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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日,作者:春崎

 

#以书之名#

第一章

  “恩宜,这里!”

  李悠然站在体育馆外,向黄恩宜挥手。黄恩宜一路小跑而来。

  体育馆内传来连续不断的拍打篮球的声音。一共四个篮球场,连成一排,都被人占据着。李悠然带着黄恩宜走到场馆最左侧,站在球场旁。场上正进行着一场友谊赛。

  李悠然附在黄恩宜耳边悄声说道,“看见了吗?15号。”

  黄恩宜在球场上寻找15号的身影。倒是不费力气,那男生在人群中蛮突出。是一个富有少年感的男生,皮肤冷白,个子挺高,剑眉星目,属于浓颜系。

  一个三分命中,男生转身,与黄恩宜四目相对。

  他对她轻轻点头示意,她回以微笑。

  李悠然向黄恩宜详细介绍,“他叫韦柯,和你同龄,在景和设计院上班,是风景园林设计师,听说在业内挺有名,被很多前辈看好。”行业内的事情,李悠然也不大明白,只知道他们管韦柯叫做业界新星。

  李悠然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你别看他长得好看,招人喜欢,实际感情方面挺空白。也不爱去夜店酒吧之类的地方,工作之余,大多是出来打打球。”

  韦柯站在中线旁,弓腰,扯过白色球衣的衣领,擦一把额头上的汗,眼光紧随篮球移动,神色专注。

  “唯一的缺点是,轻微社恐,不爱说话,人有点闷。”李悠然评价,“算是个安静的小奶狗。”

  黄恩宜疑惑,“这也不算缺点吧?”

  李悠然感觉到了希望,“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黄恩宜认真回答,“还行。”

  李悠然的希望破灭掉一半,“只是还行?你就不心动?”

  “我也不能看一眼就心动吧?”黄恩宜煞有介事地反驳,“这对其他帅哥不公平,我要雨露均沾。”

  李悠然翻白眼,“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帅哥。”

  场上韦柯正在运球,分析形势找准时机,带球连过三人,起跳,灌篮,若隐若现的腹肌与强劲有力的手臂。

  一次流畅灵活的进攻。

  黄恩宜猜想,韦柯或许是打小前锋的位置。

  李悠然转移黄恩宜的注意力,“你再看场上9号,肚子大大头发秃秃那个,你猜他多少岁?”

  黄恩宜往年轻了猜,“35?”

  “25!”李悠然纠正着,对黄恩宜是愈发地着急,“你要是再挑挑拣拣,以后能选择的就只有这种显老的,以及真正老的。”

  9号在后退过程中,鞋后跟被人踩掉。他单脚抬起拉后跟,摇摇晃晃。韦柯路过,顺手搀扶一把。

  黄恩宜犹豫不定,小声询问,“像韦柯这种优质男,单身这么久,是不是……”

  李悠然反问,“那像你这种乖乖女,为什么又单身这么久?”

  黄恩宜解释,“宁缺毋滥嘛。”

  李悠然反驳,“那就不允许他也宁缺毋滥?”

  她们正热烈交谈着。篮球忽然在地板上弹跳几下,滚到黄恩宜脚边。韦柯赶来,停下脚步,没有再靠近。黄恩宜捡起篮球,轻拍两下,将球置于胸前,手腕用力,精准传球给韦柯。

  韦柯单手接球,笑道,“谢了。”

  球赛仍在继续。

  黄恩宜对着李悠然得意洋洋,“我刚才的姿势帅吧?”

  “你帅不帅重要吗?”李悠然气愤不已,“长点心吧你!”

