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叫爱情》《剃须》:现代日本的纯爱中毒
如果我们对《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也感到了一种“妒火中烧”,那么也许就该反省自己是否也被“恋爱”这个概念洗脑——也许我们心中存在的“纯爱”或“真挚的恋爱”概念本身,也只不过是一种被媒体构建的妄想。
2021年4月新番中,有两部动画都描绘了30岁左右的日本工薪阶层和女高中生间年龄差距悬殊的恋爱关系,分别是《如果这叫爱情感觉会很恶心》(《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然后捡到女高中生。》(《剃须》)。
《如果这叫爱情感觉会很恶心》
《如果这叫爱情》的开篇从一对相差十岁的男女邂逅展开:担任一流企业课长代理的天草亮(27岁)某日因睡眠不足险些从车站楼梯上摔下来,还好被路过的女高中生有马一花(17岁)所救。当亮发现一花其实是自己妹妹理绪的同学后,就以“既然是妹妹的朋友,那就要好好道谢”为由,延续了平时放荡恶习,提出要以“吻”答谢。对此,一花回绝道:“太恶心了……。竟然说被救了的答谢是‘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我可不是为了这个而救你。”至今从未因女性关系而烦恼的亮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于是他就把一花当作自己的命运之人,展开了热烈的追求。
《剃须。然后捡到女高中生。》
《剃须》开头描写的也是相似的邂逅:供职于东京某IT公司的吉田(26岁)向女上司告白后被拒,借酒浇愁后醉醺醺的吉田走在伤心失意的回家路上,发现了坐在路边电线杆下的女高中生荻原沙优(17岁),就在不知不觉中将沙优带回家中进行收留。然而当吉田第二天醒来向沙优询问缘由的时候,却发现她其实半年前就从北海道旭川离家出走,一直借宿在各种男人家中。听到沙优这段“失足少女援助交际”的经历,吉田突然对自己前晚欠思量、不道德的行为感到后怕。在犹豫了一阵以后,吉田还是决定以“沙优不会性诱惑自己”为条件,暂时收留这个有难言之隐的女高中生过夜。然而,原本只是住上一宿的决定,却在不知不觉间化作了两人同居的开始。于是,一段近在咫尺却难以触碰的异样同居生活开始了。
《日本结婚活动思想史序说:战后日本的“想得到幸福”》
通过使用“年龄差距”的设定,两部作品展现出了“纯爱”这种“叙事”在当代日本的生存境遇。比如,东京大学政治学者佐藤信在《日本结婚活动思想史序说:战后日本的“想得到幸福”》一书中写道:
只要选择了对象,并且想让这段缘分继续下去,那么去相信与对方的羁绊和纽带,就是对维持婚姻生活有益的。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去笃信“一见钟情”或“命中注定”等叙事,也不是毫无意义,然而我们必须注意,这些叙事都是为了在脱离单身后维持圆满关系而被粉饰和利用的“故事”,并不能将其停留在脱离单身前的“幻想”状态。就算是在脱离单身后,我们也需要警惕,因为这个“故事”也会在不知不觉间化作“幻想”,使当事人陷入一段悲惨境地——比如,就算受到了家庭暴力,他们也还是相信对方是自己的命运之人,而无法下定决心,选择离婚。
就像佐藤信所言,以当代日本人为首的纯爱叙事消费者也许往往处于一种“恋爱中毒”的危险状态。而《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这两部作品,也许就是在揭示这种危险性的同时,仍然去选择消费纯爱叙事的一种困难尝试。
“真挚的恋爱”和对“年轻女性”的渴望
在与动画相距甚远的政治领域,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2021年5月,日本立宪民主党众议院议员本多平直就因在关于两性关系中“同意性交”最低年龄修正法案的议会上,作出了极为不当的发言,而遭到了大量的批判。2021年7月13日,本多本人也因此遭到了为期一年的党员资格停止处分。
