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岛·小小说】气球

互推小编 2023-06-05

动态针分割线

气球

秦一生终于下了决心，给李换哲打电话。

这些日子，这件事折磨得秦一生够呛。周围的人都坚决反对他打这个电话：没事找事！他自己也曾几度动摇，他完全可以不理这个茬，只要自己一声不吭，就什么事没有。何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可总有个声音提示他：打电话！打电话！甚至有一根手指在他的心脏一下一下划过——打电话！打电话！几天来，他晚上睡不着，三餐吃不下。

他做了精细深入的统计，周围的人声音再大再强都不算数，阻止不了他想这事。别人的话都可以不理，这根手指连着他的大脑，直接受大脑指挥，他管不了；手指是他骨骼的一部分，连着他的脊骨，丢也丢不掉。这根手指拨弄得他坐卧不安，心神不宁，划过的每一下都津着血丝。

他拨通了李换哲的电话。这个号码是他特意跟李换哲要的，要电话号码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叫李换哲。同时，还固执地把自己的电话给了他，说有事一定给自己打电话，方便。李换哲一再推说：不用，不用。他庆幸没听他的话，不然，现在可就抓了瞎。拨着号码，他嘴角翘了翘，脸上有几分得意。

嘟！嘟！嘟！……没人接听。挂断，过了五秒钟，重拨。

您好！

你哪位？找谁？错了。

他一个数一个数地确认。错了一位，1、3按成了3、1。

这次他一个数一顿地按，完了又核对了一遍，没错。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接着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重拨，仍然是通话中。

一股气体从心底升起，他的身体迅速膨胀，变轻，然后飘起来，升到了半截空，像一只气球。

李换哲确实在打电话。

李换哲下决心打这个电话，也是费了脑筋，顶着很大的压力。

必须起诉他，赔偿，判刑。家属坚决果断，毫不留情。人一辈子就一条命，千金难换。这是事故，必须追责！孩子们态度非常坚定。大伙找来医学和法律的书籍，认真阅读分析了相关内容和条款。绝对的，应该起诉他，他逃脱不了。有理有据，必须赔偿！追究刑事责任。

真得感谢秦大夫，救了自己一命。虽说落了后遗症，完全可以避免，但肯定不是故意的，谁愿意做费力不讨好的事呢？一个大夫，养着一大家人，上有老下有小。丢了工作，赔了钱，一家子怎么生活？再者说了，起诉也消除不了后遗症不是。把话说明了就得，不起诉，也不用赔偿。

不行，这忒窝囊了，受了欺负还不敢出声。你就是窝囊惯了，谁欺负你都行。越这样越没人看得起你！

窝囊俩字扎了他的心。一个电话要不了命，唾沫能淹死人。人们为什么总认为自己这么做是窝囊呢？本来自己得了便宜，怎么还说自己……他不这么认为，长这么大没有觉得谁欺负自己。事出有因，每个人做事肯定有他的理由，不会平白无故地去干。说白了，跟秦大夫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没矛盾没过节，怎么就欺负了？自己怎么就窝囊了？

打电话！打！

嘟！嘟！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连拨三遍都在通话中。

一股气从心底升起，李换哲的身体迅速膨胀，变轻，然后飘起来，升到了半截空，像一只气球。

一根电线像根游丝荡在高高的天空，两只气球在电线上止住了脚步，相视而笑。

起诉书我都替你写好了，明天你去上诉吧。秦一生先开了腔，我都承认，该怎么赔怎么赔，该负什么责任负什么责任。以此告诫我自己，也告诫我的同事们。对不起！

气球大幅度地一摆。

可别这么说，我要不生病，怎么会让人们这么麻烦，半夜起来，做好几个钟头的手术。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

这是我的职责：治病救人。

你已经尽力了。谢谢你！

就像做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出了钱，我就要保证质量。

这可不是做买卖，是的话，货也是我看上的，我不后悔。这买卖不同别的，值！

一阵风吹过，两只气球挣脱了电话线的羁绊，向着高远的天空飘去。它们看到，地上好多东西在膨胀，上升，在阳光下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