  球场上有接连不断的声音,球鞋与地板激烈摩擦。一个汗水挥洒的世界。

  篮球赛不久后结束。

  盛宇小跑两步,来到李悠然身前,“宝,我们得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盛宇嘱咐李悠然,“餐厅就在体育馆旁边,你带恩宜先过去。”

  盛宇匆匆跑开,融入男生们的队伍。李悠然与黄恩宜一道离开体育馆,去往餐厅。

  李悠然对着黄恩宜碎碎念,“我也不是催你相亲,我没有那么俗气。我也同意你的看法,如果没有合适的对象,那还不如一个人潇洒自在过日子。”

  这是黄恩宜一贯的想法。

  李悠然领着黄恩宜走过停车场,“可是你也看得出来,像韦柯这种条件的不容易遇到。既然遇到了,那就尝试努力一把,反正也不亏。”

  韦柯是盛宇通过朋友组织的一场篮球赛认识的,很偶然的机会,他们之间才会有交集。

  黄恩宜应和,“好,我努力。”

  她们走过了斑马线。

  “你以前不还老让我给你介绍对象吗?”李悠然挽着黄恩宜走进餐厅,“怎么终于有资源了,你又不积极?”

  黄恩宜思索,“可能新鲜劲已经过去了?现在变得佛系了,心如止水。”

  她们踏上餐厅里的原木楼梯,走进名为月桂厅的包间。落地窗镶嵌落日晚霞,是整片玫瑰在燃烧。

  她们随意挑选座位坐下。歇息不久,三五好友陆续进场,有男有女。盛宇坐到李悠然身旁。

  李悠然四处张望,“韦柯呢?”

  盛宇将倒扣的茶杯翻正,“洗澡呢,洗得贼慢。”

  李悠然微微皱眉,等得有些焦急。

  晚霞渐暗,落地窗上逐渐浮现他们的模样。

  隔了一阵,韦柯开门进来,站在门边环视。

  李悠然舒展眉头,热情挥手,“韦柯,这边!”李悠然向韦柯示意,要韦柯坐在黄恩宜身旁。

  黄恩宜侧头对着李悠然,压低声音嘟嘟囔囔,“这也太尴尬了吧?”不认识的两个陌生人怎么非得凑在一起。

  李悠然胸有成竹鼓励道,“小场面,别害怕。”

  韦柯坐了下来,黄恩宜闻到淡淡的大吉岭茶的香气。

  服务员端来分装的鸡汤,一人眼前摆放一碗。服务员先端给韦柯,韦柯客套,把鸡汤端到黄恩宜面前。黄恩宜也客气,相互承让。

  “没差别的,都是一样的,”黄恩宜礼貌微笑,“谢谢。”

  再让鸡汤就要洒掉了。

  等到服务员端完罐子,每个座位都有鸡汤,两人才终于拿起汤勺开始品尝。一勺汤,一勺板栗,一勺鸡肉。

  盛宇观察一阵,忍不住偷笑,找李悠然悄悄吐槽,“这俩哪是在相亲?单纯是来干饭的。”

  两人确实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姿势,并排安静坐着。韦柯留着碎盖头发,刘海恰在眉毛之上,像是少年。黄恩宜留着短发小蛋卷,蓬松刘海,甜美乖巧,戴了茶色美瞳,眼眸更显清澈,像是少女。

  两个人是这张餐桌上最不成熟的模样。

  李悠然恨铁不成钢,质问他们,“鸡汤好喝吗?”

  两人抬头,整齐盯着李悠然。

  韦柯认真回答,“还可以。”

  李悠然的一句木头差点骂出口。她干笑两声,“我说两位,要不要互相加个微信?以后可以多交流。”

  两人才回神,像学生听老师话那样,拿出了手机。

  黄恩宜举得高一些,“我扫你?”

  “好。”韦柯点开二维码,推到黄恩宜的手机下方。

  黄恩宜透过手机屏幕辨析,觉得不对劲,又挪开了手机,“这个好像是付款码。”黄恩宜指了指绿色的页面。

  “不好意思。”韦柯收回手机,找了五秒,才总算把名片找了出来。

  添加好友,交换姓名。他们之间搭起一座小桥。

  服务员走进包间,细心摆上金汤龙利鱼、牙签牛肉、仔姜兔、火爆肥肠。转盘在服务员手中按逆时针转动。包间热闹,觥筹交错,友人交谈甚欢。

  男士们谈论起基金和股票。有人问韦柯,“你买没?”

