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斛(hú)兰
一
林风放下两大行李包,慢慢地推开门。
早日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客厅的木色地板上,透明的推拉门的一边放着一张搭着茶色格子布的沙发,另一边是一个小小的柜子,一盏灯罩上镶着金色麦穗的台灯安然地搁在上面,中间放置着一张圆形的小茶几,底下铺着一块四四方方的杏色地毯。
林风走进客厅,环顾四周,客厅虽不大,倒还明亮。他又走进两个房间瞧了瞧,家具不多,只有床、书桌,和几个衣柜,不过搭配都是一系列的浅色,淡蓝加上米色、白色、卡其色,包括壁纸,看上去显得很温馨。他最中意的还是客厅里的那扇门,白色门框,白色窗帘,透过它,一眼看得到室外的阳台以及阳台旁的那棵茂盛的樟树,葱茏的树叶似乎把外界的纷扰都隔绝起来。
林风满意地走过去,轻轻地推开门,阳台上的阳光更加充足、温暖了。他靠在栏杆上闭上眼睛,享受此刻的美好与宁静。一会儿,林风转过身来,看见阳台墙角下有几盆紫色的花。嗯?怎么又是花?刚才房间里就已经看到几盆这样的花了。是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买的吧?肯定很喜欢花了。林风凑过去,每朵花大概有六七瓣花瓣,不深不浅的紫色,四面散开,中间瓣心逐渐变白,能闻到淡淡的芳香。
“叮铃铃……”门铃响了,林风过去开门,原来是房东大叔。
“陈叔,你来啦,”林风礼貌地笑说道。
“嗯嗯,是啊。”房东笑容可掬。“怎么样,房子还满意吗?”
“挺不错的。”林风向四周望了一眼,又说道:“就是……对了,陈叔,之前住在这里的人——”
“啊,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房子没事吧?”房东打断林风。
“没什么,我就是看这房子里的花好像挺多的,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养的吧?“
“嗯,嗯,是啊,是啊,这花叫石斛兰,放在房间里好看嘛。“房东解释道,又接着说,“还能当药呢。”他挤挤眼,玩笑地说。
“陈叔,你挺懂这花花草草的吧?”
“猜对了,哈哈哈。“房东笑道,”我没事儿就喜欢养两盆玩玩儿。“房东又笑起来。
“陈叔,既然这样,要不你搬两盆回去养着怎么样?我平常也不怎么喜欢弄花草,放在这里可惜了。“
“没事儿,就放那儿,你记起来给他浇浇水就好了,就放那儿吧。“房东的脸色似乎渐渐黯下去。”
难道是嫌我事多?林风看见房东脸色有些不对,闭口不再说话。
“好,你忙完了没?走,去我家,中午吃个饭,我家就在上层楼。”房东又笑起来。
“不了,我等会儿买外卖。“林风有些不大好意思。
“哎哎哎,别不好意思,以后大家都住在一起,邻里多关照些!“房东拍起林风的肩膀。”告诉你,我们这层楼的人啊,都很好!“房东热情地笑着。
于是,房东带着林风上一层楼去了他家。
刚一开门,一个小女孩儿就跑过来喊房东爸爸。
“陈叔,这是你女儿啊?”林风微笑着说。
“水容哥哥。”小女孩儿似乎有些惊讶。
“这是林风哥哥。”房东纠正小女孩儿,又转过来抱歉地看着林风,“小丫头年纪小,总是认错人,上次还管一个路人叫姐姐,你别怪她啊。”
“哈哈,小朋友嘛,认错人很正常啊,这有什么关系的。”林风不放在心上。
“谁来啦?”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应该是房东的妻子。一看到林风,她就怔在那里。
房东大声咳嗽了两声,对女人说:“这是我们的新房客,叫林风,认识认识。”
“哦,哦……原来是——林风啊。”女人缓过神来,有些僵硬地笑着,“你好你好!”
