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橱塞满了我读书的故事

互推小编 2023-09-22

□许志杰

在后院看见了早年家里用过的书橱，有些陈旧了，表面布满了灰尘，搬到院子的中间，两手晃动了几下，竟然还是那么坚劲，卯榫处还是那样严丝合缝。找了抹布认真擦拭，不一会儿便是如新的感觉，记忆瞬时洒满我的眼前。

这是我们家的第一个书橱。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或者是我出生的那年，父亲在他工作的青岛找到了住处，待收拾完了就让我们一起搬去居住。那会儿时兴自己打家具，父亲就在老家找了技艺上好的木匠，做了一整套的实用性家具。有一张双人大床、两个小的床头柜子、一个不大的餐具柜子，还有就是这个能容纳百十本书的小书橱。

就在全家一切准备得差不多，找合适的时机准备搬家的关键时刻，年近八十的曾祖母突患脑中风，卧床不起。当时爷爷奶奶已经搬到张店居住，日常起居尚能自顾的曾祖母原本是跟我们一起居住，由母亲照应。不料出现如此变故，爷爷奶奶上了年纪，又居张店，不能伺候，曾祖母只能跟着我们迁居青岛。那时候的出行条件极其有限，怎么把曾祖母搬到青岛就是个相当困难的事。

交通工具不好解决，怕路途遥远，老人家经不住折腾。于是父亲与爷爷奶奶商定，我们搬家暂缓，等曾祖母的病情有所好转再行此事。

虽然说是再行此事，以曾祖母的年龄和病情，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好转的，既如此则安之，本来已经准备打包运输的家具全部铺张开来，该用的用，小书橱派上用场，被放到三抽桌的一头，放着父亲买的一些给孩子们读的书。

果然，这一放就成了永远，曾祖母在床上一躺八年，随着政策变化和我们家人口增多，再从老家搬到青岛去住已经不可能了。

小书橱是我的精神高地，我的读书史始自这个与我差不多同龄又有很多故事的小书橱。

古人曾云，书中自有颜如玉，还自带黄金屋，此话直白且夸张，但是还很不够，甚至没有点到人生与书最为紧要贴切处。我要说的是，书中还有比黄金屋和颜如玉更为珍贵的儿时快乐与人生故事，这是什么也换不得的。

回头想我该读书的那个年代，正是读书无用论泛滥害人时。乡村小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民办老师种地教书一肩挑，到了农忙季放下书本带着学生到生产队帮工。农闲时县上、公社甚或生产大队，大会小会开个不断，学生被晾在一边，今天自习，明天自由活动。孩子们倒是欢快愉悦，知识从来没有走进他们的脑海。

我很幸运，因为家里的小书橱里会有父亲不断增加的新书，每一本新书的到来，都是父亲给孩子们打开的一扇看见陌生又新鲜世界的大门。我好奇心重，很感兴趣，经常小半天就看完一本书。

父亲是青岛机务段的一名火车司机，他的开行方向以胶济铁路为主，蓝烟铁路为辅，起初是驾驶货物列车，后来改为客运列车司机。以青岛为基地，辗转于济南、烟台、坊子，每到一地，就换班休息，时间还是挺充裕的。休息完了，他们就会结伴去火车站附近逛街。

那时候虽说新华书店已经开到县城和大一点的城镇，但要买一些紧俏的书，还是要到大城市的书店，尤其是省城济南的几个书店，是父亲最经常光顾的地方。除了买一些他自己喜欢的文史类书籍，再就是给孩子们买小画书(连环画)以及科普知识读物。

《十万个为什么》属于这些读物中的大部头，因为各分册不是一次性出版的，需要慢慢凑，所以父亲要求我们，无论谁读完一本，一定要完好无损地放到书架上，这样就可以在凑齐之后成为一套完整的版本。听从了父亲的话，从第一册开始，边读边增加，用了几年的时间，一套完整的《十万个为什么》14册终于凑齐，至今被我保存完好。

把小书橱带回来，放到我的“佛山书坊”，迫不及待地把一整套《十万个为什么》和保存下来的小画书放上去，还原了我记忆中的一个场景，幸福陡然而生，想象着又能像小时候那样捧着一本书，边看边等着母亲喊“吃饭了”，看书的热情便高涨起来。

有位现代作家曾经这样说，世间哪种知识，书里没有？哪件事实，书里不曾记载？哪一些人生乐趣，书里不能供给？相比于颜如玉、黄金屋，可见古人与现代人对于读书自有不同的个人感受、表达方式，无分优劣，却说出了一个真理，读书与不读书会有不一样的见识与认知，可能无关乎结果，至少审美体验会有大不同。

前些年受邀为中国出版家罗竹风作传，其中写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罗竹风担任上海市出版局代局长时主持出版的《活页文选》，思维一下子活跃起来。

小书橱里原来摆了一大摞《活页文选》，我曾经粗粗拉拉地翻了不少，多是古代著名篇章，当时对文言文不甚了了，真正读下来、记在心上的不多。但它简单明了的封面设计和随身可带、顺手可读的方便，留给我的记忆很深。父亲经常塞一册放在包里，工作之余去读。

有了这段记忆，下笔写出版家罗竹风，注入笔端的思想与感情一下子浓烈起来，感觉不仅是为罗老写传，还在写父亲那个时候的读书乐事以及自己的读书往事，并依此得出认知：写东西不能强求而为之，要有自己的精神基础，重要的是具备丰沛的感情支配，才能下笔如有神。

小书橱是我平常日子的中心地带，从此出发寻找理想的彼岸。

记得有一本叫做《新来的小石柱》的薄书，写生长在农村的小石柱被招到体操队，原本毫无基础的石柱通过刻苦训练，成长为一名优秀体操队员的故事。有一个基础训练动作叫“两头起”，开始我弄不懂其意思，恰好书里有一幅插图，一看很明了，就是躺在垫子上，把腿拉直，与上身一起用力往中间靠拢，以手指触碰脚尖为一个完整动作。小石柱从一个动作开始练起，直到一连串做下200个，成为整个体操队第一人。

那时候我也跟小石柱差不多年纪，由此备受鼓舞，叫了几个小伙伴到场院每日苦练，也是一连串可以做到二三十个。

几十年过去，现在做几个当不在话下。可惜的是当年那本《新来的小石柱》不知去向。小书橱回来了，我就买了一本添置到小书橱，冀望能再得“小石柱”鼓舞，每日“两头起”。

还有一册《床上八段锦》，与时下流行的八段锦不是一回事儿，这个更简单，睡前或早起在床上就可以完成。疫情期间不能出门，找出《床上八段锦》睡前睡后照本演练，由此形成习惯，只要时间充裕，就做一下，神清气爽。

一本书会是一个人的世界，一个书橱却可以集合好多本书，从而形成一个包罗万象的大千世界。在这里能够触摸历史，拥抱亲情，唤醒岁月消磨去的青春荷尔蒙。

小书橱不仅是书的安身之地，放上一些家里过去的照片、用过的物件，平静温暖，便是多彩的生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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