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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人类建立了一个骑在龙背上的文明,这里的一切带着龙的印记

 

御龙记:史前闯入者

第二折 悉如琉璃

· 黔地少女

· 夜探谭府

· 异兽琉璃

· 葵

· 万里入疆

黔地少女

三人沿着南岸狭窄的小巷走进去,背影被慢慢拉长,古旧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清脆,数百年的岁月为两旁窄高的红砖楼、高高的趟栊门刷下了黝黑的色彩,与身后远处一艘艘妖艳的画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少爷,那龙牙太可惜了。”阿四为自己丢了的赏赐心疼不已。

“牙?多的是。”嘲风探进贴兜,掏出一颗沉甸甸的龙牙,丢给阿四,“喏,赏你,去刻个章子玩吧。”

阿四慌忙接过,不是重金难求一颗吗?少爷手上怎么这么多?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少爷的套路深,还是少打听吧。

“抬起头来。”嘲风放慢了脚步,回过头来说道。

“你本名叫什么?何方人士?抬头回话。”

“小女子姓何,小名猫瓦,贵州仁怀县人。”猫瓦用一口贵州口音的粤语轻轻地说道。

“猫瓦?这名字有意思。”嘲风直视着女孩,此刻他才发现,猫瓦的肤色确实很特别,是那般皎洁,即便在路旁昏暗的油灯下,也折射出似帛的光彩,心里顿时又咯噔了一下。

身旁的猫瓦紧紧跟着嘲风,一路低着头,但老忍不住睃一睃嘲风,虽然为那句“没前没后”恼火不已,但她此时流露出的更多的是庆幸的神情。刚刚嘲风打量她的眼神,竟有几分温柔,猫瓦心底泛起丝丝涟漪,有些害羞。

但这些让人心绪紊乱的小小心事随即被猫瓦自己否定了,她不敢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事情的发展超出了预料,打乱了她原先的计划。总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少爷这番是怎么了?”阿四也在心里嘀咕着,这个猫瓦应该不是寻常的琵琶仔。就在阿四踹开隔板之时,分明看见猫瓦手里握有一把青色匕首,匕首不及半尺,但刀锋锐利,吐着寒光。阿四不知缘由,以为这琵琶仔有威胁,当下就把手枪拔了出来,那时余光瞄到了把总拔枪,赶紧保护少爷去了,再回头时,那把匕首已不见。“难道少爷没看到那把刀?”

“咚——咚!咚!咚!”三人的思绪被四更的梆声打断。

多宝大街上一座宏大而森严的大宅院此时已立在眼前,这就是谭家。四壁合围,高墙环堵,有武装家丁日夜巡逻。今夜少爷迟迟不回,南岸枪声骤起,慌得谭老爷三番五次托巡佐带着一票巡警在周遭翻来覆去地找。

“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街头一个眼尖的巡警叫了起来:“他好着呢!”

“可把我们好找!”巡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老爷等着你呢!”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谭家侧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阿四见状,心里暗暗叫苦。

这位能让整条街都骚动起来的少爷,来头着实不小。谭家是十三行有名的商户,在这一带无人不晓,可惜人丁不旺,到了谭老爷这一代,偏偏是老年得独子,取名加云,字嘲风。嘲风幼时丧母,从小就被谭老太爷疼爱娇纵,谭老爷硬是管教不得。到了读书的年纪,少说也有七八个塾师被气得连俸银都不取便走,走前还冷笑着扔下一句“朽木不可雕也”。

按理说,读不好圣贤书,那刀棍、拳脚、骑射总有几样精通吧?貌似也无,嘲风似乎没多少运动细胞,虽然喜爱武术,但也就是学个皮毛。后来不知为何,迷上了甲骨,从中药店成百斤地买回,做起图谱,后又喜欢枪械,带着家丁登南岭,乒乒乓乓一顿打,把带回来的猎物制成各式标本,又让阿四做成各种餐食,听着都吓人。

