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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城乡两栖人经历的暴雨七日

 

7月4日,郭峰从武汉市区赶回新洲老家时,溃口时涌进的洪水已经退去

发生溃口的堤坝属于“民堤”,已经多年未修整

洪水退去之后,村民家中留下了厚厚一层泥

8日,武汉南湖仍有许多小区的积水迟迟不退

进入盛夏,在武汉的天气预报中,“暴雨”两个字开始频繁出现。50岁的郭峰一开始并没觉出什么异样,当连番的暴雨过后,在这个7月,他的生活被彻底打乱。

7月1日,在郭峰的老家武汉市新洲区,作为长江主要支流的举水河发生多处溃口。郭峰赶回老家,一片泥泞当中只剩下老宅的废墟。当他还没缓过神来时,武汉市区再次降下暴雨,郭峰又急忙折返市区南湖的家中,所面对的却是被积水围困的窘境。

郭峰的经历也成为千万武汉市民从6月底到7月初的缩影,一些人被迫离开家园,一些人甚至失去了生命。在积水中艰难举步,人们盼望着天空放晴的那天,一切尽早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溃口发生后的返乡

7月1日一早,家住武汉南湖附近的郭峰原本想出门买些东西,怎奈窗外的雨水哗哗地落下,把他憋在家里一整天。此时,郭峰的老家新洲区正在遭遇着有水文记载以来的最强降雨,当地的举水河超过了警戒水位。

“举水河溃口了!”郭峰在电视画面上看到了老家所在的新洲区凤凰镇。画面中,镇子的中心广场变成了一处“码头”,人们聚集在这里,等着搜救的冲锋舟驶回。等了几天之后,郭峰终究有些不放心,决定回老家看看。

7月4日下午,郭峰搭车沿着318国道一路向东,当路牌显示距离新洲区凤凰镇还有3公里时,远处天边的那片乌云仍然没有飘近。郭峰长舒口气,“还好,赶在下雨前面了。”

天擦黑时,郭峰已经站在了凤凰镇的中心广场上,积水退去之后,广场上的人群也已经散去,只是空气中还残存着些许潮湿的气味。郭峰走进家店面想买包香烟,耳边不住响起蚊子的“嗡嗡”声,老板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屋里进过水,太招蚊虫了。”

郭峰让熟人载着开向了距离镇子3公里的郭家寨,那里距离溃口的位置不过几百米距离,也是郭峰家老宅的所在。

进村的路本就不宽,不断有拉着渣土的大车驶向堤坝缺口的位置,来回错车间更是拉长了时间。离村子愈近,路面愈发泥泞起来,路旁的树木、庄稼齐齐歪向一边,保留着经受洪水冲刷时的那份力道。

村里的一片池塘不知道深了多少,已经和路面的积水连成一片,有外人看不出端倪,险些失足踩进去。

村里近几年新盖成的小楼经受住了洪水的考验,不过看到那些泥土结构的老屋则多被冲垮,郭峰也对自家老宅的处境不再抱什么幻想。

那栋老屋果真没能幸免,尽管三面有新房围挡,但湍急的水流还是透过房子间的缝隙冲了过来,郭峰家的老屋塌了半扇,几根房梁支棱着搭在一起。

“本来想进去帮你搬下东西,可怕砸到人。”邻居还记得郭家老屋二层放着箱棉花,为没有去抢救有些过意不去。郭峰摆摆手,他没从缺口钻进屋里,而是特意绕到侧面,拿钥匙打开了院门。

屋里的变化不大,那尊儿时被郭峰敲坏鼻子的弥勒佛像依然端坐在桌子上。再看墙上父母的遗像,还好,那道积水留下的界线,齐齐止在了相框的正下方。

在新洲区的官方统计中,在7月1日溃坝之后,全区至少已倒损房屋690户1786间。郭峰家的老宅,也成了其中之一。

举水河两岸大转移

郭峰在村里转了转,不断有穿着雨靴、清理淤泥的乡邻和他打着招呼。

上世纪90年代,郭峰和很多老乡一样前往武汉市区工作,后来便带着妻女在那里安家。当大暴雨来临之后,许多和他一样在外打拼的郭家寨人也不约而同地回到了村里。

好友陈明特意邀郭峰进家聊聊,坐在晾晒满各种电器的院子中间,陈明向他描述起1日溃口后洪水涌入村子的情形,一指房檐:“看见没,那天晚上水已经漫到这里了。”

陈明在武汉市区做着一份泥瓦工,市区的暴雨越下越大,担心妻子和女儿令他心神不宁。

7月1日中午,他和几名工友包车,从光谷返回新洲。多亏司机是熟人,才应下了这趟风雨中的行程。

进入新洲地界,车轮驶过后溅起的水花越来越高。把陈明放在村口后,司机急匆匆地调转车头,加速冲向了和堤坝相反的方向。

陈明特意上堤看了一眼,早前政府组织的防汛力量已经值守在这里,几台挖掘机上下翻飞,人们不断装填着沙袋,堆放到松动的位置。

可陈明还是没法放心,举水河里平日有人挖沙,河床越来越低、容水量也会增大。“可这水位怎么比往年还高?”

