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男女共浴的传统，是情色还是传统？地理和文化塑造的独特风俗

日本的温泉文化

1953年鲁迅遗孀许广平所著的《欣慰的纪念》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在书中曾提及鲁迅在日本期间因为不了解日本男女共浴的习俗而出现的尴尬场景：

在仙台就读时鲁迅进入男女共浴的温泉，由于不了解这样的风俗，当看到有赤裸的日本姑娘进入温泉，鲁迅十分惊慌和害羞，慌忙用双手护住隐私之处，蹲在水中即不敢站立，也不敢离开，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反倒是那些进来的日本姑娘看破了他的困窘，对他进行一段嘲笑和调侃。

对于传统的中国人而言，日本社会存在的各种千奇百怪或许已经多有耳闻，但如果要列举其中最无法理解的事情，男女共浴绝对算是其中一项。实际上这种超出认知范围的现象对于世界绝大多数国家而言，都是不可思议的。

当然，在大多数人看来，陌生男女的共浴现象很难让人不将之与“情色”联系起来。但也有人以习俗为借口，为日本的男女混浴现象作注解。

但在实际上，男女共浴的现象背后，传统与情色并存，往往是一个硬币的两个面，很难用一个面来否定另外一个面。

一、日本混浴的历史

不可否认，男女混浴在日本具有悠久的历史。根据日本的史学研究发现，最早在2000多年前，日本就已经存在男女共浴的现象。

但从全世界范围来看，男女混浴的传统却并不常见，之所以在日本能够形成如此奇特的传统习俗，这与日本独特的地理条件和社会环境密不可分。

首先，日本独特的地理环境为混浴传统奠定了物质基础。

众所周知，日本是一个地震频发的国家。而其原因就在于，日本列岛恰好位于环太平洋的造山带之上，地壳活动极为频繁。

而这也使日本成为全世界为数不多的火山岛国，作为日本象征的富士山就是一座典型的火山，而且是处于休眠期的活火山，随时爆发也不一定。

日本富士山

这样的地质条件一方面使日本频繁遭受地震和火山爆发的威胁，但同时也为日本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温泉资源。

日本造山带多火山的地质特点，不仅使日本温泉遍地，而且其温泉的水文条件也要远远优于世界上其他地区的温泉。这也让日本拥有了很多独具特色温泉，例如超过42摄氏度的高温泉、各类酸性泉、种类丰富的硫黄泉等等。

根据日本环境省主管温泉部门的调查数据显示，日本目前的温泉资源中，合计有温泉泉源（温泉涌出处）总数超两万七千个，远超其他国家；而带有住宿设施的温泉旅游度假地超过3000处。

日本得天独厚的温泉条件

据统计在日本每分钟的温泉总涌出量约为250万升，每分钟的涌出量足足可以装满一万三千户日本家庭的浴缸。

这样得天独厚的温泉水文条件，为日本的温泉文化奠定了坚实基础，而温泉正是日本混浴传统的发源地。

其次，日本自古以来的对于裸体的态度为男女共浴创造了社会基础。

自古以来，日本人无论男女对于赤裸身体，并没有任何道德和礼仪上的压力。而这也从很多保留至今的日本传统节日中可以看到，像今天日本依然存在着各种各样古老又奇怪的裸体祭祀节日，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如：

会阳节，又称作裸祭节。这种节日在日本多地均有举办。通常由数量庞大的成年男性参与，他们只在下身穿着传统的兜裆布或者全裸，以争抢宝木作为主要形式。

日本会阳节场景

此外还有诸如苏民祭、男根节、屁股节等各种不同形式的裸祭节日。

除了上述古老的节日，在很多明治维新前期到达日本的外国人的记述中，则更加直接展现了日本整个社会曾经对于赤裸身体的态度。

1853年，美国在经过产业革命后，为了打通进入中国等远东地区的航道，计划以日本岛作为航运的中转和补给站点，进而为开拓远东地区提供便利条件，而当时的日本正处于闭关锁国的幕府时代的末期。

1854年，美国以舰炮相威胁，逼迫日本打开国门，并强迫日本签订了《日美亲善条约》，而这也成为欧美列强纷纷加入，逼迫日本开港开埠、自由贸易、放开关税的起点，史称“黑船事件”，其意义大致等同于中国近代的“鸦片战争”。

到1858年（日本安政五年），日本又被迫分别与美国、荷兰、俄国、英国、法国等五个列强签订了新的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史称“安政五国条约”，而这些也逐渐成为日本幕府时代的终结，同时成为了明治维新的前奏。

而随着美国的逼迫以及安政五国条约的签署，越来越多的西方人得以进入日本境内，由于文化的巨大差异，尤其是惊讶于日本人对于赤裸身体的毫不在意，这让美国人和欧洲人震惊不已。在他们的记述中，留下了大量关于日本人对于裸体文化的记述，这也更加印证了男女共浴的独特现象，为何在日本能够如此盛行。

例如，1858年（安政五年）八月，英国使节团全权代表额尔金伯爵（James Bruce）的秘书俄理范抵达日本的长崎，其见到的场景让这个金发碧眼的英国人深受震撼，他在日记中记述道：

我看到半裸的男女们侧躺着，或是趴在地上，他们的婴儿则是完全赤裸的状态，不断地喝着取之不尽的泉水（指母乳）。而他们的女性几乎完全露出上身，男人则只是用简单的兜裆布遮掩住下身……

