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之——《姬生》

互推小编 2023-12-05

图咏自作穿窬自盖愆，相夫赖有室人贤。休言狂药能迷性，酿酒都应起盗泉。注：窬——音yu，从墙上爬过去。“穿窬”意即做贼。惩——音qian，罪过，过失。“盖愆”意即修德行善以弥补过去之罪恶。盗泉——古泉名。故址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北。常喻不义之财。

河南南阳有一户姓鄂的人家,有狐狸在他家里作怪,家里的金钱物件,总是莫名其妙地被狐狸偷了去。如果有谁冒犯了狐狸,那么狐狸捣乱就更厉害了。弄得全家人都束手无策。

鄂家有个外孙叫姬生的,是个豪放不羁的出名人物。他知道了外公家发生了狐作怪的事情,就替外公烧香祈祷,请求狐狸不要来作祟，可是狐狸毫无反应。姬生又向狐狸祷告说，求求你了,不要作弄我外公了，要弄就到我家里去作弄好了，狐狸也不答应。大家知道姬生祷告没有用，都笑他了。

姬生说:“既然狐狸能够变幻,必定还是有良心的,我坚决要把它引上正道,让它修成正果。”

每隔几天，姬生就去外公家里祈祷一番。虽然不见什么效果,但是只要他来了以后,狐狸就不到鄂家来骚扰了。因此,鄂家时常挽留这个外孙住在家里。每到夜里,姬生总望着天空,恳求狐狸出来见一面,而且请求得很坚决。

有一天,他回到自己家中,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房门忽然慢慢地自动打开了。姬生知道有名堂了，于是就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是狐兄来了吗?”等了很久，四周仍旧很寂静,没有半点声息。

一天夜里,房门又自动打开了。姬生说:“如果是狐兄降临了,本来就是小生祈祷求见的,你何妨马上显出你的光辉形象呢?”话说完了，四周却又寂寞无声了。而他在桌上放着的二百个铜钱,天亮就丢失了。

到了晚上.姬生把铜钱又增加到几百个。到了半夜,听见幔帐呼啦呼啦的。姬生说:“您来啦?我诚心准备了几百个铜钱送给你用。我虽然不富裕,不过也不是个吝啬鬼。倘若你情急势迫等着钱用,不妨直言告诉我,何必要偷呢？”过了一会儿,看看那些钱,又少了二百。姬生仍然把钱放在原处,过了几夜,再也没有丢失了。

一天，他有一只熟鸡丢了，原本想给来访的客人吃。他知道这又是狐狸干的。到了晚上,他又增加了酒菜，放在桌子上等狐狸来。可是从此狐狸却再也不到自己家来了。

不过鄂家又和从前一样，狐狸又来捣乱了。姬生又去鄂家祷告说;“我在我家里给你备下铜钱你不拿，摆下美酒你不喝，偏要到这里来。我外公年老体衰，求求你不要经常作弄他。我准备了丰厚的礼品,夜里你自己随便拿吧！”于是他就备下铜钱十千,酒一壶，两只鸡的鸡肉都切成片,摆在桌子上。他躺在桌子旁边,可是一直到天亮都没有声音,钱物一点没少。狐狸作怪也从此绝迹了。

一天晚上,姬生回到家中,拉开书房的房门,一眼就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壶酒,满满一盘烤鸡，还有四百个铜钱,用红绳子穿在一起,就是前几天丢失的钱。他知道这是狐狸的回报。用鼻子闻了闻，酒气很香。他顺手把酒倒进杯子里。酒色碧绿，喝一口,酒香醇厚。他把一壶酒都喝完了,人已经半醉不醉了。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贪婪的欲望,突然想要做贼行窃,就开门出去了。

走着走着，他心里想到村里有一家富户,就去了那家。到了这家，他跳过围墙。围墙虽然很高,他一跳而上,一跳而下,好像长了翅膀一样。潜入富户的屋子后,他偷了一件貂皮袍子，一只金香炉,然后跳出围墙。回家后他把东西放在床头上,这才上床休息。

天亮以后,他把偷来的这些东西拿进内室。他妻子一看很惊讶，问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吞吞吐吐地告诉给妻子,而且面有喜色。妻子听罢大吃一惊说:“你为人一向刚强正直，这次怎么忽然做起贼来了! ”他满不在乎,心安理得地对妻子讲了他和狐狸的情况。妻子听了恍然大悟说:“这一定是狐狸在你喝的酒中下了毒。”想起朱砂可以避邪,她就把朱砂研成细末,撒在酒里,喂给他喝了。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失声说道:“咦！我怎么做贼了!”妻子对他说明原因,他茫然若失。又听说村里那家富户被盗,大家吵吵嚷嚷的,消息传遍了乡里。他一天到晚吃不下饭,不知怎么办才好。妻子给他出了个主意,叫他乘着夜色,把偷来的东西抛回到富户家墙里去，他就照办了。富户家财物重失而复得,事情也就平息了。

就在这一年的年度考试中,他考取了第一名,大家推举他，评定他的品行为优秀,应该受到加倍的赏赐。

到发榜那一天,提学使官署（相当于现在教育厅）的房梁上黏着一张帖子，上面写着:“姬某人做贼,偷窃某家的皮袍和金香炉,这样的人怎么能说品行优秀呢?”房梁很高,不是跳一脚就可以贴上去的。提学使（教育厅长）生了疑心,拿着那张贴子询问姬生。

姬生吃了一惊,暗想此事除了妻子之外再无知情人,何况官署庭院深深,这帖子是怎么来的呢?他恍然大悟，说道:“这一定是狐狸干的。”于是就毫无隐讳地把事情的始末缘由从头到尾向提学使讲了一遍。提学使听了没有怪罪他，反而加倍奖赏了他。

后来他常常自我反省:我没有得罪狐狸,它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陷害我。也只是小人独为小人自己洗雪耻辱罢了。

异史氏（蒲松龄）说:姬生想把邪恶的狐狸精引上正道,反被狐狸精迷惑了。狐狸精的用心未必太恶毒了,这也许是姬生的诙谐办法招惹来的,狐狸也用这种诙谐的手段戏弄他了。倘若不是自身的根基好,家里有个贤内助,几乎正像原涉（汉代名臣，茂陵人，当过县令）所说的那样:家人寡妇,一旦被盗贼所污染,行为就邪恶了!唉!真可怕呀!