关于“同意性交”作出争议发言的立宪民主党众议院议员本多平直。图片:tv-asahi
立宪民主党骚扰防止委员会将这一事件进行整理,公示了一部关于本多“同意性交”发言的调查报告书。报告书显示,2021年4月起,就是否将日本刑法第177条中“同意性交的最低年龄”从13岁提升至16岁的修正方案,立宪民主党政务调查会上成立的“关于性犯罪刑法改正的工作组”进行了多次讨论。5月10日,本多议员在该工作组对客座参会的大阪大学刑法教授岛冈まな作出了如下发言:“50几岁的我和14岁的孩子自由恋爱后,在征得对方同意的基础上(发生性关系),还会被罚款很奇怪”、“成人也有跟中学生恋爱的可能”。岛冈教授则回应:“这些虚构情形下的性交同意是无效的”,直到调查会问答结束,两人间都仍然各执己见,观点毫无交汇。
对于“同意性交”的发言,本多议员是这样辩解的:
我所举的例子,是为了回应岛冈教授的“有年龄差的两者间的恋爱是架空的存在”这一发言。我想说明的是,就算有实际存在的“我”这么个人的主张,也能全盘否定这种恋爱的存在么?当然我的用词不当也给大家带来了很大的误会。关于年龄差,我之所以说50岁,是想用一个接近自己年龄的数字举例而已,应该用大家更容易接受的18岁和15岁为例就好了。我想提出的是,将性交同意年龄定死,毫无例外地对违反者进行处罚,会不可避免地带来问题。因为现行条例下的法院判决里,是将两人间属于“真挚恋爱”这种情形作为例外的。当然,50岁和14岁之间应该不会被认定为真挚的恋爱,所以我所举的例子确实不合适。
从本多所用的“给大家带来误会”这种表达,就能看出他并无反省之意。因为本多有着一定的理由,对提升性交同意年龄怀有忧虑:他虽然承认自己举的年龄的例子不恰当,但也表示:对于这种规定的急剧收紧,应该考虑其负面效应,法律和政治在约束个人内心自由、幸福追求权、自我决定权时应该更加慎重。
本多议员认为,工作组不应该急于得出结论。而他这一连串发言就是为了抵御这种强行得出结论的势头。他还表示,在没有对性交同意年龄和未经同意性交罪等刑法改正作出足够讨论的情况下,民主党就想过早得出结论,有点太过草率。
当然,本多议员“同意性交”发言招来的很多外部批判也被反映在了报告书中:
立宪民主党容忍本多议员这种发言的现状让人觉得民主党德不配位。经过这次事件,让我们痛感到,立宪民主党也只不过是男权自由主义的团体。恐怕正因为有许多人跟本多持一样的意见,有他们的支持和默许,本多才能作出这种发言。民主党如果不能好好反省,就没法改变这一现状。
本多议员的发言就跟施加家庭暴力的丈夫很像——完全不顾问题的中心,只是陈述自己的体验。立宪民主党的名声很差,常被讽刺为“男尊女卑的自由主义大叔集团政党”,之所以该党没法获得执政权,就是因为女性对其抱有的反感使得他们支持率低下。
关于本多“同意性交”发言的调查报告书。图片:st-note
参照这些批判,报告书甚至还提出了一个疑问:“本多的发言中是否蕴含了男性特有的性视线,或者一种无意识的、对未成年人投去的性视线或欲望?”虽然报告将“视线”问题扩展到了所有男性,然而,由于本多的发言所主张的还是“50多岁的男性和14岁的女高中生”存在“恋爱关系”,这里主要存在的问题也还是“中年男性对于年轻女性的渴望”。
通过这一视点去看《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就容易将她们看作是中年男性对年轻女性渴望和诉求的体现,看成一类在虚构中满足观众欲望的作品——虽然对这两部作品的此类评判并不少见,然而难免过于武断。比如,有观点认为,“走上社会的成年人和女高中生恋爱”的增多,逐渐形成一类作品,是因为“御宅族的高龄化”,而上述两部作品就反映了“疲于现实的御宅们的愿望”。在这种观点中,90年代“萌文化”的消费主体人群如今已步入中年,无法再将情感代入到青少年为主人公的恋爱故事里,而从市场营销角度出发,就需要创作一类针对这部分中年男性的故事。