到了今年,这位谭家大少已经二十有一,老爷开始寻思着儿子成家立业的大事,嘲风置若罔闻。此外,谭老爷还一心想让儿子考取功名,他受够了窝囊气,实在不想让儿子重蹈覆辙,可儿子偏偏不听教化,不求上进,岂是一个愁字了得。

嘲风从容地走入门厅,在轿厅停下,已经能瞧见父亲端坐正厅,脸如黑檀。嘲风已见怪不怪,他回头对阿四说:“散了吧,你带猫瓦去二房上的绣楼歇下。”阿四领命。

“你个败家子啊!”阿四刚一转身,身后便传来了谭老爷的口头禅,“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嘲风倒也淡定,“子时。”

“你今晚去了哪里?”

“入股琼花。”

“喝花酒还扯啥入股!你小小年纪,老往画舫上跑,成何体统,有辱列祖列宗!”老爷气不打一处来,“来人啊,家法伺候!”

谭老爷中气十足地开骂,声声入耳。

猫瓦不敢抬头,满脸惊吓,紧跟着阿四步入青云巷,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各怀心思。

当少爷说到绣楼的时候,阿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就是个画舫的丫鬟吗?应该住下人住的房才是啊。看来少爷买猫瓦,果然另有打算。

这一路上,猫瓦也算开了眼,只见宅子前檐高大,一片生机勃勃,处处种植着稀奇古树、各类花卉,园子里还养着孔雀和鸳鸯。宅子的趟栊门仿若机关,十三条直径为三寸的大圆木,如倒放的栅栏,坚实异常。紧接着是樟木制成的大门扇,门纽是铜环,内有横闩扣门。

所幸没有硬闯,不然真是堪比攻城。猫瓦暗自庆幸。

“这趟栊门妙得很,”阿四主动开口打破僵局,他想起下人们开趟栊时猫瓦愣了一下,“那门无须开启,便可以清楚地判断来者的恶与善!”

“那想必能进来的,都是好人。”猫瓦轻轻地拆招。

阿四微微一愣,觉得猫瓦与方才那弱女子状判若两人。

“那倒未必,俗话说外贼好捉,家贼难防。”

“正是,谭家便有硕鼠。”猫瓦一笑,“白玫瑰姐姐昨晚孤枕难眠,还在想念四哥哥的好呢。”

“你!”阿四被噎了一下,环视四周,并无他人,心里稍稍放心,“你莫瞎说!”

“哎,阿四哥哥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猫瓦见他害怕,故意抬高了声调,“什么琼花、合昌、天德,你都没听说过吧?”

“快别说了!”阿四急了,转念又得意起来,“你莫嚣张,到了绣楼,日后你便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绣楼位于谭府深处,进入要爬上细窄、直陡的台阶。这里曾经是谭家女孩没有出嫁前的闺阁之地,女孩们或学女红,或读圣贤书,期望能修炼出温和平静的美好性情。

但阿四可没这么指望,他老觉得猫瓦来历不明,甚为可疑。阿芝诉说燕燕的悲惨身世时,他瞄了一眼猫瓦,竟无动于衷,好似鸨儿说的是旁人。

“猫瓦小姐,以后这就是你的起居之地。”阿四将猫瓦引入绣楼,“少爷交代了,明日起会有丫鬟来伺候你,你便安心住着。”

“谢过四哥哥。”猫瓦有模有样地向阿四道了个万福。

“那我便告退了。”阿四退了几步,出了绣楼,才转身下楼。

这女娃有古怪,阿四想,这绣楼进门处的紫檀嵌瓷胎画珐琅红梅插屏,是价值千金之物,中间挖空镶白玉、青玉、碧玉、珊瑚等成博古纹,画中红梅更是一枝独秀,栩栩如生,无人不叹为观止。猫瓦见了,不动声色,不是心里有鬼,便是司空见惯,总之断然不是普通歌女该有的气度。

我会帮少爷盯着你的,阿四心想。

夜探谭府

绣楼内,猫瓦懒散地靠在黄花梨百宝圆洞门架子床上,脸上挂着一抹冷笑。少爷这仆人倒也忠诚、精怪得紧。入了绣楼,便得把我当主子来看了,这出房门都不敢转身,但想来摸本姑娘的底,你还嫩着呢。猫瓦想。