此外，俄理范还在当时日本的下田地区观察到与长崎差不多的状况，有的甚至对于赤裸身体更加不以为意，他写道：

下田与长崎的情况相同，此地贫穷百姓的服装也相当简朴，男性大多只有在腰际绑上兜裆布，而当地的女性甚至通常会完全赤裸地露出上半身。

而对于日本的男女混浴，俄理范也写道：

入浴中的男人或女人，除了拿着肥皂或其他的用品外，他们似乎都已经完全忘记自己身上没有衣服遮挡的事实，一群人不分性别的挤在一起，擦拭身体并冲水。

而在1860年（日本万延元年）抵达日本的普鲁士使节团的爱尔贝号运输舰舰长维尔纳（Reinhold Werner）也对第一次见到的日本人在公开场合赤裸身体的现象表示非常震惊，维尔纳观察到工作中的日本男男女女，赤裸身体工作的现象非常普遍，在他的日记中他曾详细描述道：

日本的像是手工业者、体力劳动者等这些劳动人群，他们在夏天工作时只会身穿兜裆布，或是全裸。例如扛轿车夫、马夫、人力车夫等等，他们大多时候都是赤裸身体工作的状态。而女性在家中工作时，如果感到炎热难耐，她们就会脱掉和服，跟全裸没什么两样。

拍摄于19世纪的工作时日本轿夫

而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则对于维尔纳在日记中的记述作出了民俗学上的解释，他确认：日本人在夏天的工作时，确实有裸体的习惯。

在柳田国男看来，由于日本夏天的气候高温且潮湿，所以日本人通常身着简便的单衣，工作时往往会直接脱掉衣服，这既是身体降温的需要，同时也是爱惜衣物的表现，毕竟在那个年代，日本幕府长期锁国政策下的物质水平极其落后。

而且从民俗角度来书，柳田国男的研究也证实：当时的日本人在外出或者时身穿衣服的意识非常薄弱，而这种在欧美人看来不可思议的现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难被改变。

对于工作和日常生活中，赤裸身体尚且如此常见，那对于日本人在洗浴中赤裸身体甚至男女共浴的现象也就更加不足为奇了，然而更加让欧美人震惊的现象还是出现了：

日本人在温泉泡澡之后，经常会习惯于赤裸着被温泉泡得发红的身体，步行回家。而这种在洗澡后以赤裸状态在街上大摇大摆地悠闲踱步的现象，日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

例如，当时抵达日本的瑞士使节团首席全权大使汉伯特（Aime Humbert-Droz）就曾写到：

只要是入浴客，无论是男是女，当他们想到大街上吹吹风的时候，即使全身赤裸地走出去，也没有人会责怪他们，这种习惯已经被日本人视为稀松平常。因此，进入热汤沐浴后，如果不想让如同虾子般红通通的美丽肤色消失，就会直接光着身子走回家，这举动完全没有大碍。

荷兰海军军医庞贝（Pompe van Meerdervoort）看到了同样的场景，他写道：

我还目睹其他令我不可置信的事情。我看到日本人在泡完汤后，无论男或女，都是全裸的状态从浴场走出来进入街道，如果住得近的人，就会直接走回家。他们全身泛红，身体的汗水滴滴如珠，但任何人见状都不会在意。

于1861年（日本文久元年）来到日本的法国海军上校杜宾（Charles-Louis Du Pin），对于日本人的赤裸文化十分震惊。他说：

这个国家的人们，并不知道我们平常所称的羞耻心。不分男女，他们已经习惯每天在钱汤碰面，钱汤设有可供大众一同混浴的浴槽，每个人我行我素地享受着汤浴，毫不在意旁人的行为。当他们泡完汤，只会把衣服套在手臂上，而不是好好地穿起来，就这样直接走回家。

更有甚者，当温泉中的日本人听说有外国人经过时，还会赤身裸体地直接从浴场跑到大街上围观外国人，而这样作，往往日本人并无感觉，但被一群赤裸男女围观的外国人却往往会留下终身难忘的印象，就像1860年（日本万延元年）担任普鲁士遣日使节团的特命全权大使欧伦堡伯爵来到日本后，便经历了这样一次让他终身难忘的被围观，而这一幕对他造成的震撼，据说在他回国后从此便不愿意再去日本。

二、明治维新时期对男女共浴的改革

实际上，在今天的日本，依然可以存在男女共浴的现象，但数量要少的多，主要原因在于从明治维新改革后，日本便开始全面向西方学习，同时基于国家尊严的考虑，也不可能允许日本人再按照过去的方式，自由放荡的无拘无束，明治天皇下令全放限制和改革日本共浴和赤裸的习俗，但在民间抵抗和反对的力量同样十分庞大。

实际上，作为硬币的两个面，虽然男女共浴可以看作是日本的一项古老习俗，但不可避免的是，这样的习俗背后很难摆脱情色的困境，在日本的男女共浴历史上，不只有风俗，还有非常不堪的种种陋习，而这也成为明治维新改革的一个重要方面。

今天仍然存在的男女共浴

在今天日本，也多次修改法律，下调允许共浴的儿童的年龄。但男女混浴的现象依然存在，而且这一现象的背后正是体现了日本这个民族在性格中的矛盾性，也就是所谓的日本民族的“菊与刀”——他们爱美却黩武、尚礼却好斗、喜新却顽固、服从却不驯、自大却有礼。

在关于这一话题的后续文章中，我们会继续从日本男女共浴的传统出发，继续聊一聊明治维新以后，日本男女共浴传统的变迁和发展历程，同时探讨习俗背后的日本民族性格，以及现在日本温泉活动中的各种繁文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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