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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手记|母亲的缝纫机

 

母亲拿起我的裙子走到房间,戴上老花镜,摸了摸她的“老伙计”,熟练地把机头从机座里“请出来”,然后坐到了它面前的椅子上。那姿势,宛如坐到一架黑色的钢琴前。随后,她用右手往银光发亮的手摇器上向下一拨,脚配合着一踩,“嗒嗒嗒”,缝纫机的声音便回荡在房间里。

这样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上世纪80年代,当我还在摇篮里的时候,它就是我的安眠曲。

母亲的审美和巧手是大家公认的,做姑娘的时候就会绣花裁衣服。据家里人说,我出生后有段时间家里经济拮据,母亲就在下班后帮别人加工衣服补贴家用,然后由父亲带着我把做好的衣服送到指定地点,再取回新的布料。

印象中,母亲陪我玩耍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她都坐在缝纫机前。等我上幼儿园学会熟练运用剪刀的时候,帮母亲剪断缝纫出来衣服之间的线就成了我的功课。母亲的速度很快,衣服像流水一样不停地从缝纫机上垂下来,我笨拙地跟不上节奏。慢慢的,周围的衣服越来越多,直至像云朵一样把我围起来。我抬头望向母亲,她时不时停下来揉揉眼睛、敲敲腰背,可踩着踏板的脚却未停止。我喊:妈妈妈妈可不可以停一下。缝纫机的“嗒嗒”声却轻易将我的声音淹没。

转眼到了90年代,机械缝纫机普及,服装工厂不再需要那么多人力,母亲“下岗”了。不过,我家缝纫机并没有“闲”下来,因为那时街上可供选择的衣服款式并不多,我的衣服乃至阿姨们的衣服还是母亲“一手包办”。万家灯火的夜晚,我在做作业,母亲在做衣服。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就像我满怀期待的心跳。通常两三个晚上母亲就能把一件衣服做好,并用剩余的布料做成蝴蝶结,让它们轻盈地飞舞在我的头发上。外出的时候大家常围着我看,赞叹母亲的巧手,我也觉得母亲做的衣服是最美的衣服。

直到有一天,素未谋面的姑婆从海外回来,带回了我从未见过的洋装。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蕾丝可以大面积地用在一整条连衣裙上。白色的裙子上开满了白色的玫瑰花,丝缎散发着月光一样动人光泽。穿上它往镜子中看去,我惊喜地睁大眼睛。姑婆看我这样喜欢,每年都想方设法从台湾、香港等地寄回洋装给我穿。

以前的衣服渐渐被搁置一旁,母亲摸摸洋装的布料和剪裁,再看着穿着洋装的我,发自内心地说:“这样的款式和车工,我的确做不出来。”语气里含着对社会变迁的感慨和丝丝落寞。

缝纫机终于闲下来了。

时光如梭。2000年后的厦门,街头橱窗里早已陈列满了从世界各地飘来的时装,台湾姑婆也不用再给我带衣服,反倒是来厦门的时候,会让我陪她到旗袍店做几身旗袍。我读大学、工作,和女伴们“约会”的保留曲目,一定有逛街买衣服。

再后来,网络购物兴起,我便常在网店里淘衣服,只需在手机上轻轻点击,心仪的衣服就能送到家门口。可是,网络购买的衣服,总不如去实体店试的合身,要么腰围大了,要么裙子短了。母亲看我把裙子穿得松松垮垮禁不住说:“把裙子换下来吧,我帮你改改。”我这才想起母亲的巧手,以及她的“老伙计”。

缝纫机响起来的时候,我静静地坐在一旁,这一幕隔了三十年,却仿佛又在昨天。不一会儿,母亲取下裙子,轻轻一抖,欢快地说:“试试!现在有身份的人穿衣服不都流行私人定制么,那些年我为你做的衣服呀,现在看来属于高级定制!”我飞快地穿上说:“您说得对,独一无二是最好的!”

“老伙计”在一旁不言不语,散发动人光泽。(厦门市直机关纪工委纪检室主任 蔡怡琳 || 责任编辑 郭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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