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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淑兰×陈粉丸:剪花娘子的高光时刻与命运轮回

 

人家剪的琴棋书画,八宝如意,我剪花娘子铰的是红纸绿圈圈。

——库淑兰歌谣

银川当代美术馆展厅中,透过陈粉丸的作品《低头看太阳》抬头望向库淑兰作品《剪花娘子》

有人说已故剪纸艺术家库淑兰是个“神婆”,剪纸让她起死回生,也有人说她呈现的画面是另外一个世界,对于这些传言,90后纸艺艺术家陈粉丸有着自己的理解,使用同类型创作语言,但完全不同时代不同命运的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似乎也可以达到感同身受。

剪花娘子的眼睛

陕西农妇库淑兰被称为“剪花娘子”,她65岁开创“中国彩贴剪纸风”,80岁在中国美术界成名。90后艺术家陈粉丸在2016年探索出剪纸作为创作语言,用剪纸连接社区居民,也用这种形式与品牌联名,芬迪FENDI、卡地亚Cartier、古驰Gucci、巴宝莉Burberry、人头马、资生堂、优衣库等等都曾与她展开艺术项目合作。

这两个艺术家除了创作语言相似,原本没有任何交集。2023年春天,银川当代美术馆的执行馆长赵子懿策划了一场以黄河文化艺术为出发点的展览“水之回响”,希望呈现黄河流域的创作形态,库淑兰是这个主题难以回避的艺术家,赵子懿希望有当代的角色来跟她形成社会、艺术角度的对话。虽然使用剪纸为语言的当代艺术家并不少,策展人还是选择了陈粉丸,“这个组合有一种反差和统一”。

银川当代美术馆根据库淑兰作品设计的观众互动装置

她们出生、成长于中国的一南一北,从未谋面,而且她们都没有刻意学习过剪纸,都在某种机缘下,拿起剪刀和彩纸就开始了创作游戏,这种机缘,加上剪纸展现出来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另一个完整世界,增添了它的“神迹”感。

剪花娘子的轮回

陈粉丸在银川当代美术馆展厅设计了一条桥一样的走道,并把粉色太阳鸟形剪纸悬在地面上,呈现出你在岸边望向河水,看到鸟驼着太阳飞上天的景观。

陈粉丸《低头看太阳》

展厅中有个圆形的洞口,透过洞口就是库淑兰作品的展区,陈粉丸布展时经常蹲下又起身,某一刻起身时,她透过这个圆形看到了外面库淑兰的自画像“剪花娘子”,一个念头升起:“剪花娘子看着我时,我也是一个剪花娘子了。”同时升起的,还有一股使命感。

展览现场,库淑兰《剪花娘子》

这刻的使命感略微复杂,里面包含剪纸艺术的传承,还有对女性命运的改观。这种情绪在她之前的创作,以及在她单独看到库淑兰作品时,并没有产生。

策展人赵子懿联系她时,距离展览开幕只有一个月时间,她认为这个体量的作品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完成,当即想要拒绝,但听到要把她的作品和库淑兰的剪纸放在一起,陈粉丸打算排除万难也要完成这次展览。

布展中的陈粉丸团队

陈粉丸虽然10年前就在网络上看到过剪花娘子,但直到去年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展出库淑兰作品,她特意飞去看,才第一次看到原作、以及大量在网上从没见过的作品,尤其是一件《空空树》,让她对库淑兰有了新的认识。也隐隐感觉自己和剪花娘子或许有着某种连接。

陈粉丸出生于1990年的广东广州,2岁时奶奶过世,所以在她生命里,并没有太多奶奶的印象,但在剪花娘子望向她的那刻,她感觉看到了自己的奶奶。“那种感觉,好像看到奶奶的一生,也看到一个女人的一生。当然她的一生对我来说很陌生。因为我没有办法经历这种语境,我也没有办法体会那种社会带来的压迫。”

银川当代美术馆展览现场

库淑兰出生于1920年的陕西农村,不识字,有美术史学家拜访她,问她为何用三角形来表达房屋,她回答“啥是三角形?”她没受过现代教育,不懂什么是三角形,却受着中国传统女德的束缚。4岁被家里订了娃娃亲,裹小脚,14岁出嫁,10年生了13个孩子,但只活了3个,被父母出卖,被丈夫殴打,不被孩子认可,甚至在80多岁临终前,还在跪着给丈夫做饭。她几乎所有的业余时间都在剪纸,65岁从高处摔下,昏迷40多天,再次醒来时就开创了代表性的彩贴剪纸(之前传统剪纸为单色剪纸)。