  韦柯回答,“买了一点,白酒。”他是跟着设计院的同事买的,不买一点好像显得不合群。

  男士们开始对股票板块评头论足。

  “白酒不行,整个产业形势不好。你应该买新能源。”

  “听说生物版块也不错。”

  “得了吧,横竖都是亏。老话不是说么?连老太太都买入的时候,你就应该卖出了。”

  “你们为什么都在买股票?”

  “你不找点外快?现在生意这么不好做。”

  “做生意还有点盼头。像我们这种领工资的,光靠那一点钱,怎么过?”

  “人是小年轻,还没结婚。”

  “还是年轻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再年轻又如何?迟早会变老,会结婚。”

  “像我们这种年纪可真够累的,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得给老婆买包包,古奇阿玛尼巴宝莉,难喱!”

  有人见韦柯一直沉默不语,便抛过话头,“你说是吧,韦柯?”这人其实比韦柯大了五六岁,他只是单纯地想要找个同盟。

  韦柯忽然被叫住,思绪漂浮回来。“我也……”韦柯回答,“我也还是单身。”

  黄恩宜有意把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女士们这边正热烈讨论育儿话题。饭桌上有一个姐姐,是一家私立幼儿园的园长,可以解决她们关心的入学事宜。

  “想来想去还是私立好,一个班孩子少,老师就能照顾得更周全。”

  “这样?要不我也加一个微信?”

  “你家的才五个月,着什么急?”

  “未雨绸缪。”

  女士们之间隔了大半张餐桌。她们不约而同站起来,彼此靠近,最终在黄恩宜身后汇合,开始添加微信。黄恩宜觉得满世界都是她们谈话的声音,她听不懂,也提不起兴趣。

  “说起来,我家小孩最近身体不好,眼睛总爱流眼泪,止不住。”

  “那得去医院洗洗。”

  “太小了,怕出问题。”

  “五个月,可以洗了。”

  “话是这么说……我还是不放心。”

  “没事,我姐姐是市人医的儿科医生,我帮你问问看,她是专业的。”

  “那感情好,我也有好些问题,你能帮我问问吗?”

  “要不这样,咱们建一个群,有什么就在群里交流。”

  她们开始了面对面建群。几乎所有的女士都参与了,唯独黄恩宜仍坐在原位,岿然不动。

  有人好奇,询问黄恩宜,“妹妹,你这么淡定,是和先生还没生小孩吗?”她以为在场的人都是已婚。

  黄恩宜愣了下,略显难为情,“我……我其实还没结婚。”

  韦柯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剥着煮山药,风平浪静。

  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点心,撤走空盘。窗外霓虹流淌,似星河。

  黄恩宜悄悄退出了她们的交谈,默默舒一口气。

  社交好累。要是能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该有多好。

  黄恩宜与韦柯默契地同时轻叹一声。只是这轻叹过于隐秘了,彼此都没有发现。

  他们同时伸出了手,压在转盘上,想要旋转。黄恩宜先发现,缩回了手。韦柯便继续转动转盘。

  “你想吃什么?”韦柯问黄恩宜。

  “焦糖布丁。”黄恩宜看中了服务员最后端来的雾蓝色餐盘。

  “那个应该是……焦糖豆花。”韦柯把雾蓝餐盘转送过来,再拿两只干净餐盘,为黄恩宜盛一块,为自己盛一块。

  两个专心品尝甜点的人,像两个美食家。

  黄恩宜侧头,“还可以哈?”

  韦柯点头,“嗯,还可以。”

  黄恩宜观察餐桌情形,“他们好像都放筷了。”意思是应该没人会在意这盘焦糖豆花。

  韦柯确认一遍,将焦糖豆花端下转盘,放到他与黄恩宜的中间,“要不我们把它分了?”

