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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我对皇后的位子没有执念,我对权力更感兴趣

 

他笑着对我说,「皇后不能是你。」

说这话的人是太子成喻,我没想到皇上还没有驾崩,太子就反悔了。

既然当不成皇后,那就当太后吧。

我也笑了笑,痛快地说了声「好。」

我对皇后的位子没有执念,我对权力更感兴趣。

第二天,我让我当宰相的爹把我送进了宫,给病榻上的皇帝冲喜。

婚是上午成的,老皇帝是晚上走的,以至于我成为太后的时间比成喻登基还早了两天。

(二)

成喻之所以不让我当皇后,是因为他有了新的皇后人选——兵部尚书家的千金苏慧心。

他对我说苏小姐知书识礼、大方端庄,与他惺心相惜,是他如今最心仪的女子。

我觉得好笑,男人变心都可以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连我都听说,苏小姐是公认的全京城第一美人,他不过是贪图人家美色罢了,就像很多年前他贪图我们顾家的权势。

我和成喻虽然没有婚约,但所有人都认为我会是他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太祖皇帝曾有口谕——大魏的江山有我们顾家一半功劳,所以大魏的皇后必须姓顾。

而我,是顾家唯一的女儿。

以至于在确定太子人选前,还是成喻先来向我示的好。

记得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成喻便会借着与我大哥下棋的名义,偷偷来看我。每次他来找我,都给我带上一包我最爱的南门口桂花糕。

他一边笑着看我吃桂花糕,一边温柔地为我擦掉嘴角的桂花屑。

我年少时叛逆,成喻知道我不喜欢读《女则》、《女诫》,喜欢读《春秋》、《论语》,他也不像父亲、兄长一样责备我,反而将他自己注解详细的《春秋》送给我。

他说:「繁儿与我见过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女诫》这类的书不读也罢。」

我有一次被父亲罚跪祠堂,跪了整整五个时辰跪破了膝盖,也是成喻深夜翻墙进来,带了金创药亲自给我上药。

我仍然记得那晚的月光,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挂在桂枝上,把祠堂冰冷的地砖照得很亮很亮。那一夜有月无星,我却在成喻关切的眼神中看到了星星。

我及芨那日,成喻带着我去了承天门,那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我们坐在城楼上看了一晚的烟火。

那天,成喻送了一支玉簪给我,他说:「这是我母妃留给我唯一的遗物,她让我送给我心爱的女子,与她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我虽然嘴上没有答应,但我含笑低下去的头出卖了我。

那年秋天,年幼丧母,在宫中无依无靠的豫王成喻,在我父亲为首的整个顾家的扶持下,被皇上立为太子。

我一度认为,成喻是这个世上最懂我、也是最关心我的人。我会与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直到皇上病入膏肓,太子登基在即时他对我说的那句话,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

还好我在顾家的深宅里见多了男情女爱、争风吃醋之事,我看到那些将希望全部寄托在男人身上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因此,我早早地明白了——权力比情爱更为重要。

我只为成喻流了一滴眼泪,那滴泪滴落在地上那刻,他在我心中便再无分量。

(三)

先帝头七之后,新帝登基。

那一日,也是我与成喻分别之后第一次相见。

我坐在金銮殿上,身边黄门宣读先帝的遗召,殿下乌压压跪满了一片,包括成喻。

只有我是坐着的。

成喻站在人群之首,一袭黑袍,正昂着头看着我,他看了好一会了,才慢慢掀袍跪下。

看到他在看我,我特意用一种慈祥的眼神含笑回望他。

成喻不再看我,而他脸上再没有那日说「皇后不能是你」的笑意。

我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即将是九五至尊,为什么要跪拜我这样一个前几日还能被他随意安置的女人。

可是,他即使成为了皇帝,一步一步走上这金銮殿,又能怎样呢?

