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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清了报亭,来了游商?

 

上周,市政市容委称,年内将集中整治报刊亭与早餐车。据《北京市城市道路公共服务设施设置规范》,宽度5米以下的人行道不应设置报刊亭;报亭占地不应大于6平方米;私搭乱建一律拆除,超范围经营将进行处罚……

连日来,记者走访京城多家“违规”报刊亭。奔着客流量设在地铁站口,难免阻碍人群疏散;为市民提供方便,经营者也可从中获利,却又会触及“超范围经营”的红线。作为城市文化生态的“神经末梢”,报刊亭将何去何从?

主业

困窘

“真要严查,我就不干了”

炎夏午后,李世峰闷在自己的报刊亭里玩着手机游戏。这家位于宣武门地铁站外的报亭,两扇侧门打开,占据着人行道一半的宽度。听说要清理占道报刊亭、规范经营内容,李世峰眼睛不离屏幕,“清就清,反正也挣不着钱。”

早在2005年,市报刊零售公司便出台《北京市文明示范报刊亭标准》,明确规定报刊亭不得出售烟酒、饮料、胶卷、电池、食品等。然而走在路上,几乎所有报亭都“身兼数职”,难觅称得上“文明示范”的亭子。

在经营了八年报刊亭的贾师傅看来,这与报刊“生意”从奥运之后开始进入低谷密切相关。他的报亭位于蒲黄榆地铁站口,以前每半个月,邮局会有专人来清洁报亭,现在这项工作已悄然消失,“邮局也要降低成本”。现在,报亭的收益主要来自各种饮料,“夏天一天能卖一百多瓶。”

李世峰的报亭印证了这一点,半小时内11位行人走近,其中1人问路,1个女孩买了本杂志,余下9人都是买水。“真要严查,我就不干了。”这位河南小伙有些意兴索然。他与邮局签订的合同,每月780元的管理费交到明年六月,中途退出只能自己找下家接盘。如今8折进价的报刊,种类由不得自己选。报纸卖一份赚两毛,但算上卖不完的,每月反倒要赔三四百元。杂志卖不完,代销的可以退,包销的则只能卖废纸。他踢踢两摞半米高的过期报刊,“8毛一公斤。”

西直门出来去往人民医院,窄窄的人行道上,三四个报亭“各显神通”,有报亭在窗口摆了个小铁盘,做起“杂粮煎饼”的生意。邢先生的报亭紧邻人民医院北门,泡面、牛奶、脸盆、毛巾层层堆叠,俨然成了个小杂货铺。旁边是自行车存放处,再加上行道树,经过这段路免不了左弯右绕。当停下来买东西时,人们只能站在盲道上。

“我这儿位置好,任务多,一星期光报纸得亏二百。指着夏天赚点钱,冬天就是纯赔了。”顾客络绎不绝,邢先生却心事重重。每天五六点起床,忙活十几个小时,一年下来这个报亭才赚四五万元。“其实就是义务甚至赔钱卖报刊,换来卖卖其他东西的机会。真把别的业务砍了,那谁还干啊?”

多头

管理

“难道哪个部门出来一说,就直接给改了吗?”

除了忧心生意,摊主们还要面临来自多个部门的监管。据媒体报道,市政市容委介绍,一个报刊亭有四个“婆婆”:市邮政管理局、北京邮政总公司、报刊零售总公司和区县零售分公司。而对其的整治则牵扯市政市容委、工商局、城管局、邮政管理局及各区县相关部门。“政出多门”的各项规定、时不时巡视检查,令摊主们在讨生活的压力下又增添了几分无所适从。

立水桥南站外,深绿色的报亭就在5米远处,正好位于道路转角。“我们这亭子还是两个月前统一换的,怎么能取消呢?”经营者老徐表示,报亭是邮局统一风格,租金也已交到2015年底。位置是由当地政府确定的,经营手续则要由邮政部门审批。虽然看到过京城清理书报亭的新闻,但尚未收到正式通知。

同样从自己每天经手的报纸上看到报亭将被整治的消息,贾师傅心里别扭了好几天,还有点儿困惑。“北京很多报亭存在好多年了,如果是占道违规的,怎么以前都没人发现呢?突然一下子就不合适了?”况且,此前为了给地铁施工让道,他已经挪过一次报亭了。“地铁公司给协调了个地方,我又去找邮局,派吊车来搬。”距离十几米的“搬家”,他一个人从晚上十一点多干到了凌晨三点。

每月贾师傅要向邮局缴纳1500元管理费,但具体有多少个单位在“管”,他也不能确定。除了邮局,还有城管、街道办事处、市容管理单位、扫黄打非办等,“干报亭有一点儿憋屈,老要操心忽然有什么检查,跟你说什么什么不合适,一阵儿一阵儿的。”

李世峰的小亭子,也时不时有人来查,“城管过来,说东西别铺得太开,板子别太伸出来。工商过来,看营业执照,不让卖这卖那的。”而邢先生摆在报亭外面的冰柜,已经被城管拖走好几次了。这些倒还好说,邢先生郁闷的是当初报亭选址也是经过批准的,又是跟邮局签的合同,难道其他部门出来一说,就直接给改了吗?“又要搬迁又要进社区的,征求我们意见了吗?到底听谁的啊?”

