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垫（小小说）

互推小编 2023-11-13

一大早起来，男人对女人说，我走了啊!

女人躺在床上睡觉，没接男人的腔。但她显然没有睡着，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脚趾头动了动。

男人又说，我走了啊，走了我就不回来了，省得在家鸡猫狗不是的让你看着心烦。

男人说这番话的时候是春天的早展，阳光从东边的窗外射进来，轻盈地落在女人好看的圆脸上。女人躺在阳光的金黄里，面对着墙壁，覆盖在她身上的花格被子显出圆润的凸凹，精致得有点让人心颤。

她知道男人不会真走，她能不知道他啥德性？结婚三年了，哪天他能离得开她。你鳖儿吹去吧，要是舍得出去三天不回来，我头朝下走路！

直到柿木院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她才意识到，男人是真走了。她连忙爬起身，隔着窗户望去，她只看到男人拐过墙角的半个后背。

昨晚上两人吵了一架。其实，严格地说，那并不算是真正地吵架，只不过两个人都不是太冷静，比平时说话的声调高了一点，急了一点而已。

事情是由女人引起的。两人要睡觉的时候，坐在床沿上解钮扣的女人说，咱都结婚三年了，你答应的软床垫还没给我买哩。男人边脱衣服边说，就买就买，咱攒下钱了就买。女人说，这话我都听了几十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也没见你的床垫是长是圆是扁是方。男人说，咱眼下不是没钱吗，这不，买化肥的钱还没凑够哩。

女人把脱下的上衣扔到床角，赌气地说，你也到村里其他人家看看，谁像咱这么寒酸，结婚连个床垫都买不起，在木板上睡了三年！跟着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男人也把脱衣的手停了，捏着扣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鼻子里呼呼往外冒粗气。他说，我给你买还不行吗？明天我就出去挣钱去!

男人走的时候带了500元钱，他用这500元钱在村里收购了木耳和黄花，贩到城里，500元就变成了800元。当他把成百上千个500元变成800元的时候，男人就发了，在城里一个显眼的地方开了一家土产店，把生意做得很大，还雇了个年轻的姑娘，当营业员，也跟男人在一起睡觉。

男人走后半年，他就为女人买回了床垫，用汽车拉了回来。男人说，我说过，我说的话算数，这不，我给你买回来了。

女人却看也不看那张她梦寐以求的床垫，她看男人。男人胖了，脸有红有白，滋滋润润的，说话的时候始终带着笑，再也不像在家时那样愁眉苦脸了。

女人知道为什么，是好吃好喝养出来的，是让那个年轻女人滋润出来的。女人就哭了。女人说，我不要床垫，我要你回来。

男人没说话，他看了女人好久，还是走了。

那张床垫睡着的确舒服，软软的，柔柔的，人像躺在云彩里。但女人只睡了一晚上就不睡了。在床垫上她睡不着，大睁着两眼一直到天亮。第二天晚上，她就重新睡回到他们结婚时的那张木板床上。

有时男人也回来看她，会在家里吃上一顿饭，是手擀的杂面条，放上萝卜丝、芝麻叶，滴上几滴小磨香油，再搁上红红的辣椒，男人吃得很香，不久就吃出一头一脸的汗水。

吃过了饭，男人在饭桌旁边坐上一会，点上烟，一声不响地抽着。这时候，两人都不说话，只那么你看看我，我看你，眼里都有一种难以说清的东西。

男人看看窗外逐渐黑下来的天色，脸上就有了些许焦急，屁股有些坐不稳了。女人叹口气，说，要走，你就走吧。声音曲曲的，低低的。

男人也跟着叹了口气，慢慢地站起身来，不看女人，说，那，我走了。

男人和女人，日子就这么过来了，转眼就是一年。

春天的时候，男人又回来了。女人照样给他做他爱吃的杂面条，照样给他放红红的辣椒，照样给他滴几滴小磨香油。男人也照样吃出一头一脸的汗水。

这天晚上男人没走，他住在了家里。晚上睡觉的时候，女人把那张床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铺上他们结婚时的被褥，放上结婚时的花格被子。她说，你睡吧，忙了一天了，一定很累了。男人默默地把被褥从床垫上卷起来，放到他们结婚时的木板床上。他说，还是睡木板床吧，睡木板床踏实。

早上男人早早就起来了，穿好衣服,站在床前，他说，我走了。女人没说话，拿眼看着他，眼光柔柔的,水一样在流动。

男人又说，我走了啊!

女人还是没说话，还是只拿眼睛看着他，那水一样的东西慢慢地汇聚到一起，凝成了晶亮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男人说这话时也是春天的早上，也有金黄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女人也是躺着，也显现着她被子下的优雅曲线。不同的是，这次她是脸朝外，对着和她说话的男人。

男人又说，我走了。你也收拾收拾，过两天我回来接你。我把那个女人打发走了，今后，那个店咱俩开，我进货，你卖货。好好过咱的日子。

女人哭着点了点头。

作者：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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