殿下站着我的父亲,他的门生占了整个朝堂的一半;殿下还站着我舅舅,他战功赫赫,统领大魏最骁勇的六骋军。殿外还有我的三个堂兄,外头满殿的御林军便是听从他们的差遣。

而我,便是这大魏朝名正言顺的太后。

成喻坐到我跟前,他原本不想唤我,我看了他一眼,便笑吟吟地招待了他,「坐吧,喻儿。」

他先是微微一愣,又很快恢复了镇定,咬着牙叫了一声,「母后。」

成喻的演技我早些年是见识过的,如今我陪他一块演。

母慈子孝,非常好。

我也该见一见我的准儿媳了。

(四)

那晚,我在慈宁宫见了苏慧心。

除了苏慧心人尽皆知的美貌,我最近还找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她不仅通晓诗词,还写的一手好书法。此外,我还听说前年水患,苏小姐亲自在城门口为百姓施粥,可见她还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越发觉得,像苏慧心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子,不该被成喻这样薄情的人蒙蔽。

这是我第一次见苏慧心,她由宫人引着走入暖阁,只见她微低着头,穿了一身月牙白的袄裙。待她走近了,我才瞧见了她的模样。肤白胜雪、杏目琼鼻楚楚动人,确实是难得的美人。

苏慧心很不自在,她大概听过我和成喻的传闻,她的嘴唇始终微微抿着,有些紧张。

我记得成喻说,他不喜欢知书达理的,他喜欢洒脱肆意的。如今一看,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我还没说话,苏慧心突然跪下向我行了大礼,「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暖阁里的宫人,头都深深垂着,一时之间,整个殿内鸦雀无声。我才发现包括苏慧心在内,她们都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我连夜召见是要报复。

我起身将苏慧心扶起来,苏慧心有些意外,微微蹙眉看我。

我索性屏退了宫人,与苏慧心打开天窗说亮话,「新帝曾与我说,他心悦于你,你可有意吗?」

苏慧心听我这样说,大惊失色,连忙又跪下,「天子九五之尊,臣女不敢妄言。」

我不想与她这样说场面话,轻笑道:「天子也是人,是人便有可能逢场作戏、始乱终弃。」

苏慧心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我。她大概没有想到我会与她说这些。

我将成喻送我的玉簪拿出来。那是我及芨那日成喻送我的,他说是他娘留下来的信物。

我将玉簪给苏慧心,「这是成喻给我的他娘亲的玉簪。他是不是与你说过非你不娶,他是不是还与你说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但是如果我说,这些话他也对我说过,你还敢信吗?」

苏慧心紧抿着嘴,还是将玉簪还给了我,然后对着我又行了一次大礼:「太后娘娘,谢谢您提点,臣女会再三考虑的。」

这个回复就很耐人寻味了,都这份上了,还要再三考虑?

那便是她认为,成喻即使会负我,也不会负她。

就在这时,成喻破门而入。他瞧见地上跪着的苏慧心,连忙走过去,将苏慧心扶起来搂在怀里,然后用一种夹杂着提防与厌恶的眼神望向我,「太后到底想做什么?」

成喻说什么我并不在意,只是我看着苏小姐轻轻靠在成喻怀里。我才意识到,对于他人的命运,我能做的实在太有限了。

相比与相信我这个她自以为的情敌,她还是更愿意相信她的情郎。

事已至此,那就这样吧。

我又恢复了平日里太后冠冕堂皇的样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哀家也该打算着你成婚的事了,先帝曾将此事全权交给哀家,哀家不得不上心。」

一个月后,成喻请我册封苏慧心为皇后,我同意了。

(五)

他们成婚那日,我亲手将成喻给我的玉簪簪在了苏慧心的凤冠上,我说,「这是成喻生母留下的遗物,如今就交给皇后了。」

成喻原本春风得意,看到这根玉簪,他只得与苏慧心面面相觑。

他们成婚后,因为我与苏慧心说过那番话的缘故,苏慧心每日早上过来请安,都让我觉得有几分疏远,又有几分压抑住的骄矜。

好像我是一个试图破坏她圆满姻缘的人,一个爱而不得,便开始挑拨她与成喻关系的人。而她现在与皇帝琴瑟和鸣,我只是那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

起先,成喻也与苏慧心来请过几次安,每次成喻过来,我就让他们在外等得久一些。

成喻在我面前有些得意,与苏慧心举止十分恩爱。可我早已心如止水,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表演,他如今玉玺还在我手中,也只能在这种男女之情上找些存在感。

成喻见我毫无波澜,来过几次后便再也不来了,后来只剩下苏慧心。

我索性免了苏慧心的请安,一是我自己起不来,不好意思让她在我门口苦等;二是我不想在后宫的女人之间纠缠,论我对成喻的了解,他不知还会惹出多少事来。

我只要管好前朝的事便好,如今玉玺仍在我手中,父亲兄弟每日将朝中的局势呈到我手中。

剩余的时间,有时我在宫中的马场骑马射箭,有时睡到日上三杆,有时寻来民间的大厨为我做各地佳肴。

这一切合规矩又不合规矩,但没有谁敢说什么,谁让我是太后呢?

