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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迷恋,彼时疯狂

 

他们原以为韩纵也会喜欢这样,结果三番两次下来,他脸色都有些阴沉,“谁再给陈秘书劝酒,就给我从桌上滚下去。”

杜老板让另外两个女的分别坐到裴衡和总助理身边,有韩纵做示范,另外两个检察官都明白该怎么做。总助理演起来很顺手,大大方方地揽着一个,右手在半裸的背上来回抚摸。但裴衡还是冷,女的坐他旁边,也就敢点点烟倒倒酒。

韩纵在这轮酒席上来者不拒,很快就干完了一整瓶白的。陈易澜不想他喝太多,在桌子底下轻轻拍了拍他膝盖,但他没有什么回应,似乎恍然不觉,仍旧笑眯眯地跟那些人觥筹交错。

其实他感觉到了,也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办法,还得喝。不过她那个小动作令他生出几丝小甜蜜,连带着心情都舒畅不少。

抽个间隙,他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放心吧,你男人千杯不醉。”

酒过三巡,厅里的氛围彻底疏松下来。而且两方交谈甚欢,里头热度上升不少。甚至谈到了白酒项目入股的事儿,杜老板试图把韩纵也拉进来。

陈易澜早就从他腿上下来,虽然还是坐他身边。

他肆无忌惮地抓着她的手,这样那样地揉`搓着,抓紧机会吃豆腐,不过说的话还是对着杜老板,“你给我讲讲这玩意有多赚钱,入股一百万,每年能拿多少回扣?”

对方神秘兮兮,用手比了个三。

“这也太少了。”

“韩检,是三十万呢。投入一百万,每年获利三十万,不觉得相当值吗?”

他眼睛一眯,目光带了些贪婪,“哦,怎么做到?”

杜老板倾过身,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耳语,“韩检知不知道这几年煤价涨得很厉害?从一百涨到五百,品质好的还能达到八百、一千,但成本可不到十分之一啊,你说赚不赚。”

陈易澜也想听,但对方的声音实在太低。

早在宴席之初,韩纵就开了微型录音器,这些对话统统会被录。那是一个相当漂亮的领带夹,外人根本没法想到那是录音器。

他是个套话老手:“成本怎么会只有十分之一?我也是其他矿井的股东,每年吃分红二十万封顶,根本赚不了那么多。”

杜老板直言不讳,“我们不需要上缴任何费用,成本只有一点人工费,当然赚得多。”

“别唬我,”他一副老江湖的口吻,“成本可不止人工,还有往上面打点的费用。我本身就是当官的,我当然知道的。”他轻轻一笑,继续吸一口烟,“这笔费用还占了大头。”

杜老板笑着叹气,“您说得可真准,打点费的确要耗不少,从区到县再到市里,层层都要有人,但韩检你放心,最大的一笔我们已经花出去,现在是很成熟的,他们都入了股,一旦出了事,会帮忙顶着。”他暧昧地笑了笑,“比如这次。”

“除了这个,还有‘保护费’吧,”韩纵很沉得住气,不着痕迹地引导对方,“岂不是每个月都要向上边交几千块钱?”

“这笔钱还当真省不了,毕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检查部门的人一来,他们就打电话通知我。”

韩检笑地狡黠,“现在有了我,你不用靠他们,这笔钱剩下来,我们自己分。”

一听这话,杜老板简直两眼放光,当即就应下来,“好啊!”

俩人一直很低声地交谈,周围觥筹交错,并没人听到。

韩纵逮着这个机会,顺势提出:“今晚我就去矿里看看,如果觉得靠谱,我就入股投钱。”

结果杜老板瞬间沉默,然后坚定地摇头,“不行。”

“我总要知道你们挖的东西到底成色如何,如果是那种劣质煤,可别想蒙我。”

可对方坚持反对,“您要看成色,去我们煤厂看就可以,没必要进到矿里。”

韩纵懒洋洋地打量他,目光带着某种审视,不动声色。

杜老板心里发怵,但还是不松口,“里头脏兮兮,而且有点危险,您这种身份的就不要下去,直接到我们煤场看货就行。”

