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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养貂业引发病毒变异担忧,水貂会是下一个“奥密克戎”原始宿主吗?

 

【文/观察者网 鞠峰】

德尔塔未走,奥密克戎又来……新冠肺炎病毒变异株不断来袭,给人一种疫情“望不到头”的无力感——会不会以后希腊字母都不够用了?

把世界疫情推向又一个高峰的奥密克戎变异株(B.1.1.529)是如何出现的,还没有结论,但它的刺突蛋白上存在32种突变,引发担忧。奥密克戎的7个突变,疑似是为了适应啮齿动物。科学家推测,该变异株可能在“一个特殊的宿主”体内产生,使其发生全新的适应性演化。

据最新统计,全球已超3.5亿人感染,561万人死于新冠肺炎。但较少人知道的是,非人动物当中,水貂是受新冠冲击最大的物种。

疫情暴发后,全球200亿美元的水貂养殖行业受到毁灭性打击。欧洲养殖水貂最先暴发疫情,后来又席卷美国,全球超70万只养殖水貂死于新冠,是所有非人动物之最。

这种被人类盯上毛皮的动物,其养殖环境对新冠病毒的传播来说最适宜不过。而与欧洲不同,疫情严重的美国并未禁止毛皮动物养殖,养殖环境中的病毒监测又存在缺陷。

目前,唯一一种已知的被人类传染新冠病毒、又转染给人类的动物,就是水貂,且已有3种新冠病毒变异株确认与水貂有关。

《纽约时报》1月19日的特别报道指出,水貂养殖场里,可能诞生下一个新冠肺炎变异毒株。叠加上“溢出效应”和“溢回效应”——通俗地说,即“非人动物传人”和“人传非人动物”,人类社会可能会因此面临“毁灭性影响”。

《纽约时报》报道截图

记者探访养貂场:新冠病毒的“温床”

《纽约时报》的记者探访了一家位于犹他州的养貂场。这里阴暗潮湿,气味刺鼻。

养殖场棚屋内满是苍蝇,一排排齐腰高的铁丝笼里,密密麻麻全是水貂,大多数都四脚朝天,在高温中晕倒。笼子下方,粪便堆积成小山。

水貂学名美洲水鼬(拉丁学名:Neovison vison),是一种体型中等的半水生鼬。躯体细长,四肢较短。头形狭长,嗅觉、听觉灵敏。尾巴多毛,掌上有蹼。它会以气味来定地盘,其肛门腺能散发一种比臭鼬还刺鼻的气味。

水貂的毛皮柔软,底绒长,保暖层针毛油滑厚实,耐水性强,因此被人类盯上,成为制造皮草的常见物种。水貂原产美国和加拿大,已被南美、欧洲等几十个国家引进。人们养殖水貂主要取皮。

美洲水鼬

《纽约时报》统计,全球的水貂养殖已经形成一个200亿美元的产业。

长期以来,由于对于皮草的抵制,以及反皮草活动团体的存在,美国的养貂场一般十分“低调”而隐蔽。但养殖场主高兴地对记者介绍了他饲养的13000只水貂。

记者问,在第一波疫情中这里有没有水貂被感染?

对方说,“可能有几只死于新冠肺炎。我们认为这没什么,所以没有检测。”

这家养殖场所在的犹他州,是美国疫情较严重的州,且反疫苗情绪高涨。

养殖场主给水貂接种了瘟病和其他疾病的疫苗,但并不准备给水貂们接种兽药公司Zoetis为水貂等开发的专用新冠疫苗。且该公司高管介绍,即使接种了这种疫苗,也不能百分百防止感染和病毒传播——与人类新冠疫苗一样。

养殖场内的养貂人和水貂“密切接触”,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场主戴着厚厚的手套,防止被咬,但没有戴口罩。

据《科技日报》报道,2020年底,中国农业科学院哈尔滨兽医研究所步志高团队领衔的研究论文《新冠病毒在水貂中的复制、致病及传播能力研究》,阐释了水貂新冠病毒传播给人类背后的机理。

