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捷搜索:

你是迟来的欢喜

 

许淮颂拿着手机匆匆走出法院,跟刘茂说:“五笔不太熟练了。”

他这边话音刚落,身后高耸的白色建筑里就追出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特意来向他致谢,称他在庭辩中的表达非常漂亮,并为自己之前对他的误解感到抱歉。

这是S.G那边的人,昨天许淮颂一声招呼不打突然回国,他起初误以为他临阵脱逃,差点拆了他所在的律所。

许淮颂拿远通话中的手机,说不客气。

纯正又悦耳的美式发音。

不远处停着一辆林肯,已经有人为他拉开车门。他向对方点头致意,坐上后座才重新拿近电话。

那头刘茂开始说正事:“帮你把案子拿到手了。”

许淮颂这回客客气气:“辛苦。”

相对的,刘茂就硬气起来:“人家躲你跟躲瘟疫似的,你这简直强买强卖,杭市那么多律所,为什么非要她选择至坤?”

“因为这个官司,只有我知道怎么打。”

“就这么个民事纠纷,哪个律所接不了?哦,还有,你对她有意思,这没问题,但在这件事上你首先是个律师,不能当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有什么诉求,你眼睛也不眨就说可以实现?”

许淮颂笑了一声。

驾驶座的司机看他心情不错,冲后视镜咧嘴一笑。

他回看对方一眼,友善点头,再开口时笑意更盛:“我眨过了。还有,我对她什么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刘茂噎住,惊叹于他竟然完全跑偏了重点。

“我在说案子……”

“我说可以实现,就是站在律师角度作的判断。”

“不是,国内的法律体系跟你那儿不一样,这个案子放在中国,就该从大纲失窃入手。”

“放在哪个国家都该从大纲失窃入手,”许淮颂更正他,换了一边耳朵听电话,“但如果,大纲根本没有失窃呢?”

刘茂愣了愣:“你说什么?”

许淮颂正要解释,掌心突然传来震动。他移开手机,看见一条微信新消息,改说:“把我名片推给她了?”

“是啊。”

“那先不说了。”

那头刘茂“哎”出一声企图阻止,还是被他掐断了电话。

但许淮颂点开微信后,看到的却是许怀诗的消息。

诗精病:「哥,阮学姐微博这几天都没动静,评论和私信也还关着,你不是叫我别管这事,说都交给你处理吗?」

言下之意,怎么这么多天还没处理完。

他低头打字:「没那么快,你好好读书。」

「真的不要我发表新声明吗?」

许淮颂发语音过去:“之前大着胆子撒谎,这下后悔了?任何声明都是要负责任的,现在是风口浪尖,这个节骨眼彻底推翻重来,你想过舆论会怎样恶化吗?你以为,还有人相信你,相信她?”

诗精病:「我知道错了……那咱们私底下,该给阮学姐一个交代吧?」

许淮颂:「没有“咱们”,私下的解释是我跟她的事,你闭好嘴。」

诗精病:「哦……可是哥,我老想着这事,书都读不进去了,我觉得我可能需要一笔巨款转移注意力。[可爱]那个……李识灿的演唱会门票快发售了哦!」

许淮颂没再回她,转账了事,临要搁下手机,又看一眼消息栏下方的“通讯录”。

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出现标注数字的红圈。

*

阮喻踌躇半天,临近傍晚才放弃挣扎,第一百次点开许淮颂的名片,硬着头皮摁下“添加到通讯录”,结果又卡在发送验证申请的环节。

说什么呢?

许律师你好,我是阮喻?

许律师,打扰了,麻烦通过一下申请?

她摇摇头,删掉打满的一行字,捏着手机倒头陷进沙发。

这情境像极了高中时代。

当年刚喜欢上许淮颂那会儿,她其实考虑过表白,靠着她爸是他班主任这层关系,偷偷弄到了他的Q-Q号码。可就是没勇气发送申请,只能一天天盯着他那点万年不变的个人资料来回翻。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于是她三年都没加上他Q-Q。

冷静了会儿,手机忽然一震,她以为是谁发来的消息,拿起一看却是——许淮颂:「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阮喻整个人瞬间弹起。

她把消息发出去了?不小心摁到了?那她的验证内容填的是什么?

