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超4000万人的奢侈品

69岁的老莫，突然变得有些话少。

刚成为失能老人不久，老莫的心理上还不太接受。没有哭闹，没有乱发脾气，面对外界的照顾，他只用沉默来防御。

毕竟他失去的，不止身体机能，还意味着沉甸甸的后半生。

张军第一次到养老院帮他洗澡的时候，老莫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手默默地挡住大腿，撇开头，不看他。

“这一挡，把我也弄不会了。”当了32年铁警的张军，是个耿直汉子。揣着一身厚实肌肉和好力气，只想帮老人解决点实际难题。遇上老莫，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01

一些遗憾和一圈老人

“我去养老院的时候，门口轮椅排了一圈。”张军每次去养老院，都能看到很多像老莫一样的老人。

虽然上了岁数，他们却有着这个时代多项指标衡量下的新身份——失能老人。

时间长了，他们也会在太阳底下有说有笑。但很难说得清楚，当需要义工来帮忙洗澡，脱下衣服的那刻，他们的心里，是否会有一丝酸楚。

这种令彼此都有些许尴尬的帮助，张军完成了40多次。

非亲非故，只因他心头哽着一根像遗憾一样的刺。

“我的父亲，就是因为偏瘫去世的。”在铁路巡线时，张军路过一家老年公寓，护工们帮忙洗澡极为吃力的一幕，一下子戳中了他的内心。

他感同身受。护工不易，老人更不易。

张军记得，“有一次我爹跟我说，想自己穿衣服。穿了两个小时都没有穿到，他说：‘我不想麻烦你们’。”老人们越是怕拖累，为人子女，越是心疼。

于是他给自己规定，以后每次来老年公寓，都要帮老人洗澡。

02

能当大侠挺好的

此后，老年公寓门口晒太阳的那圈老人，成了他的牵挂。

7月份开始，“最多的一次，一天帮忙给4位老人洗澡。少的时候，一般1到2个。”张军也不知道，如果自己不来，他们多久才能洗上一次。

“护工平时只能给擦擦身子。”不是义工偷懒，也不是养老公寓不舍得花钱，而是给老人洗澡，太难。

夏天水温高会中暑，冬天洗久了容易感冒，不合适的手法、工具，都有可能触发疾病，滑倒和磕碰往往在所难免。这些，都是上了年纪又不算健康的老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最重要的一个，是抱不动。”张军接触到的失能老人中，大多数都有偏瘫情况，连衣服都很难脱下来，从进出浴室的步骤开始，就需要人抱。

“一个老人保守算，有个100斤左右，自己完全不出力的话，连我抱都费劲。”56岁的张军，身高1米76体重有79kg，已算高大。平时每周要去3、4次健身房，朋友圈里的腹肌，隔着T恤都清晰可见。

单看他斜撑在双杠上的微信头像，就知道这个人不可谓不强壮。

正是这样一个腰间绑着30kg哑铃都不影响做引体向上的汉子，在帮老人洗澡时，也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但这么个出力又费心的“活儿”，他却给坚持了下来。

今年11月，张军因此获得了一份奖励——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特别奖，和奖金5000元。在事情被网友们渐渐知晓后，他获得了“洗澡侠”的称号。

“挺好的，为老服务也是行侠仗义，这名字挺好。”他很是开心。

03

洗澡是4000多万人的奢侈品

平时不好耽误上班巡警，就抽周末下午温度高的时候去。日子久了，张军虽话语朴实，却也能和老人们拉拉家常。

就连老莫那样失能初期的老人，也渐渐放下了挡开他的手。

“他们现在很期待我去。”因为洗澡会舒服，没有人不喜欢干净。

但不愿麻烦别人，是老人们共同的心事。

“很多失能老人的年纪不算太大，孩子也都很年轻。”据张军了解，不少老人的孩子目前还在生活的奋斗阶段，无暇顾及，更无力顾及。

除了体力和时间，另外一种解决办法也成本极高——请助浴师上门。

受老式房屋的阻碍，很多助浴组织的器械根本进不去大门。专门的助浴团队一次要动用3到4位助浴师，花费2、3个小时，一次的收费就能在150元到400元之间。

除了经济上无法承担正常的洗澡频次，多人上门于老人来说，需要客服克服心里障碍的门槛只会更高。

“洗的过程里，有时候他们会大小便失禁，我也尽量安慰他们。”张军的耐心，是撬开老人们心扉的金钥匙，也是现代年轻人对父母最缺乏的部分。

如此一来，失能老人洗澡的机会，成了一代人生活里的奢望。

面对1.5亿独居老人、超4000万失能老人这样庞大的社会群体，洗澡，开始变成4000多万人生活里的奢侈品。

04

中国式养老从失能开始

于是他们更不愿向子女开口。

毕竟中国式的亲情一直是代代向下的。

爱孩子超过爱父母，成为了传承下来的本能。新家庭的组建，并不能减轻父母的负担，而是成为被关注和照顾的新重点。

“当奶奶的每一天啊，都是从孩子的闹腾开始的。”往往身体健康的老人，都难逃为子女奉献的“宿命”。

而失能老人除了无力照顾自己，心中还有拖累子女的愧疚。养老问题最现实的矛盾，也自此真正显现。

根据第七次人口普查的数据，中国大陆地区60虽及以上的老年人口总量为2.64亿，已占总人口的18.7%。养老问题无论从需求体量，还是具体内容，都已超出想象。

“以前以为养老，就是保障老人的温饱，时常问候探望就算得上孝顺了。”真正接触失能老人后，护工玲姐发现，这种两个健康的家庭平行安稳地各自生活，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是种幻想。

一旦出现疾病，搀扶行走、清理失禁、喂饭翻身，通通会成为“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考验。

而中国式的养老，正是从老人失能起，才真正开始。

张军也能体谅现在的年轻人，“他们无法常在身边，所以我想趁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为老人多做点，将来我也有老的那天。”这是侠之大者的真实想法。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公益组织和爱心人士，以各自的方式，帮老人克服洗澡这个难题。让养老的缺口不止停留在洞察，而是真正汇集起力量，至少在洗澡这条细分道路上，可以让失能老人变得有力，让他们迷茫的后半生可以有一些实际的安心。

把奖金捐换成老人的洗澡物资，则是张军自己下一步想做的事。

“我衷心地感谢这份奖励，但更感谢奖励让更多人关注老人的问题。”如他所期，愿见更多有心力的公益人，少些迷茫和弯路。

也感谢张军。

正是无数像他一样的人，向老人们奋力举起聚光灯，为社会的关注引路，从物质层面，走向尊严和体面。

这每一次小小的进步，都是养老行舟的岸标。回头相望时，能看到在充满矛盾和困难的航线上，我们并非是原地打转，而是一直在驶向大海，徐徐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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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正能量（zhnlali）

文/天天正能量 朱婷

图/张军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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