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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串为何带火一座城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蔡辉

“烤肉宛有齐白石所写的一个招牌,写在一张宣纸上,嵌在镜框子里。文曰:清真烤肉宛。在正文与题名之间,夹注了一行小字(看那地位,当是写完后加进去的),曰:‘诸书无烤字,应人所请,自我作古。’”这是邓拓在《“烤”字考》中写下的内容,该文收入《燕山夜话》。

齐白石题字于1946年,他说诸书无“烤”字,实属误导。

1915年出版的《辞源》中便收录了“烤”字,1936年出版的《辞海》也有“烤”字。古人多用“熇”(音如赫)、“燺”(音如赫)、“炙”表达烤的意思,南宋时用“拷”,元代亦然,明代小说中,“烤”字已常见,《金瓶梅词话》中即有。

“烤”与老北京关系密切。

清代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称:“(京城八月)焦包炉炙,浑酒樽筛,烤羊肉,热烧刀,此又为游人之酌具也。”亦有“烤”字。烤鸭、烤羊肉、烤哈尔巴子(肩胛肉)、烤肉宛、烤肉季、炙子烤肉……老北京堪称烧烤城。

近来,“大学生组团到淄博吃烧烤”在网上蹿红,被称为:“一顿烧烤带火一座城。”有网文将淄博烧烤史上推到2000多年前,让几年前去过淄博的人颇感惶惑:当时没听说淄博烧烤啊?至少不如锦州烧烤、延吉烧烤、新疆烧烤等,为何一夜间变得这么火?

烧烤流行,因操作简单、成本低,且人类在进化中,产生了耐烟尘基因,对绝大多数人来说,烧烤是无法拒绝的诱惑。但应适度,烧烤在一定程度上污染环境、损害健康,现代城市对它应有限制。

魏晋时期烤肉煮肉画像砖,1972年嘉峪关新城1号墓出土。

烧烤历史各不同

在英语中,烧烤由多个词组成,如Roast(烤肉)、Skewers(烤串)、Baking(烘焙)、Barbecue(美式烧烤,即BBQ),历史各不同。

Roast(烤肉)始于欧洲,代表是英国的“周日烤肉”。一说是亨利七世(1485年登基)统治时,他的保镖喜烤牛肉,被称为“吃牛肉者”,教堂遂在周日礼拜后,以此为食;一说称来自中世纪,农奴每周6天为乡绅干活,表现出色者,周日可享烤肉。

Skewers(烤串)或出自古希腊,将肉切小块加酒烤成,被称为“方尖碑”,喜剧大师阿里斯托芬曾提到它,是用画眉鸟肉做成的。也有说法称中世纪奥斯曼士兵发明了它,在战场上,他们用剑穿肉烤食,后改用扦子(Skewer),这些扦子制作精美,尾部有族徽。波斯人称,他们才是Skewers最早发明者,但奥斯曼人先后征服东欧、北非、阿拉伯半岛和伊拉克等地,把Skewers带到各地。

Baking(烘焙)源于古埃及人,距今5000年,他们发明了烤面包,同时也烤肉。

Barbecue(美式烧烤,即BBQ)则是北美土著发明。1492年,哥伦布来到美洲,当时欧洲人已忘掉烤肉术,被印第安烤肉的美味震撼。一般认为,Barbecue一词来自泰诺语,即在木架上放肉,用火烤。泰诺人本生活在加勒比海地区和美国佛罗里达州,1610年被西班牙人灭绝,西班牙语保留了Barbecue一词。

烤肉在全球各地开花,面对“谁发明了烧烤”之问,几乎所有民族都坚信:“我们的祖先最早发明。”

烧烤推动了人类进化

灵长类本以素食为主,人类亦如此,因肠道难适应肉食,除非长度增3倍。冰河时期,植物锐减,人类不得不吃肉。幸亏人类学会了用火,烤肉是最简单、最原始的熟制法,大大减轻消化系统负担,使人类可以供养大脑——它消耗了人体20%以上的能量。

食熟肉,可能是人类进化的关键一步。在人类的基因中,烤肉留下了痕迹——闻到美拉德反应(即焦化反应)的气息,人脑便不自觉地兴奋。烤肉会产生呋喃、醛、还原酮等化学物质;木柴经燃烧,木质素会分解成愈创木酚,人脑一律释为美味。