  黄恩宜抿嘴轻笑,“好。”

  两个人像切蛋糕那样切豆花。黄恩宜吃大一点那一块,韦柯吃小一点那一块。豆花滑嫩,入口即化,焦香四溢。

  尝到了一口甜。

第二章

  初夏,夜风温热,空气慵懒缱绻。

  晚上,黄恩宜在卫生间里刷牙,歪着脑袋,任由电动牙刷头在齿间热情旋转。白色泡沫挤满整个口腔。她从短睡裤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点开与韦柯的对话框。

  空空如也,无声无息。

  黄恩宜放回了手机,吐掉牙膏泡沫,用清水冲洗。清水带来微凉触感,缓解心头若隐若现的燥热。

  本来也没有期待他会发来消息的,只见一面的感情过于平淡。没事,正常。

  黄恩宜打算继续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夏夜太短,白昼太长。日光透过薄云,把世间变得鲜艳耀眼。

  早晨,黄恩宜迷迷糊糊醒来,翻身,背对窗户。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手机,无所事事点开微信,点开与韦柯的对话框。

  安静,一如往常。

  算了。没有消息就算了。

  黄恩宜伸一个懒腰,打呵欠,眼泪被挤出眼角。李悠然打来了一个电话。黄恩宜擦掉眼泪,摁下接听键,“喂?”

  “你还在睡觉?”李悠然听见了黄恩宜含混不清的声音,“你这日子一天天的可真悠闲,羡慕。”

  黄恩宜双脚搭在薄被上,“你也想来体验一下待业青年的生活吗?”

  李悠然笑道,“那还是算了,精神压力大。”

  李悠然关掉了正在浏览的淘宝页面,以免被即将路过的组长看见。再握着手机走去卫生间,继续与黄恩宜聊天。

  李悠然好奇问道,“怎么样,你和韦柯有什么进展没有?”

  黄恩宜侧脸靠着枕头,“没有进展。”

  李悠然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就是完全没有进展的意思。”黄恩宜嫌举着手机,手累,于是点开了免提,把手机摆在一旁,“可能他没有那个意思吧。”

  李悠然将信将疑,“不对吧,盛宇说的,按照他对韦柯的了解,感觉这次很有戏呐?”李悠然靠在盥洗台旁,“这样,我让盛宇再旁敲侧击问一下。”

  “算了,没意思也没关系,别强迫别人。”黄恩宜大字摆在床上,“我反正是无所谓的。”

  李悠然在电话那头评价黄恩宜,“你这个人,就是又丧又佛。”

  已经不止一个人这样评价黄恩宜了,他们说黄恩宜好像对世间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黄恩宜长叹一口气。

  早鸟鸣唱,光影斑驳,微风清香。

  但是人生沮丧。

  ***

  那天之后,黄恩宜偶遇过韦柯三次。

  一次是在周二早上。

  黄东镇早晨走得匆忙,着急去开会。车已开出小区,才想起资料忘了带上。他给黄恩宜打电话,要黄恩宜帮忙。

  “就在书柜的第一个抽屉里,一个透明格子文件袋。”黄东镇指挥,“我在南门等你。”

  黄恩宜按照黄东镇的吩咐,去往小区南门。正是上班高峰期,街巷热闹许多。黄恩宜透过车窗,把文件袋交给黄东镇。混进人群默默往回走。抬头,不经意间瞄见了一个人。

  韦柯。

  韦柯走在街对面,穿一件宽版深灰色短袖衬衣,手里拿一杯豆浆,边走边用吸管喝上几口。豆浆很快见底。路过四只并排的铁皮垃圾桶,韦柯低头认真看了看标签,将纸杯扔进了可回收垃圾桶内。继续往前,在路口右转,消失于灰墙之后。