我这舒心的日子过了大半年,直到有一天,我在后宫安宁的日子才被打破,那日一个貌美的女子来慈宁宫请安,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要为我捏肩,我一问才知道是两个月前新进宫纯贵嫔。

细一打听,才知道成喻前不久接连封了七八个妃嫔。

(六)

这位纯贵嫔看上去年龄与我相仿,对我却是殷勤至极。

太后长,母后短的叫着,让我有一种喜当娘的错觉。

在她准备给我脱鞋捏脚之时,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连忙把脚缩了回去,制止住她,「打住,哀家怕痒。」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懂这个道理。

纯贵嫔一开始只说是来专程孝敬我的,我是不信的,在我一而再追问之下,她才梨花带雨般地缓缓开口,「还请太后娘娘为我们做主!皇后娘娘在后宫只手遮天,如今只要谁承宠,谁便躲不过皇后的责罚。轻则罚跪,重责掌嘴禁闭,臣妾前几日也被皇后娘娘掌嘴了五十。」

她说着偏过脸让我看她的脸颊,果然泛红的脸颊上隐约可见巴掌印,想来当时是下了重手的。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不过,我也没有全信她的一面之词,我印象中苏慧心也算知书达理,这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我让婢女素素给纯贵嫔敷了药,问纯贵嫔,「这事成喻不管吗?」

纯贵嫔听我说成喻,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如今又有了新宠,夜夜专宠,已经无暇顾及我们了。」

「哪来的新宠?」我如今很少管后宫的事,确实有些脱节了。

说着,纯贵嫔露出了憎恨的表情,「一个跳胡旋舞的胡姬,后宫里大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这位呀,是勾栏瓦舍出来的,那手段我们自然是做不来的。」

嘶,成喻这天性解放得有点快。

纯贵嫔见我不说话,又道:「臣妾如今失了宠,又被皇后憎恨,还求太后娘娘庇护,愿意为娘娘当牛做马。」

我说:「当牛做马就不用了,我这里,你想来随时来就是了。」

我让素素整理好一间偏殿,放上茶水、瓜果、点心若干,一切自便。如果后宫妃嫔愿意来坐坐,我都欢迎,也不用去专门跟我客套。

如果她确实在后宫被人欺负,我这也算是避难所了,至少在慈宁宫,谁都不敢在我宫里动手。

但是这纯贵嫔来的突然,我不敢不防,因此也与她保持距离。

我继续过我自己的日子,与我父亲处理好朝堂的事,其余时间都在练骑马射箭。

也不是我多爱骑马,只是那个教我骑射的侍卫实在让我着迷。

那侍卫叫翱鹰,比我小两岁。他体格魁梧,皮肤是被太阳晒的小麦色,他很喜欢笑,笑起来总是露出一排大白牙。

我也渐渐发现,我真正喜欢的是这种体格硬朗,棱角分明的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光的气味,而不是成喻那样工于心计。

我其实骑马骑得很好,为了让翱鹰多教教我,我总是装不会,给翱鹰提供很多很多次英雄救美的机会。

翱鹰还是太实在了,每一次看我摔倒都真的很着急,有一次为了救我,他策马去拦飞奔的烈马,从马上摔下来。

从那以后,我便不敢再装了,不想让他白白受伤。

但是若说翱鹰对我有其他的心思,好像也没有。每次对我礼貌且客气,即使教我骑马,碰我一下手臂他的手都是僵硬的。

身为太后,我其实有一百种法子可以让翱鹰做我的裙下臣。

但是,强扭的瓜不甜,时间还长着呢。何况,哀家是太后,还是要脸的。

(七)

我又一次起晚了,睡到了日上三竿。

素素来伺候我梳洗,只见她神色稍有些异样,一直再往窗外看。

外头肯定是出事了,我索性从梳妆凳上站起来,隔着半开的窗拢扫了一眼偏殿,竟发现有六、七个妃嫔在我这嗑瓜子。

这人有点多啊,还好花的也是成喻孝敬我的钱。

如果说,去成喻那里争宠需要卷起来,我这里便是一个躺平的好去处。

可以躺平,为什么还要去卷呢?