翻来覆去得不到答案,她急得跳下沙发,踱了几步又默默爬回去,捋起刘海。

手机另一头的许淮颂盯着屏幕,看着那行“略略略略略”的打招呼内容弯起嘴角。

她在干什么?

旧金山已经凌晨,阮喻不知道他一眨眼又回了美国,所以才这时候发来消息。

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等她开口,但屏幕上却迟迟没有动静。

这场沉默就像高中时代持续了三年的“对峙”。他们在自己搭建的舞台上,背对背演着彼此看不见的戏码,误以为所有的深情都是一个人的剧本。

可是那张幕布,在多年以后揭开了。

许淮颂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已经被他翻烂的晋江小说界面,起身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这座城市深夜不熄的璀璨灯火,看金黄的光斑投射在远处宽阔的水面上,随风粼粼跃动,在静谧里漾出点点灼意。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软玉:「许律师你好,我是阮喻,我们昨天见过的。」

看这语气,还打算继续装不认识他。

他淡淡眨了眨眼,打字配合:「你好。」

「许律师,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嗯。」

「那个……我刚才发来的验证内容是什么?」

许淮颂对着屏幕笑起来,好像从这一串省略号里,读出她的崩溃挣扎。十秒钟后,他干脆利落截屏给她。

软玉:「……」

静止了足足两分钟,手机才重新震动。

软玉:「对不起,我不小心摁到的……许律师,你现在在美国吗?」

许淮颂看了眼截图上,自己暴露的手机运营商信息,回:「嗯。」

软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许淮颂想说没关系,他本来就睡得晚,打完字又觉得这语气不妥,于是删掉。

就在这片刻沉默里,阮喻已经接上:「抱歉打扰你休息,等你方便的时候我们再谈吧。」

他回头看着那杯喝空的咖啡捏捏眉心。

神都提完了,这意思是,他可以睡觉了?

阮喻没再发消息来。他翻到她的朋友圈,盯着空白的界面,以及那行“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看了五分钟,摁下锁屏键。

似乎是对她装傻到底的疏远态度感到烦躁,许淮颂转头走进浴室,重新解了浴袍。

花洒的水从头淌到脚,一个澡冲完,他湿漉着头发出来,看了眼桌上的手机,最终还是拿起了它,回复:「旧金山时间下午五点吧。」

于是阮喻又得到了一个关键讯息,他在旧金山。

过去这八年,他或许就生活在那个距离她一万多公里的地方,与她隔着一整片太平洋。

当然,以后也一样。

她忽然有点庆幸。

这样看来,他们不需要面对面交流,隔着屏幕,一切秘密就会变得安全许多。

所以五分钟后,当许淮颂附上邮箱地址,叫她把一应资料先传过去的时候,她也拿定主意顾全大局,没再踌躇。

不过这一晚,阮喻还是没大睡好。因为旧金山时间下午五点是北京时间早八点,这就意味着,她一睁开眼就要跟许淮颂谈案子。

这阵子被网络暴力包围,她的生物钟本就紊乱,又被这个约定施加了压力,直接失眠大半夜,以至于七点半闹钟响的时候,她没抗住,秒掐了它。

再醒来已经过了约定时间,手机屏幕显示“08:27”。阮喻一下醒神,钻出被窝。

打开微信没见消息,她松了口气。在加州当律师,许淮颂应该不是什么清闲的人,不会干等她吧。

不过道歉还是应该的。

她赶紧发消息过去:「许律师,实在抱歉,我起晚了,你现在有空吗?」

那头迟迟没有回复。

阮喻下床洗漱,直到做完早餐,手机还是很安静。她因此不必狼吞虎咽,得以慢吞吞把肚子填饱。

刚搁下喝空的牛奶罐头,手机就震了一下,好像算准她吃完了早饭一样。她划开一看,见许淮颂发来一个简单的“嗯”字。

阮喻没有打官司的经验,不清楚和律师的交流模式,看他这么高冷,也不主导谈话,只好再次打字:「那谈谈案子?」

「面谈吧。」

阮喻一愣,他不是在旧金山吗?