  这么远,不用费劲和他打招呼,反正也不熟。黄恩宜思忖着,推了一下金边框架眼镜,向左,走进了小区。

  以为这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萍水相逢。

  ***

  第二次偶遇,是在周五。

  黄恩宜平时的生活日常,是在家里看书复习,准备考试。枯燥无味,但又不得不坚持。周五那天,黄恩宜做完一道真题,身心俱疲。伸一个懒腰,走到窗边透口气。六楼的窗边,楼下视野清晰。

  街上有些堵车。一条马路被竖向切成两半,一半在施工,一半在通行。尖顶帽那样的红白条纹路障连成一条虚线。一辆黑车技术不好,前轮撞倒了一个路障。一辆月光石灰色车趁堵车无法前行之际,快速打开车门,赶到路障一旁。

  是个眼熟的身影,好像是韦柯。

  黄恩宜急忙拿出手机,打开相机,不断放大屏幕,直至看清韦柯的身影。韦柯穿一件宽版米色T恤,左手腕带着一块黑色运动手表。

  不知怎么,黄恩宜嘴角莫名微微上扬,心底有一点高兴。

  她本来想拍一张照片的,再传送给韦柯本人,记录一个奇特的场景。无奈韦柯动作快,扶正路障后,迅速钻回了车内。

  他倒是来去匆匆。

  玻璃幕墙反射浓烈夕阳,轿车驶进耀眼光芒之中,消失不见。只剩夏天在做灿烂的绽放。

  ***

  第三次偶遇,是在周一。

  中午时候,黄恩宜偷懒不想做饭,决定去附近的西陆便利店买点小食,填饱肚子。

  便利店里种类多。黄恩宜选了一碗凉皮,一瓶可乐。走到柜台旁,把东西放在台面上,准备结账。偶然看见一个人,正在等待着店员把鸡肉卷加热。今天偏偏没戴眼镜,黄恩宜便愈发凑近了一些,眯着眼睛。

  “韦柯?”黄恩宜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和他打招呼,“嗨。”

  “嗨。”韦柯下意识往后挪一步,要为黄恩宜腾出空间。想了想,又站回了原位。

  店员已经把黄恩宜的商品录入进了收银系统内。韦柯正站在付款仪器旁。待店员操作完毕,韦柯将付款码凑近付款仪器,准备结账。

  黄恩宜本想制止,“我自己来……”只是仪器反应太快,付款已经成功。

  “谢谢。”黄恩宜略显尴尬,举着手机,“那我微信转给你。”

  韦柯轻声道,“没事,这么点钱。”

  黄恩宜干笑了一下。倒是,一碗凉皮八块钱,一瓶可乐三块钱。若是为了这十一块,和韦柯进行来回推拉,那岂不是更尴尬。黄恩宜于是放下了手机。

  店员把热好的鸡肉卷递给韦柯。韦柯扫视店内一圈,“那边有座位。”

  “嗯。”黄恩宜心领神会,拿着她的凉皮和可乐去往韦柯指明的方向。

  便利店里的座位设置在落地窗边,一条和落地窗一样长的木桌抵着边摆放着,正对着落地窗玻璃。两个人并排坐下。韦柯拿的食物多,一个鸡肉卷、一盒肥牛饭、一杯关东煮。他把关东煮推向黄恩宜,“你吃那么点,够?”韦柯觉得黄恩宜的食量小得像猫。

  黄恩宜把关东煮推回给韦柯,“谢谢,我够吃的。”

  韦柯再把关东煮推到他们中间,“那一起吃。”

  一扇落地窗框住了并排而坐的两个人,橘色澄澈的阳光映衬着,从室外看来,他们像一副柔软的电影画面。

  玻璃上倒映着他们若隐若现的身影。

  担心黄恩宜会不好意思,韦柯主动挑选出几根关东煮,放到黄恩宜的凉皮盒盖上。他的手腕上戴着那只黑色运动手表。黄恩宜想起了前几天她遥遥看见韦柯的模样。

  “以前还从来没有发现过,”黄恩宜感慨,“现在觉得,两个人好像认识之后,就会经常碰到。”

  韦柯疑惑,“什么意思?”

