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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她嫁进皇室,一步登天,恐怕给自己家族也不会带来什么好处的

 

一、

紫微阁里,燕追也在抄书,听了戚绍回话,硬生生将手里的毛笔都折断了!
  那笔杆是玉制成,碎玉沫从他掌心里落下来,混杂着血沫。
  一旁宫女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来:“殿下……”
  “滚!”燕追头也不回,宫人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在地上倒退了开来。
  燕追空余的左手一摸袖口,从里头抽出一张帕子,一抖便展开了,这才将握玉的右手松开。
  那玉碎成几戴,将他手割伤了。
  他毫不在意将手一甩,拿了帕子匆匆缠上,连结也顾不得挽,将帕子一端握在掌心里,神色有些狰狞的问:“姓陆的打的什么主意?”
  连着去了傅府两天,傅长胜还让傅明华陪他独处。
  燕追脸色阵青阵白,戚绍最近都蹲在暗处盯着傅府打探消息,今日果然便带回了一个有用的。
  他嘴唇紧抿,眼中透出阴鸷来。
  戚绍看他脸色难看,不由更是小心翼翼。
  燕追桌面摆着好些抄写的女诫,最近他废寝忘食就在干这个了。
  “殿下喜欢,不如求皇上赐婚了就是。”他有些不明白,但又不敢问。
  燕追目光移了过来,凉嗖嗖的看得戚绍心头发寒。
  戚绍回来时看他奋笔疾书,就看到桌上又抄了几遍的女诫,不由就问:“您还抄这东西干什么?不是说了二十遍,早就满了。”之前就送去了傅家,傅大娘子那边消息都未传回来。
  燕追头也不抬:“你懂什么?”
  他多抄一些,以后有备无患!只是两人话还没说完,就听戚绍说姓陆的上傅家门了,燕追一口血都要吐出来。
  他想了又想,陆长元不足为惧,但这口气始终咽不下去。
  端了一旁的茶水喝了两口,燕追将杯子搁下:
  “他算什么东西?”他眯了眯眼,语气有些危险。
  陆长元两兄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与前朝旧室有瓜葛,杜玄臻那老东西查过他,却被燕追帮着陆长元掩盖。
  当然他安的也不是什么好心,只不过是为了在此地种下一粒棋子,将来以便好用。
  他当日做了这事儿,便对陆长元失了兴趣,一心埋头在抄写女诫中,如今这东西他都能倒背如流了,可没想到陆长元胃口倒是不小,自己懒得理睬他,他却打上傅明华主意,敢挖自己墙角。
  燕追坐了下来,望着戚绍,显然是等他说这陆长砚。”

 戚绍低眉顺眼,燕追却是又新取了笔,连女诫也不看,‘刷刷’在纸上写,戚绍就道:“年十七八,长相倒是不差,与卫国公府世子不相上下,不过就是……”他知道燕追想听什么。
  戚绍也是躲在背后瞧瞧,对陆长砚人格品性也并不了解。
  “不过就是他好像腿有残疾,走路不大利索。”
  燕追揭起了这张纸,吹干了放置到一旁。
  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
  戚绍头皮发麻,紫微阁内一片死寂。燕追不出声,怕是对他说出来的这些事儿并不如何满意。
  “您……”他想求燕追再多给他几天时间,燕追却神色认真洗了笔,将笔挂到了笔架之上,显然今日是不打算再抄写了。
  “陆长元似是有个妾室,怀了身孕。”
  他瞧不起陆长元,压根儿就没将这个曾经与他拼剑的寒门子弟看在眼里。
  虽说陆长元得杜玄臻看重,但始终根基不深,又有致命弱点。
  他吩咐了这句,戚绍就点了点头,知道了他的意思。
  燕追虽然不像傅明华一般,零星‘看到’几分梦里的情景。
  不过他却敏锐的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这事儿不算什么机密,不出半个时辰戚绍便回来回话,说是闻氏触怒了陆长元的太太许氏,被送回了陇西。
  燕追一听这话,眯了眼睛便冷笑了两声,右手食指微曲撑着下巴,那神态如一只阴险狡诈的狐狸。
  这事儿不对。
  陆长元的太太许氏嫁他多年,夫妻二人膝下并无子嗣。
  在陇西时,曾有人看在太守姚焕致对陆长元才华赞赏的份儿上,他又年纪轻轻得了举人功名,便有意要送他美人儿。
  他却一概推了,只道: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正是因为这两句有名的话,才使姚焕致对他更为赏识。
  陆长元纳闻氏为妾时,还是在许氏多年未曾生育之后。闻氏进府之后便极快有了身孕,陆家的后院妻妾和睦相处,直到陆长元受姚焕致推荐,举家迁往洛阳。
  燕追当日听傅明华提起陆长元时,便好奇查了一查,费尽周折才查出陆长元的父亲在生时,曾在前朝晋王杨元德门下为客。
  直到改朝换代时,陆长元的父亲才悄悄带了说是亲戚之子,回到陇西。
  那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不少人死的死,逃的逃,又哪儿有人去真正追寻一个孩子的来历。
  大唐定国之后,那孩子才正式上了户籍。
  这名叫陆杨殊的孩子与陆长元年岁相仿,陆父去后,几人相依为命。
  那闻氏是陆家邻居之女,父亲早年病逝,只留一寡母。
  唐朝男女大防并不重,两家又是邻居,陆家几个孩子与闻氏关系也是十分亲近,据说两家有议亲的意思。
  直到半年之前,陆杨殊被征兵入陇右道渭州治下。
  陇西道的位置与益州差不多,一侧吐蕃虎视眈眈,一侧则紧靠匈奴。虽说时至今日匈奴威胁远比秦汉时小得多,但也不可小觑。
  陆杨殊进了渭州为兵,却死在了渭州。
  他死之后,陆长元匆匆纳闻氏为妾,开始谋仕途。
  燕追费了好大功夫,从陆杨殊的身世开始查到陆长元之父当初曾为前朝晋王杨元德门下为食客,他才开始怀疑陆家的身份不同。
  俗话说得好,士为知已者死。
  杨氏的天下被推翻后,晋王杨元德起兵谋反,却兵败自杀于西凉。陆父那时却古怪离开,后来隐姓埋名,想要摆脱以前的身份也是常事儿,可是他当时弃杨元德离开之事,事后却无人唾骂举报,这样却太不寻常了些。
  燕追从这一点入手,渐渐查出陆杨殊身份不同,甚至怀疑他极有可能是杨元德之子。
  唯有这样,陆父抱杨元德之子离开,替前朝晋王留下子嗣血脉,他‘临阵脱逃’之事儿才有可能不受当年晋王旧部所鄙夷,甚至牢牢守护这个秘密的。
  陆父至死将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但瞒得过陇西那些左右旧邻,但陆长元兄弟他却不一定会瞒住。
  甚至为了护住陆杨殊,陆父极有可能还会叮嘱陆长元兄弟帮忙守护这个事儿的。
  而陆长元虽得了功名,无意仕途,却饱读诗书,极有可能是受其父影响,忠于前朝之故。
  想到这里,燕追不由勾了勾嘴角:“陆杨殊,杨殊?杨……”
  杨氏乃是前朝国姓,陆杨殊来历十分可疑。
  他半年前开罪上骑都尉府的小公子,因此被征兵入伍,死在军中。他在死前,并不如何安份的样子。
  而陆长元则在他死后不久纳闻氏,最关键的是闻氏则很快身怀有孕。
  燕追勾着嘴角,照理来说,陆家至今无后,陆长元发妻数年不育,早犯了七出之条,更何况闻氏怀着陆家骨血,无论做了什么错事,陆长元也该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再将她发落。
  可偏偏陆长元急匆匆将闻氏送走,这在燕追看来,不像是闻氏失宠而被送走,反倒是要想将其藏起来似的。
  陆杨殊出事之前,陆家似是有喜事要办,燕追猜测,莫非这闻氏进陆长元后院只是幌子,她腹中骨肉另有其父不成?
  “殿下怀疑什么?”
  戚绍见他半天不说话,不由斗胆问了一句。
  “这陆长元妾室腹中所怀之子,可能是前朝孽种。”燕追嘴角边笑意加深,说出这话倒是让戚绍吓了一跳。
  唯有如此,才可解释陆长元的举动。
  假若陆杨殊未死之前,陆家要办的喜事是他与闻氏的亲事,闻氏腹中怀的骨肉也并不是陆长元的,而是陆杨殊的。
  陆杨殊又确是前朝晋王之后,陆长元担忧闻氏腹中骨肉出事,要找个由头将她送回陇西便有缘由了。
  而之所以将其带进洛阳又斥责,无非是为了将尾巴洗干净,以免将来有人疑心这一点罢了。
  恐怕假以时日,他便会寻个借口,将闻氏以及她腹中孽种,想个法子光明正大留在洛阳了。
  这个陆长元做事倒也谨慎!
  燕追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不由笑着吩咐戚绍:“找到御史台中方敬,让他过些日,参这陆长元一本。”

