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响是怎样炼成的——纪念恩师黄海怀先生
文/李坚雄
编辑/黄嘉红
引言
黄海怀先生(1935年2月——1967年1月)是我国当代著名的、影响深远的二胡艺术家。他集演奏、教学、创作才华于一身,毕其一生之拼搏、创新进取,为中国二胡艺术事业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1967年,黄海怀先生,因患癌症,英年早逝,享年三十二岁!他生前创作并演奏的《赛马》、《江河水》,成为他年轻生命的绝响,是百听不厌,久演不衰的传世珍品,是不朽的经典之作。
《赛马》、《江河水》,人们耳熟能详。但其背后的悲欢曲直,却鲜为人知。笔者是黄海怀先生的弟子,追随先生五年,学习二胡演奏,得到先生的真传,一生受益匪浅。笔者冀望,通过《绝响是怎样炼成的》,把先生的生平、事业、恋爱、婚姻、家庭、人品、艺德等,按时间年轮,向世人披露,以飧读者,馈慰恩师在天之灵。
一、“痴琴伢子”少年志
黄海怀先生,是一个未曾出世就有故事的人。他的母亲十月怀胎时,就被祖母指腹为约:“如生的是伢子(男孩),就过继给老满(叔父)为子。”原来在黄海怀之前,就有了哥哥黄海岩,姐姐黄淑云,黄海怀排行第三。1935年,乙亥正月二十日,生下来果然是伢子,黄海怀就这样被祖母一锤定音,过继给没有生育能力的叔父黄道生、叔母糜秋英当了养子。
黄海怀先生,出生于江西省萍乡县(现萍乡市)一个生产、经营土布的家庭。经商有道,家境殷实,受封建礼教影响很深,家教十分严格。黄海怀自小就喜欢音乐,尤为酷爱戏剧,喜欢与民间吹鼓手交朋友。但凡红白喜事,吹吹打打的地方,就有黄海怀的身影,家人对此非常气恼。他们认为,吹鼓手是三教九流,下贱阶层,讨饭乞丐,与这些人混在一起,丢了家族的脸面,失了家人的身份。少年时期的黄海怀,意气张扬,倔傲不羁,要学音乐是铁了心的,是九条牛也拉不回来的。为了看戏,黄海怀置家规于不顾,瞄门缝,穿狗洞,他也要挤进场子去看戏。在大街上遇到拉胡琴的算命先生,他定要紧追其后,走街窜巷,为听曲子,常常因迷途而不知返,回到家里,免不了要挨上一顿打骂。为此,街坊邻居们打趣说,他是打不屈服,骂不悔改的“痴琴伢子”。这个“痴琴伢子”,在萍乡县正大街一带是出了名的人物,只要提起“痴琴伢子”,人们就知道是黄海怀。从民间艺人那里,黄海怀学会了吹拉弹唱,鼓钹锣钗,样样精通,成为当地的“司鼓”名角。
1949年,黄海怀小学毕业,考入萍乡县熬州中学。在读三年,热衷开展校园音乐活动,连任三年文体股长。此时。由于养父黄道生因病去世,家庭经济来源出现困难。萍乡是我国盛产煤矿的地方,在校读书,黄海怀除了享受助学金外,还经常利用节日,假期去拾煤块,卖煤渣,参加修筑公路,挖沟挑砖,当临时工,从劳动中获得报酬,补贴学费。
1952年,黄海怀先生初中毕业,考入江西省立萍乡高中,年仅十七岁,他就能一身二用,除了读书,还兼任萍乡县正大街业余剧团副团长和教习,排练文艺节目,配合政治运动,宣传党的方针政策。此时,他的音乐特长得到了施展的机会。他每晚练习二胡到深夜,为了不吵闹邻居,他想法子,用铅笔当弱音器,将琴码隔开,小声练习。第二天照常上学,从不耽误。自此,他的二胡演奏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是年元旦,他参加在萍乡剧院举行的文艺晚会,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登台表演,演奏刘天华二胡曲《良宵》,受到八百多名听众的欢迎,在二胡演奏生涯中初露锋芒。1953年,江西省立萍乡高中举办新年音乐晚会上,他演奏了阿炳的《二泉映月》,全场一千多听众掌声雷动。1955年元旦,他参加由萍乡县委组织举办的新年文艺晚会,在县工商大礼堂,他演奏了《汉宫秋月》和民间乐曲《杜鹃哀鸣》,全场掌声如潮,经久不息,从此“痴琴伢子”成了萍乡小有名气的“二胡演奏家”。