“今天中午林风就在我们家吃饭了。”房东对女人说。
“好好好,我去买菜了!”女人礼貌地离开了。
林风好像总有种说不出的莫名的感觉,可是房东一家都很热情,虽然有些小小的疑惑,他还是欣然地在房东家吃了一顿好饭。
二
林风的工作是电脑编程员。他进公司两年了。每天早出,按点下班。
这一天,是他的生日。他买了个蛋糕。
五月,美丽的季节。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小区花园,拐进小亭子里的长廊,紫藤萝正长得旺,远远望去,繁密簇拥的花朵盖满了木架子,一片紫嫩紫嫩的,真好似个“飘在头顶的花海“,藤曼缠绕在柱子上,伸出绿色的叶子挤进花丛里,一点点、一片片的新绿喜悦地装点着这片”紫气“。地上也铺满了飘零的花瓣,还是新鲜的。林风绕过去,不忍心踩在上面。
刚走进过道里,就传来了周婆婆的声音。林风一转身就看见了迈着蹒跚的步伐走过来的周婆婆,她脸上都是皱纹,牙齿也掉了不少,嘴巴都是瘪瘪的。周婆婆和蔼地对林风说:“小林,回来啦。”
林风笑着回答:“是啊,周婆婆,我买了蛋糕,您吃点吧!”
“啊,什么,我没听清。”周婆婆慢慢地说着话。
“我说我买了蛋糕,请你吃点儿!”林风提高了嗓门,在周婆婆耳边说。
“哦,哦,蛋糕啊,好啊,好啊。”周婆婆很高兴。
留下一大块蛋糕给周婆婆后,林风满意地离开了。
这一年以来,周婆婆一直很关心林风,经常在他下班回家的时候和他寒暄几句,偶尔也送点自己做的吃的上来。一开始,林风很奇怪,自己和周婆婆从没见过,但周婆婆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了,还很亲切地喊他“小林”,后来邻里熟悉了,林风发现真的像房东说的那样,这栋楼里的人都很好,可能是大家聊得多了,就都知道我了吧,这也不奇怪,林风心想。
回到家里,林风还没着急打开蛋糕来吃,他走到阳台,拿起水壶灌点水,给那几盆石斛兰浇了浇水。紫色的花瓣,白色的瓣心,一团团,傍晚的阳光洒在阳台上,暖融融的,林风心里感觉到幸福。
他这个粗老爷们儿从来不喜欢浇花养草的,平常一忙起来生活就变得邋里邋遢了,自从搬到这里,房东一家时常叫他去吃饭,他看着陈叔摆弄花草,听他讲花草也有灵性,渐渐地,在他的熏陶下,林风慢慢了解了不少盆栽,对自己房间里的那些石斛兰的生长习性有了掌握,常常一回家,就先给花修理浇水。
哦,差点忘了,房间里还有几盆,赶紧去浇水。林风正准备进房间里,手机响了。
“喂,小风。”
“妈。”
“今天你过生,买点好的自己吃,啊。”
“嗯,妈我知道,我买了个蛋糕。”
“……”
“妈,怎么不说话?”
“你说两句啊,儿子今天过生,又不是别的……”“我不说,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人!”……
林风听到电话那边有争吵的声音。
“妈,妈!”
“哎,哎,儿子,怎么了?”那边终于清静下来。
“我晚上还有点儿事,先不说了。”
“等等,你爸他——”
“妈,我……我还没吃饭呢。”林风打断道。
“好,那你自己在外边照顾好自己啊。”
“嗯,我知道。”
挂断电话,林风心里瞬间低沉下来。
三
周五的傍晚,林风托着疲惫的身躯回家,这几天公司忙得不可开交,他连续在家熬了好几个晚上。啊,明天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林风心里有了些安慰。
“小林,回来啦。”周婆婆拿着一串粽子走了过来,“给你吃的。”
看着周婆婆和蔼的笑容,林风心里很是感激。
回到家,照例还是先给石斛兰浇水。七八月份正是石斛兰生长的最好时期,得多浇水才行。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林风过去开门。
“你是……”眼前站着一位穿着灰色制服的年轻小伙,满脸的阳光朝气,看上去十分面善。
“你好,请问你是林先生吗?”小伙脸上洋溢着亲切的微笑。
“是,是的,有什么事吗?“
“这是给你的。“小伙儿递过来一个盒子。”“我走了。”还没等林风开口说话,小伙儿已经离开了。
林风心里满是困惑。
这是什么?谁送的?不会……是我妈吧?
林风拿起剪刀剪开盒子上的胶带,打开盒子,里面居然是个玩具车!