他想将闻氏母子妥贴安排在陇西,燕追却偏不如意他,要将这闻氏母子放在洛阳,让他寝室难安。
  原本他也懒得理睬这些小事儿,大唐建立之后,太祖并未像当初的陈太祖一般,对前朝王室赶尽杀绝。
  这天下终是有姓杨的前皇室血脉在,但大多改头换面,不敢明目张胆的出现。
  一旦遭人揭发,下场终是不太好的。
  燕追一开始查出这事儿,也只是想捏陆长元把柄。但陆长元不知天高地厚,打傅明华主意,少不得他也要让陆长元恶心一番,焦头烂额了。
  陆长砚这回被傅明华问了两句有关腿的事,他当时面上不显,回去却接着两三天未来。
  腊月十三冬祭祀之后,宫里容妃举办了赏梅宴,邀上了品级的女眷前往。
  众人都瞧得出来,容妃名义上是办赏梅宴,实则小公主出生月余,她设宴,背后有嘉安帝的意思,众人自然是得带了礼单捧场。
  傅府的白氏也带了傅明华与钟氏的三个女儿入了宫。
  容妃所住的承香殿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一脸冰冷正在孝中的容三娘也来了。
  崔贵妃也在,傅明华一来,崔贵妃得了空,便借机拉了她说话。
  “四月初六乃是你曾外祖母七十大寿,礼单可是备好了?”
  崔贵妃嘴里的傅明华曾外祖母也是出身青河崔氏,生谢氏之父,早年崔氏是曾得两朝三代皇帝夸赞的,当初太祖亲封其为赵国太夫人,地位尊崇。
  就连庄简公府的太夫人独孤氏也是不能相比的。可想而知,今年太夫人生辰,怕是不少人都会前往,是个极大的盛况。
  但是傅明华听崔贵妃的意思,像是今年赵国太夫人大寿,她也会去一般。
  若是她能去,长乐侯府自然是不会阻止的,怕是还恨不能与她同往。
  不过问题是,谢家根本瞧长乐侯府不上,若‘谢氏’在生,恐怕会带她同往。
  但‘谢氏’一死,双方便几乎是断了联系,谢家又怎么会邀她前去?
  崔贵妃微笑着说完这话,便看了傅明华一眼,自然是理解她心中的想法,不由便拉了她的手笑。
  旁侧站着的荣国夫人杨氏听了这话,脸上便露出几分笑容:“娘娘撇下了臣妇们,倒是拉着傅大娘子有说有笑。”
  容大爷的夫人韩氏也在一旁听了个分明,不由心中便是一动:
  “傅大娘子怕是得了娘娘的眼缘。”
  她是容涂英的长嫂,虽然因为容妃之故,容家鸡犬升天,不过容氏的人也分等的。
  像她家老爷便是在朝中任个与傅侯爷一般的,不痛不痒的闲职,容涂英如今却献妻女掌大权。
  容大爷甚至与她说,皇上有意在杜大人之后,将容涂英扶到那位置上去。
  韩氏今年三十七八,衣着端庄老沉,虽说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个貌美佳人,但毕竟年纪大了,孙子都有了。
  她与容大爷都是坚定的容妃一党,对崔贵妃十分仇视,此时一张嘴,殿内不少人都将目光落到了傅明华身上。
  “臣妇家中这些女儿都不得娘娘看中,偏对傅大娘子十分喜欢,又拉了手说话。”韩氏说到这儿,抿了嘴笑。
  众人都听得出来她话中之意,被拥在人群中的容妃转过身来,笑意吟吟望着这边,显然饶有兴致。
  崔贵妃拉着傅明华的手未放,只是眯了眼睛望着韩氏。
  韩氏身旁坐着容三娘,听了这话便冷笑了一声:“三殿下年纪已到,至今尚未娶妻,莫非娘娘如此亲近傅大娘子,是已经看中了?”
  她死了母亲尚未多久,脸上的冰霜比起上回岐王的沁苑之中看到时,更重了几分,说话时都带着寒意。
  据说容妃怜她失母之故,早在昨日便请皇上派了黄一兴亲自将其接进宫中的,所以今日赏梅她才在。
  虽说尚未有名份,但众人都知道她的底细来历,此时她一张嘴,便意有所指,一群人也不敢出声。
  容妃似笑非笑,几根细嫩的手指搓捏着,看这场笑话。

二、


  崔贵妃还未开口,燕追声音传来:“原来我向父皇请了旨,大家都知道了?”
  容妃今日设宴的地方是主殿之后的大殿中。
  承香殿格局如‘工’字形,主殿分为‘二’,以弯弯曲曲的回廊包握,中间则是以一片占地极阔的花园接通。
  今日众人都在后殿之内,殿后有一片宽敞的阁楼,三面墙都是精美的雕花栏,上嵌琉璃,华丽异常。
  无论是夏日冬季,都是赏玩的好地方。
  从这里望出去可看到成片的梅树,外头是游廊,虽然不如蓬莱阁,却又另有一番妙处。
  燕追的声音传来时,他的身影出现在了阁外,容三娘的脸在看到他时,一下便有些扭曲了。
  她是吓的!
  当日燕追挽弓射鹰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鲜血洒在她身上,那眼神让她恶梦连连。
  她事后向嘉安帝告了状,嘉安帝却并未理睬。
  哪怕时至今日,嘉安帝对她像是有宠,有求必应,却唯独她无论怎么向燕追上眼药,嘉安帝每次都会冷落她许久。
  容三娘倒不在意嘉安帝的冷淡,但她实在是怕燕追的。
  此时听燕追声音,竟惧到连他说了什么都忘了。
  直到殿内的人倒吸凉气,她才回过神。
  一回过神,容三娘顿时将手掌就握紧了。
  燕追这是什么意思?嘉安帝已经下了旨将傅明华许给燕追?她怎么不知道?
  阁内容妃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她本能的朝崔贵妃望了过去,却见崔贵妃坐得稳当,握了傅明华的手,显然对此事早就知情,并未吃惊的样子。
  “今日容妃妹妹设宴,原是要明日传旨的侍人才会出宫,却不想好消息始终瞒不过容三娘子。”崔贵妃微笑着,目光却如刀般望着容三娘看。
  这话一语双关。
  容三娘脸都青了!
  这怎么可能?
  她转头急匆匆的望着容妃,却见容妃也是脸色阴沉,显然今日之前,根本没有往这方面去想的。
  容三娘一口气堵在心口儿,缓不过气来。