高峰指导影片《黄海怀》剧照,2014年
二、“两湖书院”奏华章
1955年7月,黄海怀先生在江西省立萍乡高中毕业后,立志要学习音乐专业,报考武汉中南音乐专科学校,“决心把自己培养成为一个有用的专业音乐人才,为社会主义服务。”在报考中南音专的介绍信上,他的音乐老师这样写道:“该生对音乐确有兴趣,特别是对二胡有较正规的学习,刘天华的作品多半已经拉过了,指法与弓法,音与节奏较为准确。本人认为,该生学习国乐较为适当。”他的班主任老师签写的意见是:“他自小就爱好音乐,特别是国乐,每当别人演奏后,他就能仿奏。我们都喜欢听他演奏曲子,因为他拉出来的曲子比较有表情。想学音乐是他多年来的志愿,我同意他这样的学习要求。”是年,黄海怀来到武汉赴考,在考场上,他演奏了《汉宫秋月》和《光明行》。他的演奏,使考场上的考官们眼睛一亮,开始议论起来,著名二胡演奏家周华林先生问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黄海怀答道:“主要是自学,有时向音乐老师请教,有时听听唱片,也向民间艺人学习。”黄海怀以熟练的演奏,优异的成绩,被中南音专作为二胡专业学生录取了。从此,他便师从周华林先生学习二胡演奏。
知识改变命运,命运改写人生。从萍乡到武汉,对黄海怀来说,无疑是他人生道路上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对他的二胡演奏生涯来说,是从纯粹的个人兴趣转向专业化训练的进程,是从业余爱好向精英发展的历练。总之,是一次“质”的转变。此时此刻,他豪情满怀,起锚扬帆,驶向音乐知识的大海,荡漾着、搏击着,有如初生的牛犊,尽情地充饮着中华民族音乐的乳汁。他决心:“一定努力学习,做一个又红又专的音乐人才。”
《黄海怀》电影剧照
中南音专的校址,坐落在武昌闻名遐迩的黄鹤楼下,烟波浩渺的万里长江边,是清代两湖总督张之洞“两湖书院”的旧址。书院内,林木葱茏,南北两边各有一个小湖,故得名“两湖”。院内面积虽然不大,但环境实为优美,湖边有垂柳,水中有荷花,岸边有小桥,沿着两湖湖边,临时搭建起一排排象亭子一样的小木屋,人们称之为“木头琴房”,是专门给老师上课和给学生练琴用的地方。黄海怀先生就在这样幽静的、富有诗意的、弥漫着音乐艺术氛围的环境中,把美好的理想转化为刻苦学习的行动。他孜孜不倦、躬耕不缀,把音乐的种子深深地撒播在自己的心田里。
在周华林先生悉心的指导下,黄海怀系统地学习了二胡演奏的技法,如饥似渴地对刘天华、阿炳、蒋风之、张锐、刘明源等名家的演奏,进行了深入的学习和研究,如痴如迷地听唱片,一遍又一遍地模仿、模仿、再模仿。他常说:“模仿是创造的第一步。”可以说,黄海怀专修二胡演奏三年,是刻意模仿名家的三年;是潜心钻研名曲的三年;是在模仿中苦苦寻求创造的三年。法向师边得,能从意上生。三年面壁,黄海怀从小木屋里走出来了。为此,人们调侃说:“黄海怀面壁三年有三个一:一支香烟,一把二胡,一部唱机。”