这……是小学生玩的吧?我妈也不至于送我这么……的礼物啊……林风心里满是疑惑,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拿起手机打了电话给母亲。
“干什么?”凶狠不耐烦的语气从电话那边传了过来。
林风一听就知道是他爸了。“我妈呢?”林风语气同样冷冰冰的,好像是“回敬”父亲一样。
“不清楚!“
“算了,我挂了。“林风一听父亲这说话的口吻心里就感觉糟糕。
从小到大他就没跟我好好说过话。胡思乱想中,母亲又来了电话。聊了一番,林风发现玩具车不是母亲送的。
这到底是谁送的呢?房东?不可能不可能。周婆婆?更不可能,她只送过我吃的啊,再说了,他们就算要送我东西,直接过来就可以了,也没必要请人送过来啊,毕竟我们住得这么近。那公司里面……嗯嗯嗯,林风摇了摇头,更更不可能了啊!那这到底谁送的?玩具车,嗯……林风陷入思考,想了半天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便把车又重新装进纸箱子放好。别人送错了也说不定。算了不管了。林风感觉很累,脑细胞差不多已经死光光了,不能再操劳了,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林风把玩具车放在一边,走进房间,倒在床上。合上眼睛,隐隐睡了过去。朦胧中,他发现自己回到了老家。
走在老家的庭院里,门前的那颗老枣树佝偻着躯干,桃树上结满了桃子。两边的平房比树还矮。突然间,一个小男孩儿跑了过来,跟林风撞了个满怀。林风连忙扶起小朋友,问他,“你有没有撞到?”小男孩儿竟然大声地哭起来,“呜呜呜……“林风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两步——这,这,是我?林风看见小男孩儿长得跟小时候的自己一模一样。
“又怎么了?”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林风转过身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他没喊出声来,心里却十分惊疑。
“叫你不要跑太快!“男人气冲冲地过来,看了看林风,林风有些畏惧,不敢出声,但男人没讲话,带着哭泣的小男孩儿走开了。夕阳下,男人的手紧紧搂着小男孩儿的肩膀,他的身影显得十分高大,坚实,而稳重。
林风站着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感觉鼻子有点酸。
“叮——叮——”,手机响了,林风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立刻关了铃声,已经过了两个小时了……林风坐在床上,回想起刚才的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寂静的房间,此时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偌大。
四
“小林,回来啦。”周婆婆从房间里走出来,扬起苍老而和蔼的脸庞对小林说道。
“是啊,周婆婆。“林风和往常一样与周婆婆寒暄。
“我听说这两周我们这里啊要下大雨,天气要变冷,你注意穿衣服,别生病了,知道吗?“
“好,谢谢你提醒啊周婆婆,婆婆你自己也要多注意身体。“
回到家里,林风打开电视机放着,又在手机上查看最近的天气预报。真的要下大雨,天气要转凉了啊。
林风想了想,走到阳台上把墙角那几盆石斛兰搬进来,放到靠近推拉门的小柜子上。万一被淋坏了可就完了。
“叮铃铃——叮铃铃——“门铃响了。
打开门,林风瞪大了眼睛。居然是上次送来玩具车的那个小伙子。不过这次他没穿制服。
“林先生,你好!这是送给你的东西!“小伙子手里不仅有个与上次一样的纸箱子,还拿着一把吉他。
小伙子正准备走,林风一把拉住他。
“等一下,嗯,同志,请问,你确定这是送给我的吗?“
“是的啊,没错,就是你,我看过你的照片。“小伙子微笑着回答。
“什么?你认识我吗?”
小伙子笑着不回答。
“那请问,这些东西,还有上次的那些,到底是谁送过来的啊?”
“他们说,我把东西送到,您自然就会明白,我也只是受公司的委命而来。”说完就礼貌地离开了。
关上门,林风先打量了下这把吉他,红棕色,旧的,弦绷得很紧,弧形处有破损,但很明显有被修过的痕迹。林风又拿剪子拆开纸盒子,里面只放着一个扁平的小小的白色盒子,林风打开它——一张银行信用卡!
林风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厉害。
他坐在沙发上开始苦思冥想。
上次是玩具车,这次是吉他和信用卡……难道……我被人盯上了?!林风睁大了眼睛,可立马又打断了这种思想。不该啊,也不像啊……会不会是……我爸?可是……
林风决定还是打个电话给家里。
………………
“儿子,你赶紧把这些东西都送到警察那去,我跟你说,千万别贪便宜!搞不定就是有人想害你!你记住,一定要记住啊!“
“好,妈,我知道了,我肯定不会自己找陷阱跳的,我明早就去公安局,你别担心!“林风安慰母亲,怕她太担心。
挂断电话,林风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实在不清楚究竟有什么人想害自己,自己也没跟什么人结过怨。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有种直觉,不像是有人想干什么。不管是玩具车还是吉他,都是旧的,甚至还破了,就连信用卡,他也根本不知道密码啊!即便他拿着卡,他也取不了钱哪!
