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鞋失去了它们的主人

吊带鞋、高跟鞋、靴子，儿童的玛丽珍鞋，一字排开，仿佛是一个见证罪行的队伍。

2009年8月22日，33双红鞋出现在墨西哥城市华雷斯市中心的街头。

路过的人们都会低头看这些红鞋，思考着鞋的主人是谁，发生了什么？

这些不动的、没有主体的鞋子，是华雷斯市数百名失踪妇女和女孩的替身，也是墨西哥视觉艺术家艾琳娜·肖维（Elina Chauvet）的“红鞋子”（Zapatos Rojos）展览，她在通过这些红鞋对“性别暴力”说“不”。

2009年，墨西哥奇瓦瓦州华雷斯城，Chauvet 的第一个红鞋装置。© Elina Chauvet

红鞋子

Zapatos Rojos

“鞋子代表缺席，让缺席在视觉上被看见。红色是曾经溅洒的鲜血，也是这个作品所要倾诉的爱。” 艾琳娜·肖维如此描述自己的作品。

艾琳娜·肖维出生于1959年，几十年来一直在创作有关性别暴力的作品。

2019年3月，意大利罗马，艾琳娜·肖维为被谋杀的妇女进行的仪式表演。 © Maria Feancesca Silvestri

“在我的童年时代，我一直在建造和发明东西，沉浸在我自己的想象世界中。”艾琳娜·肖维在一次采访中回忆道，“从八岁起我就知道我想学习艺术和建筑。”

但是在她成长的华雷斯市，没有地方可以学习，她开始自学。

1993年，她的妹妹死于家庭暴力，而凶手，也就是妹妹的丈夫，一直都没有被起诉。妹妹的死亡，给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和痛苦，她只能通过艺术进行发泄和疗愈。

1994年，她获得了一个奖。奖金让她有机会用一年的时间来画画，并举办个人画展。

而这个时期，艾琳娜·肖维开始意识到华雷斯市及其周边地区女性被绑架和谋杀的情况。她的油画作品围绕社会议题展开，涵盖了移民、华雷斯失踪或被谋杀的女性、墨西哥政治中的暗杀和腐败等等。

2009年，艾琳娜·肖维在参加由州政府组织的社区艺术研讨会时，华雷斯的暴力开始升级，失去了控制。

她发现在市中心的电线杆上，贴着许多寻找失踪女孩的海报。“这时我意识到，女性正在死亡或失踪。”艾琳娜·肖维回忆道，从那时起，她开始寻找女孩失踪的答案，但没有结果。媒体并没有充分报道这些事件，报纸上的头条是帮派火拼的新闻

街头的寻人启事

在后来的调查中，艾琳娜·肖维发现，鞋子出现的概率非常大，“有几个失踪的年轻女性在鞋店工作，或在去鞋店找工作的路上，或在去买鞋的路上。这种相似性引起了我的注意。”

于是，她产生了“红鞋子”项目的想法。

她想将“红鞋子”做成“一个事件，一个社会事件”，因为她深知，“许多讨论这个问题的活动家都会受到恐吓或被杀害，要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不仅可以更广泛地传播信息，还可以起到保护作用。”

于是，她开始通过朋友发出捐赠红鞋的请求。很快，她收到了33双鞋。

展览前一天，当艾琳娜·肖维在市中心寻找安装地点时，她还亲眼目睹了一场杀人事件，这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更加坚定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在哥哥的支持下，他们开始安装鞋子。开始的时候，街上几乎没有人，后来突然下起了大雨，似乎天空也在哭泣。所幸，这场大雨只持续了不到20分钟。乌云散去，太阳出来了，他们继续展出鞋子。

街道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开始挤满了与鞋子互动的人，人行道的人都在讨论这些鞋是怎么回事。慢慢地，这些鞋子开始吸引媒体。

“红鞋子”项目诞生。

少女死亡之城

墨西哥城市华雷斯，位于美墨边境。

边境有座城市，名为El Paso del Norte，意思是「北方关口」。美墨战争之后，北方关口被一分为二，北边部分逐渐简称艾尔帕索（El Paso），南边部分改名为华雷斯城（Ciudad Juarez），纪念墨西哥英雄贝尼托·华雷斯。