这怎么可能?长乐侯府如今这架式,有什么人可以值得觊觎的?三皇子就是纳了傅明华也是抬她,怎么可能是娶?
  她不敢相信,可是容妃等人回过神,却都向崔贵妃恭喜。
  容三娘顿时便将嘴唇咬住了。嘉安帝明知她厌恶傅明华,为什么这样的事儿却不和她说?她浑身哆嗦,一时又是气,又是有些恨。
  想要去找到嘉安帝问个清楚,偏偏脚似生了根又挪不动。
  她恨恨望着傅明华看,眼光似是要吃人似的。
  当日自己心悦贺元慎,贺元慎偏偏却对傅明华大献殷勤。到了如今,她无名无份的跟了嘉安帝,与姑母争宠,而当初被贺元慎另眼相看的傅明华却将要名正言顺的许给三皇子?
  她怎么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这,这是何时的事儿……”韩氏也意外了,有些怜惜的看了容三娘一眼。
  崔贵妃却不说话,只是笑,容妃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想起燕信曾与她说过此事,她却一直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如今的长乐侯府被夺了世袭罔替的爵位,她都瞧不上,她不相信崔贵妃会为儿子娶傅明华,尤其是‘谢氏’死后。
  若早知崔贵妃真会如此行事,她早有准备也好。
  想到这里,容妃冷冷的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白氏。
  她领了几个孙女坐在左阁门口,压根儿没有进来的资格。
  此时面对周围人羡慕又带了些嫉妒的目光,白氏脸色有些发懵,显然还没回过神来,傅侯爷可没说过这个长孙女会嫁燕追,甚至嘉安帝也没说。
  容妃拳头紧了紧,随即才笑道:“这当真是好事,恭喜姐姐了。”
  她说话时,目光望着容三娘看,那微笑着的眼神下隐藏着阴狠。
  昨日嘉安帝令黄一兴将容三娘接进宫,到底与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也知道的事情,自己竟然也不知道?
  容妃嘴角边笑容阴寒,她真失宠了么?嘉安帝明知她与长乐侯府当初曾有过什么样的渊源,她甚至开玩笑似的与嘉安帝提过,待到他日燕信娶了正妃之后,再将这位小娘子抬进府中。
  可是嘉安帝什么也不提醒她,连容三娘都知道的事,偏偏她还蒙在了鼓中。
  保养得极好的三寸长指甲掐进了容妃掌心的嫩肉里,她冷静了下来。
  哪怕明知有可能是崔贵妃的阴谋,但容妃此时还是上当了。
  容三娘留不得了!
  众人围着崔贵妃恭贺道喜,容家的人还晕忽忽的回不过神来。
  嘉安帝过来时,看到这里如此热闹,容妃就笑着道:
  “姐姐正说了有意长乐侯府大娘子,还说皇上已经准了请旨。”
  嘉安帝没出声,只是笑,容妃的心直直往下沉。
  吃了这样一个闷亏,她却不能翻脸指责,否则嘉安帝心里对她只会更加冷落而已!
  哪怕容妃宠冠後宫多年,此时也不由有些愤怒。
  就因为一个容三娘,却已经在开始动摇她多年根本。
  崔贵妃看着容妃若有所思的笑脸,眼里光彩更盛。
  一整天时间白氏都是心神不宁的。一开始荣国夫人等人若是压根儿看不上白氏,在听到傅明华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之后,态度自然便变了。
  燕追今日说了话引起了承香殿内的暗潮,他倒是跟着嘉安帝一块儿游园了,没有与傅明华私下说话的机会。
  出宫之时,白氏神色复杂,脸涨得通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傅明华上了马车之后,庄简公府的人过来了一趟,送来了一张太夫人亲手所书的贴子,说是邀傅明华改日前往庄简公府玩耍。
  那张贴子上还带着檀香的气息,傅明华看了一眼,想起当日太夫人令人送的女诫,随手将贴子放进了马车矮桌上的抽屉里。
  回到长乐侯府时,白氏连衣裳也不换,便拉了傅明华问:
  “贵妃娘娘今日说的话可是真的?”
  白氏紧紧盯着傅明华看,试图逼她吐出真情,仿佛在白氏心里,今日崔贵妃的话只是随意说说而已。
  “祖母是说哪一句?”
  傅明华故意回了一句,白氏便像是要发怒,却又忍住的样子。
  今日崔贵妃确实说了不少话,但她不相信傅明华不懂她问的是哪句。
  她心里涌出几分怨恨不甘来,这个孙女她一向不喜欢,哪怕就如旁人所说,她嫁进皇室,将来成为皇子妃,一步登天,恐怕也不会听自己多少话,给长乐侯府带来什么好处的。
  相反之下,傅明华嫁给高高在上的燕追,傅明霞却要嫁给年纪一大把的冯万应为继室。
  白氏心里越想越不舒服,若情况相反,那该是多好?
  只是她也只敢想想,不敢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口,因此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道:
  “娘娘说已经请旨,要为你赐婚。”
  傅明华低垂下头来,伸出指尖碰了碰鬓角,没有出声。
  白氏有些着急了,又追问了一遍:“究竟是不是真的?为什么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傅侯爷还有意送她进四皇子府中,今日事情一出,恐怕傅侯爷欢喜的同时,也必定是有些后怕的。
  白氏的问话一连串砸过来,傅明华却笑:“是不是真的,皇上与娘娘心里才有数。”更何况等到旨意来时不就知道了?
  再说依白氏以往对她的态度,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就算知道什么也要提前跟她说呢?
  从傅明华嘴里问不出什么话来,白氏本能的想要发怒,只是想到今日的情景,那怒火刚一涌出来,又被她压下去了。
  若崔贵妃与三皇子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以后的长乐侯府都得将傅明华好好捧着。
  “你回去好好歇休吧。”白氏硬挤出几分笑容来,只是那笑却显得并不如何真诚,她冷冷望着碧云等人吩咐:“好好侍候大娘子,不可怠慢了。”
  碧云等人也是应了。
  没了她耍威风的余地,白氏也只有疲惫的挥了挥手。
  今日一天对于傅明华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转折。

三、

江嬷嬷心里虽然对于崔贵妃母子的意图早就有数,不过燕追真正向嘉安帝提及此事,还是让她心里松落了一块石头。
  第二日宫里传旨的人来了,还带来了大批赏赐。
  嘉安帝的旨意中,说傅明华‘温顺恭谦,贤良淑德,堪为皇子良配。’
  傅侯爷接了旨起身,还如脚下踩着云,仿佛有些飘飘然的。
  婚礼定在后年八月,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毕竟皇子大婚,要准备的事情也不少,如今已经年底,算算日子其实并不那么长的。
  至于傅明霞的婚事,当然是不可能排在傅明华之前的,所以也被推后一年,定在了后年的十月中。
  对于这个消息,冯府的人当然没有不满意的。
  傅明华嫁得越高,对于冯万应来说娶了傅家的女儿自然就越有好处,连带着钟氏与傅明月原本相中的亲事,也是很快就定了下来。
  与‘梦里’的傅明华看到的一般,傅明月依旧许了侯府。
  只是面对这样的情况,傅明霞却实在很难得笑出声来。
  虽说她心里因为傅明华的原因,而推迟了与冯万应之间的婚事,可是想想,傅明华嫁了高高在上的三皇子,年轻而俊美,都是姐妹,偏偏她嫁的不过是个下五品的垂垂老者。
  整个年末,傅明霞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年岁那日还病了。
  今年年岁因为长乐侯府里出了这样一桩喜事,一扫前几年因为‘谢氏’之死,而使长乐侯府被摘了世袭罔替帽子的阴霾,不止是二房的人来了,就连傅家远在江陵的宗族都派了族人前来。
  除此之外,晋州郑南侯府的丁大太太也带了一双儿女与****琴同来,将白氏的院落挤满了。
  白氏今日满面红光,虽说不喜欢傅明华,但也不得不承认傅明华确实给她带来了尊荣。
  傅明华前来时,白氏与傅侯爷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今日要给晚辈的物件儿了。
  有傅侯爷在,白氏自然不可能出手太吝啬。
  傅明华上前福了一礼,说了几句吉祥话,傅侯爷便令人将备好的礼拿出来了。
  丫环捧着的银盘之上铺了红色灯芯绒,上头摆了一双压裙的玉环,玉质倒是不错。
  轮到沈氏时,她摸了半天,摸出一支素银折股钗来。
  钗身弯曲对折,是前些年时兴的款式,宫里的宫人们最好这个。
  在钗弯曲的圆头之上,艺匠将其挖出横槽,上面镶嵌了几颗成色普通的玛瑙,看得出已经上了些年头,那钗身都有些发沉的模样。
  哪怕白氏也不算是大方慷慨,看到沈氏出手这样小气,也不免瞧了她好几眼。
  沈氏前两日便被放出了傅府,傅明霞的婚事一旦推辞之后,白氏打量着她恐怕也是知道好歹,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的。
  毕竟傅明霞婚事都推了一年多,沈氏就是立即上吊也最多不过推她几个月时间不嫁罢了。
  沈氏被白氏的目光瞧得也有些心虚,不过她出身并不显赫,出嫁之时嫁妆也不丰。
  她又不是像谢氏那样底蕴人家教养出来的高门贵女,性情颇为吝啬。她确实有几件好东西,不过那是要留着将来傅明霞出嫁之时给她添妆的。
  让沈氏将那些好东西送出去,就是为了几个面子情儿,沈氏是不愿意的。
  因此虽然感觉到了白氏与傅侯爷不快的目光,便沈氏依旧低垂了头,当做没发现一般,倒是将傅侯爷气了个仰倒。
  傅侯爷夫妇右下手是沈氏,左侧下手便是傅其弦了。
  傅明华向他请安问礼时,他摸了摸胸口,一双眼睛有些迷蒙。
  听说昨夜有人讲他出门喝酒,怕是此时尚未清醒,更不要提准备礼物了。
  想了半天,傅侯爷的目光冷冷望着他看,傅其弦也就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咳’了一声,装模作样的教训道:
  “往后孝顺祖父母,多学规矩,务必不要给长乐侯府丢人了。”
  那荷包显然是他用来赏下人的,因没有备下礼物,便匆忙取了这个东西出来。
  傅侯爷看到这个儿子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今日来的人这样多,他冷冷的伸手握拳,放到唇边掩住,重重的‘哼’了一声。
  吓得傅其弦一个激伶,犹豫半晌将荷包塞了回去,取了自己腰间上挂的玉佩拆了。
  虽说这样做显得有些狼狈,但总也比他拿个荷包出来好得多,傅侯爷不出声了,白氏却心疼儿子,一连恨了傅明华好几眼。