60万年前的北京周口店遗址中,已有烧烤,30万年前的陕西襄汾丁村遗址群,也是原始人的烧烤野炊地。

“北京人”“襄汾人”与现代人的DNA不同,但二里头及相关遗址中,烧骨占总数的五分之一。龙山文化时期的烧骨,约占总数的三分之一。

在宝山遗址(距今6000年到3000年,在陕西省汉中市城固县宝山村)、西河滩遗址(距今4000年,在甘肃省酒泉市肃州区中寨村西北)、礼县西山遗址(距今5300年至4800年,在甘肃省礼县县城之西)等,都发现“烧烤坑”。

与先民填埋垃圾用的“灰坑”不同,“烧烤坑”可能是厨房,从出土炊具和剩骨可证,以烧烤为主。“烧烤坑”露天,可能兼有取暖、祭祀等功用。在一些遗址中,“烧烤坑”数量多、面积大,说明烧烤长期占主流地位。

由此看来,《礼记·礼运》记:“昔者先王……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以炮以燔,以烹以炙。”并非虚言。

陕西绥德四十铺汉墓墓门画像拓片 (局部)

汉朝人喜欢吃烤蝉

《诗经·瓠叶》称:“有兔斯首,炮之燔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毛亨解释说:“将毛曰炮,加火曰燔,抗火曰炙。”即用泥将兔子带毛裹烤,类似“叫花鸡”,称炮;放火中直接烧,叫燔;悬在火上烤,叫炙。一兔三吃。

张家山汉简《奏谳(音同艳,意为审判定罪)书》中,记一有趣案例:宰人(膳食官)给国君送上烤肉,上有一根头发,国君怒,有官员提醒:炉中桑炭把肉都烤焦了,头发却没焦,恐是陷害。一查,果然找到陷害者。

桑炭是用桑木制成的炭,热力猛,无烟,桑木灰还是中药,可杀菌。可见春秋战国烧烤之精致。

汉代堪称史上的烧烤巅峰,汉画像砖中有许多烧烤图,包含了今天所有烤法。汉昭帝办“盐铁会议”,有学者提到市场“熟食遍列”,有“杨豚韭卵,狗马朘,煎鱼切肝,羊淹鸡寒,蜩马骆日,騫捕胃脯,胹羔豆赐,熟粱貊炙”。

杨豚即炀豚,烤肉;韭卵即韭黄蒸鸡蛋;狗(音同折)是狗肉薄片;马朘(音近醉,一声)即马鞭;羊淹即阉羊,一说腊羊肉;鸡寒可能是韩鸡,名菜,一说是酱鸡,凉菜;蜩(音如条)马骆日,即挏(音如洞)马酪酒,马奶反复搅拌后,上层味美如酒,饮之可醉,骆通酪,日是酒的误写;騫捕即蹇驴肉脯,蹇驴即笨驴;胃脯即肚片;胹(音如而)羔是熟羊羔肉;豆赐或豆饧(音如糖),一种糖浆;熟粱是八宝饭,貊炙可能是烤全羊。

在广州西汉南越王墓中,出土了烤炉盘,四足带轮,便移动。汉代人尤喜食蝉,一串四只,烤着吃。

会吃烧烤能攒人缘

魏晋南北朝时,烧烤大盛,《齐民要术》中设专章,列21种“炙”,有烤牛、烤羊、烤鹿、烤鸡、烤鸭、烤鱼、烤鹅等。

据学者蔡惠琴在《“羌煮貊炙”与“饭稻羹鱼”》中钩沉,当时最流行的美食是“胡炮肉法”,取整羊,将豆豉、葱白、盐、姜、胡椒、荜茇等缝入羊肚,平地挖坑,用柴烧红坑壁,再灭火,将整羊放入,用余烬埋好,上置炭火,约一顿饭时间,“香美异常,非煮炙之例。”

此外,“羌煮”与“貊炙”并称,即“翟之食也。自太始以来,中国尚之,贵人富室,必畜其器,吉享嘉宾(指重要礼节),皆以此为先”。

“羌煮”是煮鹿头,“貊炙”是烤全羊之类,边烤边刷清酒、香油和动物油,“色同琥珀。又类黄金,状若凌雪,入口则消,含浆膏润,特异凡常”,吃的时候,宾客环坐烤架旁,以刀割食。