1958年,奋斗三年的黄海怀,在中南音乐专科学校毕业了,学校决定把他留校任教。此时的黄海怀,在二胡演奏艺术的修养上,在审美情趣的取向上,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这些变化悄悄地渗透到他日后的创作思维和教学实践中。他的教学很严谨,很有个性,在给学生授课中,他强调读谱,强调唱。他对学生说:“要拉好,先唱好。通过唱来建立音乐的旋律感,掌握乐曲的韵味与风格。”他认为:“二胡的发音是以声乐为蓝本,二胡演奏要模仿人声,声乐的波音就是二胡的揉弦音。二胡的揉弦要向民歌唱法学习,要向戏剧唱法学习,还应该向意大利的美声唱法学习。”听他授课,令人茅塞顿开,心明眼亮。他鼓励学生要勤奋、谦虚、好学,要学识丰富,博采众长。他说:“慢弓揉弦要学张锐,快弓跳弓要学王国潼,绰注韵味要学刘明源,地方风格要学鲁日融。”并指着学生们说:“你们把这四个人的绝活学到手了,就可以成为最出色的二胡演奏家。”他主张:“拉琴要发自内心,要用全身心演奏,要以情发音,以音传情,以情动人。”身教重于言教,这是他教学的风格特点,他非常注重课堂示范演奏。他的演奏音色甜美,运弓流畅,韵味细腻,挥洒自如。学生们听了他的演奏,有如久旱逢甘雨,非常解渴,兴奋不已。
是年9月,黄海怀平生第一次领到了工资,他心情激动,思绪万千,最后他把一个月40多元的工资,悉数寄给了他的养母糜秋英,以后每月都把工资的一半寄回去,以报养母的养育之恩,以尽孝子的敬老之情。
第三排左三黄海怀,左四作者李坚雄
1959年,经济独立了的黄海怀,心情舒畅,工作顺利,踌躇满志,雄心勃勃,眼前一派光明景象,觉得有一腔热情在蓄势喷发,是到了施展自己音乐才华的时候了。于是,他开始创作二胡曲《赛马》。《赛马》的灵感和核心旋律来自蒙族民歌《红旗歌》。这首民歌在我国民间已经传唱了上百年,建国以后流传更加广泛,是人们过耳能颂的歌曲。黄海怀先生搞创作很特别,很另类,带有很大的即兴性。以他的习惯,还是从哼唱入手,然后再在二胡上试弦,如此反复多遍之后,觉得顺口了,顺手了,就把谱子记下来。所以,他创作的《赛马》,朗朗上口,丝丝入扣。乐曲一开始,就以豪爽的气派,沉雄的弓力,明快的节奏,勾画出蒙族人民节日赛马的热烈场面,展现红旗飞扬,马蹄铿锵的欢乐气氛。接着便完整地引用《红旗歌》那四句对仗工整,脍炙人口的旋律,并通过对旋律的加花变奏,使乐曲高潮迭起,英气闪烁。最令人称奇的是,在扬琴伴奏部复奏旋律的时候,他灵机一动,创造性地运用了大段落的拨弦演奏技巧,二胡与扬琴织成一体,使乐曲别开生面,独树一帜,引人入胜。这在二胡演奏史上是前无古人的创举!《赛马》一曲的创作,展现了黄海怀先生从形象思维到感情逻辑,都饱含着他内心一种强烈的感性冲动,从而迸发出在演奏上的艺术火花。《赛马》是仅有三分二十二秒篇幅的乐曲,却一扫旧时士大夫的书卷气,以昂扬的姿态,尽情地宣泄时代的精神风貌,其艺术效果,令人折服!
1960年,黄海怀先生完成了《赛马》的创作,即时刻印成教材,进入课堂,向学生们传授。开始在“两湖书院”的小木屋里奏响。激情的旋律,伴随着春风杨柳,穿过小桥幽径,溶入湖光水色,奔向广袤的千里大草原。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其实,《赛马》就是黄海怀先生内在心境的写照,心是豁亮的,路是宽广的,梦是甜蜜的,前程是灿烂的,一切都在美好之中。此时,黄海怀正在向一位女生授课,指导她演奏《赛马》。这位女生崇拜黄先生的音乐才华,黄先生喜欢这位女生的灵敏聪慧,两根琴弦擦出了爱的火花,两人从师生之情升华成了初恋之情。但是,这个初恋只是一场暗恋,爱慕之情在心灵里深深地埋藏着,两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勇气把这个秘密揭开。爱恋在教与学中水涨船高。当感情进一步升级的时候,黄海怀先生点破了这层薄纸,要求与女方确定关系,公开恋爱,但女方退却了,拒绝了。从此,两人的关系成了云山雾罩中的飞鸟,若即若离,彼此都陷入了感情生活痛苦的沼泽之中。即便如此,也没有改变黄海怀先生重情重才的秉性,还是真心实意地在专业上培养她,扶持她,直至1963年推荐她登上“上海之春”二胡演奏比赛的舞台,并获得演奏优秀奖。这是后话。