将《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单纯当作为了满足高龄御宅的中年男性“与其年龄、身份不符的欲望”的扭曲作品来批判,似乎合情合理。但如果止步于此,就可能陷入“为了批判而批判”的情绪,迷失问题核心。就算中年男性的妄想可以算是驱动两部作品诞生的原因,这种妄想也只不过是当代“恋爱中毒”问题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就像本多议员会以可能存在的“真挚的恋爱”为理由对提升“同意性交”年龄展开反驳,他认为,只要是“真挚的恋爱”,就不属于强制性交的范畴——这就是“恋爱”得到神圣化的典型事例。也就是说,本多发言的本质并不是单纯来自对年轻少女的肉欲,而是来自他对存在不般配的反差、缺乏现实感、游走在道德边缘的危险“恋爱”关系的憧憬。
随时可能破灭的危险关系往往隐含着某种特别的魅力,就像带着刺的玫瑰一般不断引诱着当代日本人陷入一场场轰烈的“恋爱”。为了稳定这些“恋爱中毒者”的情绪,文学、影视界涌现出了越来越多的纯爱虚构作品。在这个意义上,引入了年龄、身份差的《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就都符合标准的纯爱向故事特征。因此,我们不能单纯从“援助交际”或是“爸爸活”(与自己父亲年岁相近的中年男子进行性交易)等日本社会问题的角度去评判这两部作品,也应该从“恋爱”的观点对其进行考量。
用年龄差设定反向凸显“恋爱”
《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讲述的都是:男性上班族不用尝试去理解对方,也不用凭借任何特别的努力,就能得到女高中生好感,以致发展为一对年龄悬殊的情侣。而两部作品也明确提示出:一般来说上班族和女高中生并不相配,情侣间存在年龄差距,特别是有一方是未成年的时候,会遭到周围鄙夷的目光。
松岛有枝和亮。图片:《如果这叫爱情》第9话
比如,《如果这叫爱情》中亮的同事松岛有枝知晓亮对一花的感情后,说道:
喜欢上了的话就没办法了。但是如果交往的话,你们之间不会因年龄差而苦恼么?我是看不下去喜欢的人苦恼或悲伤的样子。所以与其去苦恼,不如换了跟我交往,不行么?
(第九话)
亮从有枝的告白中,开始意识到周围对自己作出的“与女高中生不相配”这个客观的评价。最终虽然有枝没能如愿跟亮交往,然而,她的这些话语,却让亮开始意识到“年龄差距”给他和一花带来的问题。
我和一花的年龄差应该会成为我们关系的障碍,有枝告诉我应该选择她会比较好后,我也深觉如此。从一般的角度来看,与有枝交往确实比较现实,对于一花会不会也更好呢?
(第十话)
此外,亮的父亲批评他“你得遵循现实,脚踏实地地活着”,反对他与女高中生交往(第十一话)。故事中还能见到同样追求一花的同年级男高中生“多丸快”成为亮的情敌。对于一花来说,年龄相近,有着共通兴趣的同级生肯定更适合作为对象相处。然而,由于快是在与(年龄身份相差悬殊的)亮的对比中出现的,一花也很难判断自己对快的心情究竟是不是“恋爱”。快还对亮说道:“将年龄差当作武器装大人,反而是不成熟的表现。”然而,一花还是回绝了快的告白,逐渐对亮产生了感情。第十二话中,她甚至道出一种看似矛盾的恋爱感情:“一开始觉得恶心,现在却有了爱意”。《如果这叫爱情》细致地描写出了这样一个过程:通过长久的日常相处,女性对男性的讨厌心情也会渐渐转化为爱意——这也是普通恋爱作品中常见的叙事。
《剃须》则将女主人公沙优设定在“离家出走的女高中生”这个弱势地位,从有偿留宿关系的角度强调了她和男主不相配。为离家出走的女高中生提供住宿这一行为,本身就存在利益关系上的风险,为了暂时打消这种风险,沙优一直在与愿意提供住宿的男性发生关系,而这些男性在提供住宿与生活费的同时,获得的是女高中生的肉体。于是,当发现吉田跟其他男人不一样,沙优说道:“至今还没遇见过什么要求都不提,只是好心收留我的人”(第一话),“我觉得不存在所谓无条件的温柔。对他人温柔至少应该有理由和目的。”(第三话)。正因为沙优的思维长期被病态的有偿关系支配,她才会觉得“无偿的爱”不现实、自己也不配。可以说,沙优一直被困在利益交换的男女关系中,脱离了普遍的价值观。因此,她才会对不寻求肉体关系的吉田展现出的“无偿的爱”表示困惑:
我过去遇见的人都想与我亲热。吉田先生不会想么?完全不会考虑这些欲望么?你得正面回答我。看到我不会兴奋么?