我远远听她们聊天,只听她们在聊怎样涂胭脂最自然,用什么样的米水洗脸会让皮肤更白皙,有说有笑的。

我正好想打扮得好看点去见翱鹰。

我快速洗漱完,去加入她们的闲聊局。这里头丽妃和华贵嫔是对妆容最有见解的,我请教了她们不少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气色更好、更年轻的秘诀。

毕竟翱鹰还比我小两岁,嫩草不是那么好吃的。

一开始她们见到我还很拘谨地向我请安,我便让她们不要客气,叫我阿繁也行。

这六、七位嫔妃,除了纯贵嫔我上次见过外,其他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她们个个都美貌动人,我这慈宁宫一时比御花园还要锦簇。

我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一时间相谈甚欢。

我从她们的谈话中,隐约才知道成喻这登基一年多都没有孩子,其实是有原因的。

坐在我左边的琼美人,她的父亲是太医,她也稍通医术,她说之前她给成喻熬过一次补阳的药膳,花了整整五个时辰,哪知成喻知道后并不领情,反而当着宫人的面将汤药砸了。

怪不得成喻称帝已经一年有余,后宫已有小二十人,还未得一女半男。

我装模作样哀叹了一句,「可怜我的喻儿了。」

然后我很开心地在慈宁宫大摆宴席,甚至让素素从我正殿的院子里挖出两瓶女儿红。

纯贵嫔不再和那天见我一样压抑自己,喝了不少酒,她喝醉了有点耍酒疯,拼命敬我的酒。

这顿酒喝得极其痛快,大家喝醉了索性都歇在了慈宁宫。

第二日我睡到下午才起,偏殿那边早已是欢声笑语了,琼美人更是一大早就给我和其他嫔妃熬好了醒酒汤。

后来,她们每日都来我这。

丽妃带了她亲手研磨好的茉莉香粉,琼美人则是每日熬一盅汤来。

德美人年纪最小,不知在哪里弄了一副牌九进来,还将纯贵嫔、华贵嫔还有我都教会了,贴了我们几个满脸的纸条子。

只有舒妃最文静,她祖父她爹都是大学士,我们在一旁起哄、玩闹,她便在一旁作画,画的内容就是我们几个,她的水彩画的十分好,把华贵嫔输牌时耍赖的模样刻画得栩栩如生。

整个后宫,除了那位时刻要伴驾的胡姬外,只有皇后没有来过我这里了。

我原本并不在意,倒是苏慧心先来找我了。

(八)

那天,苏慧心来了我的慈宁宫。我才半年没有见过她,竟觉得她和从前长得不太一样了。

苏慧心的神情十分严肃,嘴角微微下撇,一举一动已然透着皇后的威严,年岁上看上去像是长了五、六岁。

后宫的嫔妃见苏慧心到了,都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个个立刻站起身排成两列,规规矩矩地向皇后行礼。

苏慧心剜了她们一眼,没有让她们起身,教训道:「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尽在这里叨扰母后。」

不过苏慧心对我仍是很客气,向我躬身问安。

我看便殿的嫔妃见了苏慧心都宛如惊弓之鸟,索性让她们都先回去了,然后请苏慧心进正殿。

苏慧心先客套地问过我的身体、饮食,又继续客气道:「看到她们有这份孝心,能在这里陪母后,妾身也是很欣慰的。」

我努力笑得很慈祥,毕竟苏慧心现在看着年长我好几岁。

苏慧心这才步入主题,「或许母后听说了一些关于妾身的流言,可妾身也是没有法子。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何况这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只知道狐媚惑主。」

「那个胡姬的事哀家也听说了。」

苏慧心冷笑,「何止一个胡姬,方才她们那些人那个是守规矩的?为了争宠,什么法子使不出来?臣妾实在是没有办法。」

除了纯贵嫔一开始对我很殷勤,其余的我实在无法把狐媚惑主和她们联系起来,在我看来,她们都是好相处的性子。

我欲言又止,还是说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是成喻的原因?」

苏慧心听我这么说,长叹了一口气,「臣妾怎敢怨皇上,皇上也是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苏慧心突然跪下,向我行大礼,「还请太后念在这么些年的情分上,可怜可怜皇上。」