下一秒。

许淮颂:「视频,方便的话。」

阮喻差点没拿稳手机,犹豫着打字:「冒昧请问,这个案子有必须要视频面谈的部分吗?」

「嗯。」

她心下一凉。昨晚还想着不用面对面真好,今天Flag说倒就倒。

阮喻低头看了看身上睡衣睡裤,迅速回:「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太方便。」

「多久?」

这样言简意赅的问话确实具有震慑力,隔着屏幕无法精准判断语气,阮喻甚至觉得,他好像不耐烦了。

想到自己才失约一个钟头,又矫情视频不视频的,实在说不过去,她只好夸下海口:「十分钟后。」

没见许淮颂说好不好,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默认计时开始了?

阮喻飞快扔下手机,扒掉睡衣,随手抓起一件荷叶袖的雪纺衫往头上套,穿完觉得有点透,又重新脱了添内衬。

来不及换睡裤了,考虑到视频可以忽略下半身,她转头奔到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人因为连日疲惫憔悴得面如菜色。

不行。

都说前男友面前不能输阵,“前男神”跟“前男友”就差一个字,可不是半斤八两么?这么邋里邋遢怎么成。

阮喻拿出素颜霜往脸上抹,又在眼下盖了点遮瑕,最后薄涂一层水红色唇釉,临要大功告成,看了眼刘海,心中警铃大响。

刘海太油了,洗头来不及,但她拿来救急的蓬蓬粉好像两个月前就用光了。

还剩两分钟。

她翻箱倒柜一阵,只能旋开散粉往头发上扑。

最后三十秒,她跑到客厅打开电脑,喘着粗气平缓呼吸,一边打字:「许律师,我这边可以了。」

那头静止了十五秒才发来视频邀请。

阮喻一手调整镜头角度,一手揉松脸皮,尝试微笑了一下,然后按下接受键。

许淮颂出现在了屏幕里。

他穿了件简单又体面的白衬衣,纽扣扣满,连袖口那两颗都没落,正低头翻着一叠资料,整个人透着股紧绷的职场精英味。

他没看她,全然处在工作状态,阮喻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跟他产生任何对视。

但好像是听见了她心底侥幸的声音,下一秒,许淮颂就抬起了头。她立刻正襟危坐,跟他打招呼:“许律师好。”

一声“许律师好”生生喊出了“首长好”的味道。

许淮颂的目光往屏幕上一掠,也像首长一样,朝她颔首致意,然后重新低头,翻着资料说:“阮小姐的原稿篇幅有点长。”

阮喻这才发现,他把她昨晚传过去的资料打印出来了,厚厚两沓。

她心里一紧,嘴上镇定道:“没关系,你慢慢看。”

许淮颂就真的慢悠悠看起了稿件。

与他的气定神闲相反,阮喻双臂交叠,紧张得像小学生听课,一双眼盯住屏幕,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她怕他看到哪一段,突然产生了熟悉感。

但许淮颂除了翻页就再没有多余动作,看上去完全是在读别人的故事。

阮喻慢慢放松下来。

这一放松,就留意到了他周围的环境。

那边看起来像一间书房,陈设简单,桌椅都是冷色调,后方黑漆漆的书柜整整齐齐排满了书,好几本厚得令人咋舌。

他的右手边,隐隐露出一角黑漆漆的落地窗。

东八区的天已经艳阳高照,西八区却还沉没在黑暗中。

阮喻盯着看了会儿,平时就不太好的颈椎变得僵硬,扭扭脖子准备活动一下,却被对面迅速捕捉到动作。

许淮颂抬头,忽然与她四目相接。

她猛一顿,扭到一半的脖子,硬是拗出了个歪头杀的姿势。

有没有杀到许淮颂,阮喻不知道,但她杀到自己了。

脖子清晰地传来咔哒一声响,她因为痛苦闭了下眼,也就没发现,屏幕那头的人,原本寡淡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下。

等她睁开眼,许淮颂已经重新低下头。

一刻钟后,阮喻见他好像看累了,翻拢了稿件,大概打算之后继续,抬起眼跟她说:“反调色盘的制作,说说你的想法。”

她清清嗓子,张嘴却顿住,垂头一扫,发现自己根本从头到尾忘了把相关资料拿来。

她这是在干什么,能不能专业点了?

