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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原创」布鞋

 

第一次离开村子,娘有些不放心。娘从一早起来就开始为我收拾行李,虽然学校通知什么都不需要带,但是娘还是大包小包地忙得一天都没有歇一会儿。娘说,北边不是离“西伯利亚”不远了吗,那边肯定冷。所以,棉被、棉鞋、棉帽都得带上,学校里伙食贵,娘怕我吃不饱,就准备了四个烙饼,还有一瓶子酸菜。我说,娘,够了。娘白了我一眼,什么够了,出了门,什么东西都没有家里宽裕。我不能扫娘的兴,那天,娘破天荒地给我买了双皮鞋,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皮鞋。娘说,要到大城市生活了,可不能穿得太寒碜,会被同学笑话的。我说,学校不让学生穿皮鞋的。娘说,都啥年代了,你看看咱村里出了门的哪个不是穿着皮鞋回来的。穿了十几年的布鞋,突然脚上套一双硬邦邦的东西,感觉那脚突然就不是自己的了,走起路来也显得十分不自然。

虽然有了一双崭新的皮鞋,娘还是为我装了两双毛边底布鞋。娘说,听人说城里的路全是沥青的,布鞋不耐磨,换着穿。离开村子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才知道娘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我当时想不出娘是从哪里打听到这些的,娘可是没有去过一次城里,更别说像这样一个北方的大城市了。来到城里的第一感触是,街上很难找到穿布鞋的人,偶尔那么三两个都是打着铺盖卷,从乡下到城里找活的农民工。但是从他们茫然而又无助的眼神看,这个城市并不是很欢迎他们,经过长途奔波,有的人布鞋已经磨破了,露出了黑漆漆的脚趾头。除此之外,都是一些挺着胸,昂着头,蹬着油亮皮鞋的男女从城市的街道上一路响过。我那时知道了,只有从乡下来的农民工才会穿又笨又土的布鞋,而他们是没有人搭理的,就像这个城市的路标。

我突然不敢轻易穿布鞋上街了。不是因为怕鞋被磨坏,而是我很容易将自己与那些找不到活而四处游荡的农民工联系在一起,这可能是因为我本身来自农村。虽然我是个学生,处境没有那些农民工凄惨,但是和城里的同学站在一起,我怕别人低头看我的鞋。所以,那时布鞋对于我来说成了贫穷和落后的象征。

很长一段时间,我害怕穿布鞋,我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换着不同款式不同色泽的皮鞋。我也一度觉得自己就是个城里人。母亲寄来的布鞋有十几双了,我都没敢告诉母亲,那一双双崭新的布鞋,我连一双都没有穿旧。母亲根据我脚的尺码,寄来的布鞋一双比一双大,可是一年后,我的脚比鞋长得更快,而布鞋却小得穿不上脚了。

每次寄来信,娘都会叮嘱几句,不要怕省,城里的路硬,鞋底容易磨破。所以,娘总是把鞋底纳得厚厚的,约摸半寸厚。鞋底的走针是密集而均匀的。我知道,为了赶做一双新鞋,娘又是好几个夜晚没有合眼。手上血泡不知磨破了多少。但是我却欺骗了娘,说我一直穿着布鞋,并说别的同学都赞美我的布鞋很漂亮。后来,当我真的穿上布鞋步入课堂时,同学们确实向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那时的我脸上热辣辣的难受,我知道是我的虚荣心在作怪。

从学校毕业我如愿以偿留在了省城。这对于娘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事,我每天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昂着头、挺着胸,我尽量不与那些穿着布鞋而两眼无助的农民工对视,我知道我帮不了他们,而当我看到他们那种眼神时,我又不由得想起我的父亲,想起顶着烈日而默默劳作的身影,我的内心就会涌起一股无可言状的酸楚。

很想再穿一双娘亲手纳的布底鞋,如今对于我来说却成了一种奢望,因为娘的双眼早已昏花,她再也找不准针眼纳不成鞋底了,而以前娘做的那一摞布鞋我都一股脑送给了别人,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可我更后悔的是我一直对娘说,布鞋我一直穿着,很合脚。

  (入选《资料卡片杂志》2008年第6期原刊《黄河文学》200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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