轮到郑南侯府的丁大太太陈氏时,她东西显然准备好了,是一张礼单,上头粗略一看恐怕有三四十样东西了。
  她是在婆家的长嫂,年约四十,长得十分精明。
  穿了以百鸟毛拧丝织成的厚石榴红长裙,上身配绣了大团牡丹的蚕丝袄,臂间挂着厚厚的姜黄色厚厚披帛,身材微胖,显得富态。
  描了妆容倒也精神,还未张嘴,便香气扑来。
  看到傅明华时便一脸笑意,拉了她的手就笑:
  “也不知当初世子夫人怎样生的,养出这样一个规规矩矩的娘子来。”她讨好的意味很明显,郑南侯府已经不成气候,连带着陈氏一把年纪,却连诰命都没有。
  她指了两个跟她一道站起来的两个孩子:“还不快上前来拜见表姨。”
  两个孩子有些怯生生的上来了,也不知陈氏来之前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是我的两个孙辈,往后会随我在洛阳住一段时间,若是大娘子得空,还请指点一番。当初世子夫人出身江洲,家学渊源,若是能学到大娘子一两成,便终身受用不尽。”
  陈氏有些怜爱的摸着孙子女的头,慈爱的道。
  坐在她下手的傅仪琴却是撇了撇嘴角,脸上现出几分刻薄之色。
  “想当初,我离开洛阳时,我那命薄的弟妹尚未嫁进傅府。回来时也没与她相处多久,便早早去了,倒是没见着有什么不同。”
  她还记恨着当日想要为儿子丁孟飞娶傅明华,却遭傅府上下拒绝的事儿,一张嘴便说得陈氏有些尴尬了。

陈氏过来是为了讨好傅明华这个未来三皇子妃,并不想要得罪她,这会儿傅仪琴一张嘴,陈氏心中怨恨,脸上却得陪出笑脸来:
  “我倒是痴长几岁,可惜却不如世子夫人的。”
  傅仪琴若是懂得识可而止,便不会张这个嘴讨人厌了。
  陈氏给她递的台阶,她却根本不下,反倒笑了一声:“只是大嫂没有出身长乐侯府罢了。”
  这话一说出口,哪怕白氏听得心头舒坦,也不由觉得有些尴尬了。
  陈氏更是一张脸涨得通红,明明心中不快却还得强行忍耐。
  她心里怒火中烧,却张不得嘴来,只得心中恨着想:你傅仪琴也是出身长乐侯府,事到如今不过也只嫁了个不成气候的丁治平罢了,又在她面前得意些什么?
  陈氏忍了又忍,挤出笑容来不出声,傅仪琴还要再张,白氏却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她也不敢再出声了。
  傅家几个娘子也分别上前来接了长辈的礼,只是接的礼都没有傅明华的重。
  尤其是傅明霞,不知是不是她已经许了人家的原因,众人都看得出来她不需要讨好,傅仪琴最后只给了她一本女诫罢了。
  这样的落差自然是让傅明霞受不了,当着长辈的面她强忍了,晌午白氏等人打发了她带着几个孩子们出去时,傅明霞出来脸色就变了。
  晚上傅明华还未洗漱,碧箩便进来回说有访客来了。
  她本来想过是不是傅明纱等人过来,却唯独没想过是傅明霞。
  两姐妹关系一向算不得亲和,傅明霞穿了今日白天见客时的衣裙,神色冷漠,进来之后碧蓝等人便退出了左室,守在左室挽起的帘子门口。
  左室平日是傅明华抚琴练棋之处,十分宽敞,也是分了里外室的,中间以花团锦簇的屏风遮挡。
  “我……”
  桌子上摆着糕点茶水,傅明霞舔了舔嘴唇:
  “我不想嫁冯万应。”
  她低声的说。
  两人交情一向不好,傅明华猜也猜得到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但此时与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先别说亲事都已经定下了,轻易毁婚之后别说长乐侯府名声受影响,就是她的名声也肯定不好听的。
  旁人定会说她还未成为三皇子妃,便先仗势欺人,将傅明霞定下的亲事都搅黄了。
  傅明华拿了面前翡翠小碗中的勺子,搅了搅碗里熬好的芝麻酥,每搅一下热气带着芝麻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二妹妹要吃吗?”
  她看傅明霞望着自己,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问。
  傅明霞顿时便有些着急了,又提高了些声音:“我不想嫁冯万应!”
  她根本考虑不到其他,一副傅明华若不肯与她谈,便绝对不善罢甘休的意思。
  傅明华目光落在碗上,微笑着将勺子放回了碗中,并拿了帕子擦手。
  “不想嫁?”
  她挑了扬眉,缓缓抬起头望着傅明霞看。
  显然这个动作、眼神给傅明霞带来了一定的压力,她脸色刹时更白了。
  “婚姻大事,又不归我们做主,怎么说不嫁就不嫁?”
  这样的话一下便点燃了傅明霞心中的怒火,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浑身哆嗦起来,狠狠的推了一把面前的桌子:
  “你现在嫁得如此风光,自然是这样说,如果是你,你会想嫁吗?”
  矮桌被她推得一晃,桌面上摆着的东西都摇了摇挪了位置。
  傅明华伸手将芝麻酥的玉碗扶住,望着傅明霞看,她年纪还不大,眼里却带了绝望之色。
  “你不想嫁?你想嫁谁?贺元慎吗?”
  白氏将她宠坏了。
  ‘梦里’的她在得知要嫁陆长砚时,也是这样的感受,梦里的‘傅明华’也曾不甘过,那时的碧云与江嬷嬷等人甚至竭力要替她想办法。
  可最终的结局不过是‘碧云’死在了想要逃往江洲的途中。
  ‘梦里’的傅明华没有说‘不’的机会,傅明霞又凭什么能说‘不’?