林风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走进房间,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地脚下的那盆石斛兰。不知道是不是天气逐渐变凉的原因,石斛兰有些怏怏的,花不再像之前那么鲜嫩了。林风想把它移到客厅里去,明天找陈叔看看。
他小心翼翼地搬动花盆,一抬起来,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林风放下花盆,看见一个黄色的信封,有素雅的花纹。沾着泥土,有些地方被打湿了。
林风好奇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信,摊开来,浅灰的信纸,一纸整整齐齐的黑体字映入眼帘。
五
“敬爱的父亲:
您最近身体如何?
儿子第一次给您写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了。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跟您一直矛盾不断。说实话,我有时候真的挺狠您的,我一直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和关心,可是您总是批评、指责我,我心里很难受。
跟您好几年没有再见面了,我想您已经有些苍老了吧。其实我不愿意见到这样。
可能人都有这样的本性,在生命的最后时期,才会发现自己错过了很多珍贵的事情。
我想,您可能还是关心我的吧。还是,爱我的吧。
我小时候的确太顽皮了,长大后也叛逆,让你跟妈妈操了太多心了。您还记得吗,有次我跟您吵架,一怒之下就把您的策划案撕掉了,害得您差点被炒鱿鱼,而我却一点不知道您的苦。我感觉真的很对不起。
父亲,儿子活着没能体谅您,现在就要离开了,再也不能尽孝了。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我实在太难受,我只能写这么多了。
父亲,希望您今后都平平安安的,没了我这个讨厌的儿子,您要活得更快乐才好!
敬上
您的儿子:水容“
读完信,林风心里有些触动,好像有什么东西触碰到了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让他竟然有种想哭的欲望。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那封有点脏的信,看着房间里的台灯散发着幽幽的灯光,林风不知不觉又陷入了冥想。
隐隐约约中,他突然想起来,“水容”,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水容,水容,水容……“水容哥哥!”一刹那,他一下子想到,第一次见房东女儿时,听见她叫了一声“水容哥哥”,房东说她认错人了,难道……
怀着重重好奇心,林风披上外套,走楼梯来到上一层,来到房东家,按响门铃。
“咦?林风,你怎么来了,有事吗?来来来,进来坐!”房东还是和往常一样热情。
“来,坐!“房东让林风坐在沙发上。林风看了一眼四周,阳台外的盆栽都被房东搬进客厅来了。
“陈叔……我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好,你说!“
…………
房东见林风不讲话,笑着对他说,“没事儿,家里没人,她们都出去逛街了,有什么事你直说!“
“陈叔,我想问问,我来之前,谁住在我的房子里啊?“
房东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大对劲,突然间,他居然充满歉意地望着林风,对他说:“小林,真是对不住,我……我其实觉得这没什么,但就是怕你在意所以才没讲……”
林风还不清楚是什么情况。只好问房东,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见房东神情有些悲伤,慢慢地说道:“在你来之前,有个和你一样大的小伙子住在这里,呵,说来也怪。”房东的脸上挂着一丝奇怪的微笑。林风不知其所以然。
“怎么怪了?”
“你呀,和他长得真像,我还真没见过长这么像的两个人,讲话也像。哦,对了,他也姓林。你说巧不巧,怪不怪。”
“他是不是叫,林水容?”林风试探地问道。
“你知道?”房东有些惊讶。
“陈叔,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第一次见你女儿的时候,她管我叫水容哥哥?你当时还说她认错人了。”
“哦,是是是,我想起来了。”房东又抱歉地说,“真是对不住……”
“而且,当时嫂子看我眼神也不大对劲,现在想来知道为什么了。”
“唉,你还记着呢。”房东有些尴尬地笑笑。
“可是陈叔,你当时怎么不说呢?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长得像而已嘛。“
“林风,水容,他已经走了。得的癌症。小小年纪,我们看着也心疼啊。“房东看起来有些伤心。
“我就是怕你嫌弃这房子是有人死过的,怕你不喜欢。”陈叔看上去有些愧疚。
“不会不会。”林风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他更想知道,关于那封信。
逝者已逝,信却被遗忘在角落里。想来,应该是林水容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写给父亲的,但还没来得及亲手交给父亲,否则也不会被放在花盆底下了。只是,为什么被放在花盆的底下?
林风又问道,“陈叔,你再讲讲林水容吧,我跟他长得真的很像吗?”