她这么说,像是成喻的隐疾是我害的一样。

苏慧心哭泣着恳求我:「皇上已经登基两年,仍未亲政,皇上心里苦闷才会沉迷女色,还请太后将玉玺还给皇上。」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我说,「皇帝还年轻,玉玺不能轻易给他,成喻如果想要,让成喻自己来找我。」

苏慧心找我要玉玺我并不意外,我其实早已见端倪,只是一直不动声色。

就比如醉酒那夜,我并非三竿才起,我半夜便和素素端坐在正殿,只等着引蛇出洞。

成喻这两年一直未曾放弃过与我夺权,如今,该是我出手了。

我知道这将是一场苦战,而我的胜算未知。因此,在这之前,我想最后再见翱鹰一面。

(九)

我怕这是最后一次见翱鹰,于是想把自己打扮的好看一些。

我请了丽妃和华贵嫔两位教我梳妆打扮。

华贵嫔姓杨,小字如丝。她有一双巧手,会梳各种各样的发髻,画各种各样的蛾眉。丽妃名唤林玉容,擅长点花钿,什么桃花钿、梅花钿,在她笔下栩栩如生,她还知道用各种花粉修饰面容。

她们两平日里就是密友,常聚在一起研究这些。

她们尝试着教我画眉点花钿,我却把眉画的一边粗一边窄,把自己画成一只花猫。

华贵嫔实在看不下去了,「还是我们来吧。」

我请她们两位帮忙,也没有说要去见谁。只见她们两相视一笑,丽妃林玉容打趣道,「眼见着春天到了,我们小太后也开花了。」

华贵嫔一边帮我绾了个凌空髻,一边剜了一眼玉容道:「在太后面前休要胡说,太后不过是隔三差五喜欢去马场跑马而已,不过不知是一匹什么样的汗血宝马,能让我们太后乐不思蜀。」

我:……

华贵嫔替我挑了一件烟霞色的纱裙,跑在风里像是天边的一缕朝霞。丽妃则为我在眉间点了一枚桃花钿,并用桃花香粉清扫了我的脸颊。

慈宁宫的桃花正好开了,我站在桃花树下,用她们的话说,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自从变成太后以来,我的妆容都是往端庄持重里打扮,很少像这样如少女一般了。

我这样去见翱鹰有些紧张,华贵嫔和丽妃一同送我到慈宁宫门口,目送我和素素去马场。

翱鹰按照约定在马场等我,见我一身烟霞色纱裙的样子,他似乎一开始并没认出来,他连着往前走了几步愣了好一会,甚至差点忘了向我单膝跪下行礼,「太后娘娘。」

我翻身上马,翱鹰骑在另一匹马上,与我并肩通行。

我侧过头看向少年,他今天神情有些凝重,我道:「翱鹰,今天应该是最后一次让你教我起马了。」

我不想将他卷入这深宫的漩涡中。

说完,我挥起马鞭,马儿冲向风里。

他那句「为什么?」消散在了风中。

我想我已经用我的马术告诉他,我并不需要他来教习我了。我算是从马背上长大的,从小便精通骑马。

翱鹰有片刻的惊讶,也马上跟上我,与我并肩狂奔。

我并没有留意到有一男一女骑着同一匹马进入了马场。

那女子一身胡装,那男子一袭黑衣,看着我在马场上策马奔腾,男子突然收缰驻足,看着我的方向沉默了良久。

后来还是听素素说,成喻问他身边的太监有禄,「那骑马的女子是谁?」

有禄定睛看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奴才眼拙,可眼瞅着好像是……太后娘娘。」

(十)

待我的马儿歇下来,我才发现成喻也在。

他正在看着我,他的马上还坐着那位传说中的胡姬。

胡姬是波斯女子,深目高鼻,很是美貌,她见到我扬了扬头,笑着道:「你们中原女子原来也会骑马,我从前在西域也和你一样。」

只有成喻始终阴沉着脸,他低低唤了我一声「母后」,然后开始打量我和与我一同骑马的翱鹰,最后他冰冷的视线落在翱鹰身上,「是你教的太后娘娘马术?」

翱鹰从马上下来,点头答是。

成喻皮笑肉不笑,扫了我一眼,又扫了一眼翱鹰,一字一句道:「你教的很好,你叫什么名字?」

成喻是知道我骑马的,从前与我一起在马场上策马的人便是他。

「回陛下,臣叫翱鹰。」

成喻冷笑,「我记住你了。」

说完,成喻搂着胡姬骑马走了,走之前还看了一眼我和翱鹰。

成喻走后,我冷着脸看向翱鹰:「你不会真的觉得,他在夸你教的好吧。」

翱鹰摇头。

我骑在马上,高高在上,「今后不要再见哀家了,哀家不需要你教骑马了。」

「微臣知道娘娘不需要微臣了,可臣想保护娘娘。」

闻言,我冷笑,呵斥道:「大胆!」

翱鹰单膝下跪,眉头紧紧皱着。

我讽刺道:「哀家还用得着你一个侍卫保护?别以为你教我几天骑马就了不得了,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