艾尔帕索和华雷斯城是名副其实的划分在两个国家的一个城市，被一条格兰德河隔开，北面是美国，南面是墨西哥，中间没有郊区地带。

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了滋生犯罪的天壤土壤，贩毒、人口走私、枪杀等等，每天都在华雷斯上演，人们在散步的时候，经常能在路边发现新的尸体。

2012年，美国德克萨斯州艾尔帕索。©Carolina Heimpe

于是，华雷斯被称为“谋杀之都”。2008年，华雷斯的谋杀率高达每年每10万人132，名列世界第一，而当时华雷斯总人口数也不过130万左右。

为了改善当地治安，2009年，墨西哥政府于2月28日、3月2日和3月13日增派军队进驻华雷斯。但由于华雷斯犯罪分子的力量“过于强大”，当地出现了“警匪一家”的现象。

女性死亡的情况更是常见。从1993年到2009年，有400多名女性被残忍杀害。遇害者多是打工妹或女学生，年龄在15至20岁之间，大部分死前曾遭强暴、虐待。她们的尸体大多被抛弃在荒郊野外，有的甚至被肢解，部分器官不见踪影。

翻看当时的报道，案情残忍到让人发指。

但是由于遇害者众多，当局也并不重视，警方所能做的大多是在案发后掩埋尸体。失踪者的家属为了寻找亲人，不得不挖开身份不明遇害者的坟墓，看看里面有没有自己的亲人。

暴力事件女性受害者的亲属和来自不同群体的妇女在安装“红鞋”。

图片来源：Crisanta Espinosa Aguilar/Cuartoscuro

华雷斯和墨西哥当局也并不关心数百个家庭所承受的痛苦。他们甚至进一步加剧了这个问题，谋杀了许多谴责正义缺失的活动家们。

讲述爱的作品

在过去十几年中，墨西哥针对女性的暴力事件，并没有减少。

墨西哥官方数据显示，从2015年到2019年的五年当中，墨西哥境内“杀害妇女”罪名成立的案件数量逐年上升，2019年这一数字已经是2015年初始水平的一倍有余，达到976起。2020年仅第一季度，就有964位女性死于各种形式的谋杀。

与此同时，在所有受害人为女性的谋杀案件当中，能够被法院认为“杀害妇女”罪名成立的仅有25.6%，略高于四分之一。

2019年12月，“红鞋”在阿根廷内乌肯进行展览。

39岁的伊丽莎白·坎波斯（Elizabeth Campos），来自邻近的墨西哥州奥科约亚克，2017年她的妹妹在那里被谋杀。 据她所说，一名嫌疑人被拘留并被判刑，但在最后一刻指控从杀害女性变成了谋杀。

相关组织表示，墨西哥政府在多个层面经常这样做，以伪造性别暴力统计数据。 不仅仅是墨西哥，整个拉美对女性的暴力现象都非常严重。按照联合国统计数据，在拉美，每三名女性中就有一名遭遇过性暴力或身体暴力。

2021年，“红鞋”展览在阿根廷Lago Puelo中央广场的林荫大道上安装。

艾琳娜·肖维的“红鞋子”本来定于2011年9月完成，但是她后来改变了想法。

她想一直做下去。

在全球范围内针对女性暴力事件不止的情况下，“红鞋子”走到了世界各地，已在欧洲、拉丁美洲、墨西哥和美国的多个城市展出，成为反对性别暴力的象征。

2013年，意大利拉察 ©Anna María Cherubini

2013年，意大利都灵 ©Francesca Guerisoli

2016年，瑞典哥德堡 ©Elina Chauvet

2016年，西班牙滨海马尔格拉特 ©Elina Chauvet

2018年，智利圣地亚哥 ©Elina Chauvet

这些被展出的鞋子，很多都是死者被害时穿的鞋，有的并不是红色，但家属愿意自己出力将其涂抹成红色。

©Gloria de Felice

伊丽莎白·坎波斯也把她妹妹的照片和鞋子带给了艾琳娜·肖维。她说："那双鞋失去了它们的主人——那些被从我们身边夺走的女人。"

正如艾琳娜·肖维所说，“红色代表的是洒下的鲜血，但这也是一部讲述爱的作品。”

虽然“红鞋子”在一定程度上没有减少针对女性暴力事件的数量，但是这个作品，正在将曾经是禁忌的话题变成一个全国性甚至全球性的公共议题。

艾琳娜·肖维坚信，"尽管看起来没有立即改变，但我认为会有，最终一定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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