“……十五、十六……十九。”猫瓦竖起耳朵,静静地数着,这十九级是出入绣楼的台阶。阿四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离去。

听着阿四走远,猫瓦轻轻起身,仔仔细细搜了一遍绣楼。绣楼的布置谈不上奢华,但也典雅。屏风之后又隔成花厅和闺房,花厅有绣架、茶桌、条案,条案上摆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盒、花粉和首饰;闺房内除了架子床,便是衣柜和嫁妆柜。

猫瓦快速转了一圈,并无需要留意之处,便轻轻推开通花的满洲窗,足尖轻点窗沿,纵身跃出,掠上楼顶,轻轻松松便翻过了墙。此时负责各种日常杂务的用人已熄灯就寝,只有个把婢女带着倦意在府内行走,像是要准备明早的点心。

观察整个府第最快捷的方法,便是抢占制高点。猫瓦怕引起下人的警觉,每次都快跃轻落,很快便掠至大屋正厅顶楼之上,此地因为供奉着祖先牌位,所以建得最高,一直通向天台。整个谭府被猫瓦尽收眼底,宽敞宏大的大厅院墙内连半个人也没有,红栋、黑桷、白瓦都略显孤寂。

猫瓦又向后掠去,未料这大厅为取光在屋顶加了玻璃明瓦,这脚下一滑,陡然间身子失衡,头下脚上一个倒转,眼看便要碎开瓦片,掉落屋内。但猫瓦应变极快,半空双掌接替拍落,“啪!啪!”两声,掌尖击中一侧的雕花瓦,借得它力,往前翻了个空心筋斗,又稳稳地落在屋顶上。

见窗内人影晃动,猫瓦悄悄翻进露台,却见明烛照得敞亮的房间里,一对男女正准备就寝。男主身着半旧的黑色湖绉锦袍,腰间黑玉束带若隐若现,手里捏着刚摘下的金丝眼镜。这男人想必就是谭家老爷,猫瓦暗想。

“若是真下得了手,你就莫老嚷嚷着家法伺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二娘布氏,她坐在雕工精湛的红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大玻璃镜台中的容颜,三十年的时光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风儿太不像话了,管教不下了。”谭老爷正在泡脚,想起家法又没罚成,不由得长吁短叹。女子不接这茬儿,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点蓝凤蝶嵌南珠发钗,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打坏了他,谭家香火可就断了!”

有……有人!

猫瓦耳尖,听到些许杂乱的脚步声,回头察看,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在距离不到四丈的下方屋顶上竟然有家丁在巡夜!猫瓦不知,这西关大屋的屋顶都能连通起来,因为地下七弯八绕,还不如走屋顶来得直接。

虽然月光黯淡,但只要家丁抬头一望,一身黑衣的猫瓦便无所遁形。情况紧急,猫瓦仍处乱不惊,她有着丰富的夜探经验,只见她翻身一跃,贴着露台往下滑去,又一个鹞子展翅,挟风飘落青云巷,奔跃如飞,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猫瓦心里得意,方才一滑也属险招,带来的快感却无与伦比。此前路过青云巷时,猫瓦偷偷用手摸了摸墙壁,得知这青砖墙是用糯米饭拌灰浆砌成的,又经人打磨得平滑而又富有光泽,外表严丝合缝,她这才兵行险招。

纵跃之下,绣楼顷刻便在眼前,这时,绣楼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步履很轻,此人显然有备而来。

猫瓦秀眉微蹙,深吸了口气,稳准地从满洲窗跃入闺房,落在绣架前。

“姑娘尚未歇下?”