说完,翱鹰还跪在原地,我一路骑着马飞奔着去慈宁宫,生怕有人看到我流眼泪。

已经好久没有人说过要保护我了。

我知道,以我对成喻的了解,他一定在暗处偷偷注视着我与翱鹰。

我要保全他。

而他今日所受的折辱,我都会连本带息地让成喻替他偿还。

(十一)

我罚翱鹰在马场跪了两个时辰,然后派他去打扫马厩,他躲过了一劫。

但是华贵嫔和丽妃没有逃过成喻毒手。

我是第二天才知道,成喻连夜将丽妃和华贵嫔叫了去。

成喻问她们是用哪只手给我梳的妆,华贵嫔和丽妃对我的事咬死不答。

成喻大怒,对她们的手指用了夹刑,随后关了禁闭。

华贵嫔和丽妃的手被伤得血肉模糊,我不知道以后华贵嫔和丽妃的手还能不能画出那样美的花钿,扫出那样美的蛾眉。

她们原是那样爱美的人。

皇后原本也打算从严处理,然而后宫出了一件大事让她分了神。

后宫里有一位宫女有了身孕。

好像是成喻几个月前喝醉了酒,将为他值夜的宫女拉入了寝宫,而如今宫女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了。

我不知道我在后宫的名声怎么这么好。

那个宫女信不过成喻与苏慧心,说皇帝不管她,皇后要害她的孩子,只得跪在慈宁宫的门前求我给她安胎。

宫女叫秋雁,我见她如此恳求,便在便殿给她腾了个住处。

果然秋雁在我这住了不到两天,苏慧心便过来探望。

秋雁的孩子是后宫的第一个孩子,若生下来是男孩,便是皇长子。

苏慧心仍如上次来一般威严,秋雁即使由嬷嬷扶着,小腿还不停打颤,直往我身后躲。

我心里想,如果不是成喻处处留情,也不会有这个孩子。

苏慧心见完了秋雁,便请我进了正殿。

她屏退了所有宫人,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要与我说。果然,只听她说:「这个宫女有一个旧相识也在宫里当差,如今那人是宫中的侍卫,两人常有往来。这个孩子不明不白,还请母后明察。」

苏慧心见我不为所动,索性挑破了道:「后宫嫔妃十几人,伺候皇上两年也一直未有人有孕,此事实在蹊跷。」

我终于知道苏慧心为什么要来求我了,这话成喻听不得。

苏慧心又道:「事关皇家血脉,想必母后定会严查。」

然而她猜错了,我并不在乎。

(十二)

秋天的时候,秋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看样子临盆在即。

虽然是成喻第一个孩子,可成喻总共就过来看过一回。他除了整日和胡姬厮混,身边又多了几个新人,早已经把秋雁忘在脑后。

倒是琼美人她们几个看着秋雁可怜,时常来送件衣服送碗汤。

秋雁也不是多事的人,每日就在自己的寝殿里绣衣服,点着蜡烛不眠不休地绣,那孩子的衣服从刚出生绣到四五岁,男童女童的都有,我每次看她,她手上都是满手的伤。

琼美人有一次还打趣她,「你这样绣下去,迟早连你孙子辈的都要绣完了?」

秋雁只是笑笑,继续低头绣她的小衣服。

秋雁在她临盆的前几日,突然就像她当初求我替她安胎一样,在我宫门口跪着求见我。

我连忙让她进来,她仍是跪着,只求我帮她救一个人。

待我细问,我才知道她要我救的人,正是那个侍卫——她的同乡蒙诚。

我让素素去打听,才知道蒙诚被皇后的人带走了。

我连夜将蒙诚带到了慈宁宫。

蒙诚说我处死他毫无怨言,但是不要连累秋雁。

秋雁则哭着求我放过蒙诚。

我说:「放过他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想听实话。」

蒙诚被反叩住在双手,跪在地上拼了命地要秋雁不要说,他的手动弹不了,便用头拼命地砸地。

秋雁连忙去抱住蒙诚的头,痛哭着开口:「太后娘娘,我与蒙郎相识,我原想着过两年放出去了,就与蒙郎成婚。哪知年初的时候,我在殿外值夜,皇上喝醉了酒强占了我。我为此事投了湖,却没死成。蒙郎将我救了回去,送我到了宿处。我们那天喝多了酒,然后有了这个孩子。」