韩纵没再要求,不想让对方好不容易松下来的警惕性又涨起来。

杜老板告诉韩纵一个号码,还说:“韩老板要去的时候就打电话,会有专人、专车来接。”

啧啧,这成了合伙人,就连称呼都变了,一口一个老板。

“我今晚就过去看。”

杜老板却说不行,“我们都是预约制,您至少得提前两天跟我说,这样吧,咱们定在后天晚上。”

韩纵没耐心地啧了声,但还是勉强点点头。

对方又道:“韩老板,您还得先给我们定金。”

听到这话,他眉头一拧,暴脾气地骂了句:“还没看,就敢让我拿钱?你他妈真不怕得罪我?”

对方被震到,赶紧道歉,并且还解释道:“韩总,您理解一下我们好不,这煤场虽是正规的,但毕竟还是跟那个有点牵连……哎,你懂的……所以我们得保证过来看的都是自己人,您就先入一点点股嘛,定金也不多,就几万而已。”

他不悦时有种乖张的戾气,显得很不好惹。

“韩总,您别生气好不好,我慢慢解释,这些都是规矩……”

“规矩?”他冷冷的,“都是谁订的?”

杜老板只能抹了把手心的汗,“上头订的,我也没办法啊!”

“上头?”韩纵不屑地笑了,“我就在最高检察院,怎么,还有比我更‘上’的人?”他本来就锋芒逼人,做起这种高不可侵的傲慢样,可谓逼真到极点。

杜老板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俩,便凑到韩纵耳边,报了个名字。

韩纵听完后没有作声,只是摆弄手里的高脚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一笑,似轻蔑又似玩味。

他转眸看向杜老板,“行,我能理解。”

对方松了口气,一再点头哈腰,“谢谢韩检!”

“晚点把钱打给你。”

“好好好!不急,不急,您慢慢来,去煤场之前打给我就行。”

这笔“生意”谈好后,杜老板坐回去,一脸和气。旁边立刻有人给他倒酒,他端起来一口喝光,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韩纵知道,对面那七八个人都在暗暗盯着自己,总不能令他们失望,得把上位者贪图享乐的架势摆出来,于是一边喝酒抽烟,一边又开始调戏陈易澜,间或还对她动手动脚。

她一直配合着,虽然推拒、嗔怪,但那轻软的动作里更有一股欲迎还拒的暧昧意味。

——真是典型的色贪官和他的小情人。

宴会结束后,县领导看向韩纵的眼光都变了,不像一开始那么警觉,反而充满了赞许。

那位书记还在临别时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韩检您也知道,现在这经济行情下滑严重,以前光靠打渔,有的县都能脱贫致富,但现在要想有政绩,就得找出新的增长点,咱们总得想办法提高收入不是。法律法规是死的,但人是活的,有些事情就不能不开放搞活,大家都不容易,相互理解,不要拆台对不对?”

好一个“相互”,韩纵心想。

他一直“表现得体”,不是跟那帮男人说说笑笑,就是搂着陈小蜜各种亲昵。等到坐电梯上了楼,他还把她直接拖到自己房间。

她怕屋里有摄像头,刚进去时还继续演了一会儿,软糯糯地叫他老板,“您还有什么吩咐?”

韩纵蔫坏,也不告诉她,只将双腿一架,“过来给我脱衣服。”

只是脱衣服而已,还好。她照办。结果给他拆领带的时候,看到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再抬眸一看,他那眼神让她意识到了。

她太过敏捷地后退,他没能及时抓住,总不能一个饿虎扑食压过去。平常倒可以扑,但今晚他喝多了酒,浑身像是酥了骨头,懒洋洋的也不太想动。为了留住她,他开始跟她谈工作。

“你现在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我觉得就如我们想的那样,所有情况都一目了然,但最大的难点在于找证据。”

“那你会想什么办法呢?”