“是啊,不仔细看,真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停顿一会儿,房东又说,“嗨,也没别的,这孩子心还挺善。我们楼底下有个周婆婆,曾经患过很重的病,当时他们家拿不出钱来看病,水容借了钱给他们家,周婆婆这才好了起来。水容走后,她还念叨这孩子呢。”
林风听了这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所以说……周婆婆应该是把我错认成水容了!怪不得她第一次见我就叫我小林,原来是这样!
林风又接着问,“陈叔,你知道林水容他家里的情况吗?”
“嗯,这个我还真不知道,这孩子倒是很少提到自己家里的情况,他走的时候,只看见他的几个朋友过来,没看见他的父母。我当时也觉得奇怪。”
“陈叔,你知道怎么联系到他的朋友吗?”
“这我还真不清楚。嗯?你……为什么问这个?”
“哦——我……那个,对了,陈叔,房间里的那些石斛兰都是水容生前养的吧?”
“是啊,是啊,怎么了啊?”
“哦,怪不得你当初不让我把花搬走呢。”林风笑笑。
“就当是对逝者的一点尊敬吧。”房东拍拍林风的肩膀,笑了一笑。
六
林风回到家里,有些失望地看着桌子上的那封信。联系不上任何人,恐怕,林水容的父亲很难看到这封信了。说不定,他的父亲会不会都不知道水容已经走了?
林风直起身子,有些无奈地把信重新装好。走进另一间房间,他把信、吉他和银行卡,以及之前的那个玩具车都放在一起,打算明天把这些东西都交到警察局里去。谁知道呢,放在警察那里总比放在我这里好。林风心想。他既不想招惹什么祸,也不想就这样把一个逝者最后的遗物置于一边而不管。
他又拿起那个玩具车,又看了两眼,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小时候也很喜欢玩车。
第二天一早,林风就起床了,打算吃过早饭就把这些东西都送到警察局里去。
正在吃饭的时候,“叮铃铃——“门铃响了。
一开门,是个小男孩儿,手里拿着包裹。
“林哥哥,这是我妈妈让我送来的。“
林风一看,是上次在网上买的衣服。林风一直忘记去取,存留时间太久了,人家都亲自上门送货了,林风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啊。“林风抚摸着小男孩儿的头发,又问他,”你一个人来的吗?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啊?我们没见过吧?“
小男孩儿摇摇头,用充满稚气的语气说:“上次周婆婆给一个快递员指路时我就在她旁边,听到她说的话,然后就记住了,妈妈都没告诉我怎么走,我就已经来了!”小男孩儿满脸的骄傲。
“给快递员指路?”林风有些奇怪。
“就是一个大哥哥,手里拿着一个纸箱子。他给周婆婆看一张照片,上面是你,然后周婆婆就跟他说了你住在这里。”
林风想了想,心里十分震惊。
会不会就是上次送东西来的那个小伙子?
“小朋友,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我吗?”林风问小男孩儿。
“嗯!”小男孩儿点点头。
林风心里又思索起来,照片上的人就是我?长得跟我一样?……等等,林风猛地一抬头——有没有可能,他找的其实是——林水容!周婆婆错认成我了!那个小伙子来的时候说,找林先生,林先生……林水容也是林先生啊!……第二次来的时候,他说见过照片,林水容跟我长得也很像。所以,这些东西说不定就是寄给林水容的!
想到这些,林风似乎终于搞懂了为什么自己接二连三的收到莫名其妙的东西,而这些东西为什么又会被送给自己。
正在这时,小男孩儿惊叫起来:“哇,车!”他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玩具车,一下子就从门口冲过去,一不小心,把车摔在了地上,车散架了,满地都是一块一块的模型。小男孩儿有些害怕,站在旁边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还能再组装起来。”林风安慰他。