1961年,经朋友介绍,黄海怀先生认识了武汉国棉六厂的纺织女工吴月英女士。黄海怀先生的养母叫糜秋英,这位纺织女工叫吴月英,兴许因为有这个“英”字上的巧合,黄海怀先生和吴月英女士第一次见面就产生了好感。黄海怀先生在教学和工作上是很严格的,但在日常生活上却马虎随便,第一次与吴月英接触就暴露了这方面的缺点,上演了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滑稽小品。因为是夏天天热,两人坐下来谈话时,黄海怀先生下意识地搂起裤脚,这时,吴月英看到黄先生两只脚上穿着黑白不同颜色的两只袜子,吴月英禁不止“噗嗤”一笑,黄先生顿时陷入了十分尴尬的境地,这用武汉方言来说,是“蛮掉底子”的。吴月英忙把话岔开,轻声地说:“是来得太急了吧!”话语中只有关心之情,毫无责怪之意。紧张的空气立即平和了下来。这真应验了那句“祸兮福之所倚”的古话。黑白袜子,因祸得福,两人谈着谈着,不知不觉中,就掉进了“爱琴海”。不久他们就结婚了。一年之后,生了一个可爱的男孩,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惬意。
1962年3月,广州举办首届“羊城花会”,湖北派代表团参加演出,节目中有黄海怀先生的二胡独奏《赛马》。《赛马》一曲,一经演出就轰动了羊城。黄海怀一夜之间成了知名人物,连宾馆的电话接收员们都知道黄海怀的名字,打电话来要听黄先生演奏《赛马》。结果,黄海怀先生举行了多次“电话演出”。然而,黄海怀在羊城的最大收获不是出了名,而是喜得《江河水》。在演出成功的喜悦中,黄海怀听到了当时辽宁代表团旅大歌舞团双管演奏家谷新善演奏的《江河水》。黄海怀一下子被这首东北民间乐曲镇住了魂,缠住了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江河水》移植到二胡上来演奏。
回到武汉,他立即着手《江河水》的移植工作。移植也是一种创作,而且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创作。思来想去,反复推敲,他还是从哼唱入手,再在二胡上试弦,拟定弓法、指法。根据二胡弦式的特点,他刻意发挥二胡空弦音的特殊效果,并充分应用喷弓、波弓、压弓、悬弓、顿弓、颤弓等多种弓法技巧来表现乐曲如泣如诉、悲愤欲绝、如痴如呆、哀怨凄楚的情韵。一个月之后,他的学生们在“两湖书院”的小木屋里,听到了他亲自演奏的二胡曲《江河水》。那恸天地、泣鬼神的音乐,有如决堤的江河,从他的指间喷泄而出。在场的学生都惊呆了。移植《江河水》他做了三个准确的定位:一、弦式上以1=bB(mi__xi弦)转1=C(re__la弦)的调性定位;二、采用一字一弓的弓法定位;三、民间方法的揉弦定位。尤其是在揉弦上,他做出了特别的说明:“本曲要求用民间揉弦演奏方法,才能达到预定的效果。有些音符不需要揉弦时,标有“∽”(不揉弦)记号。”(见1964年中国音乐家协会上海分会编,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的《二胡曲十首》乐曲中《江河水》乐谱后面的文字说明。)在中国二胡演奏史上,“民间揉弦法”是黄海怀先生第一个提出来的,不揉弦的“∽”记号也是黄海怀先生第一个标记出来的。这又一次展现出黄海怀先生在二胡演奏艺术上具有与众不同的工巧心思和过人的创造性才能。
三、“上海失弓”千古恨
1963年5月,第四届“上海之春”举办全国首次二胡演奏比赛。黄海怀参赛的重点曲目是他自己创作的《赛马》、《江河水》。如果说,从萍乡到武汉,是黄海怀先生如同鱼儿游向了大海;那么,从武汉到“上海之春”,便是黄海怀先生游进了二胡艺术的水晶宫!