嗓音从门外传来,猫瓦打了个激灵。

异兽琉璃

嘲风轻轻地敲门,像是怕惊醒了屋内的人。

猫瓦定了定神,理顺了吐纳,下了门闩,倚在门边,长腿斜斜一放,刚好挡住进闺房的去路。

嘲风明知故问。他方才在门口稍站片刻,已看出蹊跷。那绣楼的大白烛燃得正旺,照得四壁亮堂,摆设之物的影子都投在墙壁上,这绣架前分明映着一道柔软的腰肢曲线,突而清风起,烛火动,又一道人影闪现。“这烛影可不会骗人,拿两个枕头当真人的把戏,我十年前便耍得比你好。”嘲风想弄个什么法子逗逗她。

“这绣花的大绷子甚是好玩,绣出的手帕、枕头、被面都很精致。”猫瓦尽量让自己显得兴致盎然。但她毕竟年少,心里忍不住走了神,想着若有来生,自己也想做这绣楼里的女儿,绣个情深满满,再苦也是甘甜。猫瓦顿了顿,又歉然低声道:“公子莫怨我四处翻动。”

猫瓦转瞬消失的心绪逃不过嘲风的眼睛,姑娘家怕也是有些惆怅,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嘲风不想逼人太甚,接口说道:“无妨,既许了你,便是你的。”

猫瓦听得舒服,柔声说道:“公子夤夜至此,有何贵干?”

嘲风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猫瓦,盯着她胸前的琉璃。猫瓦被盯得双颊泛红,可这样的娇羞,也只是一瞬,须臾,她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我想,匕首这种器具,女孩子还是别随身携带。”嘲风淡淡道,“像画舫上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猫瓦一愣,顺从地弯腰,从长裤末端拔出那把贴身的匕首,掉转刃口,递给了嘲风。

匕首交到他掌中的时候,尚带着淡淡的余温,嘲风扫了一眼,心里讶然,此物青铜合金,酷似削杀矢,却又不是,绝非寻常之物。

“小女子也是以备不测。”猫瓦此话倒不假。

嘲风目光灼灼,又问道:“鸨儿说你是贵州人氏?”

“正是。”猫瓦温柔一笑,垂目道。

“哪府哪州并哪县哪村?”对面的嘲风剑眉一挑。

猫瓦接口说道:“黔北温水府仁怀县桫椤谷。”她心想,就算你再问哪座山头、哪道水,本姑娘也是晓得!

嘲风不遂她的意,假意想了一想:“汝父官职名讳?”

“家父何琨,字武彻,同治元年与发逆作战,后官至正六品武职,宣抚使司佥事。”猫瓦丝毫不惧嘲风的紧追不舍,不假思索地说道,“而后因力主镇压闹事拳众,却被定了个抄家充军罪,被发配到千里之外的北疆,我本想着寻父,却被卖到广州。”

嘲风心里暗笑,这小丫头倒背得挺熟。及笈年华,倘若真出自六品之家,又经此磨难,断然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他收住这个话题,从身后拎出一小串荔枝:“这是增城挂绿母树结的果,给你压压惊。”

猫瓦的双眼顿时熠熠生辉,她尤其钟爱吃荔枝,可公子怎么知道的?盛宴之前,她无法细想。因为凡是喜欢吃荔枝的人,无不晓得增城挂绿那棵母树,树龄四百多年,每年结果极少,颗颗天价。猫瓦小心翼翼地捏住荔枝红中带绿的外壳,无比细致地观察着环绕着外壳的那道绿线。

她轻轻张嘴,把荔枝咬开一条小缝,用小拇指指甲划破荔枝皮,再用手一点一点地剥着,隔着那层白中泛青的果膜,轻轻地剥皮,又不让皮断开,最后再把皮儿去掉,揭开果膜,提着果枝,像提了一个小灯笼。她十分虔诚地望着洁白晶莹的果肉,甚至想让月光也瞧一瞧,半晌,她才轻轻地咬了一口,果然清爽无比。她暂时把国仇家恨都抛之脑后,想努力记住这个美好的瞬间。

嘲风看得出神,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吃个荔枝都能吃得这么有仪式感的人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但这吃相还是不像。”

猫瓦觉察到了嘲风异样的眼神,正想掩饰,嘲风却站起身来,说道:“夜已深,你早点歇下吧。”他又顿了顿,“如今你已是自由身,如果想好了何时北上寻父,提前说声便可以了。”

“公子为何偏偏救我?”猫瓦再也忍不住,急匆匆地抛出问题。

嘲风愣了一下,依旧不动声色地回她:“那你挂的这异兽琉璃,又是何人所赠?”

