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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AI复活逝去的亲人,算自欺欺人吗?

 

亲人的生离死别是我们人生中重要的篇章。

伤疤也许会渐渐淡去,但似乎难以彻底愈合。收拾餐桌,却不留神多摆了一副碗筷;忘了添衣,耳边再也听不到熟悉的唠叨……

无论是现实生活还是文艺作品,总是在劝说着我们向前看,可我们一定要接受亲人的离去吗?遗忘是对抗伤痛的良药,却也像是一种认输、一种逃避。

在科技发达的现在,有没有那么一种方式,能够让脆弱的生命得以延续,进入永恒呢?

电影《流浪地球2》里,“数字生命”成为实现永生的未来幻想。而当下引发热议的ChatGPT等人工智能,似乎开始把这种遥远的幻想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现实。

近期,网络视频《用AI工具生成我奶奶的虚拟数字人》里,博主吴伍六便尝试使用人工智能创造了已故奶奶的“数字生命”,并与她进行了一段虚拟对话。

无论是“奶奶”慈爱的目光、浓重的乡音,还是略带迟钝的反应,都仿佛她从未离开过,只不过是被困在了小小的屏幕里。而屏幕挡不住的,是跨越生死的亲情。

在那一刻,灵魂似乎真的脱离了肉身,以数字形态长存。所有的遗憾都能够弥补,所有的关怀都不算太迟。

青年作家王威廉在短篇小说《地图里的祖父》(收录至小说集《野未来》)里也发明了这么一种与逝者对话的技术。

故事中,主人公将祖父的生前的资料上传,仪器就可以提取祖父的声音、词语以及行为方式,从而模拟出祖父的形象,与自己进行交流。

“爷爷。”我试着叫了声。

“嗯?”

没想到我真的听到了祖父的回答。

“你去哪儿?”

“我出来走走。”

是祖父的声音,一模一样,无论语气还是音色。

这是用技术创造新的真实,还是只是一种自欺欺人呢?

以下分享王威廉《地图里的祖父》精彩节选:

鹿尔比我哀伤得多。当然,三爷跟我再亲近,也不及他们直系血亲的情感,祖父的过世,我经过一年的修复才能坦然面对。对现在的鹿尔来说,伤口正新,最需要的就是疗愈、反思和觉悟。

他来我这儿的次数比以往多了许多。以往,都是我主动去他那儿,因为我隔三岔五就得去看看三爷。

现在,三爷不在了,鹿尔忍受不了一个人的空洞。他说他正在全身心投入一个新项目,只有忘情工作,心里才能好受一些。我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项目,他笑笑,不说话。那笑容里依稀可见童年的样子。

一个星期天,他来找我聊天。我们就坐在院子中的小花园里,天空虽然灰蒙蒙的,但不晒,还有微风吹来,植物的叶片和花朵也随之摇曳起来,让人终于感到了一种悠远的惬意。

我拿出朋友送的一盒上好的滇红,泡在去宜兴旅游时买的紫砂壶里,紫红色的茶水尚未入口,清香便扑鼻而来。

鹿尔轻轻抿了一口,说:“哥,还是你会享受生活。”

“人都应该这样活。”我说。

“哥,我打算做一件事情,也许符合哲学意义上的诗意。”

鹿尔这句话把我从空无中拽了回来,瞬间激发了我的兴趣,不知道这个家伙葫芦里装了什么药。我喜欢他的这种出其不意,让我感到曾经的那个鹿尔又回来了。

“人工智能超越人类了?”我按捺着心情,玩笑道。

“哈,快了,”鹿尔眉飞色舞起来,“科学家们最近制造出了一种人造突触,当然,并不是细胞构成的,依然还是晶体管,但它能够通过开和关,来模拟生物神经突触传送信号的方式。它由有机材料彼此包裹,有着人类神经纤维的形状和柔韧性。能耗也降下来了,是生物突触能耗的十分之一。”

虽然我不完全懂得鹿尔在说什么,但我明白这个发现的意义。人类在模拟大脑思考方面又跨越了一步。

“人工智能最终会觉醒吗?”我像所有人一样,最关心这个终极性的问题。

“人工神经网络对大脑的模拟还是很有限的,”鹿尔对我的疑问置之不理,“但是,人造突触的发明,大大提高了机器的自主学习能力,在我看来,这正是智能诞生的真正基础。”

“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想再听他那些废话。

“我希望它会觉醒。”

“为什么?”