傅明华望着傅明霞看,她双眼红肿,神色有些怨恨,傅明华都有些羡慕她了。
  她只看到出身江洲的谢氏带给她的好处,却没有看到因为谢氏之死她失去的东西。能有如今,全是傅明华一步一个脚印走来的。
  傅明霞只看到了燕追请求嘉安帝赐婚,却没想过若是没有燕追的赐婚,恐怕自己会过得比傅明霞更不如!
  “关你什么事?”
  傅明华的问题让傅明霞脸上露出几分狼狈之色。她恨恨的吼完之后,心里又有些迷惘。
  若是不嫁贺元慎,她又能嫁给谁呢?
  恐怕无论是嫁给谁,傅明霞觉得她都不可能再嫁得比傅明华更优秀了。
  当初‘谢氏’在生时,她们母女便牢牢压着自己母女,难道如今‘谢氏’死了,她依旧要屈居傅明华之下?
  她哭着往外跑,认为她是在羞辱嘲笑自己,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傅明华看她一跑,心里大概也能猜出几分,也不说话了。
  元岁一过,傅明华便让人准备礼单准备回江洲一趟了。
  ‘梦里’的傅明华自然是没有回江洲的机会的,但如今对她来说又不一样了。
  她已经得嘉安帝赐婚,现今的江洲看她自然就不是再看一个废棋了。
  想起容妃办赏梅宴时,崔贵妃当时说的那番话,恐怕就已经早有预料了。

四、

一月中旬,江洲便派了人过来送贴子,白氏也想去,但赵国太夫人的生辰在四月,而傅其弦续弦的时间又是在七月的时候。
  在这半年时间中她都忙得不可开交,此次盛宴自然是去不了的。
  更何况傅其弦又要续弦,白氏哪怕脸皮再厚,也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这些,而是江洲压根儿就没给她发贴子,白氏也只得自己想借口了。
  她心里不快,但偏偏有火又发泄不出来,傅侯爷警告她收敛一点儿,免得开罪傅明华了。
  傅明华前去江洲的行程定在二月初九,白氏强忍了怒火,问她:
  “礼单可是准备好了?”
  傅明华就应:“都备好了。”
  白氏精神一振,让她拿来自己瞧瞧。

这东西她抄录了几份,再加上早就知道白氏性格,此时听她一问,便让付嬷嬷取了一份出来,交到了白氏手上。
  白氏看了一眼单子,上面那些珠宝首饰稀奇珍玩之物看得她心痛如绞。
  这些东西哪怕并不在她名下,也让白氏有一种仿佛被谢家占了天大便宜的痛苦感觉。
  “这对金玉首饰送了有什么用?倒不如送些字画古玩。”
  那些字画虽说号称价值无穷,不过真正拿出来变卖的人不多,在白氏眼里自然不如珠宝珍玩稀有。
  傅明华低头勾了勾嘴角,抬起头来时却没出声。
  白氏又泱泱的扔了礼单,问:“你随行出去的人可备好了?”
  “备好了。”
  这一趟与她回去的人中,她准备带江嬷嬷,留付嬷嬷在洛阳长乐侯府。
  一等大丫头里碧云、碧青与她同行,碧蓝与碧箩则是随同付嬷嬷留下来。二等丫环只带四个。
  白氏又问出行的安全,傅明华就笑道:
  “昨日贵妃娘娘使庆嬷嬷出宫与孙女说过,说是三殿下会比孙女早出城一日,但会在河南府等候,再随同上路。”
  崔贵妃都安排妥当了,白氏便再也找不出话说。
  只是白氏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望着傅明华,替她作主道:
  “与三殿下同行固然是好,可又哪有自己人照顾得周到?”
  她手一挥,一副不容人反驳的语气:“你的滔表哥如今正闲在家中读书,左右无事,便送你一程前往江洲。”
  白氏嘴里所说的‘滔表哥’是她娘家昌平侯府里,如今的世子白世先的嫡长子,今年已经十七了。
  昌平侯府又非世袭罔替,传到现在早便袭完了爵,若是现今世子登位,便降为伯府。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白家的情况也与傅仪琴婆家郑南侯府差不多,当今老侯爷也是活着不敢死的。
  如今谁不知道白氏娘家里正四处寻着关系,想要再袭爵的。
  此次傅明华的曾外祖赵国太夫人崔氏乃是崔贵妃的嫡亲姑婆,又出身四姓之一的青河崔氏,生了谢大爷,身份显赫。
  当年太祖打天下,四姓出银子出马出武器盔甲,当初太祖的满朝文武中,四姓中的后辈学生,便占了大半。
  崔氏也在当年被封为赵国太夫人,这可是封号地位仅次于秦国太夫人了。
  这样的情况下,赵国太夫人大寿自然不是当日庄简公府的独孤氏可比的,就连皇子都得前往,想去谢家的人自然更多。
  不过白氏都没能接到谢府的邀请,更别提白氏娘家了。
  早在两个月元岁之前,白氏便接到了娘家的信函,大意便是也想要参加崔氏的大寿,让白氏帮忙想想办法。
  只是年前那段时间,白氏被傅明霞的婚事困扰,也没来得及处理此事。
  这会儿眼见傅明华都快出发了,她才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来。
  她的意思傅明华自然心里清楚。
  傅明华对于谢家没什么亲近的感觉,但她若贸然白家人前往谢府,恐怕到时也是丢她自己的人,白家人随同她不请自去,恐怕惹人鄙夷。
  她为什么要为白氏而遭受人家非议?
  就算看在她已经被赐婚,将来极有可能会嫁燕追的的份上,谢家人给她几分脸面,对此事隐忍不说,可她凭什么要带昌平侯府的人呢?
  傅明华笑着低垂下头,手指拂了拂腰裙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周围钟氏等人羡慕嫉妒的望着她看,更不要提沈氏母女了。
  这些人都想要去,傅明霞嫉妒得眼睛都发红。
  “不用劳烦滔表哥了。”傅明华微笑着开口,燕追与她同路当然是最好。
  两人如今已经是由嘉安帝赐过婚约的人,同路最好。
  “贵妃娘娘虽然心疼你,愿意使三皇子随你同行,可好歹还未婚嫁。”白氏皱着眉,心里在听到傅明华拒绝的那一刻便有气涌上来,却又不好发:
  “你的滔表哥才是自己人,你现在这样硬气,将来莫非还不依靠这些关系了?”
  她自以为已经是替傅明华着想,却没想到傅明华听她这样一说,便又笑了。
  若她有事,自己能解决的,昌平侯府白家也是帮不上忙。
  要是她真的沦落到有一天自己不能解决,昌平侯府白家就算是能帮忙,也绝对帮不上。
  否则白氏这会儿哪里会想方设法的要与谢家拉上关系?傅其弦都要续弦了!
  傅明华心里冷冷一笑,脸上却露出温顺之色:“滔表哥今年已经十七,又未娶妻,还是应该避嫌。”
  她与燕追好歹还有嘉安帝赐的婚约,白氏人都昏癫,觉得她与燕追同行不便,倒是与年岁渐长的白滔同行才好了。
  只不过是个表哥,又不是亲哥哥。
  白氏听她再三拒绝,也是有些恼了,重重的伸手一拍桌子:
  “你是长大了,以为翅膀硬了,便敢与我顶嘴?”
  “孙女不敢。”傅明华回了一声,气得白氏额角青筋直跳,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昌平侯府捧着银子,却还得求着谢家收下。
  越想白氏心中越觉得腻歪,身体靠在一旁椅子扶手之上,神色难看:“无论如何,我做祖母的也不会害你,将来你娘家越好,三皇子便唯有越看重你……”
  说完看到傅明华一副强装恭敬的样子,又觉得生气,坐直了身体,冷着脸就道:“算了,反正我说再多你也当成耳旁风一般,回去好好歇着吧,谁敢开罪了你这个……”
  她话还没说完,傅明华便福了一礼:“那祖母好生休息。”
  一句话又将白氏气了个仰倒,傅明华走了之后白氏才浑身哆嗦着瘫软在椅子之上。
  今日拒绝了白氏的要求,虽说白氏碍于如今傅明华的身份不敢再多说什么,但难免心中不快,一连几天请安都没个好脸色。
  而此时的容府之中,容三娘帕子都撕坏了几条。
  她不甘心!
  身旁侍候的周妪向她进言:“当日傅大娘子便数次三番对您不敬,他日成为皇子妃,岂非将您踩在脚下?”
  这话是对的。

