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愿走母亲的老路,却穿上了母亲的旧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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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台上,是他们最后一次亲吻。
列车带着强劲的风,将她的发朝后吹,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从水中冒出来的海豹,睁着一双圆眼,湿漉漉的看着远方。
她是一名靠身体挣钱的女人,被大多数人瞧不起,倒是她自己还挺热爱这份职业的,有钱赚有自由,穿上衣服谁也不会在她眼里多留半秒钟。
“你也是来送爱人的?我看你们刚刚在那亲的热烈。”这个年纪的女人都爱八卦,她瞥了眼过来搭讪的人,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话还是要回的,不能让别人瞧不起职业,还瞧不起教养。
“嗯。”她最会演戏,就着刚刚还没被吹干的泪,叹了口气,她深知那女人不会就此罢休,没准还要说上一说自己的经历,无非是些老公能干、孩子能干的俗套话,女人呐,能显摆的如果只剩下这两样东西,该有多可悲呢?
“我也是来送……”
“不过我们刚刚分手了。”她低垂下头,用手擦了擦眼角风干未落的泪痕,想着一会还要补妆,“我知道您很幸福,看得出来,但是抱歉,我有些……希望您理解。”
女人先是眼中一亮,转头又换上同情的面容,这下好了,她不用去打听别的男人是否能干,也不用从心里互相比较获得或是快乐或是不屑的情绪写照,不战而胜让她感觉很是舒坦,但天性中的怜悯感又要在这时发挥点作用,她忙点头:“你先,你先,总还是有更好的。”
当然,下一个会更有钱。
火车站总是人头攒动,如果坐上一天,能看不少好戏,有时也能钓到些对口味的男人。
在这里,刚分手的漂亮女人,尤其是眼角还微微发红的,格外受欢迎。她刚刚在候车厅里找了个位置,就有男人像寻到了气味似的跟了过来,状似无意的坐在她身旁,先是亮出了镶着钻石的腕表,接电话的声音也平地升高,一边吐着中外结合的滑稽文字,一边晃着手腕,似有似无的勾搭着她的眼,溢于言表的态度十分明确。
屁股刚挨到金属椅子,冰冷的质感直接穿过薄纱裙,将全身都过了一遍。
“做吗?”男人浮夸起来都一个样,除了在床上,这样直接的倒是不多。
她全身向后躺靠着,带着一股慵懒的女人味。
“我有女朋友。”
“需要我去酒场应酬?”
“我以为你酒量很好。”这是激将法,她怎么听不出来。
“看我愿不愿意了。”她在男人的热切注视下,终于回了话,是那种还带着嘶哑的腔调,她深信很多男人都为此着迷。
“我觉得你挺愿意的。”他稳操胜券的样子令她十分不爽,就像是脚下踩着全世界,而她只是一粒浮尘。
她承认自己是浮尘,也仅此而已。
“你这鞋,是不是有点太老了,我天,还有绣花?那真是绣花吧?绣花鞋?”男人嗤笑出声,毫不掩盖自己的教养,或许觉得对她这样的女人也不必,“上个世纪的鞋样吧?你这样的人,居然穿着这么一双令人……诡异的鞋子,也太……现在没人穿这种鞋了吧?知道吗?让我想起了,绣花鞋那个鬼故事。”
“是呢,您真是慧眼识珠,上个世纪的样子呢。”谁没尝过冬日冷水?她此刻真真切切的体会了一把。
“我给你买一双,就这,哪家店都行。”他嫌弃的太过直接,甚至连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他挥挥手,指着四周。
“好啊。”她眯着眼,跟着环顾了四周的商店,“可惜我没看上。”
“嗯?没关系还可……”
“臭流氓!”火车站不大,女性的尖叫本就更吸引人,何况这其中还夹杂着无法令人忽视的八卦词汇。
“你……”他瞬间变了脸,不知是该看四周,还是该给这女人一巴掌,气急败坏的喘着气,带着名表的手一直抖。
“我刚失恋,你就跑我这揩油,大庭广众之下。”女人总是要弱势一些的,尤其是搬上台面来的,更要博得一些对弱势同情的支持,“你太过分了,欺负一个女人。”
没人去问原因,过不了几分钟,这事就会在四周发酵成各个版本,她不在乎,玩够了就该退出这场闹剧,换个主角继续演。
她看着另一个女人气势汹汹的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一巴掌打在了男人的脸上,争吵一触即发,而她挎着包,带着真相一步步远离了事件中心。
她的确可恶,甚至连自己多想几分,也会觉得作呕,但她从不多想自己的恶,毕竟有些人的做派在她眼里,更是恶心至极。
该死的鞋。她在心里咒骂着,无处可撒的气,化成了这句怨怼。
可每次来火车站,她都会穿上它。
不合脚、又老又丑,至少小一码半,那个年代的鞋有码数吗?同样是鞋,怎么运动鞋就能走二公里,这双破绣花鞋只能走两百米,这不是同样的一双脚吗?她想。
“特有意思吧?”总是无法进步的原因终于被她找到了,每每陷入思考之中,就会被男人打断,站台上一样、床上一样、现在也一样。
她扭过头,眼角没了能骗人的红,这也没关系,有没有这抹红,男人也总有的是。
“我看到了。”他像是在邀功。
她得谨慎些,至少要装的谨慎些。
“没什么想说的?”还是这样的男人最让她有熟悉感,拐弯抹角的引导你钻入他的套里,猜对了还有奖励。
“只收有妇之夫。”可这种模式玩得多了,也会有乏味的时候,何况她现在没什么逗趣的心情。
“抢别人的香?”