也是一对痴男怨女。

(十三)

我没有杀蒙诚,我派人偷偷送出了宫。

第二日,苏慧心来找我要人,我倒打一扒,将纯贵嫔交了出去。

纯贵嫔试图在慈宁宫偷玉玺,人赃俱获。

当时,丽妃和华贵嫔替我梳妆之事也是纯贵嫔捅出去的。

我知道,指使纯贵嫔这样做的人不是成喻就是苏慧心。可我不点破,在慈宁宫和朝堂发了一次大怒,然后将此事交给皇后去审。

趁着皇后忙着审人,秋雁的孩子出生了。

是一个肉嘟嘟的男婴。

孩子出生之后,成喻着急忙慌来到慈宁宫。他很高兴,他的王朝终于后继有人了。

我更高兴,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十四)

然而皇后并没有放弃搜寻蒙诚。

小皇子满月宴那日,整个宫里张灯结彩。

皇后那天与我说,有要事与我汇报。

于是满月宴结束前,我让素素将皇后请到我正殿等我。成喻只顾着玩弄小皇子,并没有注意皇后。

宴席散后,成喻陪同小皇子回慈宁宫。

他那天格外高兴,我对他说有要事相商,他想也没想笑着同意了。

我请成喻进入暖阁,正殿和暖阁之间隔着好几重纱拢,不仔细看,看不清楚里面是否有人。

待成喻在榻上坐下,我站在身边站定。我与他只隔了半步的距离,很久都没有靠得这么近了。

我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我开门见山问他,「纯贵嫔是你的人吧?」

成喻警惕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轻笑道:「你如果想要玉玺,我给你就是啦,用得着这样麻烦吗?」

成喻愣了好一会,他没想到他日思夜想的玉玺就这样轻松到手了,只问:「当真?」

我当着他的面,按开了机关,将装着玉玺从暗格里取出来,捧到他面前来,「我何时骗过你。」

成喻大喜过望,连着说了几声,「谢谢母后。」

说着,成喻反应过来,从我手中接过玉玺,然后一把握住我的手,「我的繁儿,我的好繁儿,不要跟朕生气了,好不好?这些年都是朕不好。」

成喻将我拉到他的怀里,我没有抗拒。

很久以前,我也被他搂在怀里在承天门上看了一整夜的烟火。

成喻望着我,道:「繁儿,自从你和我离心以来,后宫一个跟朕知心的人都没有。我这些年常常在想,当年娶的人是你该多好。」

是啊,当年娶了我,整个顾家都会帮着他坐稳帝位,他自然要后悔。

成喻这句话刚落下,我看见正殿那边的帘拢动了动。

我佯装吃醋的样子,用手轻轻刮过他的脸颊,「皇后贤惠,与你琴瑟和鸣。你还有那么姬妾,如今,你又有了自己的儿子,而我什么都没有。」

「她们怎么配和你相比,我们是什么样的情分?」成喻突然笑了起来,看着我道:「你知道朕为什么那么喜欢胡姬吗?」

「为什么?」我确实一直很好奇。

「他们都说胡姬狐媚胡旋舞跳的好,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他们不知道,连你都不知道,我之所以喜欢胡姬,是我见过她骑马的样子,那么像你。」

「你还记得朕第一次在哪见的你吗。你那个时候才十三、四岁,个子小小的,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袄子,骑在一匹比你人还高的马上,英姿飒爽。那可是一匹汗血宝马啊,可那时的你一点都不害怕,还要我同你一起比骑射。那天你还赢了我,连中十环,我心想,这么厉害的小娘子,我一定要把她娶回家。」

「我从来不喜欢那些循规蹈矩的女人,你说你不喜欢《女则》《女戒》,我就亲手给你抄《论语》、《孟子》,大冬天的,我手还生了冻疮,抄了半个月的书,手指都烂掉了。你还记得吗?我每次看到胡姬,我就想起了那时的你。那时的我们多好啊。」