五、

哪怕容三娘进了宫,皇子妃品级高于她,见面她依旧要下跪。可她怎么甘心呢?
  她压根儿不想进宫,也不想成为嘉安帝的女人。她想要嫁的是贺元慎贺季昭,嘉安帝怎么与他比得了?
  “此次皇上有意偏袒。”容三娘以往唤嘉安帝一向都是唤姑父,可自从那次幸了她之后,她心里便觉得说不出的恶心,‘姑父’一词自然再唤不出口。
  周妪没有出声,只是看容三娘扭曲的脸色,小声道:
  “忠信郡王府的世子即将要回封地了。”周妪一边说着,一边打量容三娘的脸色,心里想着措词:“他对您一向巴结讨好,不如请他帮忙,替娘子您出口气才好。”
  容三娘听到这话,眼睛便渐渐亮了。
  周妪嘴里所说的忠信郡王府世子凌无邪,是忠信郡王嫡长子,今年二十六了,早过了定亲相看之年,至今却尚未成婚。
  忠信郡王当初能破格封异姓王,可想而知府上曾是立过大功劳的。
  老忠信郡王当年与傅老侯爷以及定国公府薛家,都是太祖跟前赫赫有名的臣功。
  凌郡王当年领五万兵马,追杀陈朝残余旧部,并坑杀陈军十万于新安南城。
  定国之后,虽说老忠信郡王造的杀孽太重,以致后来不敢再受太祖重用,不过忠信郡王府这封号便能可见一斑了。
  凌家是大唐之中唯数不多承爵还握有兵权镇守西安的王公,为了以示诚心,老忠信郡王在生时,如今的忠信郡王则在洛阳为质。
  而如今的忠信郡王袭爵之后,后来的凌无邪便被送入洛阳之中。
  他对容涂英的嫡女容三娘情有独钟,心里容不下旁人,以往总是跟在容三娘身侧。
  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当初的容三娘一心挂在贺元慎身上,对他爱搭不理,如今她则是嘉安帝的人,又不再是凌世子可以幻想能得到的人了。
  只是凌世子对此虽然心中有数,可是他却至今并未婚配,显然是对容三娘情根深种。
  “若是求他帮忙,只教训一些,为讨娘子欢心,他一定愿意的!”
  周妪出谋划策,容三娘却若有所思。
  只是教训一番,未免太便宜傅明华了,她抿了抿嘴角,眼中闪过兴奋的血腥之色,吩咐周妪向凌无邪带封信去。
  因为出身高贵,父母又不在身侧,对他疏于管教的缘故,他性情狂妄大胆,又肆意妄为,这样的事儿旁人不敢做,但他未必不敢。
  傅明华要出门的前几天,白氏还不死心,想让她将白家的人带上。
  要不也让她将傅明霞也带去。
  白氏说这话时,钟氏与沈氏两人也未出声,显然这样的好事儿她们心里也是希望能使女儿沾上几分的。
  在钟氏心里,不说旁的,就是将来傅明月出嫁之时,若是有曾前往谢家的荣幸,她的夫家便能更看重她几分。
  可惜傅明华一概都推拒了,白氏后来几天脸色十分难看,她出门时甚至托病送都不来送了。
  “元娘一路仔细。”
  回江洲并不简单,不止是府中护送的护院共来了八个,除了有品级的江嬷嬷与碧云等人之外,粗使的丫环婆子也不少,连带着要送给谢家的礼,足足装了十来个马车,不过由三十个借来的官兵,提前先送到江洲一步了。
  钟氏勉强的笑着叮嘱。
  她虽然有些失望于女儿不能同往,但也不像白氏那样连脸面都不顾了,这会儿叮嘱了傅明华几句,看她点了点头。
  江嬷嬷将披风上镶了一圈儿皮毛边儿的帽子为傅明华戴了起来,梯凳已经摆在了马车边,碧云扶了她上去,傅明华才道:
  “叔母不要再送了,外头风大,早些回去。”她挥了挥手,钟氏笑道:“替我向赵国太夫人以及你祖父母等人问安,实在是因俗事缠身,不能前往。”
  “我会的。”傅明华这样一说,钟氏也只有叹了口气,看她上了马车。
  因为这一路回江洲路途遥远,这马车自然布置得与之前傅明华的马车又有不同。
  不止是车内宽敞了几分,榻椅桌几一应俱有,甚至还有个小小的梳妆台。
  车里已经提前熏过香了,一进来便闻着淡雅的兰香。
  一角摆了两个小小的碳盆,将这车里倒是烘得极热。
  江嬷嬷替她除了斗蓬,问道:“娘子可要休息一会儿?”
  傅明华摇了遥头,伸手道:“将那鲁氏锁拿来我瞧瞧。”
  这次回江洲路远,一路上又无聊,江嬷嬷备了不少东西让她打发时间,上回崔贵妃赏赐的鲁氏锁也在。
  马车出了城,路上人烟便渐渐少了。
  出了洛阳之后,行经七八里,便更是人少了,离驿站都有极远的距离。
  傅明华知道崔贵妃安排,知道要先出河南府,才与燕追会合,共进许州。
  燕追早前一天带了公务出洛阳,倒不是成心不等她的。
  只是不知为何,进了孟津道后,傅明华便总觉得眼皮直跳,手里的锁也拿着解错了好几回,她皱了眉将锁放下。
  兴许是车内烧了碳盆的缘故,她总觉得闷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娘子不玩耍了?”
  碧云柔声问了一句,嘴角含着温柔的笑。
  傅明华摇了摇头。
  她撩了纱窗起来,外头天色阴沉,兴许是要下雨了。
  春季正是细雨缠绵的季节,山风夹杂着树木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缓解了几分她心里的焦灼。
  “娘子别吹着了脸。”
  江嬷嬷心疼的叮嘱,傅明华却觉得有些不大对头:
  “让大家快些,恐怕是要下雨了,这里离驿站还有一两个时辰的距离,三殿下正在那里等我们。”
  她以往有些担忧与燕追相处,此时却又盼着能早些见他。
  这个人虽然阴险凶狠,但有时又是极为可靠。
  天空阴沉沉的,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碧青看她神色凝重,似是有些担忧,不由笑着端了一盘糕点,跪坐在傅明华面前:“娘子先吃些垫垫肚子,到了驿站就好了。”
  这些糕点都是从傅府出发时,提前一天江嬷嬷令人备下的,就怕她路上腹中饥饿。