阮喻这边顿住,许淮颂似乎就懂了,伸手一引,示意她请便。她说句“稍等”,起身打算去书房拿资料,刚一站定却浑身一僵,如遭雷劈。

那什么……她的小黄人睡裤,好像没来得及换?

她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然而这时候已经于事无补,她没忍心回头确认镜头的角度,抬头挺胸,左右脚打了一次架,手扶着桌沿慢慢转身离开。

那头许淮颂握拳掩嘴,忍笑。再过两分钟,看见她换了一条半身裙,若无其事地回来。

他也就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为了掩饰尴尬,阮喻坐下后语速极快,直奔主题:“之前一位业内朋友已经做了一部分反调色盘,我摘了其中几个比较典型的例子,认为可以作为反击方向。”

许淮颂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翻开资料,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说:“第一个方向是细节设置类。比如对方在调色盘提到的罐头花,虽然那段描写,我的确发表在对方作者之后,但翻到第七章可以看到……”

许淮颂跟着翻到相关章节。

她把碍事的头发别到耳后,在资料上拿荧光笔打个圈,拿起来对准镜头:“这个位置,我做过铺垫,说女主角喜欢向日葵和薰衣草。而这处铺垫却发表在对方作者提及这两种花之前。也就是说,表象上的先后不一定作数。”

许淮颂点一下头,示意这个方向没问题。

得到肯定,阮喻继续:“第二个方向是情节设置类。比如我在第十章写到的,男主角和几个配角的对手戏。”

许淮颂再次翻到对应页码。

阮喻却顿住了,有点心虚,因为这段完全是真实经历。

高一时候学习压力没那么大,十班有几个痞坏的男生特别闹腾,嫌学校食堂难吃,三天两头翻墙出去买炸鸡。

有一回,她碰见许淮颂跟他们走在一起,其中一个男生勾着他肩,小声说:“下课弄把梯子来,放后门墙根那儿。”

她当时很惊讶,想许淮颂这样清冷优雅,天外谪仙似的人,明明该喝露水长大的,怎么会跟他们沆瀣一气,为满足口腹之欲贪炸鸡?

果然不出她所料,他推开对方的手,语气冷淡:“没兴趣。”

但对方简直是恶霸,又把手勾回去:“你不弄?那把你手机交给老阮了啊!”

“老阮”是阮喻的爸爸。她知道她爸的暴脾气,一听急了,想听听许淮颂打算怎么应付,可那群人已经拐进了教室。

没法知道后续,为了不让许淮颂陷入可能的危机,下课后,她凭着爸爸的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后勤那儿弄来一把梯子,偷偷放到学校后门墙根草丛里,然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阮喻把这段原封不动搬进了小说,怕被认出来。

看她出了半天神,许淮颂发问:“怎么?”

她一秒神魂归位,继续说:“这段情节,另一本作品也有,但仔细看,发展后续和着墨意图完全不一样。我的版本是女主视角,后续是女主角偷放梯子事件,意在展现她的暗恋心境。”

“但对方作者的版本是男主视角,后续是一段男主角的心理描写,说他其实很喜欢吃炸鸡,只不过当时晓得女主角在附近,觉得翻墙这事丢脸,才故意表现得不食人间烟火。这边的着墨意图,是为了体现男主角的表里不一。”

许淮颂听到最后轻咳了一声,随手拿起手边杯子,喝了口水,然后说:“这个方向也没问题。”