“上海之春”二胡比赛,是中国二胡艺术发展史上一个标志性的里程碑,是二胡演奏者们的盛大节目,是1949年建国十几年来二胡演奏队伍的重大检阅。比赛评委会主任由时任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贺绿汀先生担任,评委有蒋风之、卫中乐、孙裕德、黄贻钧、陆修棠以及张锐等,多半是刘天华的弟子,老一辈的二胡演奏家。比赛选手来自全国各地音乐院校和文艺团体,都是经过严格筛选而产生的二胡演奏精英。他们有来自北京的王国潼、蒋巽风,上海的闵慧芬、肖白墉,天津的宋国生,沈阳的果俊明,西安的鲁日融,武汉的黄海怀,广州的陈茂坚……等等,真乃群英荟萃,强手如林,既有激烈的竞争,又开展经验交流,氛围紧张而友好。比赛之前,不少选手就在住地的走廊和休息室里公开练琴,相互切磋技艺。黄海怀练的是《赛马》、《江河水》,王国潼练的是《豫北叙事曲》、《三门峡畅想曲》,鲁日融练的是《秦腔主题随想曲》、《迷胡调》,这三位选手的演奏格外引人注目,在他们练琴的地方,经常围满了其他选手和各地前来观摩的人员,并不时地响起阵阵掌声和赞许声。为此,当时的黄海怀、王国潼、鲁日融就被誉为青年二胡“三君子”。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比赛期间有一段黄海怀与著名二胡演奏家项祖英先生,以曲会友的佳话。黄海怀知道项祖英,是二胡曲《梆子风》为媒的,两人成了相识而未曾见过面的朋友。那是1960年,项祖英先生改编的二胡曲《梆子风》,发表在音乐刊物《二胡曲选集》上,黄海怀对《梆子风》浓郁的河南豫剧风格一见倾情,学习演奏之后,觉得项先生把《梆子风》定调为1=G(sol__re弦)音区太高,把位太远,有碍韵味,便对《梆子风》进行加工改造:一是改调异弦,即用反弦1=D(do__so弦)来演奏;二是重新制定弓法、指法,在左手指法上,揉进了河南豫剧板胡和曲剧坠胡的回滑音、滑揉、擞音、泛鸣音等技巧;三是对原曲的旋律进行加花并加以剪裁处理,把再现段由原来的18小节缩减成8小节,使之变得更简练。这样一改,便使乐曲妙趣横生,光彩照人,既保留了原曲的风貌,又能使其锦上添花,非同凡响。在“上海之春”,两人一见如故,项祖英听了黄海怀现场演奏的《梆子风》非常钦佩,频频叫绝。更令人敬佩的是,黄海怀没有拿改调异弦的《梆子风》去“发表”打上自己改编的印记。而项祖英先生在后来的演奏实践中,采用了黄海怀的反弦法来演奏,并收进了项先生的录音带出版。黄先生胸怀坦荡,项先生怡然自得,他们都表现出了大家之风范!
“上海之春”二胡演奏比赛,既为当时年轻一代的二胡精英们提供了崭露头角的机会,也为黄海怀先生创作并演奏的《赛马》、《江河水》提供了向全国公开亮相的舞台。面对这样大的场面,这样激烈的竞争,对黄海怀先生来说又是一个平生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演奏实力,他顺利地进入了复赛。但在决赛中,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当他演奏《江河水》的第三段,即从C调转回bB调时,强烈的颤弓演奏竟把弓子捅进了左手的袖口里,演奏卡壳了!无奈中,虽然把全曲拉完了,但比赛成绩受到了影响,结果得了三等奖。真是“失弓”而成千古恨!不说是千古,却也造成了一大遗憾。然而遗憾并非仅此,最令人遗憾的是,黄海怀先生失去了把《江河水》灌制成密纹唱片的机会。尽管如此,“上海之春”之后,《赛马》、《江河水》仍然象插上了翅膀,广泛流传于大江南北,风靡全国,那勾魂慑魄的音乐,深深地烙在了人们的心坎上。
四、“奈何桥上”听绝响
1965年9月,黄海怀先生与笔者被抽调到湖北省恩施地区去搞“四清”(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运动。那时,恩施山区生活很艰苦,自带行李,住在农民家里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经常是一个月也难得吃上一顿米饭,平常吃的主粮是苞谷粉和干红薯片。苞谷粉过蒸后,扒在口里久久拢不到一起,很难下咽,干红薯片是苦的,象吃中草药一样。在这样极为艰苦的生活条件下,三、四个人的工作组往往要负责一个生产大队的“四清”工作。那里的人家,十里八里才有两三户,工作量之大,爬山之苦不言而喻。但黄海怀先生不叫苦、不畏难、不后退,任劳任怨地完成自己应做的工作。