小男孩儿帮着林风一起捡起地下的模块。
咦,这是什么?小男孩儿捡到了一个模块,不小心按到了一个按钮,里面竟然有六块小小的塑料圆牌,掉在地上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小男孩儿和林风面面相觑。
林风拿起六块小小的塑料圆牌,发现它们都是一样的白色,中间鼓鼓的,很轻巧,每块圆牌上两面都各自贴着一个白色的贴纸。这到底是什么呢?之前玩具车还是完整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过这些圆牌,而且玩具车的组装模块都是一个个的小方块,所以说,这些圆牌应该不是玩具车的组成部分,那么……它们是被人故意放进去的吧?可是,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林风感到匪夷所思。
“哥哥,我先回家了,要不然妈妈要来找我了。”小男孩儿说道。
林风一下子从沉思中抽出神来,回应小男孩儿:“哦,好的,你先回家吧,要不然你妈妈该担心你了。”
送走小男孩儿,林风坐在沙发上,仔细端详这六块小圆牌。
根据之前的猜想,这所有的东西应该都是寄给林水容的,而不是给我的,只不过是周婆婆和寄东西的人把水容错认成我了而已。既然这样,我还是仍旧送回警察局去吧,我又不能找到寄东西的人……林风一边想着一边发起呆来,拿起一块小圆牌开始习惯性地抠那上面的贴纸,思绪仍然踌躇不定。
不知道是贴纸太不黏了还是林风抠太久了,贴纸被林风抠掉了,林风一看,咦?一个“对”字?撕掉贴纸后,圆牌上就是一个“对”字。凭着直觉,林风又撕掉了圆牌另一面的贴纸,出现了一个“3”的数字。
林风感觉有点不大对劲,好奇心驱使着他把其他五块圆牌的贴纸都一 一撕了下来。
第二块圆牌的文字是“你”,另一面的数字是“7”;第三块分别是“爸”和“9”。看来每块圆牌的两面分别是文字和数字,林风似乎找到了规律,又接着继续撒开贴纸。
第四块圆牌的文字又是“爸“,数字是”1“;第五块圆牌是“不”和“0”;最后一块圆牌的文字和数字分别是“起”和“5”。
好像是……一串文字……林风琢磨着,调整圆牌的位置,最终是——爸爸对不起你!而背面的数字,六位数,按照文字的位置,这串数字应该“913057”或者是“193057”。
“爸爸对不起你。”林风开始推理起来,根据先前的推断,这些东西应该是寄给水容的,而这里的文字“爸爸对不起你”,有没有可能……——这些物品是水容的父亲寄过来的?林风又联想起之前看到的水容写给父亲的信。没错,很有可能,真的很有可能,就是水容的父亲寄过来的,包括玩具车、吉他、信用卡。等一下,等一下……信用卡……信用卡的密码……那么,那么,圆牌上的数字会不会就是——信用卡的密码!林风感到自己心跳得很厉害,他好像一瞬间又明白了不少事情。
水容和父亲的关系应该并不太好,但是林父亲把自己的道歉写在玩具车里的圆牌上,而水容生前也同样写了一封信给父亲。
那么,这整件事情的经过就是:因为自己和水容长相相似,地址相同,所以东西被错寄给了自己。而自己现在不仅无意发现了水容生前写给父亲的信,同时还错收到林父亲寄给水容的物品。
然而,问题是,水容已经过世了,为什么林父亲还会寄东西过来?林风想到,房东说过,水容葬礼上,他的家人没有出现;同时,这些物品是最近一段时间内被寄过来的;而且,水容的信没有来得及给父亲……
除非,林父亲,真的不清楚儿子已经过世了。如果他的父亲知道儿子已经不在人世,是不可能再寄东西过来的。
那么,这又很奇怪了,林父亲怎么可能连自己儿子过世了都不知道?林风实在想不通。自己住进了一年多了,水容逝世也一年多了,他的亲人联系不上他不会很担心吗?实在是奇怪。刚刚清晰的思路,好像在这里又说不通了,林风觉得自己又陷入困惑。林风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感觉脑袋一片糨糊。
七
林风瘫坐在沙发上,心里有些迷茫。
“叮铃铃——”手机响了。
“喂,妈。”
“小风,你去找警察了吗?他们怎么说?是不是有人要害你哇?”