他的话很动情,一边流着泪一边与我诉说着真情。

我看着成喻发红的眼睛,问他,「那当年,你在承天门上跟我说的那些话,可是真心?」

「我发誓,那时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娶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不然也不会给你我母妃唯一的遗物。只是后来局势所迫,苏慧心的父亲威逼我,我不得不娶她。」

他又道:「我的好繁儿,回到朕身边好吗?如今朕是皇帝,已经再无所求,只想你回到朕身边来。我是皇帝,你是太后,这世界上没有比我们更有权势的人了,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我顺着他的话讲,「那皇后怎么办?」

他几乎没有犹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皇后这么多年都没有生养,若是繁儿不喜欢她,废了便是了。」

「啪嗒」一声,是什么玉器碎了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成喻猛的直起身来,「什么声音?」

我淡淡地笑了笑,「哀家在暖阁里养了一只猫。」

(十五)

夜深了,成喻被我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了。

我端坐在榻上,对着帘拢唤了一声,「出来吧。」

过了良久,苏慧心从拨开帘子走了出来,「太后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对吗?」

我点头,淡淡道:「几年前吧,我就坐在这,早就跟你说过,成喻的话不可信。我说的话你不信,便只能让他亲自来说。」

苏慧心突然苦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从她严肃的脸色看到过这样悲凉的神情,她将手心摊开,是一枚摔作两半的玉镯。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相信你吗,他给过我一只镯子,说这才是她母后留给他的遗物。他说与你只是逢场作戏,这世上唯一让他动心的人只有我,可你也看到了,这几年,后宫的人迎来送往可真多啊。我刚才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当皇后的人是你,他还会像今天这样吗?」

我摇了摇头,「他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十六)

成喻拿到玉玺后,终于如愿以偿开始亲政。

然而好景不长,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成喻就在一次春猎中,马儿不知道怎么发了疯,成喻从马上摔了下来,然后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成喻伤得很重,皇后亲自照料。

期间,琼美人给成喻送过几碗药汤,华贵嫔和丽妃给成喻制了最新的安神香,放在他的寝殿里日日焚烧。

胡姬被成喻召去伺候,可她跳的胡旋舞舞步欢快,被病重的成喻赶了出去。

这么多嫔妃照看成喻,而成喻的病越来越重。

后来,舒妃给成喻带过去两幅画,成喻看过之后便一病不起了。

我去看了这两幅画,这是两幅人像,一副是小皇子一百天的画像,另一副是蒙诚的画像。

成喻快不行的时候,苏慧心请我去看他,我抱着小皇子一起去看成喻。

那时,成喻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一看到孩子和我就格外痛苦。

我连成喻都没怎么看,坐在他的床榻前,拿着一直步摇逗着孩子玩,我说,「好孩子,太子不可能是你。」

我顿了顿,笑道:「因为你呀,马上就是皇帝了。」

孩子咯咯地笑了起来。

(十七)

成喻很识趣,当晚就驾崩了。

他唯一的皇子继承了他的皇位。

苏慧心成为太后。

我顺理成章成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秋雁我想了个法子,让她死遁,然后放她出了宫,与蒙诚一起回了老家。我说若是想孩子了,可以随时回来。

还有华贵嫔、丽妃、舒妃、琼美人、胡姬、德美人,她们通通成了太妃,德美人还教会了苏慧心打牌九。

苏慧心果然是蕙质兰心,不仅读书厉害,学什么都很快,赢了我们不少金叶子。

我也与她们有了分工,苏慧心教小皇子读书,舒妃教他画画,华贵嫔和丽妃则管小皇子的穿衣打扮,琼美人负责他的饮食,胡姬叫他弹琵琶。

德美人说她也可以教小皇子牌九。

我们几个一致拒绝了她。

而我,教小皇子练武,还有骑马。

当然,我教小皇子骑马是有私心的。

(十八)

新帝登基后的第二日,我去马场找了翱鹰。

我见到翱鹰的时候,是个正午,他正在马厩刷一匹棕色的马。

他刷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我,直到我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太后娘娘。」

我站在阳光下,冲他笑了笑。

我说:「先帝的那匹马是你刷过的吧?」

翱鹰看着我,恳切道:「微臣说过的,臣会拼尽全力保护娘娘。」

全文完

作者知乎春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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