看他没什么特殊反应,阮喻放心了,点点头换下一个角度:“第三个方向是人物设置类。虽然两本书有多处撞梗,但就像上个例子所说,实际上人设有所区别,尤其男主角这个人物,在我的版本里属于内向类型,但在对方作者的版本……”

她一下找不准形容词,正思索呢,突然听见“啵”一声清响,大概是许淮颂收到了微信消息。

他没理,以眼神示意她继续。

但阮喻还没开口,那头又响起了一声提示音。紧接着,消息夺命似的不断弹出来。

许淮颂皱了皱眉,不得不点开看。

诗精病:「哥,我又把阮学姐的小说看了一遍。」

诗精病:「妈了噜太好笑了!怎么在她那儿,你是那种人呢?」

诗精病:「你以前是不是每天在她面前装比?」

诗精病:「哥你真时髦,在那个还没有“装比”这词的年代,就已经学会了装比!」

诗精病:「啊,不过这样看来,阮学姐喜欢那款啊,你小心人设不要崩哦!」

许淮颂:“……”

他小心着呢,用她说?

诗精病:「唉,话说回来,哥,我还挺同情你呢。别说阮学姐现在可能不喜欢你了,就算还喜欢,那她心里那人也不是真的你啊!」

许淮颂忍无可忍打字:「作业太少了?」

阮喻看他似乎咬了咬牙,情绪不太对,小心翼翼问:“你有事要处理的话……”

“没。”许淮颂抬头,立刻恢复到冷漠疏离的状态,“继续。”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觉得“忠言逆耳”,还是有必要重视许怀诗的提醒,于是一心二用,随手打开搜索引擎。

为切合国情,他使用了百度,输入:「怎样成为一个高冷的人。」

点击“百度一下”之后,第一条就是“百度知道”。

还真有人跟他提了一样的问题。

他正打算点进去看详情,却先一眼看到底下露出的第一句回复:「做啥梦呐大兄弟,能问出这种问题,那这辈子是铁定做不成高冷贵族了啊!」

“……”

结束这场视频通话,阮喻阖上笔记本电脑,累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通话的最后,许淮颂让她就刚才提到的几个方向,结合原有反调色盘,把双方作品做初步对比,整理成文档,问她需要多久。

她估算后说三天。

这个估算是打了鸡血的速度,得僵着个“老颈椎”全程高强度工作,阮喻已经做足心理准备,但许淮颂好像很忙,说一礼拜后才有工夫跟进她的案子。

她就放宽了自我要求,甚至在第七天完成工作后,接受了沈明樱的外出邀约。

沈明樱是拉她出来逛街散心的,刻意一路没提糟心事,倒是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在许淮颂面前穿帮。

她一脸“人间不值得”的生无可恋:“没有,可是明天又要视频了……”

沈明樱笑得花枝乱颤。

两人逛了一天,胳膊上大包串小包,傍晚临要打道回府,到了最后一个战地香水专柜。

沈明樱依然精力充沛,兴冲冲进去,随手指了两瓶叫阮喻试试,然后去挑自己的款。

导购上前来,边讲介绍词,边把香水喷到试香纸上,晃了两下递向阮喻鼻端。

花果调的香水,前调柑橘和青檬果的气息沁人心脾,像回忆里盛夏的味道,澄澈鲜亮,又隐隐酝酿着一丝终将应验的苦涩。

初闻还算舒畅,但阮喻低头的瞬间却滞了滞。

不是因为这个香气,而是她觉得背脊凉凉的,身后好像有人在看她。

导购看她这一顿,误以为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转而又拿起另一瓶。

她顺势回头扫了一眼,没发现不对劲,再看不远处的沈明樱,正试香试得起劲。

阮喻按捺下疑虑,连续试了几瓶后,那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跟导购摆手示意暂时不需要了,正要往沈明樱那儿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个惊讶的女声:“阮学姐,真是你啊!”

阮喻回过头,看见个瘦白娇小的女孩子拎着LV的“便当包”向她招手。

有点眼熟,但又不是一眼就能认出的程度,她迟疑道:“不好意思,你是?”