  “我那天看到你停车捡路障。”黄恩宜解释,“因为太远了,所以当时没有和你打招呼。”

  韦柯抿嘴咀嚼肥牛饭,若有所思。

  黄恩宜以为是她唐突了,小心翼翼提醒,“你还……认得我的吧?那天打完篮球赛后聚餐,我们坐在一起。”

  韦柯愣了一下,随即低声道,“黄恩宜,怎么可能不认识。”

  黄恩宜松一口气。毕竟他们只是吃过一顿饭的关系,他不记得她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韦柯挑走了饭里的洋葱,“我们设计院就在附近,所以……我会经常在这一片活动。”

  黄恩宜咬下一块鱼豆腐,“巧了,我家也在附近。”

  韦柯也取下一块鱼豆腐,压在白米饭上,再连同白米饭一道放进嘴里。鱼豆腐嚼起来没有声音。两个人光是嘴巴在动。

  上演一出默剧。

  黄恩宜咬断了几根凉皮,“你怎么不在设计院吃饭?”

  韦柯回答,“吃太多次了,想换换口味。”

  “设计院的话,伙食应该很好吧?”黄恩宜也有几个在规划设计院上班的朋友,她看见他们偶尔晒出来的照片,菜品丰盛,“是自助餐?”

  “嗯。”韦柯手肘撑在桌面上,手腕垂吊,握着筷子,“五菜一汤,还有水果和酸奶。”

  黄恩宜附和,“那还挺好。”

  黄恩宜拿过可乐,瓶盖拧到一半后停下来,等着瓶内的气泡消散。

  两个人之间,安静得只听见沸腾的气泡响动。

  韦柯搭话,“今天天气还挺好。”

  黄恩宜接话,“嗯,昨天阴天,还以为今天会下雨,没想到又出晴了。”

  阳光绵柔缱绻,似是有魔力,能够吞噬他们的对话。

  剩下又一次的沉默。

  两个刚认识的人,维持着没话找话聊的状态,略显尴尬。也不知道这尴尬还要持续多久。

  过了一阵,手机铃声忽然响起,韦柯接了一个电话。他稍稍侧身一些,对电话那头应答,“嗯?安排了人在做,我让他给你。这样?等着,我来处理。”

  韦柯挂断了电话。鸡肉卷已经变凉,他握在手上感受温度,最终放回了纸袋。再把肥牛饭盒收拾妥当,擦干净桌面,“他们施工组着急要方案,我得先走了。”

  黄恩宜客套,“好的,你忙。”

  韦柯离开了座位,走向出口。他们的位置是背对出口方向的,中间隔了好些货架。黄恩宜不方便一直回头盯着看,便低头继续认真吃凉皮。

  身后客人来来往往,感应玻璃门开开合合。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靠近。黄恩宜刚抬头,随即一个纸杯被放到了桌面上,里面装着温热的豆浆。

  “碳酸饮料不是那么健康。”韦柯对黄恩宜轻声道,“室内空调温度低,喝点温热的吧。”

  黄恩宜礼貌回应,“谢谢。”

  韦柯看来工作很忙,电话响不停。他与黄恩宜匆匆告别。黄恩宜回头。她这次看得清晰,韦柯走过了斑马线,消失在转角。

  黄恩宜低下头来,喝了一口豆浆。

  温热的感觉,是这天和煦的清风。

第三章

  谭茵的婚礼,定在七月的第三个星期六。

  婚礼前一天晚上,朋友们被叫去酒店,帮忙布置新房。

  黄恩宜到得准时,待在人群边缘,跪坐在婚床上,等待吩咐。她是四个伴娘之一。当初挑选伴娘服,她们只是通过微信联系,确定了款式和大小。原本按照计划,她们应该趁今晚还有时间,试穿衣服,以便调整。只是没能想到,中途出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状况。

  谭茵盘腿坐在床上打电话,怒气冲冲,“本来就该你们送来的啊?婚纱也在里面!”