我没能给吉田先生做任何事。家务这种谁都能做吧,不一定非要是我。我一直在添麻烦,可吉田先生却一直对我这么温柔。太温柔,以致于我怕被你嫌弃,感到不安和恐惧,渐渐变得不知所措。如果吉田先生不讨厌的话,那就跟我亲热吧,愿意跟我亲热的话我可能还会好受点。
(第三话)
吉田展现出困惑。图片:《剃须》第3话
对于沙优的情感吐露,吉田的应答是:
你很可爱。虽然还只是高中生,身体却很丰满,面容也很美,还能做家务,简直太完美了。不过我对你还没有恋爱感情。我还不想与不喜欢的女人亲热。你刚才不是说“如果吉田先生不讨厌的话”么?那我就告诉你:我讨厌!我拒绝!懂了么?
你虽然说没能为我做什么,但对我来说可不是这样。你来了以后我变了很多。回到家中有你在,能够一边吃饭一边说些有的没的,也能睡在不是一个人的房间里。只要有这些,这个家对我来说就已经十分温馨,每次下班都想着早点到家。只要有沙优在家,我的生活就已经足够快乐。所以我才不会想要你为我做些什么。哈哈,我就是这么一个孤零零没出息的大叔。
(第三话)
没把沙优当作“恋爱”对象,所以没有与她发展身体关系的道理——这也可以看作是对“恋爱”的神圣化。吉田的说法可能只是一种隐瞒他真实心情的便宜之辞,然而沙优对他的仰慕之情却被这种有意保持的距离给点燃了。
当然,就算没有对沙优出手,吉田的行为也不能算是正人君子之举。《剃须》也提示出,“收留、照顾女高中生”其实与“淫秽监禁”一样都是犯罪行为。得知部下吉田在自己家收留女高中生后,一度拒绝吉田追求的后藤爱依梨专门来到吉田家,“教育”沙优:
初高中生的存在可是很特别的。不论你如何拼死抗拒,也不得不接受你现在“除了是高中生,什么也不是”的现实。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意义就是如此强大。不管你想不想承认或利用这个身份,很可惜,从他人看来,你也只不过是女高中生而已。所以就算吉田君能允许你留下来,社会也不会允许你。
(第五话)
后藤爱依梨与沙优见面。图片:《剃须》第5话
曾经为了和沙优亲热而收留她的男人矢口恭弥所说的话,也让吉田陷入苦恼:
也许你觉得你救了她,自我感觉良好。但你要知道,你和我在没有监护者同意这点上,都同样是犯罪。(中略)那你会一辈子照顾她么?一辈子养育她么?大学怎么办?就业怎么办?你肯定做不到那一步,毕竟你不是她的父母,什么也不是。
(第六话)
矢口恭弥又来找沙优。图片:《剃须》第6话
正是通过这些他人的视线,吉田和沙优才不得不去面对他们曾经逃避的现实:两人的共同生活无法永远持续,沙优总有一天得回到旭川的老家。事实上,沙优这半年的“流浪”也因她哥哥一飒的到访而中断。面对要将沙优带回老家的一飒,吉田拜托道:“能不能至少给她几天缓冲期?只要几天就好。我觉得沙优也需要仔细考虑的时间。”一飒答应了吉田这个认真的请求,给了沙优一周缓冲期(第九话)。最终沙优为了不辜负一飒的好意,下定决心面对过去,道出了自己离家出走的原因。
沙优与好友。图片:《剃须》第9话
高中的好友因不堪校园欺凌而在沙优面前跳楼自杀,受到自杀事件的冲击,沙优不再去上学。她家也涌入了很多媒体。在乎体面的母亲情急之中责问沙优:“不会是你杀的她吧。”——沙优难以忍受母亲的这种言语暴力,选择离家出走。在将一飒暗中给自己的30万日元生活费用完后,走投无路的沙优开始向不认识的男性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换取暂时容身之地。就这样辗转了半年,沙优才遇上了吉田。