小姑娘好像有一瞬挫败,但很快提起兴致上前来:“我是岑思思啊,学姐,你不记得我啦?”

岑思思?阮喻大脑急速运转,愣了会儿才把那点微末记忆拼凑完整。

哦,好像是小她三届的直系学妹。开始是在校会认识的,她作为大四“老人”参加新一届迎新会,碰上同系的就多聊了几句。但之后除了路上偶遇打个招呼,也没什么特别的往来了。

岑思思笑得露出一对虎牙:“真的好久了,刚才偷瞄你半天,还怕认错呢!”顿了顿又说,“没想到你毕业后也留杭市了啊。”

正说到这儿,沈明樱挑完香水过来了。她大学时跟阮喻同城不同校,并不认得岑思思。阮喻就介绍了一下双方。

三人堵了一截通道,来往行人侧身经过,阮喻赶紧避让。

岑思思似乎也发现这儿不是说话的地,说:“阮学姐,这么巧碰上了,咱们上顶楼坐坐?”

阮喻看了沈明樱一眼。刚才两人预计挑完香水就回,沈明樱已经联系男朋友来接,这会儿估计快到了。

“那你们叙旧,我先撤?”她当机立断,“这大包小包我给你送回公寓去,反正顺路。”

她男朋友开车来,阮喻就没跟她客气,转头跟岑思思一起上了顶楼一家甜品店。

其实她没觉得两人有什么“旧”好“叙”,挡不住热情,就请她吃了几份甜品,聊聊近况。

因为自认不算熟,她话不多,被问及职业时含糊答:“算是自由职业。”

岑思思“哇”了一声:“难道是作家?”

这个联想倒也不算突兀,因为两人都是中文系出身。

阮喻说:“算不上,就是普通写手。”因为不想被刨根究底问笔名,她说完就掌握主动权,转移话题,“你呢,毕业后找了什么工作?”

岑思思咬着吸管,有点不好意思:“我啊,在家里公司上班呢。”

阮喻刚想说“也挺好的”,就听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是刘茂来电。

她怕有要紧事,起身说:“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岑思思目光掠过她屏幕上“刘律师”三个字,点点头:“客气什么呀,你忙。”

阮喻到店门外接通电话,听见那头说:“刚刚得到法院消息,案子进展到追加被告这一环了。”

刘茂办事效率高,六天前就向法院提交了起诉状,又申请了调查令。起诉对象最初是微博,法院受理立案后,要求平台提供侵权人相关信息。运营方不可能代为承担责任,必然配合调查。

现在他那儿大概有了写手“苏澄”的身份信息。

“顺利就好,辛苦你了。”阮喻说。

“客气什么,我不是来邀功的,是想问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你可能和被告认识。”

阮喻一愣:“认识?”

“对,我之前听阮叔叔说,你是杭大毕业的吧?被告跟你同系,低你三届,叫岑思思,有印象吗?”

阮喻:“……”

这把狗血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她下意识把头偏向甜品店的落地窗。岑思思正咬着吸管瞅她,见她望来,还冲她笑了笑。

唇红齿白,杏眼亮得滴水。

阮喻回她个笑,在刘茂问“怎么了”的时候,转过眼说:“……我跟她吃甜品呢。”

这下换成刘茂噎住了。

她冷静了下,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问:“你的意思是,从网暴泼脏水到今天偶遇,或许不是巧合?”

说到这里,刘茂还没答,她自己就先不寒而栗起来,结结实实起了层鸡皮疙瘩。

“不排除这种可能。”

“可我不记得在校期间跟她有什么过节……”

“那善意地想,也许只是巧合,但就算不是,你也别慌。你先告诉我,她知道你在跟谁通话吗?”

阮喻回忆了下:“可能看见我给你的备注了,写的是‘刘律师’。”

“那你跟她开诚布公谈。”

阮喻皱了下眉,她这都还没缓过神来呢,就要抡刀子上了?