男人太危险,单身的男人更危险,她可不会和她妈一样犯傻,做个皮肉生意,还把自己全赔进去。
她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场景,秋高气爽,夜黑的也晚,破旧的平砖瓦房立在两侧,她满脸皱纹的母亲,涂抹着浓厚的胭脂水粉,依靠着发黑的墙砖,望着巷子劲头的路,一望就是一整个白天。旗袍上的牡丹都是手缝的,一针针的金线,绣花鞋也考究的起,连每一片叶子都折射出了闪光。说起来,那时候这行当的女人可比现在的敬业,为了让自己显得高贵些,就得在衣服上下功夫,买不起,就自己做,平日的业余时间全被工作占去了,针线活不能太次,得精益求精,哪怕就入得男人那几秒的眼,也不能看出不尊敬之意。
至于她妈那双眼里有着希望还是绝望,兴许是她忘了,记不清了,虽然这两种神情想来是如此的差别之大。
但她记得清楚,那些过路的人们,穿着破旧的居家服,对着她妈指指点点,无非是些入不了正经人耳朵的话。
“恶心死了,这么个老东西怎么还不死?”
“谁想和鸡住一块啊。”
“她当年可是有名堂的,挂头牌的。”
声音越渐越远,她妈还靠在那里,不闻不动。
“那些个旗袍看着可是够气派。”
“鸡穿的罢了。”
漏了小口的袋子,怎么也不会一股脑的就叨登干净,多少还有些回音绕梁,她们总以为这些话能变成无形的剑,刺伤那个恬不知耻、随意卖弄的老女人,却不知她妈早已没了心,撕碎了、磨灭了、干枯了,犹如一口用石块堵住的荒井。
除了那个她妈动过心的男人外,再也没人可以扒开石块,听上一两句回音,作乐也罢,逗趣也罢。
再也没了。
“的确香。”她莞尔一笑,“累了,今天下班早,不想营业了。”
男人挑起眉,“像你这样洒脱的女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你不是真想和我做朋友吧。”她笑得花枝乱颤,完全没了先前的仪态,“不好意思,有一些好笑。”
回家的路,铺满了星光。
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玻璃碎上,但疼的是脚踝、脚豆、脚后跟,除了脚底,这真是一双及不舒服的鞋。
从火车站到她妈家,这段路有多漫长,她的脚就有多血肉模糊。
自我折磨是种遗传吧,她站在小巷子的劲头朝里看,空无一人。
她低头将视线落在了鞋面上,那里因岁月的蹂踏、弯折,留下了一条老旧的、不可掩盖的黑线,突兀又刺目,她曾想过很多办法,也无法遮挡它。
这是她妈妈的鞋啊,一双上了年纪,就如她妈妈一般的鞋。
她妈的手艺也算得上一种炫耀了。她仔细的描绘着鞋的花边,每一针一线,都恰到好处的贴合着鞋面,唯独不合脚这一点,让她无法满意的点头称好。
“他还是没来。”
“如果真来了,我就该害怕了吧?”
她低声笑,对着深邃的巷子,好在灯够亮,只是怎么也无法照亮前方的黑暗,她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妈妈,依旧站在那里,等着她回来,询问她结果,所以她不敢上前,虽然那样的日子,如今只会存在于记忆中。
“看到了吗?看到了吧?他回来了对吗?”
“没有,他不会来的,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算,你还不明白吗?”她曾无数次的说过这句话,说到她妈大发雷霆,一头撞向了墙壁。
鲜血就如这双鞋一般。
她总算清楚了自己偏偏喜爱这双鞋的缘由。
红的如妈妈一般的鞋,承载着妈妈的思念,对那个永不可能有回响的男人的思念。
他的离开,带走了妈妈的针线手艺、妈妈的笑容、妈妈的情绪、妈妈的心。
对她来说,那不过是个恩客,是个能给她钱花的男人。
而对她妈来说,那是个……算了,她说不清,她不懂她妈妈的感情,更不懂她妈妈对那个男人的感情。
脚一胀一胀地叫嚣着自己的处境,她不得不蹲了下来,摸着脚腕,湿热的触感,果然是破了,流血了。
“多少年了,就像个诅咒。”她想。
她妈走了多少年,她就穿着这双鞋去了多少年火车站。
因为她妈曾说,这双鞋是在那个男人的面前绣的,他看着的,每一针每一线,他一定认得。
她就一次次的穿着,一次次的承受破皮之痛,流血之苦。
她愿意,她愿意这样折磨自己。
直到她觉得母亲原谅她了,为止。
疼。
脚疼总比心疼。
她可不愿承受如她母亲那般思念的疼,更不愿承受对母亲的愧疚之疼。
所以她将母亲的愿望整个的,满满的填补进自己的心里,装不下男人,装不下愧疚,装不下多余的情绪。
只有这双鞋能装下她,她大了一号半的脚。
她穿着母亲的鞋,一步步地走出了小巷子。
下一次猎艳,下一次火车站上的送别,下一次徘徊在巷子间。
孤独的,自我的,别无他人的。
继续着这样的生活。
“我这次也没等到啊,妈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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