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桌子
漆着红漆的炕桌,方方正正摆在炕中间。一摞碗、一把筷子放在靠窗台的那面,正对着门,那是主座,是给男人们留的。以前,女人吃饭是不能上桌的。后来,讲究少了,自己年岁也大了。吃饭时,儿女们推着让她上桌吃饭,坐主桌。她不习惯,虽然上了桌,就跨在炕沿边,也方便给孩子们盛饭倒水。现在,老伴去了,孩子们都到城里打工了,一张桌子随便坐了,她还是习惯坐在炕沿边。
挂钟“卡嗒卡嗒”地响着,她喜爱听这声音。钟是刚分地单干时粜了粮老伴买回来的,是村里第一座机械钟。三十多年了,还在走,还在响。她每天都搬个小凳子,小心翼翼地踩上去,细心地擦抹,打开钟盖,给钟上发条。她听出钟这几年的声音也变了,“卡嗒卡嗒”中有了颤音,有时仿佛停了,没声了。竖起耳朵,它又开始卡嗒。毕竟上年头了,说不定那天就真地停了,不走了。孩子们都说这钟走得不准,一天能差十几分钟,扔了换个新的吧。她不同意,准不准又怎么样呢,知道几点又有什么用呢。她只是喜欢这声音,卡嗒卡嗒,卡嗒卡嗒。日子就是在这卡嗒卡嗒中过来的。
一碟咸菜,一个馒头,一碗粥。她端起粥,看着桌子对面的一摞碗。一个人的饭用不着这样,不用摆桌子,更用不了这么多的碗。一大家子都回来,也够用了。大概不会有人这么做,可她喜欢,看着这么多碗,就像真有一家子在吃饭,她也才吃得下饭,吃起来才有些味道。瞅着那摞碗,她掰了块馒头,送进嘴里,慢慢嚼着,直到嚼出甜味来,才端起碗,抿口粥,咽下去。卡嗒卡嗒,钟不紧不慢地走着。快过年了,过年就八十三了。过年的时候,孩子们也就都回来了。
一大家子人,摘菜的摘菜,切肉的切肉,升火的升火。过年火红的,就是人。
满地转,她不知道该做啥,孙子外甥打闹着,不时撞到她身上来。二闺女说:
“去去去,院里耍去,别碰着你姥姥。娘,这么多人,栽根打头的,你快去炕上坐个哇,饭,俄们做,用不着你。”
红漆炕桌摆上来,她坐在了主座。菜端上来,碗筷拿上来。大媳妇招呼地下的人上炕吃饭,大家洗手的洗手,换衣的换衣,准备上炕。她已经拿起筷子,吃上了。大媳妇看见了,责怪地对二媳妇说:
“你看看娘,学成了啥咧。咱们还没上桌,她就自个吃上了。”
她没听见,看着对面摞着的碗,她吃得很香。她觉得,仿佛有好多年都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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