研究者利用分离自人的新冠病毒株鼻腔感染水貂后,发现病毒可在水貂的鼻腔和肺脏高水平复制,并在水貂的上、下呼吸道引发和人感染新冠病毒发病者极为相似的病理损伤,包括肺部的血栓形成。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新冠病毒在水貂之间可通过呼吸道飞沫高效传播。

欧美养貂场疫情,“防不住”

事实上,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全球的水貂养殖行业都受到打击。2020年4月下旬,欧洲的养貂场首先暴发疫情,4个月之后,美国养貂场也未能幸免。

科学家估计,截至2021年6月,新冠病毒已经感染了欧洲和北美400多个养貂场700万只水貂,超过70万只死亡,数量是感染新冠死亡动物之最。

2021年夏天,犹他州十几个养貂场的数千只水貂感染新冠,该州4个养殖场依旧在隔离中。

目前,唯一一种已知的被人类传染新冠病毒又传染给人类的物种,就是水貂。但必须说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水貂在奥密克戎的出现中发挥了任何作用。

最初,荷兰的两家养貂场在2020年4月暴发新冠疫情——占了全世界最大的4家貂皮生产厂的一半。荷兰政府封锁了两家养殖场周边的街道,并在所有养貂场实行了强制性筛查。政府规定:出现疫情的养殖场工人必须穿戴个人防护设备。

但这些措施没能防止疫情外溢。5月初,又有两个养貂场出现疫情。

5月底,荷兰政府开始用毒气杀灭出现疫情的养殖场内的所有水貂,对水貂进行筛查,还下令禁止运输水貂及其粪便。不过,这依然没能阻止病毒扩散。截至7月底,调查人员在荷兰27座养貂场检测到了新冠病毒。

前美国农业部兽医流行病学家吉姆·基恩(Jim Keen)计算出,每个养殖场产生的病毒足以感染数百万人。

荷兰养貂场出现疫情后几个月,欧洲境内许多养殖场都出现感染。在丹麦,感染新冠病毒的水貂比人还多。

研究表明,与人类一样,新冠病毒可以在水貂中无症状地传播,暴发过疫情的农场也可能再次“中招”。在水貂中产生一种新的变异株后,丹麦首相下令,扑杀该国1700万只养殖水貂。

同时,包括荷兰和波兰在内的十几个欧洲国家禁止或逐步淘汰毛皮动物养殖。欧盟范围内,奥地利和荷兰是率先结束毛皮动物养殖的国家。

“溢出”和“溢回”

新冠肺炎暴发后,“溢出效应”(spillover effect)这个词再次进入公众视野。

此“溢出效应”和经济学中的“溢出效应”不同,指的是非人动物体内的微生物传染给人类——新冠肺炎是一种典型的人畜共患病(zoonosis)。

与“溢出”相反的是“溢回”(spillback),顾名思义,指的是微生物从人类传染给非人动物。并非所有引起大流行的病毒都会“溢回”,但新冠病毒显然是的。疫情暴发后,动物园内的动物、人饲养的宠物被感染的新闻屡屡出现。

那些可以反复“溢出”、“溢回”的病原体,往往在自然界的“存在感”会越来越强,也会对人类和其他动物产生意想不到的后果。“溢回”可能会导致感染路径的改变,制造新的变异毒株,并在人类社会引发新一轮危险的疫情。

虽然奥密克戎变异株最初是如何出现的还不清楚(当然,新冠肺炎病毒也是如此),但一些科学家推测,奥密克戎疫情在人类社会暴发之前,可能由于“溢回效应”,已经在其他动物社群内发酵。

奥密克戎的突变数量非常多,约50个,其中包括35个突触蛋白上的突变。因此有科学家推测,这表明它过去可能在一个“不寻常的宿主”体内,使其发生全新的适应性演化。

尚不清楚这种“不寻常的宿主”是何种动物,但奥密克戎的7个突变疑似是为了适应啮齿动物。

由于“溢回效应”,抗疫策略变得更加有挑战性。理论上,我们可以控制人类的行为:例如停止饮用被污染的水,从而控制霍乱传播;利用蚊帐减少疟疾等等。但对于非人类动物的控制较难。