他并不是真心感兴趣,只是想哄她聊天,他早有自己一套思路和方法,犯不着要靠别人,但她却很认真地回答了。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从那三个受伤的矿工下手,他们是最了解的内`幕的,而且又不在贿赂输送的链条里。他们理应跟我们站一边,但事故发生后肯定收了上边的好处,瞬间也变成了利益既得者。我应该会采用心理战术……”

韩纵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沙发,“过来坐着说。”

她就去了。

小羔羊终于再次落入狮子的捕猎范围。

他就像古时候的昏君,一高兴把人唤到自己跟前,说是谈正事,其实只在欣赏对方色相。

“这种情况我见过不少,利用巨额的‘好处费’、‘赔偿费’,软性胁迫受害者守口如瓶。受害者把这件事说出来,对她们本身不利,比如性侵一类的,但不说却能得到适量补偿,所以大部分都会选择让步妥协。但其实这时候受害者心理极其脆弱,从她们这方来攻克,反而还轻松一些。”

她看韩纵慵倦的脸色和飘忽的眼神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倾听,全是在打那些七七八八的主意,但还是平和地将自己的话说完。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你现在对心理学也开始研究?”

“做纪委的必须要懂心理学。”

“那你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她发现他的眼神变得热辣,一准又是想调戏自己,“心理学不是读心术。”

他抬手卸掉领带,顺势解开三颗纽扣,还燥热难耐似的将衣襟扯了扯,露出一小片结实的男性胸膛。他有着十多年的锻炼经历,身材当然是没话说,胸肌线条很漂亮,尽管只显一部分。

这明显是性诱惑的展示,赤`裸裸的。

随着他做出这个动作,男性荷尔蒙简直四溢,里头的氛围开始微妙地改变,变得暧昧湿热。

陈易澜何其敏锐,立刻就起身想走。

他眼疾手快地捞住她腕子,“为了让外人更信咱俩的‘不正当关系’,你今晚就在我这睡。”

“太假了,”她一边说一边推开他,“再淫`乱的领导,也不会肆无忌惮到第一晚就开始乱搞,这样倒显得刻意,更让人怀疑。”

韩纵听完后笑了笑,“还挺有道理。”

私下里相处,他浑身的气场仿佛比在公众场合时还要强烈,压得她浑身不自在。把腕子挣出来,她拿起自己的包就往外走。

他却从背后抱住她,那样突然,力道还没轻没重地猛。她吓了一跳,以为他下一刻要把自己直接扔到床上去。还好还好,他只是很用力地扣着,并没有过分的举动。

他用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背,低沉暧昧地问:“那你的意思是说,再过几天就可以?”

“我没说。”

他仗着酒意,恣睢轻浮,“淫`乱的领导……”一边低喃一边笑,“我还真乐意体验一回。”

他用嘴唇摩挲她耳朵,甚至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耳廓上传来令人发麻的湿热感,合着男人的酒气和烟味,直痒的她“嘶”了声,手忙脚乱地避开。

如此嬉闹一番,感受了她耳垂的莹润细滑,搂过了她纤细柔韧的腰肢,小臂还蹭过她的胸,无底洞般的欲望终于得到了少许满足,他这才主动松开她。

她走了,房里只剩他一个。

他手心里攥着一小袋药,毋庸置疑,在刚刚的拉扯中,她留下的。

那是专门给他备的解酒药,他知道,所以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

陈易澜真是几十年如一日,有些习惯怎么都不会改变。不论什么时候,就算她自己不高兴、不舒服,但也还是会照顾到别人,而且这些温暖的小习惯只对他一个人,其他男人可享受不到。

或许这也不能代表什么爱情,但绝对是他跟她一起长大而养成的默契和贴心。

她说韩纵哥哥,你鞋带散了,他无动于衷,她就伸手帮他弄好,于是这个习惯一直保留。

他经常把钥匙弄丢,搞得没法回寝室,她就配两把放自己这保管,这个习惯也一直保留。

有一次他喝多了,整个人疯疯癫癫,回去后又吐得厉害,在那之后她就随身带解酒药。

太多太多……

有时候,他都会想,陈易澜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你未来的老公怎么会允许你跟一个男人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你能改掉这些习惯吗?你不能。

他毫不怀疑,就算刚刚蛮横地撕开她衣服,把她挑`逗得更加慌乱,她也还是会给自己留着药。

怎么说呢,他就是有恃无恐。

但凡在工作上,她跟他相处更自然,但到了私下里,她反而变得紧绷。

他当然发现,而且很早就发现。也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导致,但没有办法克服。难道他还能不喜欢她,对她没欲望?