  电话那边回复了些什么。

  谭茵的火气更胜一层,“那你们就想办法啊!你们自己出的问题,凭什么要耗着我们?”她是一头不可招惹的猛兽。

  李悠然好奇,凑近床边,悄声问黄恩宜,“怎么了?”

  黄恩宜抱着双臂,“司机在送婚纱的路上,出了点车祸。”

  李悠然惊讶,“不严重吧?”

  “不严重,剐蹭而已。”黄恩宜靠着床头,“但是对方不肯放人,在原地扯半天。”

  李悠然追问,“原地是哪里?”

  谭茵仍在和电话那头理论,“我打给司机,司机叫我联系你。我联系你,你又叫我打给司机。我说你们能不能有一点解决问题的态度?”

  黄恩宜等待谭茵话音落下,趁间隙询问,“司机现在在哪里?”

  谭茵捂住话筒回答黄恩宜,“景和北路二段。”

  黄恩宜将答案原封不动转告李悠然,“景和北路二段。”

  李悠然琢磨了一下,翻出手机来确认消息,有些惊喜,抬头对黄恩宜挤眉弄眼,“巧了,那谁就在附近。”

  黄恩宜疑惑,“哪谁?”

  李悠然咂舌,“你说是谁?”

  黄恩宜莫名感觉心惊。

  李悠然笑着,爬到床边,示意谭茵拿开手机,“韦柯就在那附近,设计院在一段,往前走几步就是二段。他刚加完班,正准备过来,叫他顺便把婚纱带过来就行。”

  谭茵点点头,脸上表情保持气愤不已。她对电话那头警告,“调个车就能解决的事情,你跟我扯半天。要不我直接跟你们老板谈吧?你工号是多少我记一下。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我这边记下了。小顾是吧?等着,我之后找你。”

  一通烫手的电话总算结束。谭茵马不停蹄地重新打开了通讯录,仔细翻找,摁下拨通按钮。

  “喂?韦柯。”

  床边玫瑰掉落花瓣一片,黄恩宜的心底颤动一下。

  黄恩宜爬下床,手臂不慎碰灭床头壁灯。她遂又打开壁灯。李悠然意味深长地冲黄恩宜挑眉,黄恩宜干笑两下,挪开视线。

  黄恩宜原本站在床边,不知不觉挪到了门旁。朋友们在房间内进进出出,有时顺手带关了门。

  天色已暗,窗外繁华依旧。

  过了些许时候,有人敲门,声音轻柔。黄恩宜离得最近,理所应当去开门。

  韦柯正站在门外,抬眸。

  一个干净的少年,清澈,温柔。

  想起小樽的那一场雪。[1]

  黄恩宜微笑,“嗨。”她主动让到一边,让韦柯进屋。

  韦柯回以微笑,“嗨。”他拎起放在地上的黑色行李袋,跨进门。

  谭茵看见韦柯,犹如看到了救星,“多亏你在。”她接过行李袋,略微思索。婚房里人太多,没有办法换衣服。谭茵把四个伴娘召集齐,一道去往旁边房间试装。

  黄恩宜跟随队伍,走在最后头。

  婚房里逐渐多了酒红和香槟的色调,喜气浮现。

  试装结束,黄恩宜回到房间,发现大家都已分工,正在各自忙碌。

  韦柯独自坐在一张双人沙发的中间。看见黄恩宜后,他下意识挪到一旁,留出了一个空位。黄恩宜走了过去,并排坐下。

  韦柯被安排打气球。脚踩在橡胶打气筒上,打好一只,系一个结。黄恩宜观摩了一次流程,“好复古的打气筒。”黄恩宜拿起一只干瘪的香槟气球,“我也来帮忙。”

  韦柯提议,“我来打气,你来系结?”