带着妻子和腿脚不便的女儿转移并不现实,雨水猛烈得已经让雨披失去了效用,陈明光着膀子骑摩托到镇上,带回了几箱矿泉水和泡面,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天晚上8点,陈明刚把接好的几桶自来水搬到二楼,一阵波浪就从旁边的巷子里涌了过来。几百米外,溃口已经形成。

屋外已是两米多深的汪洋,陈明把妻女带到二楼,天色暗了下来,只听见雨声与水流撞击墙壁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所幸等待没有持续太久,临近晚上10点时,救援官兵驾驶的橡皮艇已经驶近郭家寨。

陈明一度担心,已淹没在水下的蔬菜大棚铁架会成为橡皮艇前进的隐患,好在船上有熟悉地形的居民做向导,循着还在水面露出半截的路灯杆为标记,才找到了一条进村的通道。

作为青壮年,陈明排在靠后凌晨时才乘船离开,隔壁一位老人不大愿意转移,前来救援的官兵板起脸道:“这是命令!”

雨幕下,这最终成为了一次遍布举水河两岸的大转移,新洲区9000多人被迫紧急离开了各自的家园。

但也并非人人如此幸运,郭峰的同乡群里传来一段视频,一名女孩的遗体在积水中被打捞上来。女孩所在的村子与郭家寨只隔着一条公路,13岁的她刚刚读完初一。

7月1日那天,女孩去朋友家借来下学期的课本,最终在回家的路上与湍急的水流相遇。两天后,女孩的遗体被找到,在外打工的父亲匆忙返乡为女儿料理了后事。

已疏于防范的民垸

在新洲举水河溃口之后,当地堤防负责人表示,此次溃口的陶家河堤段属于一段民堤,由围垦的民垸内居民自行修建。而在湖北全省多处出现溃口、漫堤的消息中,“民垸”这个词也频繁出现。

所谓“民垸”是指在湖泊、河道上围堤造地后,供人们居住和耕作的场所。郭峰在年幼时从老人那里得到的是对这个词汇更朴实的解释――数辈之前,当地人将河边的滩涂地翻垦,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村落。

濒临着河水生活,郭家寨人曾经并未疏于防范。村中有人家翻修新房时,会特意在基座下垫上两米高的沙子来提升高度。

有村里老人回忆,至少10多年前,村子里还会组织整修堤坝,每家的工作量与所占的耕地面积挂钩。整修时要对坝体进行加宽、加高,并且砍伐堤坝上的一些树木。“怕生蚂蚁,把里面掏空了。”

但在最近几年,郭家寨的不少土地经过流转后交由外来者承包耕种。随着与土地关系的距离变远,郭家寨的人们似乎与堤坝的关系也在变得疏离。包括郭峰在内的很多村民都无法解释,对堤坝的整修为何会在近些年消失。在溃口发生后,新洲区堤防负责人也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此次溃口的一些位置属于民堤,并不能达到举水河正常的堤防标准。

回到故乡,郭峰也和陈明一样再次爬上了多年未去的堤坝。一路走下来,堤坝的规格并不相同,顶部宽的地方有七八米,狭窄处则只有三四米。更让他们担心的是,还有些堤坝顶部的位置,已经塌陷出了坑洞。

在郭峰“巡视”的过程中,对于几处溃口的抢险正在紧张地进行当中。那处宽约七八十米的溃口已经被沙袋重新挡住,挖掘机不断行进,夯实着上面的泥土。而在另一处溃口,一条帮助大型机械驶抵的道路即将修筑完毕。来自新洲区政界的声音也曾关注过民堤的修整,当地曾有人大代表提出,举水民堤遇涨水常出现管涌,随时可能溃堤,并危及堤内数万人口的安全。因此这位人大代表提出了加强举水民堤建设的建议,并被区人大常委会列为重点建议督办。

无奈的是,当堤坝无法抵御水流时,如郭峰故乡这样的民垸,最后的用途极有可能成为分流洪水的去处。

根据此后几天湖北省防汛救灾通气会上公布的数据,截至7月6日18时各地上报,湖北共运用民垸分洪97次、转移人口193328人。

24个小时的回家路

7月5日晚上,在村里奔波了几天的郭峰早早地睡下,他没有听到窗外再次响起的滴答声,更不知道又一场大暴雨正向武汉市区袭来。

当雨滴刚刚落下时,几百辆公交车已赶到武汉沉湖附近的消泗乡对居民进行紧急转移。车灯闪烁,为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清早起来,郭峰在手机上看到武汉市一片泽国的情景,他不得不赶快返回去看看妻子和孩子,却发现进入市区的交通线路已经停止。此时,雨水已冲进武汉市多个地铁站内,高峰时全市206个路段渍水,导致车辆无法通行。

在位于南湖的家中,眼见着狂风夹着雨点吹进屋里,郭峰的妻子赶紧关严了窗户。阵阵闷雷声传来,郭峰的两个女儿吓得不敢入眠。

楼下不远处的五金店里,店主老罗在睡梦中被叫醒,邻居拼命地敲打着他家的卷帘门。“赶紧起来,水漫上来了!”