既然这样进退维谷,那与其别扭地卡在这里,还不如冒死进一步。如果没进成功,现状或许会变坏,可他跟她还能坏到哪去?最坏的情况,她好几天不理自己,那认真哄一哄不就行了?反正他知道,她就是好,就是不会对自己狠心。

十分钟后,房间里她残留的余温都散尽,他的思绪也慢慢转到工作上。

这时,他脸上的神情就变了,慢慢恢复那种最常见的清醒、锐利。方才的孟浪全都消失殆尽,尊贵的眉宇淡淡的,全是一个检察官该有的从容。

他把领带夹小心翼翼地卸了下来,然后装进行李箱的隐蔽夹层,再落锁。

但光口供还完全不够,必须得有实锤才行,不然翻供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而这最关键的实际证据,就是必须搞清楚地下煤矿到底在哪。很可惜,今晚没能一口气挖出来,那帮人很聪明,并不会轻易上钩。

他点燃一根烟,深深地吸一口,幽微的火光在指间闪闪烁烁。

他垂眸盯着,眼神也明明暗暗。

杜老板在饭桌上吐出来的人名,此刻还在他耳边回响。

检察官至少有两部手机,一部作为公用,要取证,所以任何短信、通话、操作等等都会被详细记录。他拿出这部手机,开始在上面操作,先给杜老板的账户划了三万块钱。

然后,关于那个人名,他也可以从这部手机上发给同事,但想了想,还是算掉。

换私人手机,跟那边的人吩咐,“明天一早,你就去见他,先套话,如果他表现得不知情,监视起来;如果他心虚,就先扣他48小时,交给审讯去逼。”

逼问,某种程度上属于动用私刑的范畴,明面上不能有,但狠手段达到目的有时候就是快,他们不会完全摒弃,尤其像他这种办事风格大胆到有点可怕的男人。

出发前韩纵对她说,“你这回没有任务,随便看看就行,累了就回来歇着。”

她点头,但心里却完全不认同。

那天上午,他们在所谓的酒窖负责人的带领下,仔细察看了事故现场。第一现场肯定没了,只剩下修缮后的偌大地窖。正如他们所说,里头是白酒研发中心,足足地下三层,垂直高度至少有十米。

她在过来之前就恶补了足够的资料,知道挖煤的最佳深度要在五到二十五米之间,小于五米太浅,表层土壤矿含量不够丰富;但太深也不行,会有巨大的坍塌风险,而且深挖的成本较高,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利润未必增加有时候反而下降。所以任何正规的机构和组织,都会基于人性角度考虑,宁可丢掉那点缩减的利润也要保护矿工安全。

但如果是私开的黑矿,那就未必把矿工当人来用。他们只是一个工具,活的而已。

她的专业素养丝毫不输给身为工程师的郑洋,知道要想挖到如此深度的地下,必须拿到上面的红头批文才能进行。酒窖负责人知道她要查这些基本的法律文件,所以全都带了过来,在男助理挎着的那个公文包里。

她跟郑洋一起核查那些文件,发现果然如自己所料,这个白酒地窖已经真实到不可思议,每一份该有的批文都不缺,还是个国家级的扶贫项目,所以也有很多政策和税收优惠。

幕后黑手真是两头吃,一面从那些讨生计的矿工身上剜肉,一面变相从国家国库里揩油。

陈易澜对那个助理说:“麻烦你把这些文件都复印一份,我们要带回去跟相关管理局核对。”

男助理冲她一笑,“好的澜姐,我今晚就送到你房间。”

她一听却摆手:“你不要晚上过来,我睡得早。”

助理没料她拒绝得如此直接,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又笑着,“那我明天一早行吗?”

白酒地窖掩饰得太完美,物证文证皆在,除非能立刻把私矿所在地找到,否则再查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可这种私矿都藏得十分隐蔽,一时半会很难找到,她开始在脑海里琢磨解决方案。

他们无人说话,却分外有默契,兵分两路,韩纵跟裴衡寻了个借口先行出去,将工作人员甩掉后,开始暗地里走访。

陈易澜跟郑洋则继续留在研发中心,同男助理和女主任一起,一边聊天一边考察。

“贵司的领导应该跟上头官员关系不错?我看这些文书都是很快就批下来,没点人脉还是不行?”