  黄恩宜犹豫着开口,“我想试一试打气。”因为是很久之前才玩过的玩具了,有小时候的感觉,总想再尝试一次。

  韦柯于是把打气筒摆放到黄恩宜脚边。黄恩宜还没来得及踩下第一脚,李悠然风风火火赶来,拎着两袋气球放到茶几上,“我们那边贴喜字,忙不过来。”李悠然嘱咐道,“这些气球就交给你俩了。”

  黄恩宜的反驳还没说出口,“贴喜字有什么好忙的?”李悠然却是动作敏捷,很快跑去了婚房另一头。

  黄恩宜与韦柯相视一下。

  黄恩宜低头,把气球对准出气口,开始认真打气。她这是第一次打气,掌握不了一个合适的度,打出来的气球显得不是那么丰满。

  “这样行吗?”黄恩宜捏着气球口问韦柯,“是不是小了一点?”

  韦柯对比一下,“那再加一点气?”

  “嗯。”

  黄恩宜小心翼翼,试图把气球重新装回出气口。无奈仍是把握不准,气球不慎从手中逃窜,被后压气体推动着满天空乱飞,黄恩宜的眼光随之飘动。

  忽然看见一只手快速伸出,精准抓住气球。韦柯向黄恩宜摊开手掌,气球乖顺躺在他的手心。

  黄恩宜不由得竖起拇指感慨,“还得是你牛。”

  韦柯只是抿嘴轻笑。

  黄恩宜从韦柯的手心里拿过气球,再一次用气球口包裹住出气口,认真打气。香槟色在慢慢膨胀。球面厚实,香槟色总不变透明。黄恩宜内心忐忑,在停下与继续之间挣扎徘徊。

  香槟色一秒比一秒更大,大到一定极限,爆炸。

  一声砰响。来不及反应。

  黄恩宜有些懵。气球是在眼前爆炸的,整片脸颊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气压。她眨了眨眼。

  韦柯拿过了黄恩宜手中的打气筒,“没事,别怕,我来。”他轻轻挑去了附在黄恩宜头发上的气球碎片。

  耳边还有爆炸回响,黄恩宜显得懵懂。

  谭茵风风火火推门进来,四下张望,寻找韦柯,“原来你在这里。”谭茵走到沙发前,停下脚步,仔细嘱咐,“你的车是婚车,今晚记得洗干净,明天记得早点到项俊凡家。”

  韦柯乖顺地点点头。

  谭茵又转向黄恩宜,“恩宜,你明天早上四点到这里。”

  黄恩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四点?什么婚结这么早?”

  谭茵吐舌头,“八字,他们家定的。”

  黄恩宜看了眼手机时间,不知不觉已快十点钟。她琢磨一下,“那我今晚就在这里睡吧,省得跑去跑来怪麻烦。”

  谭茵拒绝得干脆,“这里睡不下你。”她向黄恩宜细细数来,“有两个伴娘是从北京那么远过来的,肯定得让她们住这儿。另一个是我表妹,就得跟我一起住这间婚房。算来算去,只有把你赶回家了。”

  黄恩宜不服气,“对我这么狠心?”

  谭茵撒娇,“谁让我跟你关系最好呢。”

  黄恩宜讨价还价,“那我要五点到。”

  “不行,要化妆,还要拍晨袍,来不及。”谭茵退一步,“那就四点半,不能再推了。”

  黄恩宜有些委屈,“四点半,早班车都没发。”

  谭茵思索着,目光自然而然地飘回到韦柯的身上,“韦柯,反正你明天也要早点来,不如顺道送送恩宜?”

  韦柯微微张嘴。

  怕被拒绝,谭茵抢先抱拳致谢,“那就拜托你了,阿柯仔!”

  黄恩宜没忍住笑起来。因为阿柯仔这个称呼,听起来怪可爱。

  谭茵手脚灵活,已经麻利地溜出了门,没了踪影。黄恩宜边笑边回头,倒与韦柯四目相对。

  黄恩宜收敛笑容,变得一本正经。再模仿谭茵的模样,抱拳致谢,“那就拜托你了,阿柯仔。”

  韦柯轻轻笑了一下,应允道,“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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