蒲松龄又说：我听吴木欣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康熙三十三年,一位举人到浙中当县官,他查点囚犯。有个盗窃犯,脸上已经刺完字,按例应该提出监牢,释放。这个县官不满意民间简化的‘窃’字,少了几笔,不是官方规定的正规字,就让衙役把他已经刺好的字刮去,等创口平复以后,按照字典里的点画形状,另行再刺字。这个盗贼犯顺口念了一首诗说：‘手把菱花（铜镜）仔细看,淋漓鲜血旧痕斑。早知面上重为苦,窃物先防识字官。’狱卒笑他说：‘你这个诗人不去求取功名,因何为盗呢?’盗贼又顺口念一首诗,回答狱卒说：‘少年学道志功名,只为家贫误一生。冀得资财权子母（本钱）,囊游燕市博恩荣。’由此看来,秀才为盗,也是进取仕途的意志。狐狸给姬生进取仕途的财宝,他却后悔误入歧途,迂腐啊!供你一笑。

【原文】《姬生》《聊斋志异》三会本卷十二第二十四篇

南阳鄂氏患狐，金钱什物，辄被窃去。迕之祟益甚。鄂有甥姬生，名士不羁，焚香代为祷免，卒不应；又祝舍外祖使临己家，亦不应。众笑之，生曰：“彼能幻变，必有人心。我固将引之俾入正果。”数日辄一往祝之。虽不见验，然生所至狐遂不扰，以故鄂常止生宿。生夜望空请见，邀益坚。一日生归，独坐斋中，忽房门缓缓自开。生起，致敬曰：“狐兄来耶？”殊寂无声。又一夜门自开，生曰：“倘是狐兄降临，固小生所祷祝而求者，何妨即赐光霁？”却又寂然。案头有钱二百，及明失之。生至夜增以数百。中宵闻布幄铿然，生曰：“来耶？敬具时铜数百备用。仆虽不充裕，然非鄙吝者。若缓急有需，无妨质言，何必盗窃？”少间视钱，脱去二百。生仍置故处，数夜不复失。有熟鸡，欲供客而失之。生至夕又益以酒，而狐从此绝迹矣。

鄂家祟如故。生又往祝曰：“仆设钱而子不取，设酒而子不饮；我外祖衰迈，无为久祟之。仆备有不腆之物，夜当凭汝自取。”乃以钱十千、酒一樽，两鸡皆聂切，陈几上。生卧其旁，终夜无声，钱物如故。狐怪从此亦绝。生一日晚归，启斋门，见案上酒一壶，燂鸡盈盘；钱四百，以赤绳贯之，即前日所失物也。知狐之报。嗅酒而香，酌之色碧绿，饮之甚醇。壶尽半酣，觉心中贪念顿生，暮然欲作贼，便启户出。思村中一富室，遂往越其墙。墙虽高，一跃上下，如有翅翎。入其斋，窃取貂裘、金鼎而出，归置床头，始就枕眠。

天明携入内室，妻惊问之，生嗫嚅而告，有喜色。妻骇曰：“君素刚直，何忽作贼！”生恬然不为怪，因述狐之有情。妻恍然悟曰：“是必酒中之狐毒也。”因念丹砂可以却邪，遂研入酒，饮生，少顷，生忽失声曰：“我奈何做贼！”妻代解其故，爽然自失。又闻富室被盗，噪传里党。生终日不食，莫知所处。妻为之谋，使乘夜抛其墙内。生从之。富室复得故物，事亦遂寝。

生岁试冠军，又举行优，应受倍赏。及发落之期，道署梁上粘一帖云：“姬某作贼，偷某家裘、鼎，何为行优？”梁最高，非跋足可粘。文宗疑之，执帖问生。生愕然，思此事除妻外无知者；况署中深密，何由而至？因悟曰：“此必狐之为也。”遂缅述无讳，文宗赏礼有加焉。生每自念无取罪于狐，所以屡陷之者，亦小人之耻独为小人耳。

异史氏曰：“生欲引邪入正，而反为邪惑。狐意未必大恶，或生以谐引之，狐亦以戏弄之耳。然非身有夙根，室有贤助，几何不如原涉所云，家人寡妇，一为盗污遂行淫哉！吁！可惧也！”

吴木欣云：“康熙甲戌，一乡科令浙中，点稽囚犯，有窃盗已刺字讫，例应逐释。令嫌‘窃’字减笔从俗，非官板正字，使刮去之；候创平，依字汇中点画形象另刺之。盗口占一绝云：‘手把菱花仔细看，淋漓鲜血旧痕斑。早知面上重为苦，窃物先防识字官。’禁卒笑之曰：“诗人不求功名，而乃为盗？’盗又口占答之云：‘少年学道志功名，只为家贫误一生。冀得资财权子母，囊游燕市博恩荣。’”即此观之，秀才为盗，亦仕进之志也。狐授姬生以进取之资，而返悔为所误，迂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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