此做法有瑕疵。香油更适合凉拌,加热到一定温度会出苦味,而“貊炙”需高温将油逼出,自炸其皮,始能酥脆。

汉代 已有“貊炙”,当时可能和胡人一样,只烤五分熟,割时“血流指间”,其实是肌红蛋白,色如血但不是血。

据《世说新语》记:一次,被称为“洛阳三俊”之一的西晋名臣顾荣赴宴,看端炙肉者面带渴望,却不能吃,便将自己的那份烤肉给了他,同座不解,以为失身份,顾荣却说:“岂能让天天端烤肉的人不知其味?”西晋覆亡后,衣冠南渡,顾荣也流落江左,常得一陌生人照拂,顾荣以为奇,此人说:“我就是当年您赐给烤肉的人。”

贵族热衷源于夸富

唐代烧烤渐衰。

唐代名医昝殷在《食医心鉴》中,记有鸳鸯炙、野猪肉炙、鳗黧鱼(即鳗鱼)炙、炙鸲鹆(音如渠欲,即八哥鸟)、炙黄雌鸡等。宫廷宴中,有升平炙(羊舌搭鹿舌,烤后拌食)、光明虾炙(烤活虾)、箸头春(烤活鹌鹑)、水炼犊(整烤小牛)等。

在传统农耕社会中,烧烤消耗资源太多。一是烧烤以肉类为主,从热量转化效率看,养殖不如农耕,且烧烤对肉质要求高,丢弃多,食材利用不充分。二是烧烤消耗大量能源,不如蒸煮。

古代烧烤注定只属于少数人。

贵族们热衷,源于夸富心理。正如北极圈爱斯基摩人每年聚会时,酋长们争相烧掉皮袍,烧得越多,越觉有面子,表示富到毫不爱惜的地步。人性有幽暗,常以毁灭物质财富求虚荣,烧烤盛行,与此相关。

然而,“唐宋革命”使古代中国从贵族世代转向平民世代,此前官从世家出,此后皆从科举出。宋以下,三代高官者罕闻(在科举不兴的时代才有)。今盛明消,比富已无意义。

烧烤渐边缘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人类对烤肉的热爱并没停止,只是走向理性消费。

明代时,皇家钟情烧烤,带动民间风尚。唐鲁孙在《唐鲁孙谈吃》中称:“北边的支子(今多写成炙子),说是明朝万历年间流传下来的,宛氏兄弟在未发迹前,推车子沿街卖烤肉,就是用的这个支子。”

万历年间,明神宗常以“烧割”赏臣下。首辅张居正的《给假谢恩疏》中,写道:“今日伏蒙天恩,赐银一百两,蟒衣一袭,甜食二盒,干点心二盒,烧割一分。”

警惕“沉没成本”

清代御膳房设包哈局,包哈意为“下酒菜”,都是烧烤,烤鸡被称为第一御用美食,又名启运鸡,北京烤鸭也出自包哈局。

皇家喜欢,带动民间,道光二十五年(1845),杨静亭在《都门杂味》中赞道:

严冬烤肉味堪饕,

大酒缸前围一遭。

火炙最宜生嗜嫩,

雪天争得醉烧刀。

随着矿石燃料普及,能源价格大降,加上现代养殖业效率猛增,烧烤反而有了成本优势。烧烤技术依赖度低、出货快、交易成本低,商家可事先用微波炉加热食材至半熟,进一步加快出货速度。

美食街、小吃街、风味街等,最终都成了烤串街。烤串“火”,不是质量更高,而是资本价格低——摆摊成本低、房租便宜、人员工资低……这种“火”是不可持续的。

烤串包含“沉没成本”,常吃烤串,不利健康,且烤串还会造成惊人的空气污染。

几年前去过淄博的人,不必纠结,据2015年4月《中国食品》杂志报道,淄博市当年曾出台文件,禁止露天烧烤。

那时淄博烧烤,确实不太出名。

商家不会承担这笔“沉没成本”,只能社保、环卫埋单,最终又会转到消费者的头上。

所以,对“一顿烧烤带火一座城”应慎重。(责编:沈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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