当然,沙优和母亲的关系不和也有前兆。沙优和一飒的父亲是名企“荻原foods”的社长,也是一个花心的人,在母亲怀了沙优的时候,父亲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别的女人。虽然父亲要求母亲堕胎,母亲却坚持要生下来,渴望通过沙优的诞生来修复和丈夫的关系,然而,父亲最终还是离开了家人——就这样,沙优反而成为母亲被父亲抛弃的证明。于是,作为被母亲忌讳的女儿,沙优一直未能得到母爱(第十话)。在了解了这种复杂家庭情况后,吉田决定陪沙优回老家旭川,劝沙优的母亲接受女儿的存在。到了旭川,虽然遭到沙优母亲一顿狠批:“什么收养啊?只不过是把女高中生私自带回家里而已吧。”“并不是有自觉就没问题了啊?这实质上也还是犯罪。”,吉田也还是尽力为母女修复关系进行了劝解,并最终一个人离开了北海道(第十二话)。
母与女。图片:《剃须》第12话
最终话里,准备登机回东京的吉田与一飒间有这样一组对话:
一飒:吉田先生,你其实爱上了沙优吧。
吉田:怎么可能。她可还是高中生啊。
一飒:恋爱与年龄无关吧。
(第十三话)
“恋爱与年龄无关”——《剃须》的本质就浓缩在了这句话里。虽然作品用夸张的描写强调了上班族和女高中生身份间的不般配,然而,还是基本维持了“跨越重重障碍,关系逐渐升温”的纯爱叙事,在这个意义上,《剃须》也算是“恋爱”故事的一种。
《租借女友》
如果说2020年7月番的《租借女友》通过男女交往的租赁化,对日本动画中弥漫的纯爱叙事投出了质疑,那么《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就为“纯爱”这一概念带来属于当代的更新,给这种叙事赋予了新的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也来自于两部作品迎来的完美结局。《如果这叫爱情》中,虽然历经曲折,亮与一花还是在两人邂逅的车站结为情侣。《剃须》的最后,吉田将沙优送回北海道后两年,吉田下班回家再次发现高中毕业后的沙优坐在两人曾相遇的电线杆下,因为这种再会,他也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就像这两部作品的结局,纯爱向的虚构故事大多都会选择在一时的高潮中迎来完结,剧本也在描写出两人最甜蜜的时刻后,就草草收笔。这是因为,“恋爱”迎来高潮后的情感往往只会不断变淡,为了满足早已“恋爱中毒”的观众,就只能在高潮处打住,或是以两人“死别”的形式完结,永远凝固那美好的瞬间。
“恋爱中毒”的观众们在不断消费泛滥的纯爱向故事的过程中,对作品的各种设定也渐渐有了耐受性,对于这些观众,创作者很难在纯爱故事中展现足够的新意。在这种情况下,人物间有着无法填补的“年龄差”,走错一步就可能被视作不道德甚至是“犯罪”的摇摇欲坠的关系,就成了为数不多能延续纯爱向作品命脉的设定。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并非单纯抚慰了日本中年男性与自己身份不符的扭曲欲望,更体现了消费过度的纯爱向故事在当代日本的“苟延残喘”。
让恋爱脱离虚构,回归现实
《剃须》的剧情,也容易让人联想起日本漫画《幸福的小房间》。这部漫画中,一名不幸的少女被绑架后,与绑架犯朝夕生活在一起,也因此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幸福。作品里少女甚至答应与绑架犯结婚,绑架犯也表示会带给少女幸福。由于这部漫画在网上公开的时机,恰逢现实中“朝霞女子中学生监禁事件”案犯被捕后半年,德国思想史研究家、评论家藤崎刚人就将这部漫画批判为“满足和促生了二次加害欲望”的“妄想的产物”:
由于有被害人,也许有人会觉得不该在电视上对此进行宣传和播映。但作为经过细致采访现实发生的诱拐事件后诞生的作品,《幸福的小房间》不存在致命的问题。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部作品也确实是妄想的产物,促生和满足了二次加害的欲望。
《幸福的小房间》网络阅览次数近3亿,也实现了真人电视剧化。图片:官网HP
朝霞女子中学生监禁事件,加害和受害者年龄差也接近10岁。图片:niconico
虽然相比《幸福的小房间》,《剃须》并没有那么强烈的现实、时间的双重针对,然而,在“援助交际”和“爸爸活”泛滥的当代日本,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作品有参考现实事件的可能。因此,藤崎对于《幸福的小房间》的批判,某种意义上也能代入《剃须》这部作品。然而,就像臭名昭著的“消费者金融”(一种高利贷)会在必要时代替社会补助成为日本贫困阶层的救命稻草,不负责任的“替人做主”式、家长式(parentalism)收留有时也能填补身处日本疏离家庭关系中少女的心。当然,当代日本需要严厉惩罚利用少女的无知和缺乏判断能力、与她们展开性交易的成人,也需要细心呵护少女受害者的身心,这些都势在必行。然而,另一方面,在悲剧诞生前,沉浸在“纯爱”叙事中不能自拔的当代故事消费者也需要从“恋爱中毒”状态中回归清醒。此时需要反省的,也是激起当代日本男性收留欲的某种集团式妄想的罪魁祸首——无处不在的“纯爱叙事”。
“爸爸活”甚至还被拍成了电视剧。图片:dTV
在当代,对于“恋爱”的过度重视和追求就像毒品一样侵蚀着以日本男性为首的故事消费者。就算没有异性交往经验,被纯爱叙事环绕和驯服的男生们,很容易因现实与理想的落差而开始蔑视和讨厌现实中的女性。就像全现在曾经报道过的一样,这些情绪难免会化作网络上反女权分子和非自愿独身者(involuntary celibate)的言行,更可怕的是,通过类似国内“把妹达人PUA”式的以身体关系为目的的搭讪实践,这些暴力有时甚至会发展至猥亵强奸等犯罪行为。如果我们对《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也感到了一种“妒火中烧”,那么也许就该反省自己是否也被“恋爱”这个概念洗脑——也许我们心中存在的“纯爱”或“真挚的恋爱”概念本身,也只不过是一种被媒体构建的妄想。
《如果这叫爱情》中,当一直追求却没得到回应的一花渐渐开始对自己展现好意时,亮反而陷入了一种厌恶感。苦恼于“年龄差距”的亮甚至开始回避一花:
最近我能感受到一花在向我示好。当我察觉到这种好意后,却突然开始害怕起来。我总是会因脑中浮现的过去的自己而害怕。我真的能好好珍惜一花么?真的算是负责任的成熟大人么?不管怎样,我都不想让一花难过。所以我会想,是不是离开她会比较好呢?
对这样突然退缩的亮,好友益田说道:“如果不想让重要的人难过,那就只有努力。”——正如益田所说,通过交往建立起恋爱关系后,怎样发展和维护这段关系才是重点,恋爱对象并不是某种可以随意处置的财产,而是需要通过交流不断维护的对象。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这叫爱情》和《剃须》就不只是为了平息无法与异性建立亲密关系的当代御宅和“FFF团”(出自轻小说《笨蛋·测验·召唤兽》的反对情侣组织)的怨恨。就像亮会去尝试理解和喜欢一花爱好的轻小说和动画一样,想要建立亲密关系,首先要尝试的,是去理解和走进真实存在的他人世界——如今,就连我们本应警惕的纯爱故事也在告知我们这个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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