1966年4月,“四清”工作队分团,在恩施新塘集训整风,这时,笔者才有机会见到先生一面。那时,先生身体消瘦,脸色蜡黄,爬山喘不过气,随队医生很着急,给先生看病吃药,劝先生休息。可是几天集训一结束,先生又下到生产队去了。大约在6月中旬,突然接到学校电报,把当时参加“四清”的院领导和几位干部调回武汉,其中有黄海怀先生,可他不是干部。那时,我们在大山里,隔山隔水,不知道山外发生了那场“文革”灾难,还以为是让黄海怀先生回到武汉看病呢。谁知,回武汉的人一进校门,道路两边已经站好了人墙,夹道怒吼,连喊“打到”口号,声势地动山摇,震魂慑魄。突如其来的袭击,把黄海怀先生吓得天昏地转,回到家还直打哆嗦。没过几天,“造反派”召开批斗“走资派”大会,先生就被当作“三名三高”(名作家、名演员、名教授和高工资、高稿酬、高奖金的合称。)人物,在会场上陪斗。后来,觉得身体不行了,才到医院去看病,医生检查结果,确诊为晚期肝癌。9月,把先生送到上海长海医院剖腹检查,是肝癌晚期,无法医治,将伤口缝合后,返回武汉,在武汉市第一医院住院。此时,先生骨瘦如柴。唯肚子腹水,鼓得高高的,看到人们来探望,先生两眼渗着泪花,却始终流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便向学校请求,把他演奏的《赛马》、《江河水》的录音再放给他听一次。听完录音,先生的泪水流了下来,但已经哭不出声了,在场的人们无不为之掩鼻垂泪,泣不成声。
1967年早春二月,先生病情恶化,出现肝腹水,食道静脉曲张,大吐血,抢救无效。于当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日逝世,享年三十二岁。呜呼!二胡之骄子,站在“奈何桥上”,乘着《赛马》、《江河水》的袅袅余音,默默地、不甘心地走了!可是,他三十二岁生命的绝响——《赛马》、《江河水》依然留在了人间。
结语
2014年夏,在黄海怀先生诞辰80周年即将到来之际,江西省萍乡市的父老乡亲,格外地眷恋着自己的“痴琴伢子”,由萍乡市委宣传部联合中国电影家协会和有关单位,通过社会融资方式,完成了电影《黄海怀》的摄制,并投放全国院线公影,讲述黄海怀先生艺术人生的故事,彰显黄海怀先生的人品、艺德。
在我们中国,凡是会拉二胡的人们,不管他是业余爱好者,还是专业演奏家,不管他是七、八岁的儿童,还是七、八十岁的老人,没有一个不曾演奏过《赛马》或《江河水》的!这里,笔者斗胆说一句,我们成名的二胡演奏家们,著名的二胡演奏家们,盛名的二胡演奏家们,没有一个不曾演奏过《赛马》、《江河水》的!如今,活跃在文艺舞台上的青年、壮年的二胡演奏家们,因演奏《赛马》、《江河水》而获奖、成名的,不在少数!
近年来,我国二胡界出现了一个改编《赛马》演奏版本的热潮。人们熟悉的,就有《赛马》闵慧芬演奏版本;《赛马》陈耀星父子演奏版本;《赛马》宋飞演奏版本;《赛马》周维演奏版本……。甚至还有《赛马》手风琴演奏版本;《赛马》郎朗钢琴演奏版本!这是为什么?!笔者冥思苦索,得出如下答案:因为黄海怀先生是一个榜样,他的艺术魅力让人们趋之若骛;因为黄海怀先生是一架人梯,他让人们登高望远;因为黄海怀先生是一支蜡烛,他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
痴情伢子少年志,
两湖书院奏华章,
上海失弓千古恨,
奈何桥上听绝响。
黄海怀先生,人已去,曲尚在,音永存!
作者简介:李坚雄,男,1939年生。壮族。武汉音乐学院教授,二胡硕士研究生导师。黄海怀先生的亲传弟子。
李坚雄和夫人王卉波均是黄海怀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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