帅气的男助理一脸懵懂,“澜姐,我才刚进来,这些人情世故的弯绕我也不太懂。”

陈易澜看了看他,“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两个月以前。”

她了然,“原来你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他愉悦地笑了,“澜姐还挺会看人。”

“为什么回来?”她问。

他耸耸肩,“这里提供的工资不低,跟我在大城市也没隔多少。而且我妈也需要我照顾,我不想离她太远。”

“家里只有你一个?”

他用力颔首,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颇讨人疼,“我从小就是我妈一个人拉扯大的,现在理应换我回馈她。”

这种话很能博取同情,尤其是女人的。

但陈易澜只是面上赞许,心里仍旧淡淡的。毕竟,这话究竟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你知不知道这里干违法勾当,迟早要被查、被封,你还是换个去处比较好。”

初出茅庐时她会这样傻兮兮地善意提醒,但吃了几次大亏后,她就不会再犯。

她知道自己面对的对手不止一个人,而是一个严密组织,他们十分狡猾。

“我过几天要去S市办个手续,能约你出来一起吃饭吗澜姐?”他叫的十分亲热,“我觉得你性格好学历又高,想跟你一直做你朋友,偶尔还能向你请教一下。”

面对对方诚挚的眼神,她回一个礼貌的答复,“如果到时候时间允许,我就出来见你。”

“在纪检做暗访律师很忙吧,要是没空就别勉强。”他语气温和,又带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崇拜,很容易让人卸下防备,一下就嗯了声。

但陈易澜是谁,哪是那么容易就令她放松警惕。

她仔细琢磨这话,好半晌都没吭声,然后突然发问:“你为什么说我在纪检?我只是韩先生的秘书而已。”

“原来您不是吗?”

“当然不是,”她也能把装傻玩得很溜,“您说的暗访又是指什么?谁跟你讲的?”

他还是磊落的态势,“我听他们说,上边纪委派人过来查,自然就以为你们都是,搞错了勿怪。”

她试图套话,但对方不知是真懵懂还是城府太深,全程表现得纹丝不露根本找不到破绽。甚至还反过来试探她。不管是美艳的余主任还是今天这个看起来很阳光的男助理,实际上都是狠角色。

“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懂也正常。”她笑容柔和,杏眼弯着真是美极了,但心里却是彻底警惕起来。

两个男的在外面做调查,无人随行倒落了个清净。裴衡抽空问他,“你也没必要把她看得那么紧,让她出来长长见识挺好,她现在还年轻。女人结了婚可就没这么自由。”

“我倒希望跟她尽早完婚。”

“她肯定不同意,甚至会有点抵触。”裴衡的语气十分笃定,而且事实不也正是如此么。

韩纵立刻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她有自己的抱负。”

“她的抱负跟结婚生子又不冲突。”

裴衡淡淡地笑了下,“男人是,女人可不是。”

韩纵沉默了。

“十年前省委副书记涉嫌行贿案,当事人可就是陈家的,虽然后来证明没有受贿。但只要进过纪委,政治生涯也就到了头,他们一家很惨,当事人直接跳了江,留下孤儿寡母,后来他们转为经商,又重新开始折腾,现在也算是市里小有名气的。”

韩纵竭力回想,但毫无印象,“可我从小到大都没听过她家有什么重大变故。”

“当然不是她家,她家要是发生这事,陈伯怎么可能做到司法部,只是旁支的一个亲戚。但就算隔得再远,也毕竟是相识的同宗的,她当时很难受,说那个伯伯人很好,怎么就被活活逼死。”

韩纵停顿着,心里突然有点苦涩,“她从没跟我提过这件事。”

“提了,只是你没注意,她当时还找我哭过,说你不想理她。”

