入,在靠近汉江两岸形成了家家织土布、户户机杼声的场面,随着汉江航运远销四川、湖北等地。解放前,织布一直是农民家庭经济的重要支柱。

上世纪三十年代,红四方面军的衣服被袜也来自洋县,其中就有土布的功劳。那蓝瓦瓦的色就是当地用蓝靛染成的,形成其在红军序列中独特的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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