在老罗的店里,水位已经没过了小腿肚子,他环顾一周,只找到了一块桌板抵在门前。

外面的积水不久便没过了大腿,有涉水的车辆驶过,卷起一阵波浪拍打在桌板上。老罗和妻子能做的,就是站在水里,死死地顶住这最后的“堤坝”。

直到天亮,雨势渐渐弱下来,老罗找来更多的沙袋加固在门口,这才为他迎来了短暂喘息的时间。

截至7月6日16时,在之前的7天里,武汉国家基本气象站记录的本轮强降雨已累计降下580毫米。以武汉历史年平均雨量1316毫米为标准,这几乎等于降下了全年占比44%的雨量。

从这天早上开始,直到下午郭峰接连换搭了两辆私家车,终于接近了武汉市区。但此时妻子却打来了电话:“别过来了,家周围都被水淹了。”

郭峰本不大相信妻子的说法,仍想试试尽早回家。他恰好遇到一个从自家附近“突围”出来的男孩,看着他周身湿漉漉的水滴淋了一地,郭峰开始确信,回家的路不会轻松。

在7月7日早上,郭峰徒步走进了南湖片区,“两个家”之间原本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他花了24个小时。

大段的马路成为了“河道”,水流中人们费力地推动着熄火的车辆,一位骑车人卷着水花,想一鼓作气冲上便道,却不想水下隐藏着一段路阶,“砰”的一声在水中摔了个人仰马翻。

离家越近,郭峰的心越沉了下来。路边的小区在大门前通通筑起了沙袋,但明显已经失效,一台台抽水机正拼命抽取着院内的积水。一位在门口值守的老人愤愤地说:“这要多久,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让郭峰意想不到的是,因为地势较高,自家竟然成了附近为数不多在暴雨中没有受到影响的小区。只是从家门口再往前走上十多米,便又是一片水淹泽国的景象。

建在池塘上的小区

多年前,郭峰在武汉南湖买下了这套三居室的住宅,此后南湖地区陆续兴建起更多的小区,慢慢也成了武汉市内一片重要的住宅聚集地。

相比刚刚购买时,郭峰的房子价格已翻了三倍,涌入南湖的人们不乏因工作原因而定居的“新武汉人”。到了春节返乡的时候,这里也会有“空城”的景象。

据郭峰所知,南湖地区原本为一片机场改建而成,并曾有包括南湖在内的多片水域。“听人说,我这个小区就是建在一片池塘上的。”

此前几年,积水的问题也曾困扰着生活在南湖的人们。连接该地区与外界的多条道路都要通过涵洞,因地势较低,涵洞积水的情况时有发生。即使郭峰自己,也有过多次因积水不得不翻越涵洞上方铁路的经历。而当此次暴雨过后,人们对积水的异议声变得更加强烈起来。

当地水务部门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不得不承认,目前只能对高于南湖或平行于南湖的区域进行抽排水,而对于地势较低的小区,渍水和南湖水已经成为一个循环,“抽排基本没有作用”。

防汛专家预估,在没有新降雨发生的情况下,南湖地区渍水问题缓解还要等两三天。

除去积水之外,暴雨之后对于郭峰生活的种种不便也仍在继续之中。

在7月8日湖北省民政厅最新通报中,6月18日以来,洪涝、风雹等自然灾害已造成全省92个县市区1781.26万人次受灾,死亡69人、失踪16人,直接经济损失270.7亿元。

在郭峰的故乡郭家寨,危房清查工作已经开始。他接到通知,为防止倒塌伤人,他家的老宅要被彻底拆除。郭峰有些懊悔,他甚至来不及运走老宅上那几根房梁为重建做准备,“叶落归根,我总还是要回到这里的。”他还想起雨季刚刚来临时,自己为有凉爽的天气庆幸,可再回头看看几天来的经历,能露出的只有阵阵的苦笑。

7月8日,久违的阳光撒进了市区,郭峰走在街上,积水甚至被晒得有了温润的感觉。

武汉久违的烈日酷暑似乎要回来了,可感受着身上燥热的温度,郭峰看着手机上的新闻,担心即将登陆的台风是否会再为武汉带来更多的雨水。

(应当事人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本版文并摄/本报记者 刘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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