戴维·奎曼2012年出版的《溢出:动物感染与下一次人类大流行病》在新冠暴发后引起关注 图源:纽约州作家协会

美国养貂业:病毒监测系统缺陷

养貂场为冠状病毒的传播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纽约时报》记者探访的养殖场里,一个大棚养着数千只水貂,都被关在狭小的铁丝笼里,这样的条件对于呼吸道病毒的传播来说再适合不过,就如同一个关满犯人的监狱。

但和监狱不一样的是,养貂场没有下水道。

“我们非常关注人与人之间的呼吸道传播,”人畜共患病生态学家乔纳森·爱泼斯坦(Jonathan Epstein)说,“但重要的是,这也是一种胃肠道病毒,它会随粪便排出。”

水貂排泄物会堆在笼子下面的潮湿土壤上,其中的冠状病毒传染性能保持几天,养殖场工人将其铲走时已具备气溶胶传播条件。

水貂所处的工厂化养殖场条件,很可能使它们特别容易受到微生物病原体的影响。众所周知,养殖的水貂容易感染瘟病和流感等病原体,因此养殖者必须给它们注射疫苗,以使它们在长出厚皮毛的几个月内保持存活。

美国的养貂行业在2020年8月暴发新冠疫情,最终席卷了四个州18个农场。

《纽约时报》报道,与欧洲不同的是,美国的卫生官员没有对养貂场的冠状病毒进行主动监测,而是依靠养貂场自主报告疫情。

行业代表公开表示,他们认真地对待新冠风险,但私下里,许多人几乎对新冠病毒构成的威胁不以为意。

水貂养殖者乔·鲁夫(Joe Ruef)对《纽约时报》表示,水貂感染新冠病毒“无关紧要”。

养貂行业组织——美国毛皮委员会(Fur Commission USA)在群发给成员的电子邮件中,称新冠疫情是“假定的‘公共健康威胁’”。

美国毛皮委员会得知《纽约时报》记者要去探访犹他州的养貂场后,向其成员发出了“安全警报”,并附上了记者所租的车和车牌的照片。

“不要让她(记者)进入你养殖场”,并且“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她靠近水貂棚,”邮件写道。

由于行业较小,且其产品属于服装部类,美国的养貂场逃脱了大多数监管。与动物有关的联邦法律——如《动物福利法》和《人道屠宰法》——不包括毛皮动物。

美国很少有州要求养貂场获得许可或接受检查,也没有规定必须要兽医监督。像大多数州一样,犹他州根本没有关于毛皮动物养殖的规定。

事实证明,即使是为出现疫情的养貂场设计的最低限度的防疫策略也难以实施。犹他州兽医迪恩·泰勒(Dean Taylor)对《纽约时报》表示,在犹他州,养貂人“非常不愿意让任何人进入他们的设施”。

记者获得的犹他州卫生部门官员内部通信中,提到了一个有疫情的养貂场,该部门甚至不被允许进入该养貂场进行检测。

在报告疫情的12座养貂场,卫生官员实施了隔离、检测和周边动物的捕捉与检测计划。但与欧洲不同,美国没有大规模扑杀水貂。

在2014年和2015年,美国农业部曾为阻断禽流感蔓延,花费2亿美元补偿农民扑杀5000万只家禽,但如今农业部没有预算来做同样的事情,以阻止新冠疫情在养貂场暴发。

与此同时,养殖的水貂向开放环境中的“渗透”照常继续。

动物保护人士多年来一直在“解放”养殖水貂。他们潜入犹他州和爱达荷州的水貂养殖场,打开2000只水貂的笼子,让它们逃逸出去。

美国农业部科学家在2021年在《病毒》杂志刊载的论文提到,疾病控制中心在犹他州水貂养殖场及其周边捕获了250多只水貂,这些水貂“能够与其他野生动物互动”,其中三分之一感染了冠状病毒。还有多少成功逃脱的被感染水貂尚未可知。