 此时拿出来倒是正好,已经过了平日傅明华吃饭的点了,碧青劝她用些。
  傅明华犹豫了一下,实在是饿了,拿帕子包了一块糕点,尚未喂进嘴中,前方却传来护院高喊声:“能否请阁下行个方便让个路。”
  她手一抖,江嬷嬷等人犹豫了一下,转头去看。
  脸色刹时就变了。
  一群人冲了上来便开始砍,长乐侯府的人未曾料到这些人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想要反抗时已经来不及了。
  开始众人都没想到这样多,路上保护傅明华的也就八个人罢了。
  车里江嬷嬷骇得手脚冰凉,碧云等人也是脸色苍白的样子。
  拉车的马不安的撅了撅蹄,引得马车轮在地上轻轻晃动,车厢也是摇来晃去的。
  车里的几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在这样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恐怕这些人是有意行动。
  长乐侯府得罪了什么人,要使人在这里伏着,一来便动手,似是要傅明华命似的。
  此时顾不得想这些,江嬷嬷脸色阴沉。
  下一瞬间碧云一把捞起了一旁傅明华之前上了马车时取下来挂在一侧的大氅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江嬷嬷看到这一幕,还来不及张嘴,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露出喜色来。
  “碧青往另一个方向跑,娘子与我们相反方向。”
  她将大氅上的帽子替碧云戴了上去,碧青眼中泪珠一下便滚落出来了。
  碧蓝在江嬷嬷的拥护下冲下了马车,碧青也跟着跳了下去。
  这一刻傅明华看到前方十来个穿着粗布厚衫的人将护院们围住,几个人分了去追江嬷嬷等人。
  她心里一寒,手里的糕点攥在掌心里也要出来。
  一道骑着马的人影朝马车边冲来,不论是拦住了去路的人还是护院都连忙让开。
  只是回过神后,那群围住马车的人顿时反应过来便冲了上来。
  傅明华刚从马车里钻出来,正好便与已经跑到车边的燕追对上,他伸手将她手腕捉住,只用力一拉,她身不由已的飞扑过去,落到马背上,她撞得肚腹剧疼,头晕眼花又反胃,燕追却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后背,一抖马缰绳,往马车来时的方向跑了。
  此时退回去肯定是会被人拦下来的,他往林中钻,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伸手将傅明华也扶了下来,抽出一只匕首,用力插到马臀之上。
  那马吃疼之下受了刺激,一扬蹄便乱跑。
  傅明华看了他一眼,还觉得胃中翻涌,燕追就道:“引开注意力。”
  马渐渐钻入林中不见了,傅明华点了点头。
  燕追看她脸色雪白,眼中还带了惊魂未定之色,却强作镇定的样子,不由放软了音调:“我的人就在河南府,最多一日不见我,肯定会来。”
  他不常安慰人,一句话说得让傅明华心中不安。
  可是他神色冷厉,目光坚定,若是平常有些吓人,此时却给人说不出的安全感,傅明华又点了点头,有些困难的开口: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燕追眉梢扬了扬,听她这句‘殿下’只觉份外刺耳,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沾了血的匕首又插回鞘里放进怀中,伸出手来:
  “走。”
  虽说戚绍应该会尽快追过来,但这里不是聊天说话的好地方。
  傅明华犹豫了一下,很快将手伸出被他拉住往前跑。
  这林子又分不出方向,空中又传来一阵阵闷雷响,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旦下雨之后两人便会留下痕迹来,到时更易被人追到。
  林子里四处都是灌木草丛,地上猎人挖出的陷井成了最好的躲避之地。
  燕追拉了傅明华跳进一个稍浅的坑里,又将头顶之上用来麻痹人的草席重新铺了些草在上面,盖在头顶上,不多时便听到雨水‘淅淅沥沥’下起来了。

六、

开始还好,草席以及上头的草能将雨挡住,可随着时间一长,难免有雨水浸了进来。
  两人挤在一个角落里,燕追不时透过头顶上的缝隙望着外头看,并未见到有人过来。
  他回头看了傅明华一眼,她靠在一角上,燕追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狼狈的模样,头发都粘了几丝在脸上。
  昨日他出了洛阳之后,便前往了汴州一趟,那里有天平军镇守,事情办完之后便前往河南府等傅明华。
  这是燕追第一次与傅明华相伴出行,并且还要同行二三十日的时间,他兴奋之下根本在河南府中等不了,只觉得每一刻都过得尤其慢。
  因此他令戚绍等人候在河南府中,自己则是趁天不亮便从河南府出发,想要在半路与傅明华遇到。
  结果没想到遇倒是遇上了,却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洛阳乃是天子居住的都城,一向治安良好。
  河南府这一带十分安定,天下归一之后不可能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偏偏傅明华被人伏击了。
  说句不好听的,依傅侯爷的资质,很难惹下什么仇家,应该是冲傅明华来的。
  只是闺阁少女,又哪有什么仇人要置她于死地的。
  雨打在草席之上,发出‘嗒嗒’的声响,雨水顺着边沿滴落进来。
  傅明华想起了之前分散离开的江嬷嬷等人,眼睛缓缓的就眯了起来。
  碧云之前披上了她的大氅,并由江嬷嬷护着逃走自然不是背主行为,恐怕是想要引这些人离开,好使她能逃走罢了。
  这场雨一下,她们逃脱的可能性不大,只求燕追的人能来得快些,好使她们留下性命了。
  她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二月中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坑里安静的时候,燕追肚里却发出‘咕咕’的声响来。
  这声音一发出,两人都愣了。
  燕追一脸冷淡的气势顿时便绷不住了,这个声音一开始她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依两人出身,自然都是很少尝有饿肚子滋味儿的,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腹中也是空空,这才想起什么一般,将掌心里帕子包着的糕点朝燕追递了过去:
  “殿下。”

 燕追伸手接过,那帕子带了她掌心里的余温,他将帕子揭开,里头一块糕点已经被她捏得有些变形了。
  他撕了一块下来塞进嘴中,另一半则朝她嘴边递去:“吃!”
  虽说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东西,甚至这糕点是傅明华给他的,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人还不知什么时候来,有可能下一刻,有可能明日后日,他却将东西与自己分享,傅明华顿了顿,这才抬起手来。
  “吃。”他又说了一声,转过头望着头顶看,外头雨点打落到树叶上的声音夹杂着一串脚步声传来:“跑到哪里去了?”
  “再搜一次!”另一道沉稳的声音说了一句,也就是说江嬷嬷等人凶多吉少了。
  傅明华身体紧绷,燕追伸手将她握紧的手掌抓住,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与她十指紧扣。
  “此事郡王并不知情,若是得知世子……”
  有人担忧的说了一句,那开始说话的人又道:“再搜一次,若是找不到,便唯有先回西京了,以免郡王发现。”
  后头的声音压得极低,可能这些人都没想到在这里会躲得有人。
  半晌之后有隐约呼唤的声音传来,那几人脸色一变,挥手道:“有人来了,走!”
  很快的凌乱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渐渐消失不见了。
  到了这个时候才算是脱险了,傅明华没想到燕追的人会这样快就来。
  之前紧张时发现不了,此时冷静下来才发现手脚冰冷。
  “我令人去寻你的下人。”他轻声开口,傅明华由他握着手心点头。
  燕追看她神情,突然伸手落在她细弱的脖颈之上,微微一用力,将她脑袋压在自己肩膀之上,她几乎没有挣扎的就靠了。
  这个时候她确实需要有人依靠一下。
  傅明华顿了半晌,将心里的痛恨压了下来开始回想之前这些人嘴里说的话。
  “郡王?”她这样快的功夫冷静下来了,燕追就点了点头。
  戚绍领人过来时,他爬了上去将顶上盖着的草席揭开。
  戚绍脸上的焦急之色顿时化为喜出望外,将他拉了出去。
  下人拿了黑色厚实的斗蓬为他披上,他又恢复了冷傲的三皇子模样。
  戚绍让人下去,好使傅明华能踩着爬上来,燕追却弯腰伸出手,将傅明华也拉出了坑中。
  之前她乘坐的马车倒并未损毁,只是门上的纱帘被损毁,灌进了些风雨,地上铺的厚毯已经有些浸湿了。
  这样的情况下也没办法为她再另行准备马车,可是让她骑马肯定是不行的。
  燕追扶了她上去,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
  虽说燕追骑来时的马匹已经被他赶走,不过已经有人让出了马匹,准备与人共骑,却没想到燕追弃而不用,反倒上了马车。
  戚绍愣了一下,燕追却装着没看到一般:“去找找,大娘子侍候的几个下人在哪里。”
  他神色危险,戚绍也就点了点头,命令众人先护送燕追等人前往河南府,自己则是领了一小队人四处搜索。
  拉车的马匹好在未受伤,这些人只为杀人,并不是抢劫。桌上的糕点都还在,只是上面落着一片草叶。
  傅明华看了燕追一眼,他坐上来并不是那么名正言顺,可是这个时候有人陪她是件好事。
  “这些人来自西京,镇守在那,又有爵位封赏的,只得忠信郡王凌家。”
  她之前明明是受到了惊吓,却又很快能平静下来,燕追有些欣赏似的望着她看,点了点头。
  傅明华将车内的桌上抽屉拉开,摸索着取出点火的折子,将桌上的油灯点燃了。
  燕追望着她看的目光毫不避讳,看她转过头来,反倒冲她一笑。
  “是忠信郡王府的世子?”
  傅明华问了一句,燕追就点了点头。
  她没问凌世子为何要杀她这样的蠢话,他既然要出手,那么必定就是有原因的了。
  今日若是江嬷嬷等人出事,她要这凌世子不得好死!
  “元娘。”燕追缓缓开口,“我可以帮你一把。”
  她眼角堆积着阴隐,与平日温和规矩的模样有些许不同,像是露出了自己爪牙的猫,让他饶有兴致。
  “多谢殿下。”傅明华点了点头,这事儿长乐侯府是靠不上的,燕追若是能帮她当然是再好不过。
  灯下看美人儿,美人儿更美。
  她今年虚十五了,养得婀娜多姿,燕追眼中闪过诡秘之色,诱哄似的问:“那你如何报答我?”
  傅明华坐在榻上,那细腰款款,照理来说这个时候不是他天马行空乱想之时,可是两人共处一处,他想起之前牵起的柔弱无骨的手,顿时眼珠就有些发红了。
  他换了个坐姿,掩饰自己有些尴尬的状态。
  “殿下想要我怎么报答?”
  傅明华目光直直望着他看,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值得燕追觊觎的地方。
  她有的东西他也有,甚至比她更多。
  财富、地位、权势,燕追哪样都不缺。
  “你过来些。”
  他招了招手,看少女犹豫了一下,朝他靠近了些。
  燕追可以看到她白皙的鹅蛋似的脸,杏仁似的眼,那润泽的粉嫩小巧的嘴唇,似是透着若隐似无诱惑的香气一般,被她这样一望,就觉得脊椎酥麻。
  她在燕追面前就像是一个毫无防备的兔子,要被他吞吃入腹。
  鬼使神差的,他问道:“五兔子呢?”
  “在长乐侯府里。”傅明华以为他要说什么机密之事,却没想到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她要坐直身体拉远距离,燕追却伸手将她撑在榻上的手按住。
  那根根指头细嫩绵软,这是一双世家大族的女儿才能养出来的手,毫无瑕疵。
  不是瘦得纤纤细长,而是微带了些肉,软得像是上好的荔枝果肉一般。
  “殿下……”傅明华想将手收回去,燕追俯过身来,望着她看:“元娘,你怎么不跟我说说话?”
  傅明华跟崔贵妃说过的话恐怕都比跟他说的要多。他从来没有这样费尽心思讨好过人,也没有像这样将一个人放在心里记挂。