嘲风平静无波的话语,差点让猫瓦破功,他怎么知道的?

“此乃祖传之物,多半也是沾了祖宗灵气,保个平安。”猫瓦片刻才道,语气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胜券在握。

嘲风心里有了底,转过身去,撂下一句:“那姑娘早些歇下,我明日再来看你。”他突然想起一物,便快速离去了。

猫瓦再无心思夜探谭府,心中的不安满溢,他怎么知道琉璃的事情?

她有些心慌,似乎自己的行藏已经被对方看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嘲风急匆匆地回到卧房,轻轻揭开罗汉床中间的围板,一个小云锦囊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吸了一口气,轻轻打开,是一块甲骨。甲骨上有几只奇异的动物图样,在月光下反射出微弱的光泽,这个图样曾经深深地刻在嘲风的心里。深夜寂静的谭府里,这惟妙惟肖的图腾,悄然将嘲风拉入到过往的回忆中。

那年他只有九岁或十岁,除去谭家大院,最常泡在十三行周围的店铺里。港口上来自花旗、红毛、双鹰、单鹰、黄旗等国的大小商船忙碌地穿梭着,洋行里来自世界各地的钟表、花瓶、珐琅器、牙雕皿、日规等物件琳琅满目,这些五花八门的新鲜玩意儿牢牢地抓住了小嘲风的心。

直到有一天,一支驼队缓缓地进了城,好奇的孩童们都被吸引过去,对着这些奇装异服的西域人嬉笑,对着高大的骆驼指指点点。小嘲风跟着人群跑,却发现西域人踏进了自家的门槛。这些神秘的来客带来了成色极好的金子,大肆采购他们看上的一切东西,他们似乎什么都缺,文房四宝、厨房灶具也成套地搬走。

突然,刚进房门的小嘲风被人从背后抱起,他转过身,发现抱自己的是一名番邦女子,只见她带着一脸甜美勾人的微笑,神采飞扬道:“哎哟,多俊俏的小伙子,谭公,不是说千金难买你的宝贝孙子吗?我就出一千金如何?”她这一动,小嘲风闻到一股异香从大姐姐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随着这迷惑人心的味儿氤氤氲氲地溢将上来。

谭公闻言,哈哈大笑。

“少爷不卖的!”赶过来的小阿四着急了,抬头看到大姐姐散开的衣襟里裸露的肌肤,顿时臊得满脸通红。小嘲风被放了下来,这是除母亲外,他第一次与女性有这么亲密的接触,顿时心跳如擂鼓,掌心湿滑,脸颊烧得紧。

大姐姐姓父名夔,见小嘲风不识这个字,便拉过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着,又说:“就叫我葵姐姐吧,听上去也是一样的。”她又刮了一下小嘲风的鼻头,“只给你叫哦。”那一瞬间,小嘲风的心仿佛都融化在了这份温暖亲切之中。

在西域商队停留的日子里,小嘲风完全成为葵姐姐的小尾巴,谭公唤也唤不住,只能由他去。珠江湾里柳絮飞舞,才到总角之年的小少年,追着自己的葵姐姐,情窦初开。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夜,月光幽幽,梦幻般地笼罩着大地,葵胸前挂着一块如彩云般的绿琉璃,如雪的脖颈上映着淡淡的诗意的碧色。书里讲到的倾国倾城也便是如此了吧,小嘲风想。

葵很珍视这块琉璃,摸着小嘲风的头,念道:“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绿琉璃上刻着怪兽的纹饰,宽头长身,满口利齿,四肢化为鳍,小嘲风常好奇地看着。葵只告诉他,这是祥兽,能保佑风调雨顺。

他最不能忘记的,是那次葵带他偷荔枝的小小冒险。

到广州前,葵从来未见过荔枝,初次邂逅便深深爱上了这种南国佳果。一日,她打听到府城附近的增城县有个小村落,唤作基岗村,长着产量极低的名贵荔枝品种——仙进奉。她便在一个黄昏,带着小嘲风,骑着一匹快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基岗村。