“如果她不知情你的笔名,既然你们有这层关系在,那么我建议私下调解,争取一份对你利益最大化的和解方案,比对簿公堂更好。诉讼程序太耗时,相比其他官司,维护名誉权尤其宜早不宜迟。”

“但如果她从一开始就居心不良,那么‘刘律师’三个字就足够叫她猜到你在准备什么。何况她这两天本就该接到法院通知,不久后你们一样得敞开天窗,现在已经不存在打草惊蛇的问题……”

刘茂细细交代着,阮喻挂掉电话后,硬着头皮推门回了修罗场。

最近这日子,真是越过越玄幻了。

她一路回想近年来跟“苏澄”之间的种种不对付,试图把那些纠葛跟这个直系学妹对应,还不等理个清楚,就见岑思思回过头来,目光粘在她脸上,问:“学姐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

阮喻干笑一下,坐下后眼一闭心一横,开门见山:“学妹,你是不是在晋江有个叫苏澄的笔名?”

岑思思惊得瞪大眼睛:“学姐你是神仙吗?”

她清清嗓子:“我不是神仙,我是温香。”

岑思思一下巴磕到玻璃杯沿,龇牙咧嘴拿手揉,疼得一双眼直冒泪花,半天才缓过劲,说:“学姐,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阮喻默了默,滑开手机,翻到晋江页面给她看。

她傻了眼:“世界太小了!”说完大概记起了网络上的腥风血雨,“那学姐,之前微博上……我,我冷静下……”

她说完后拿手掌不停扇风,一张脸憋涨得通红,过了很久才正襟危坐起来:“学姐,这事误会大了,早知道温香就是你,我肯定不会发那条长微博……”

阮喻按刘茂提醒把控场面,占牢上风,说:“为什么?”

“你哪可能做抄袭这种事啊!”她看起来比阮喻的书粉还义愤填膺,只是很快又泄了气,“学姐,你是不是把我告啦?”

阮喻听刘茂的,不避讳,点了点头。

她瘪了嘴:“嗯,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

“我也没想把事情闹大,如果你觉得是误会,我们也可以考虑和解。”阮喻挤出还算个和煦的笑来。

“真的吗学姐?”岑思思长吁一口气,“那就太好了,这事要给我爸知道,还不得骂死我。你愿意原谅我的话,我一定向你公开道歉,争取消除对你的负面影响,以后再不犯蠢了……你就是让我做牛做马补偿,我都……”

“多大点事,”阮喻笑着打断她的豪言壮志,“不过和解程序我不懂,还得请律师跟你谈。明天周一,你有时间吗?”

岑思思面露难色:“公司一天的会,我可能走不开,要不后天?”

“行。”

“那法院那儿……”

“我可以联系他们暂缓进程,你放心。”

岑思思绞着手指点点头,低着脑袋不敢看她。

阮喻眼见这么尴尬着也不是个事,跟她交换了微信和手机号码,就找借口回家了。

到公寓,她拨通刘茂电话,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谈话经过。

刘茂在上一通电话里教她少说话,多观察,听完后就问:“在你看来,被告说谎了吗?”

阮喻不想觉得她说谎。因为真要是这样,回头一看过去几年,真当细思极恐。

可是:“说不好……她的一系列反应,给我一种用力过猛的感觉。”

“我明白了。”刘茂宽慰道,“没关系,你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我……和许律师就行了。”

一听许淮颂的名字,阮喻又记起明早要打的那场“仗”,问:“现在情况有变,许律师那儿的工作,还继续吗?”

刘茂沉吟了下:“我会跟他说明情况,暂时按原计划来吧。”

“好吧。”

阮喻叹口气,挂了电话身心俱疲,洗完澡早早睡觉,第二天八点就准时陷入了被许淮颂支配的恐惧。

因为想着岑思思的事,接通视频时,她情绪不高,朝镜头心不在焉说:“许律师早。”

许淮颂还在上回那间书房,淡淡看了眼窗外:“不早了。”

她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蠢话,干笑一声。

许淮颂看看她,拿起手边资料,语气不咸不淡:“文档我看了。”

文档是阮喻昨天出门前发给他的。她问:“你看有什么问题吗?”