七、

“昨日出了洛阳我便快马加鞭去办完了差事,又想快些看到你,连夜从汴州出来候你的,到如今还未合眼,你瞧瞧我眼睛。”他伸手拉着傅明华将她朝自己方向拉近,看他眼里布满的血丝:“我想要什么报答呢?我想要你跟我一样,跟我多说些话,对我多笑一笑,心里记挂着我,时时想着我就是了。”
  一个向来高傲的人放下身段似是撒娇一般,傅明华表情有些僵硬,握着手掌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燕追一看,忙又道:“上回还给你抄了女诫,我都能将女诫倒背如流了,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
  那时收了东西时还能冷静,可此时他这样似真还假的一邀功,傅明华顿时脸上便隐隐发烫了。
  “元娘。”
  她眨着睫毛,目光转到一旁,不去瞧他。
  这会儿神情就有些狼狈了:“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看着我。”他幽幽的开口,傅明华却是感觉脸上仿佛着了火似的。
  她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脚尖上,燕追就嘴角微微上扬。
  傅明华半晌之后才强作镇定的抬起头来,目光却是往车外望。
  她少有经历这样的情景,被燕追说得手足无措。
  梦里的‘傅明华’在面对陆长砚时,受到的只是冷遇。
  而她的母亲谢氏嫁给傅其弦后,夫妻感情更是淡薄,没人教她怎么与人这样说话。
  谢氏请嬷嬷教她规矩、礼仪,她看书下棋,明事理,能谋划,可是唯独不知道燕追这样说了她要怎么应对。
  燕追看她这强作镇定的模样,透出几分可怜兮兮之色。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出现在她身上倒真够稀罕的,让他手指蠢蠢欲动,半晌之后才强忍着将压在她掌心上的手收回去了。
  他又换了个坐的姿势,突然觉得明年成亲时间实在是长得令人难熬。他一连换了几个坐姿,脸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傅明华也顾不得其他,有些结巴的问:
  “殿下怎么了?”她靠近了些,有些关切的望着他看。
  燕追看到她眼中的担忧之色,脸颊上能看到浅浅细细的绒毛。
  他想起了年前宫里进贡的水蜜桃,只是她的脸显然是要比水蜜桃看上去柔嫩得多,带着香气,让他理智丢了大半,只听到心跳‘嘭嘭’的声音了。

 傅明华在他面前就像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可惜的是现在想吃却又不能碰,只是看着便觉得腹中更加饥渴。
  不止是她脸微红,他也是口干舌燥。
  每一个念头的升起,都让他有种好似亵渎了她的爽快,她并不知情。
  “我出去骑马。”
  燕追像是见了鬼一般,看也不再看她一眼,丢下这句话便跳下马车,这个动作将傅明华吓了一跳,想要探出身体看他会不会摔伤。
  却见燕追灵活的落地,像是有些痛苦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刚刚跳下地时扭了脚,站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别扭的朝前面骑马的人追了上去,马车一停,有人让了马匹给他骑上了,他动作有些僵硬的爬上马背,好半晌才倒回来跟在马车旁与马车并行,恢复了冷酷傲慢的模样。
  只是他坐得并不安份,也是不着痕迹的变换腿的姿势,似是硌着了。
  “殿下可是刚刚伤到了?”傅明华问了一句,燕追脸色微黑,她不明就里,但看得出来他不想提这个事儿,也就不说了。
  江嬷嬷等人还没有消息,她心情有些失落,却又强打着精神。
  “我们在河南府暂时歇息两日,那里有几种吃食,你尝尝。”她一不总问腿的事儿,燕追神色渐渐的便镇定了。
  看傅明华神色隐隐不快,他故意开口引她说话。
  不过说到吃的,他嘴角情不自禁的就翘起来了。
  之前躲起来时,傅明华送他那块糕点,此时想起来竟是回味无穷。
  倒不是糕点有多美味儿,只是难得与她分享。
  他有些遗憾没有留些下来,此时想起这事儿,脸上便神色便暖了许多。
  燕追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腰背挺得笔直,却低了头来望着马车里的她看。
  如今江嬷嬷等人不知下落,若是要寻找也是需要一些时间的,此时燕追提出这个建议正中傅明华下怀,因此她点了点头,领了燕追这个人情。
  回到河南府中时,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路上遇袭之事使河南府尹以及刺史等一干大小朝廷命官都来到了驿站之中,想要跪拜燕追。
  驿站之中已经早就备下了丫环婆子等,对傅明华战战兢兢的。
  傅明华心中有事,屋里气氛便显得尤其冷凝。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临时派来侍候她的丫环婆子便越发小心翼翼,侍候着她梳洗了之后,她也没什么睡意。直到天边微亮,她才眯了会眼睛。
  早晨摆早膳时燕追来了,傅明华站起身来,屋里一群侍候的下人都跪了下去,不敢抬起头来。
  他似是一夜未睡,听说早上还接见了等着他召见的河南府一干臣子,这会儿才空出手来。
  “没睡好?”
  燕追的目光在摆满了膳食的桌上扫了一眼,就问了一句。
  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似是有些萎靡,只是一双眼睛却是明亮有神。
  他一夜未睡倒是精神奕奕,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进来时带了外间凛冽的冷气,未披大氅,只穿了青色绣银蟒的圆领袍子。
  跪在地上的丫环替他拉了凳子使他坐下,桌上的饭菜已经是驿站里竭尽全力的美味,但肯定是无法与宫内精致的膳食相比。
  “刘昌莆已经令人搜山,最迟明日便有消息。”他嘴里漫不经心说着话,目光却落到傅明华放在桌上的双手上,渐渐眼睛便眯了起来。
  那十指嫩得如剥过的青葱管,昨天他曾握过的。
  可惜当时没有留意,此时想起来悔得肠子都青了。
  燕追双腿分开,一手握成拳放在腿上,一手搁在桌上,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去拉她的手,可是又强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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