“妈……我还没去呢。”
“你这孩子!”那边的声音有些急躁,“你都不知道,你爸也让我跟你说说,叫你别贪小便宜。”
林风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妈,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马上就去。“
挂断电话,林风心里作出了一个决定:找到林父亲,把水容的信交给他。顺便把他寄给水容的物品一起归还。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好像现在他就是水容和林父亲之间的纽带、使者,他觉得这好像是一种缘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责任这么做。
想来简单,关键是,怎么找到林父亲呢?林风忍不住苦笑起来。上次陈叔就说过,不知道怎么联系水容生前的朋友,更没见过他的家人。茫茫人海,这简直是大海捞针,不,比捞针还难!林风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太不切实际点了?他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道:“先找找看吧,实在找不到了,就去找警察吧。“
林风走到阳台,发现今天的阳光很好,于是进客厅里把那几盆石斛兰搬出来,又拿起水壶给花浇了点水。微风掀起推拉门的白色窗帘,林风靠在栏杆上,忘却暂时的困惑和烦恼,看着眼前的樟树仍旧是绿茵茵的。真好。他闭上眼睛,沐浴着阳光,感到风拂过脸庞。林风又走进房间,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消磨了整个下午的时光。
傍晚,林风吃过晚饭后,打开电视机,倚在沙发上边吃零食边看着晚间新闻。上面播出了伟川集团的快递员因快递繁多而扔踩快递的恶劣行为,视频曝出后遭到网友的强烈谴责。林风忍不住看了一眼客厅桌子上装着玩具车和信用卡的包装盒,嗯,幸亏,看起来寄过来的时候没有遭受到任何恶劣行为。
转过头来的刹那间,林风像是被雷击中一般,他停下喂进嘴里的薯片,站起来,径直走到桌子旁,拿起包装盒就开始看。
林风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失误:这些被寄过来的东西,包装箱上应该有寄主地址的!当初自己光顾着思考是谁送过来的,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他把包装盒反反复复看了个遍,终于在内部的一处标签上发现了“心诚公司“四个小字。
新的线索,林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拿起外套手机和钥匙就出门而去。
坐了二十多分钟的出租车,林风发现自己被司机带到了一个新的开发区。
下了车,天气稍微有点凉,林风捂紧了衣裳。路上人很少,只有不断行驶的车辆,路两边的路灯都已经开了,发着微微的白色的灯光。前面都是新建的高楼大厦,橙色的、蓝色的、白色的一座座建筑,高层的玻璃上的多彩的字体在变幻。
林风打开手机高德地图,查找“心诚公司“,距离53米,左拐弯,往前,右拐弯,继续直走。到了。
林风仰起头,看见建筑楼顶层的“心诚公司“标牌发着红色的光。玻璃门里面通透明亮,穿着黑色制服的总台小姐正在打电话,还有一些在大厅里面走动的人,正在交流。
林风迈开腿,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他看到刚刚那个还在打电话的小姐朝着自己微笑,林风走了过去。
“先生,请问您要办理什么业务?寄存东西,还是寄送物品?“
林风不明白,清了清嗓子,对总台小姐说:“你能给我介绍介绍吗?我第一次来,不清楚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总台小姐微笑着说:“我们公司主要有两种业务,第一个是寄存物品。如果您有什么贵重物品,找不到好的地方存放,我们公司负责帮您保管,只有您本人才能亲自取出来。第二个就是寄送物品,您可以以匿名方式向您所知晓的人寄东西,我们保证一定送达。我们会收取收件人亲自写的信件再转交给您,以此验证物品如实送达。当然了,收件人并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物品,我们也绝不会泄露寄件人的身份、号码以及地址的。“
林风听了,心里有了些谱,大概明白这个公司的运营方式了。他想到,既然家里的那些物品是林水容父亲送过来的,说明也就是他的父亲找到这家公司来给水容送东西。不过,这也太奇怪了吧?为什么林父亲想要隐瞒自己的身份呢?林风百思不得其解。
等等,不对,不对,林风想到了什么,立刻抬起头来问总台小姐:“你刚才说,你们会收取收件人的信件?”
“是的,为了让客户对我们的服务放心,让他们知晓他们的物件的确送达,我们必须采取这样的方式,否则很难让人信服。”
这样说来就不对了,当初那个小伙子送东西给我,不,也就是给水容,他也没说要收取证明信件哪。林风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会不会出现你们的员工忘记收取证明信件的情况呢?”林风小心翼翼地问道。
总台小姐微笑着说:“先生,您放心,这个不会的。我们公司有规定的,不仅收取信件,还要拨打电话询问,这些都有记录的。而且,我们公司的员工都是经过专业培训的,都是正直年轻的青年。”
林风感觉纳闷。
“哦,对了,有一种情况是不需要收取信件的。”
“什么情况?”林风连忙问道。
“那就是,如果收件人想要回寄东西给寄件人。因为只有公司清楚寄件人的地址,而收件人不清楚。而且只要东西送达,寄件人就会明白。因为这也是我们公司的一个业务。”
原来是这样!林风恍然大悟。他明白了,自己收到的那些物品,其实是林父亲回寄给水容的,怪不得上次那个小伙子说,只要东西送达我就会明白。这样说来,一开始应该是水容找到这家公司寄东西给林父亲的!对!正因为他隐瞒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所以他的家人才找不到他,所以他的家人才有可能不清楚他已经过世了!所以,他的信才没来得及交给林父亲!所以,林父亲只能以回寄物品这样的方式和水容联系!