上世纪80年代的库淑兰在自家窑洞里

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美术界形成一股回归传统、寻根溯源的思潮,库淑兰剪纸趁着这股思潮走出旬邑县城。花花绿绿的彩贴经由县文化馆美工发现后,经由香港展览,被国际美术界认识,影响了一批当代艺术家。在香港做展览时,库淑兰已经将近80岁。不仅如此,她在最后时光还用剪纸给人治病,是当地有名的神婆。

陈粉丸作为一个比她小70岁,也喜欢剪纸,从没有与她沟通过的女性,却对她很多行为都能感同身受。比如“神婆”的角色,这个90后女生会认为是作为农妇的库淑兰在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其实听到她神婆这个身份时,我有一种感动。我觉得她在合理化自己很多行为。在那样的环境里,她想要去创作其实很荒诞,她的丈夫儿女不可能理解她。如果她在装疯卖傻,我觉得她很聪明,这样她可以相对自由的剪纸、唱歌,但如果她真的出现了精神异常,那就是上天在眷顾她,让她在精神上快乐的过完自己的人生。”

相比库淑兰,陈粉丸则幸运太多。她出生于广东一户普通家庭,家中独女,在广州美术学院学习书籍装帧,毕业后成立工作室进行艺术书的创作。刚毕业前3年,艺术书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收入,父母没有过多问讯,依然默默支持。

©陈粉丸 | 平面

艺术书的主要材料是彩色纸,在把玩纸的过程中,剪纸难以避免,是一种特别自然的过程,并没有方向上、学习上的刻意追求。然而刚刚开始把自己的剪纸作品发到社交媒体上,就被策展人发现并参与到香港一个展览中,之后被惠普看到,开启作为艺术家的第一个品牌合作,此后陈粉丸从一个网名成长为一个团队,商业合作没有断过。版画系硕士研究生毕业的男朋友是她的经纪人,帮她搞定所有琐碎的沟通与执行。

人生在种种必然与偶发中进行,发现陈粉丸的策展人,只是很偶然的策了那次展览,之后并没有继续这个职业,展览却成就了一个职业艺术家。库淑兰的创作节点是那场跌落带来的昏迷,传播点是以物理的县文化馆美工文为群的发现,并向美术院校和其他文化机构的发散;陈粉丸的创作节点来自对材料的研究,传播点来自社交媒体上的被发现,通过商业品牌和公共艺术在网络途径发散。

传统与当代共同的高光时刻

这次把两个剪花娘子融合在一起的策展人赵子懿,之前有学习也专门考察过民间艺术,但他始终找不到与这些作品的共鸣,真正让他感到共鸣与连接、以及觉得可以做展览的,是像陈粉丸和邬建安这种当代艺术家的作品。这次展览的另外一组对话作品就是当代艺术家邬建安的《九重天》和国家级非遗传承大师汪天稳的作品。《九重天》是邬建安在国际上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但其实作品的雕刻者是汪天稳,赵子懿认为当代艺术家提供的是一种思想,而不是去传承技术。

传统剪纸作品中有大量表达生殖崇拜的寓意,以及像石榴这种祈望多子多孙的图案。古代生养数量多的人有可能会成为部落首领,即便不做首领也会受到其他人尊敬与崇拜,但现代男女很少会去崇拜特别能生养的人,多子多孙也常常不在当代年轻人的信条里。这种意向的民间艺术很难打动当代人。

库淑兰作品

但其实民间艺术的审美并没有断层:比如陈粉丸对剪纸的发现:“当我回头去梳理自己作品的时候,发现一些传统纹样可能是生长在我血液里的,我从小就喜欢画一些纹样图形。”

剪纸、皮影等民间技艺之被归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说成遗产,是官方为了保护濒于失传的手艺生发的保护机制。以陈粉丸的经历看,其实这些技艺远没有到需要保护的阶段。“这些作品只是丧失了所谓的市场价值,所以才会面临失传。这不是技法上失传,有可能是价值观上的断裂。”大部分传统图样,陈粉丸看一眼就可以剪出来,虽然她的家庭和教育背景都没有剪纸的传统。但她依然觉得这种艺术形式是美的,有那么多国际品牌与她合作,也是认可了这种美感,而她因为是一个“普通当下的女孩”,用当下的价值观去创作,即便是流传几千年的民间艺术形态,依然有它的市场。

陈粉丸曾经跟随官方的协会去探访某位非物质遗产大师,大师看到染着红头发,沙马特造型的陈粉丸,陈粉丸看到穿着演出服、硬凹传统造型的大师,两人都沉默了。当大师像招待以往身着厅局风观众一样,介绍历史与技艺时,陈粉丸打断了他,问了一些具体的创作思路,两个人才对彼此产生亲切感。