韩纵听完,整个一愣。

从小到大俩人也不是没吵过,仅有的几次比较严重的,他都记得。

此刻仔细回想,终于在脑海里捕捉到只言片语,他恍然发觉原来是那一次。

当时父亲出轨的丑闻暴露,家里整日不得安宁,他的确对陈易澜吼过,现在不要来烦我。

在她最需要安慰和呵护时,他把人赶走了。

“那时候她就立志要从事检察工作,努力还原真相,不冤枉谁也不放过谁。”

“她还说过,其实不是很喜欢当律师,因为有罪无罪律师是不管的,只要辩护就够了,纪检律师稍微接近检察官。”

这回韩纵停顿了很长很长时间。

韩纵先是摸到医院,搞清楚受伤矿工是哪几个,又去病床看望一下,但询问的过程并不顺利,几个受害者守口如瓶,一直在说单位没有亏待自己,其他的一个字也不吐。

——没有利用价值。

他不带怜悯地走了,去工地或农田实际看了桃树种植和白酒发酵,真真假假还挺像那么回事,但跟那些人聊天得到的信息却差强人意。把这些事都做完,天色已经很晚,他跟裴衡交流一番,回到宾馆房间。

第二天,他专门走访村民来了解情况,说是让裴衡检查疫病情况,是上级派下来的例行任务,在挨家挨户给村民体检的过程中,他就得旁敲侧击地进行询问。这个过程没能给办案带来突破进展,但至少令他了解了一些真正的实际情况。

他整个行动虽头绪繁多但有条不紊,一步步慢慢推进,充分彰显了一个检察官的职业水准,当然更多的还有他的执着,来回奔波竟丝毫不觉疲惫。

第三天,他终于撬动了一个人的嘴,拿到一些很有用的信息。

“只要你门子够横、路子够野,这个事就很容易做成。有钱疏通关系,也不愁挣不到钱。”但那个村民说到这就不再往下讲,但他吐了个人名,还说这人是老江湖,对内`幕甚为了解。韩纵回去一查,发现是以前退下来的老干部,子女都不在身边,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这种人没什么牵挂,愿意讲实话并且提供线索的概率就稍微大点。

韩纵又过去套话、追问,那人起初不肯说,后来终于透露一点,说私开一个煤矿还蛮耗钱,光那些设备就要花几十万,第二大开销就是“摆平”上边好多部门,比如地矿局、市委办、煤炭稽查队、环保厅、派出所等等。

“上边不同意,这事就办不长久。每个月要向村政府交四千块保护费,乡政府是七千,市政府就更贵,要好几万呢!但只有这样就能保证每次检查人员一来,矿主就接到村政府的电话通知,等检查的人到了这儿,他们已经用装载机事先封住矿口,等到那些人一走,再来开工就万无一失。我跟你讲,从村到乡到市,一层层都得有人,但凡少一层这事就办不妥。”

韩纵想让他吐出个人名,之后好顺藤摸瓜,那人沉默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最快的方式就是逼那些矿工吐出来,但他们已经收了巨额的赔偿费和医疗费,现在铁定不会泄露。

陈易澜也来医院看望病人,没跟韩纵一起更没以检察的名义,她什么都不询问,只是关心和安慰。

当时韩纵正站在外头看,心想这陈易澜还真是“入戏”,说她是小蜜,她就尽职尽责去演好一个花瓶、傻白甜,始终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尽在跟他们拉家常,聊到最后还谈笑风生。

所幸他一开始也没指望她能起多大用,只是觉得既然她这么渴望那就带上吧,自己麻烦些也没什么,毕竟他对她的容忍度比较高,但如果是其他女的,那可坚决不带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所以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纵容她。

整个行程又不温不火地进行了几天,韩纵掌握不少证据,但绝大部分都只是证词,真正的实锤还得靠精准定出黑煤矿的位置,并且取得一定量的样品,后者倒不难,毕竟过几天他就要去厂子里看货品和成色。私开煤矿违法,但这种煤炭加工厂完全合法,他们的账目肯定也做得很漂亮,挖出来的黑煤全被记录成从外面正经采购的。他得好好探个底。

