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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下铺兄弟

 

大学一年级,我住19栋1楼最东头朝南的一间宿舍。

这是苏联人建造的房子,高3层,四面斜坡屋顶,除了台阶是灰色的石头外,楼房通体暗红,红砖红瓦,连木头地板也漆成红色。

地板与地面有1米多的空腔,脚踏上去发出浑厚的咯噔咯噔声。

层楼高,墙体厚,房间宽敞,便于通风,防潮保暖。

寝室中间一张大书桌,可供全寝室8个人同时使用。书桌两边靠墙各摆两张床,上下铺,门内空间两边各置脸盆层架。

学生宿舍内外都是俄罗斯风格。

我们寝室6人。有两个下铺空着,正好堆放杂物,诸如待洗的裤袜之类。

睡在我下铺的兄弟叫刘单一,四川成都人。

他名字中间的那个单字,我们同学都喊作单打独斗、单枪匹马的单。

上大课的高等数学老师平时不喊人,考试不及格的叫名字:刘单一,喊作单调性的单。

教我们数字电路的老师发作业本,对个别同学不满意:

“电路简化,先分清’与、或、非’的概念,再运算布尔逻辑。刘单一,选择不能单凭感觉,我们做题也好,做事也好,要建立起逻辑,经得起推敲。”

老师的要求不高,训练我们做人要做正常的人,有逻辑思维的人。

老师也把下铺兄弟喊成单凭的单字。

老师同学都没觉得读错。

这个字该念扇子的扇音。

他妈妈姓单,刘单是他爸妈组合出的复姓。

大家都以为是对的,不一定真对,其实我们全都读错了。

但是,我们错得有道理。

他也就将错就错。

刘单一自称是刘备的第几十几代孙。

我们刮目打量,发觉他还真有点像,保留着家族遗传特征,耳垂是比一般人的要大。

上半学期的期中考试刚考完,有同学写了申请书。

我差点加入组织,如果当时立场不那么坚定的话。

这个组织把控严格,有许多条条框框,大的方面很虚不去说它,切实的要求是德智体全面发展。

从大一开始,我是体育委员,我的普通物理考过全校第一,外加天生一副忠厚老实相,德智体发展相当全面。

电子系负责在学生中发展成员的老师是系团委书记秦一夫。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夫的爸妈希望儿子将来当兵,做个威震天下的武夫。秦老师却做了文官。

秦一夫老师省事,他只看同学们的考试成绩。

有次他找我谈话,直截了当问我,为什么不要求上进?

我已经考第一了,再上进就是要超越自己。

秦一夫老师把其它同学的申请书递给我,让我拿回去照格式抄一份交给他。

刘单一见了我手上的申请书,想起来他老爸的叮嘱。

他爸要他在学校无论如何捞张党票。这玩意只有好处没有害处。世上这等好事,学校容易混到手,社会上挤破头,难死了。

下铺兄弟把别人的姓名改成自己的大名刘单一,照抄了一份。

我没动这个心思。

他们这个组织的要求高,我不是圣人,知道自己高攀不上。

在我没有认清之前不敢冒然发誓效忠,也就没有抄。

我把申请书还给老师,下铺兄弟刘单一非要跟我同去。

他正式向秦一夫老师递交申请。

组织有要求,凡是交了申请的同学,每周都必须参加一次学习会,必须写一份思想汇报。

我那下铺兄弟刘单一除了参加学习会,每周给自己加码,写两份思想汇报。

下铺兄弟求票心切。

3月份学雷锋,校团委组织学生做好事。

下铺兄弟刘单一,将来是要当官的,他不止一次跟我说过。

为此,他自学了心理学,可以揣摩别人的心思。

学雷锋活动,他报名心里咨询。

我利用学过的电子本领,给人修理半导体。

下铺兄弟的心理咨询,还没人家算命先生厉害。

算命先生给人算命,起码先要问人家生辰八字,再对照八字掐指算一算。

算的过程一定要有,过程保持神秘感。

知道察言观色,随机应变。

他的心理咨询,别人的事是别人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味的叫人遇事要理性,理性。理性是解决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人一旦理性,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可我那下铺兄弟自己一点也不理性。他比我们寝室任何人都喜欢感情用事。

他只要稍微理性一点,就不会找环保系的那个胖胖的女生谈恋爱。

“杨玉环不也胖么?”