美国农业部科学家在犹他州一个暴发疫情的养貂场附近,发现了一只野生水貂感染新冠病毒,还在伊利诺伊州、密歇根州、纽约州和宾夕法尼亚州的白尾鹿群体中发现,其中40%的样本携带新冠病毒抗体。据推测,白尾鹿可能是被人类感染的。

且白尾鹿携带的新冠病毒可能已经发生突变。据近日英国《自然》杂志发表的一项研究,科学家在美国俄亥俄州东北部数个地点自由放养的白尾鹿中检测到至少3种新冠病毒变体。

另外,加拿大安大略省也在1月19日首次在5头野生白尾鹿身上发现新冠病毒。

《纽约时报》报道,美国在本土对野生物种的疾病监测大多是“被动且投机”的,主要是在野生动物大规模死亡之后进行检测。

去年8月,美国农业部宣布了一项3亿美元的计划,以加强对家养和野生动物的疾病监测。但俄亥俄州立大学微生物学家琳达·赛义夫(Linda Saif)说,研究“溢出”和“溢回”效应的资金少之又少。

这不仅仅是因为美国的病原体监测系统尚不完善,而且其基本逻辑出现了偏差。因为“溢出”、“溢回”往往是无障碍的,但监测系统却把人类、野生动物和被驯养的动物分为三个不同的生物领域。

病毒已在水貂宿主上变异,人类会“中招”吗?

美国和欧洲都已出现养殖水貂将新冠病毒传染给人类的案例。

卫生官员至少发现了三种变异株:“Cluster Five变异株”(现已灭绝),首次在丹麦的养貂人体内发现; “Marseille-4变异株”,首次出现在法国水貂养殖区的人类身上,由于具有13个以前从未见过的突变,因此被认为起源于水貂。

第三种为“密歇根水貂变异株”,是在该州养貂场工人和与那座养殖场没有联系的剥皮师身上发现的。这意味着,密歇根州卫生部2021年4月所的推测成真,该变异株“已在社区内传播”。

去年年底,美国养貂场宰杀了80%至90%的饲养水貂,使养貂场的疫情退潮。但只要新冠病毒潜伏还在我们中间,易感物种就会“中招”。而每个新宿主,都会带来新的可能性,有可能发展出新的传播模式和病理。

《纽约时报》称,人们对于新冠病毒传播的描述中,总是将人类的形象置于中心,周围是一系列被感染的动物,这掩盖了跨物种传播的多样路径。但正如“溢出效应”所显示的那样,病毒传播并不是单向的,人类也不是新冠病毒的“中心目标”。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我们时常忘了,人类也是动物。

该报认为,人类谈论病毒传播的方式,也掩盖了这一事实。人类创造了“溢出”、“溢回”这种词汇,还把病原体从其他动物进入人体的过程叫作“跃迁”(jump),仿佛必须跨过一道鸿沟。然而,智人这种动物和其他动物共享一个地球,对许多病原体来说,从一个物种传播到另一个物种几乎毫无障碍——亨德拉病毒(马科麻疹病毒)就是其中典型。

新冠病毒的跨物种传播,对智人构成了独特的威胁。如果在其他动物身上发生变异的病毒再传染给人类,可能更具破坏性,任何一种变异都可能以全新的方式,绕过人身上的抗体或我们现有的防疫手段。

依赖社区传播的毒株可能会“牺牲”部分致命性,换取更大的传播力,但从动物“溢出”的病毒不用符合这种模式,因此可能带来毁灭性后果。

微生物学家琳达·赛义夫介绍,新冠肺炎病毒之前的冠状病毒,就曾在物种间动态循环,包括麻雀、鸽子、蝙蝠、猪、羊驼、牛、鸡、黑猩猩、狗、猫和人类,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前。她描述的“大流行”,不仅仅是在人类社会发生,而是一个多物种事件。而新冠疫情可能会成为这种案例,也许,它已经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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