陈易澜这几天的行踪非常古怪,白天去山上晃悠,跟观光旅游似的到处跑。或者去医院照顾那三个受伤的矿工,手把手照顾,拉近距离,后来他们都不叫她陈秘书,而是热乎叫小陈。

她一系列的行为,给人感觉就是她心思根本不在查案上,只是过来当一个善良的志愿者。

韩纵私下里还打趣过,说她不像干纪委的,应该去党委,如春风般温暖。

她听出这里头的淡淡嘲弄,但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我说过不会拖后腿就一定做到。

他没有认真琢磨这话,只是笑着敷衍,“行行行,你只要保持这种状态,不随便乱跑,我就可以放心。”

他目光宠溺而纵容,但她却不太喜欢,准确来说甚至有点抵触,因为这目光本质是意味着“你弱也没关系,本来就不指望你干什么”。

陈易澜咬咬牙,但还是没吭声,只是跑得愈发勤快。

韩纵觉得她做的是无用功,后来也没继续关注就忙自己的去。

结果有一天,他又去医院找人问话,顺便到楼上病房一看,陈易澜这次依旧在,而且她把自己当护士,对几个病人照料的事无巨细。

矿工家里的小孩都在上学,妻子要做零工又要煮饭和顾家,只能在送饭时来医院一下,所以他们大部分时候都只能靠医院护士。但很多护士会擅离职守,夜里值班也没个人。陈易澜倒是不怕脏也不怕累,真的在照顾而不是做做表面形式。

那种脏兮兮的呕吐物,她都端出去倒掉,然后拿拖把回来打扫。

说真的,这些伺候人的脏活儿,检察官那帮男的,是怎么都做不来。

韩纵看了心里很不适,立刻把她叫出来。

“陈易澜,你觉得我没给你安排工作,自己太闲了非要找点事做?”

她想了想,竟干脆点头。

他不满地啧了声,“你呆在宾馆不行吗?实在要做调查也可以出去跑,但老在医院作践自己干什么?”

她倒很平淡,“不是作践,很正常的帮忙而已。”顿了顿还补一句,“而且是帮我自己。”

他冷冷地评价一句:“妇人之仁。”语气充满了不赞同。

“我并不是一个圣母,你想多了。”

“从明天起你不准干这个。”

“我已经完成的差不多,的确不用再干。”

这句话很莫名其妙,连韩纵都没太听懂。但她波澜无惊,亦没跟他解释什么,只是以洗手消毒作为理由提前走了。

而且她连着三天,每晚都独自跑出去,而且回来得相当晚。

韩纵睡眠浅,再加上这种老宾馆隔音效果差,以至于他可以听到对面的开门声。

第一回 是十二点半,第二回是一点,第三回竟然是凌晨四点!

他问了两次,陈易澜都含糊过去。第三次他直接下床出门,截住她,威严地质问干什么回来这么晚,甚至拿身份来压她逼她非得说。

她当时穿着黑色的便服,所以身上沾的煤渣、土灰在走廊那种昏暗的光线下很难被看出来,不过韩纵还是眼力过人,伸手在她领口上捻下一小颗异物,灰黑色的石砾,但又不像真石头那么硬,他用力一捏便碎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当即就皱起眉,不悦地发火:“你竟然擅自去煤厂?”

“没有,”她赶紧解释,“你已经去过,我干嘛还去,不是做无用功吗?”

“那你这是去哪?”他眉头还紧紧拧着。

说真的,他一旦严肃起来,那样子她看了都要怵。

她微微侧着头,沉默。

他很不客气地将她的脸转过来,“都不说煤场,这鬼地方就没见几个女的,你一个人深更半夜跑出去,一旦发生了什么,我简直……”

她出声打断,“我有结果了。”

“本来想完成再给你看,但现在既然这样,我就先把半成品交给你。”

他以为她又想含混,正欲再次逼问,但她飞快地打开门,拉着他进屋。

韩纵缓了缓,坐在她床上,看她到底要干嘛。

她把行李箱拿过来,然后开锁,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但她打开夹层,取出一张很厚的白纸。那张纸很大很大,铺开至少有一个桌面,所以她折了四折。

韩纵本来是兴师问罪,但一看到那张高级作图专用纸,他脸色就变了。高超的职业敏感性又告诉他,那会是一个关键性的线索。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你拿到了地窖的结构图?”

纵使他再淡定,此刻也忍不住有点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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