“因为它的觉醒,会让我们找到转移生命的方式。”

“你是说……我们都会被转变成……某种程序?”我迟疑着,似乎想起了某部科幻电影。

“如果成功的话,可以这么说,我们会成为某种脱离身体运作的纯粹精神现象。”鹿尔一定是对这个问题考虑很久了,他现在说出的话,充满了哲学意味。

“难以想象,”我说,“人类彻底摆脱了身体会成为一种什么样的存在?在那样的状态下,我们还能感觉到自己吗?”

“可以的,你在那里可以继续体验到自己的身体,只不过那是个虚拟的身体。”

“人类会衰老,而在那里,我们一直体验的是自己年轻的身体?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很多观念和判断吗?”

“在那里,如果我们不满意自己的身体,是可以重新设置的,我们会享有充分的自由。”鹿尔笑道,“就跟我们打游戏机一样,投入硬币,新的命来了,我们又复活了。”

“那还是生命吗?”我有点激动,站起身来。我望望天空,那儿是人类一直以来渴望抵达并返回的虚无。

人要变成那样的存在?

“哥,别激动,那一天还早。只有到了那天,很多事情才能理解。”

“那会儿会不会晚了?”

鹿尔没说话,我们沉默了。话题聊到这种程度,也没法再深入了。我忽然想起,我和鹿尔小时候也曾聊过类似的话题,那时候我们幻想的是外星人会突袭地球,拿人类当实验品。可现在我们连人类都理解不了,还如何去想象外星人?

“哥……我给你看样东西。”他打破了沉默。

这个仪器外表上看普普通通,类似两个黑色的小音箱。把它们放置在道路两侧,打开开关,便射出几束光线,在空中呈现出动态的影像。忽然,我看到祖父正在向我走来。我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爷爷。”我试着叫了声。

“嗯?”

没想到我真的听到了祖父的回答。

“你去哪儿?”

“我出来走走。”

是祖父的声音,一模一样,无论语气还是音色。

“这里面综合了老爷的各种资料,”鹿尔说,“包括音频和一些文章,从中可以提取他的声音、词语以及一些行为方式。遗憾的就是资料还有些少,资料越多,就越接近老爷活着的时候。”

“我继续找资料,你来完善。”我说,“你咋不把三爷的样子也变出来?”

“再等等,我现在都不敢碰爷的资料。”

“也是,你再缓缓。”

“好啊,”鹿尔叹了口气说,“可我们这算不算自欺欺人呢?”

我一时愣住了。脑海中出现了一句诗样的话:把我的名字献给黑暗,寻求一声隐秘的呼唤。也许,这就是一声隐秘的呼唤?

“自欺欺人就自欺欺人吧。”鹿尔没等到我的回应,便自言自语道。

他皱着眉头,眼睛似乎要看向很远的地方,那表情极为复杂。他的脸上沁出了微汗,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幽光。这个仪器算不得成熟,许多方面还在实验阶段。白天光线太亮或是夜晚过于漆黑,效果都不大好。最佳时间点是黎明和黄昏之际,在那样的柔光中,会有以假乱真的成像效果。

因此,我如果黄昏时分正好到家,或是清晨早起,就会打开仪器,看着祖父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出去又走回来,跟他扯几句家常。如果这时打开GPS地图,就会在屏幕上一次又一次看见祖父。那是影像的影像,但依然清晰。

我忽然有个狂想:要是人类在这同一个时刻全体毁灭了,那么在这颗行星上就只剩下祖父的身影走过来走过去了。由于仪器是太阳能驱动的,因此他的身影会永远走动下去,直到仪器生锈毁坏。

那会是一个特别孤独的景象吗?那会是GPS里边一个虚构却又无限真实的地址吗?假如真是那样的话,谁来观看呢?也许真的会等来长着一只眼睛的外星人?

我透过窗户,凝视着祖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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