重新

定位

“与其纠结报刊本身,不如调整经营范围”

复兴门A口百盛商场方向,一家报刊亭外铺设着几张桌子,加上冰柜、酸奶架、彩票柜,足足把占地面积扩大了两三倍。这里业务种类繁多,不断有出了地铁的人过来买东西,店主忙个不停。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虽然地铁出口就有个“便民服务亭”,面巾纸、饮料也应有尽有,但几乎无人光顾。“想买水下意识就找报刊亭。”“他们铺得那么大,一眼就看到了。”多位市民表示,已经习惯在报亭买以饮料为代表的“超范围经营物品”,而“一出地铁准有报刊亭”也成了令人心安的认知。

“你看这条街上去哪买水啊?要么就是下一家报刊亭。”刚在李世峰报亭里买了瓶绿茶的男青年,站在宣武门外大街上比划着,“卖东西说明有需求,清了报亭,游商马上就出来。更占道,还难管。”

刘家窑路口天桥下的报刊亭,几个冰柜摆在树旁,想要通过必须挑着中间走。可来往市民并不觉得有何不便,拿份报,买瓶水,给孩子来根雪糕,再跟摊主闲扯几句……对不少人而言,报刊亭的意义早已不只是“报刊”。

对倾注了心血的经营者来说,报刊亭也不只是“生意”。从干这一行开始,贾师傅就没吃过一次早饭,也尽量少喝水。“上厕所走了,谁给我看摊儿呢?”曾有路人借他的手机打电话,打着打着人就不见了,他也没敢追出去找,“那边儿找不着,这边儿又进来人怎么办?”

历经八年风雨,虽然报刊售卖状况今不如昔,但贾师傅坚持认为报亭自有存在的价值——附近一个报亭不干了,读者只好跑到他这里买报纸;整年预付报刊费用的老顾客,既有买《参考消息》的白发老人,也有看《智族》、《男人装》的时尚青年……

此外,报亭还有很多值得发挥的“附加功能”。贾师傅窗口的铁夹子专门用来挂捡到的钥匙,手机、钱包他也都捡过,失主从老家带了茶叶来感谢他。“有点什么事儿我还能帮着报警,我都报了好几回了,报刊亭也能传递‘正能量’啊。”就连他卖的可乐也比对面小店便宜五毛钱,“毕竟报刊亭不光是‘生意’,初衷是便民服务,得有服务的性质。”

此前市容委表示,正进行新式报亭的设计,新报亭将进社区,考虑引入自动售报系统。可对于“进社区”,经营者们并不看好。“谁都知道报亭必须开在人流量大的地方,买报的人本来就在减少,到了社区人家没准还是订阅的,四五个社区都立不住一个报亭。进了社区基本上就只能关门了,跟直接撤销一码事儿。”

与其纠结于“报刊”本身,经营者更希望报亭的经营范围可以调整,适应城市发展需要、为市民提供方便的同时,探索新的出路。“比如小商品自提、收快递,让邮局统一发送,这个功能我们也能承担啊。”

正说

“你们商量好,

再跟我说”

胡颖廉(国家行政学院副教授):

报亭能不能卖食品、饮料、小商品等,首先还是要在法律框架内,看是否取得许可。但另一方面,伴随社会不断发展变化,也要以市场为主导。既然存在,并且已经被消费者普遍接受,视作理所当然的业务,就有它的合理性。与其“堵”,不妨给一个出口。

任何一项公共政策的变迁,应该让利益相关方都参与进来,表达各自的观点。这里就涉及到报刊亭经营者、政府管理部门,还有市民。而小小一个报刊亭,那么多家单位管着,出发点和目的地都不一样。各部门都从自己的角度、自己的职权出发,今天你管一下,为了利益要建,明天他管一下,为了便于管理要迁,就是缺乏顶层设计。各部门应该在政策上做好沟通,有个统一的规划,所谓“政出一门”。说白了,“你们先商量好,然后再跟我说”,不能把协调和博弈产生的成本转嫁到经营者和市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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