许淮颂刚要答,忽然瞥见微信闪了闪,看又是许怀诗,原本没打算理,目光一掠却瞟到她前半句话:「哥,那个苏澄居然……」

见是正事,他只好跟阮喻说“等等”,点开了消息。

阮喻百无聊赖地听着他那儿起起伏伏的消息音,直到一刻钟后,发现她自己这边的,跟他响成了一个频率。

点开微信一看,见是刘茂把他俩拉进了一个群组。

他正往群里发图,连续三张,看小图是微博私信界面,后面附了一句:「两位,看看这个。」

阮喻打开大图,一下被气笑。

这是出自“写诗人”的一份聊天记录截图,第一张图显示一个自称“苏澄”的微博小号主动联系了她,建议她以侵犯著作权为由起诉“温香”,并罗列了一大堆这样做的好处。

“写诗人”暗示自己不信她是“苏澄”。“苏澄”为说服她,只好用大号发了条消息借以证明。

阮喻一气之下就没把持住淑女形象,指着屏幕说:“真是绿茶啊?”

许淮颂神情明显一滞。

她意识到失态,不自然地捋了捋刘海:“不好意思,我激动了。”

但许淮颂却只是眨了两下眼,问:“绿茶是?”

他大概不太关心国内的网络流行词。阮喻轻咳一声,一本正经说:“就是喝的绿茶,我朋友刚才发了我一个网购链接,呵呵……”

许淮颂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了,然后打开了百度。

阮喻就继续点开后面两张截图看。

聊天记录是“苏澄”小号和“写诗人”的深入交涉。最后,后者说,她会联系律师,真诚考虑这个建议。

但既然这份聊天记录到了刘茂手里,阮喻想,“写诗人”应该是她的盟友,这句“真诚考虑”估摸着是唬人。

她问许淮颂:“是刘律师教她这么说的?”

许淮颂想说“是他”,但不能,于是点点头:“可能吧。”

刘茂作为委托代理人,跟案件关键人物“写诗人”有所往来并不奇怪,阮喻没多想,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你问刘茂。”他说完就忙着低头敲字,看都没看她。

阮喻也没大在意,回头在群里发消息问刘茂。

过了足足两分钟,他才回:「生气的话,把岑思思微信拉黑吧。」

“……”这种小学生闹脾气的做法,出不了气吧?

她刚想委婉地说,这样会不会太意气用事了,就看许淮颂在群里发了消息:「你小学生?」

至坤刘茂:「……那你说怎么办?」

许淮颂:「你去协助当事人做网络证据保全。」

至坤刘茂:「……好的,然后呢?」

许淮颂:「没你事了。」

阮喻再次感觉到,许淮颂和刘茂的关系好像真的不太好。

为了缓和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她打字:「麻烦刘律师啦!」

刘茂连句“不客气”也不回就没了声。

那边许淮颂敲敲桌子,拉回她的注意力:“有被告手机号吗?”

她点点头:“有。”

“录音取证会吗?”

阮喻一愣,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

真要像刘茂说的,立马跟岑思思闹掰就太傻了,她应该假装不知情,向她套话,这样,除了“写诗人”那份聊天记录外,她在庭审中就又多一份辅证。

想通这点,阮喻不禁对许淮颂的聪明才智肃然起敬,想他真是比刘茂靠谱,坐直了说:“不太会,你能教我吗?”

“嗯。”

另一边的刘茂寂寥地靠着转椅,看着几分钟前,自己跟许淮颂的私聊对话,叹息了一声。

许淮颂:「等会儿她会问你接下来怎么办,你就说拉黑被告出气。」

至坤刘茂:「为什么?拿出点律师的专业精神来好吗?这种时候应该套话取证。」

许淮颂:「我知道,你按我说的答就行了。」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自互联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每天跟着我们读更多的书]


互推传媒文章转载自第三方或本站原创生产,如需转载,请联系版权方授权,如有内容如侵犯了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进行删除!

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hfwlcm.com/info/15484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