其实陈粉丸所在的佛山,本身就是剪纸传承基地,一直在岭南地区生活的她从来很少被当地剪纸打动,反而情迷陕北剪纸,尤其是库淑兰的作品,比如《空空树》。

库淑兰《空空树》“空空树,树空空,空空树里一窝蜂”。

“我认为《空空树》是她的转折点。这个作品之前,库淑兰更多在写实,她在记录她看到的场景,比如牵着毛驴去赶集,一男一女在相爱这些日常生活。但在《空空树》之后,或者说她昏迷再醒来之后,作品有了艺术性。用当代艺术的标准看,就是她的作品中有来源于生活又剥离于生活的表达。这些表达跟她的生活是错位的,她的生活里没有空空树,没有作品中繁花似锦的景象,剥离于生活的时候,就证明她已到达创作的美妙状态,这其实是大部分创作者都会追求、但难以达到的状态。所以《空空树》和《剪花娘子》的形象才那么触动我,但没想到作为创作者最宝贵的时刻居然在她生命最末段出现。”

创作者最宝贵的时刻,也是她最天真、浪漫的时刻。在展览中用作品与库淑兰对话的陈粉丸,在接到策展人邀请时,针对这个空间提出一个问题:什么时候太阳离我最近?这个问题如果用物理学或者天文学的方式来回答可以非常精准,而艺术家认为“是站在水边的时候。”这样一个想法,让8个人的团队花了超过一个月的时间,以密集劳动的艺术生产方式制造一个景观《低头看太阳》,这种看似奢侈的浪漫也是一种创作者的宝贵时刻。

民间歌谣与打卡诗人

陈粉丸在银川当代美术馆

《低头看太阳》中鸟的原形来自一个古老的传说,当时人们不知道太阳为何在天上,就会认为是鸟把它背上去的。除了展厅,美术馆的外窗上,也贴满了这种鸟,呼应着剪纸作为窗花的原始用途。西北的阳光很烈,穿透窗户,剪纸的影子投射到美术馆的墙面,光影晃动中,增加了鸟在飞翔的动感。

陈粉丸《太阳鸟》 2023

活在当下的陈粉丸,对剪纸的理解就是影子,你走在林荫小道上,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驳的影子落在地上,就是我们的剪纸。

民间美术史中,剪纸被称为妇女艺术,是民间妇女做针线活时顺带创造的,剪花样子常被作为刺绣的底样,也会结合民俗节令,做成窗花和喜花,代代相传。

妇女在剪纸时,口中还会念着歌谣,有些句子是传下来的,有些句子是现场哼出来的。发现库淑兰的文为群曾经整理出她哼唱的80多首歌谣。剪纸与歌谣总是相伴相生。

“打卡诗人”其中一个圆盘

巧合的是,陈粉丸虽然对民间这一习俗并不清楚,但她在几年前就发起持续游戏“打卡诗人”:通过彩色转盘,随机选出5个词,观众通过任意方式记录下这5个词,再进行拆分、搭配或者重组,最终组合成一首诗歌。

游戏中,彩色转盘就像传承到今天花花绿绿的彩色纸张,组合的诗歌与民间女性在剪纸时脱口而出的歌谣并无二致。

不同的是,库淑兰时代的民间妇女多数生活在苦难中,剪纸和歌谣是她们内心的盼头。而陈粉丸在2016年以剪纸为职业时,正是女性在全球崛起的关键时刻,剪纸与歌谣这种“妇女艺术”随着陈粉丸鲜明的个人形象,在商业市场,愈发亮眼。

历史总在轮回,剪纸也好,歌谣也罢,都是时光中的不同叙事,生命之水的不同投影,轮回中的一抹光彩。

“水之回响”本着一种精卫填海的精神往大河里扔石头砸水花,也许投石问路,我们可以溯源到那条直抵大河深处的蜿蜒小道,聆听到水在当代所发出的阵阵回响。我们希望在美术馆里创建的是一个不仅仅是可视的,而是可思、可感、可知的场域,所以在此聚集的人们都可以像站在水波之中,从自身向外一圈圈地泛起涟漪,以黄河为出发点,却不局限于此,而是延伸为对天下之水的关怀。“天下之水汇归一宗”,通过艺术家个体经验的汇流,或找寻传统、或关注生态、或游走山水之间……我们得以在这“水”中照见彼此,“回响”也在这汇流产生的碰撞中生发。

——策展人赵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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