如果女生像杨玉环那样,我们都不会多嘴。

唐明皇喜欢杨玉环胖胖的样子,整个唐人就以胖为美;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帝王个人的喜好决定了审美标准,影响一朝一代。

美不美,每个人的看法不尽相同,但是,美的标准完全由某个人来左右,这个社会就不正常。

“我这是关心同学而已,女同学怎么了,不能关心?”刘单一这次没有在关心前冠以“十分”二字,偏偏加上十分才最准确他却没加。

“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没有错。你们不要笑话。我不仅仅要追求外在的美,我还十分重视人的内在美。”

下铺兄弟的遣词造句特点,不加”十分”不成句子。

做完好事以后,电子系团委秦一夫老师找到我,拍了几张照片,说是真实再现好人好事,并贴到学校橱窗里公开宣传表扬。

当然,又催促我向组织靠拢。

我还是那副憨样笑笑,并不动笔。

能否加入组织,关键在于电子系团委秦老师一人。

下铺兄弟自学的心理学派上用场。他揣摩如何让秦老师高兴,唯一的办法,是要在秦老师的面前好好表现自己。

在一次电子实验室后面拔草活动中,下铺兄弟站在我旁边袖着手许诺:

“今后我要是当个大官,第一个请你来给我打下手。首先咱们是兄弟,我十分重视同学情谊,其次是你真肯出力气。我十分欣赏你。”

我从乡下来,不在乎力气,拔草也拔得满头是汗。

谁稀罕做他的手下?

我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双手叉腰:

“一屋之不扫,何以扫天下?老子干完了。剩下的,……”我不太标准的学四川话:”龟儿子,归你了。”

下铺兄弟原地不动,大城市人精明,在他看来,没有老师在场看见,如锦衣夜行。

我看见秦老师从林间出来拐弯走过来。

下铺兄弟回头,瞥见老师。

只见下铺兄弟刘单一同学立马撸起袖子,弯腰拔草,加油干起活来。

老师来到我跟前,给我拍了几张脸部流汗的特写,对低头拔草的下铺兄弟视若不见。

我知道,照片又会贴到宣传栏上。

这次是学校团委组织的活动。

团委好像只会做好事,拍照宣传。

秦老师批评我:

“申请书那么难写吗?又不是让你写作文,作业都不会抄?赶紧啊!”

我不是作业不会抄。

写作文我不怕。

我是想要过自己的生活,学会思考和权衡,读书的年龄尽量多读点书。

见多了我下铺兄弟的种种表现,秦一夫老师在我面前提起他:

”从前,我是听其言而信其行,而今我要听其言而观其行。

我一向只看重成绩,看来品德不可忽视。

只要我待在这个位置上,他就别想混入我的队伍。”

下铺兄弟刘单一的心理学毕竟是自学的,他还没有我了解秦老师的心理,一如既往地在秦老师眼前寻找可以表现的机会,一门心思要搞定秦老师。

千算万算,他就是没有算出秦老师会调走。

这是他最懊悔的事。”前面的功夫全白废了。早知道……”

他有点丧气,没有说下去。

我安慰他:

”那也未必。新老师来了,你反而有机会。”

我只能说到这里,我不能出卖秦老师。

“天下乌鸦一般黑!都不是要看考试成绩?

前天,老东西还说我精神可嘉。在他面前,我也十分重视我的言行,我感觉他差点要给我签单!

把我的申请批了,随便他死到哪里去!”

刘单一愤愤不平。刚刚冒出来的希望泡泡,随秦一夫老师的调动而破灭。

“自私的很!干嘛要现在走?市里的干部有几个是好的?宣传部副部长有什么好当的?

这个老混账,官瘾大的很!十分不齿!”

我没想到下铺兄弟会这么称呼老师,要知道,之前他在老师面前该是多么谦卑,乖巧,毕恭毕敬。

电子系新来的团委书记老师很年轻,被我下铺兄弟说准了,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老师谁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

我那下铺兄弟又没戏。

大学四年,他锲而不舍追求两样东西,写了无数的思想汇报和情书。虽然失去了票子,但是有失必有得。

大四下学期,是水到渠成还是精诚所至,总之女神开恩终于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人真奇怪,他不顾我们全寝室一致反对,死皮赖脸找那女生,人家并不搭理他,可追到手后,他反而不去陪女朋友,成天跟我们混在一起,对人家爱理不理。

“世间很多的东西,追求时候的兴致总是比享用时候的兴致浓烈。”

新老师专门找过我:

“秦老师说,你没写申请。人活在世上是要有信仰的!”

我憨笑。

“我不是开玩笑。你不写,我想帮你都帮不上啊!”新老师诚恳、严肃。

我还是只会憨笑。

我们毕业,刘单一同学分配回成都,我分到湖北荆门。

为了生计,东奔西走。

直到今天,我没有他任何消息。

同学们也没有他的消息。

刘皇叔不是说过吗,兄弟如手足的呢?

后来,刘单一同学有没有娶那女生为妻,有没有拿到票子?

如果换作是我的话,爱就真心去爱,爱得坚定彻底;不爱就是不爱,绝不装腔作势。

但是,他就不一定了。他的爱,是常见的一种热爱,添柴就旺。

他家祖传的家风,女人如衣服。

有同学推测,他没娶那女生,可是没有任何信息来源支撑。我们被挡在他构造的信息墙外。

信息就应该是交流畅通的,除非有见不得人的目的。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信息封闭起来。关于他的故事我讲不下去,总不能编一个故事结局吧,故事到此结束。

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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