林风终于,明白了所有的情况,终于弄清了背后所有的事件,终于解开了所有谜团。他心里有些激动。
现在最重要的是查到林父亲的地址,这样就可以归还东西了。
“那个,我还想问一下,我可不可以查询一些资料?“林风期待地望着总台小姐。
“抱歉,先生,我们这里所有的信息都是保密的。除非是客户自己。外人我们是不能透露资料的。“
林风失望地低下了头。
现在该怎么办?林风不知所措。他又看了一眼微笑着的总台小姐,他决定试一试。
“如果说,我这边有一些特殊情况呢?“
“什么?“总台小姐不明白他的意思。
林风开始讲述他遇到的情况,试图得到总台小姐的帮助,并表明了他想归还物品的希望。总台小姐听说他的情况后,马上与上层领导联系。
八
林风站在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街道,内心有些紧张。两天前从公司那里得到了林家联系方式,公司和林父亲取得了联系,从电话里听得出来,他很悲痛。
今天,他从距离一千多公里的地方赶过来。林风站在楼底下迎接他。
“喂,林风,你在哪儿呢?我穿黑色的外套,我现在就在广场正中央呢!“
“哎,林叔叔,我在这个大理石雕塑旁边。“
“哦,哦,我看到你了,你是不是穿蓝色衣裳的?“
“林叔叔,我也看到你了。”
林风看到面部有些苍白的林父亲,可能是坐车奔波劳累,也有可能是为儿子的死而伤心。
林父亲看到林风后,怔住了。他和水容长得,真的很像。
林风看到林父亲的眼角泛红,脸上的肌肉在颤动。
“林叔,走,先到我家吧。”林风感觉咽喉有些酸酸的。
来到林风家里,林风先把水容的信给林父亲看。
林风听到一滴泪“啪嗒”一声滴在信纸上,信纸微微颤动,林父亲用他那只粗糙宽大的手抹了抹眼角。林风哽咽着说道:“林叔,这里还有你寄过来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林父亲看着桌子上的玩具车,吉他,还有那张信用卡。
他缓缓地说道:“这孩子,已经好几年没跟家里联系了。他每个月都往家里寄东西,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儿,电话是多少。”说着又抹了抹眼角。林风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是个好父亲。”林父亲走过去拿起那个玩具车。“他小时候调皮,我总是骂他。有一次,我看到他的数学卷子上67的红色的分数,非常生气,一把夺过他的玩具车就朝楼底下扔了下去,叫他回房间写作业。当时他哭得又委屈又伤心。后来,我又下楼把那玩具车捡起来修了,一直把它放到了现在。我知道他……“还没说完,林父亲用手盖住了眼睛,声音颤抖着,不再继续讲下去。林风感觉心里很难受。他拿了点纸给林父亲。
过了好一会儿,林父亲接着说:“他上高中时,喜欢吉他,我看他不好好学习,天天跟他吵。有次吵得厉害,他竟然一口气把吉他摔在地上,哭着跑了出去……后来再也没见过他弹……“林父亲看起来充满了愧疚感。
“后来,他工作了,就不跟家里联系了。我知道,他恨我。可是,我想见他,又不知道怎么联系他。我想,把这东西寄给他,说不定他就明白了。我不知道他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就把钱也寄给他。“林父亲看着林风,眼里闪着泪光。
“可是我等了这么久,他都没反应。等我知道了,原来他……”
“林叔,林叔!”林风过去扶着林父亲,听着他像个小孩子一样哭泣,双腿跪下,靠在林风肩膀上,林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忍不住掉下来眼泪。
窗外起了风,推拉门的白色窗帘飘起来。阳台上摆放着的石斛兰在阳光下闪着一抹紫色。
“那是……“林父亲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有些吃惊地看着几盆石斛兰。林风不知所措。
“林叔,那封信我就是在花盆底下发现的。“林风说。
林父亲不言语,轻轻抱住花盆,把额头抵在花盆边缘,轻轻地,轻轻地,啜泣。
九
林风坐在火车车厢里,铁轨不时“哐哐”地响,看着窗外向后跑的田野和大树,泥土的芳香一点点进入鼻腔,到身体,到血液。他手里抱着一盆紫色石斛兰。
石斛兰,父亲之花。刚强,祥和,与爱。
下了车,走过小巷,走进家门,站在梦过的那个庭院里,枣树依然佝偻着躯干,桃树只有几片枯萎的树叶,两边的平房还是比树矮。
屋子里走出一个身影,背有些驼,两鬓泛白,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他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林风。
“爸,我回来了。”林风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看不清阳光下的紫色石斛兰花是否轻轻摇曳着。
熊 瑶 安徽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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