这里的果农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仔细关注着每一株仙进奉的状况,把自己的汗水,甚至个性,都嵌入到了果树之中。若是培养得当,荔枝树能活上一两百年,那是好几代人的岁月和传承。

葵丢了一大块混着麻药的牛里脊,看守果园的大黄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借着月色,两人找到最粗壮的一棵果树,噌噌几下就爬上去了。两人从未演练过,却极有默契,背靠着背,先挑大个儿的果子,轻轻地放入小小的冰盒中。明天便是谭公的大寿了。

此时一阵清风掠过,荔枝的香气瞬间将两人团团裹住,像金不换那样极具侵略性地涂抹着每一寸鼻腔。葵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朱唇轻启,缓缓吸进一口荔枝香气,那风味顿时在胸腔炸开。从未有过这种体验的葵,满脸不可思议:“荔枝树原来还有这样的香味!”

小嘲风手快,剥开了水灵灵的果肉。果肉似雪如霜,甜蜜的汁液滴了他满手。怕葵说话,小嘲风转过身来,急忙忙把果肉塞进姐姐的口中。

细嫩饱满的果肉裹着满身的汁液,一进入口腔便开始攻城略地,滑入食道之后,还留下一阵清甜,是一种甜蜜的风暴。葵被这美味打得措手不及,精致无双的少年、甜腻的果实,这一刻,若能永恒,那该多好……两人装满了冰盒,靠在枝丫之间,互相喂着荔枝,月色渐浓,掩盖了少年羞红的脸。

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的,个把月的光景一晃就过,商队要走了。小嘲风一心要跟着,恨不得化身成葵姐姐坐骑上的踏脚镫。葵不许,她与小嘲风共执琉璃,定下约定:“等你长成英俊勇武的男子,就到西域找姐姐好吗?那里有神山灵水,纵使你有一丝忧郁,那里也是容不下的。”

从那之后,嘲风便不许任何人,尤其是女子在他面前吃荔枝了。而直至成人,任凭谭老爷介绍多么貌美如花的西关女子,在嘲风的眼中,与他的葵姐姐都是云泥之别。

直到今日遇到了猫瓦,那雪白的肤色和胸前的琉璃,让嘲风的脑子一阵空白,差点挨了把总的枪子。葵的面容霎时清晰起来,葵,她是你的谁?你又在哪里?嘲风在心里默默说着,或许,我该动身了。

嘲风摩挲着手中的甲骨,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重新敲开了父亲卧室的门……

万里入疆

在布氏的抽泣声中,谭老爷耐着性子听完了此事,满是沧桑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继而无语地呆坐了一炷香的时间。他长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命吧,也罢,自古雄才多磨难,纨绔子弟少伟男,就让他去吧。

天色拂晓之时,谭府开始调动庞大的财力,将近期准备入疆的购棉队打造成一支不亚于新军的武装队。少爷的加入,使其安全成为头等大事。谭府为此下了血本,从团练总局请了相熟的梁教头做统领,另有向导、马夫、挑夫近两百人,武装团勇百人,每人都负着五连发后装马枪及弹药,此外还有粮草辎重若干。如此精良的装备,如果再带上两门退山炮,就可变成洋枪队了。

还不到晌午,购棉队已经准备好了北上的一切所需。嘲风一大早起来给列祖列宗牌位磕了头,被布氏灌了专程去南华寺求来的香符水,又拜别了父亲大人,意气风发地跨上马背,购棉队便浩浩荡荡地从十三行出发了。平日成熟稳重的他,看着身后的金戈铁马,心里也忍不住激荡起来。

阿四牵着马,跟在猫瓦的马车旁边,心里直犯嘀咕:“扑街,我是一口气睡了半个月吗?为何才躺下一夜,刚起身,少爷和这怪女子就要到新疆去?这都是什么事?”

他抬头看着少爷,少爷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这说明,少爷已经谋划多时,只是等一个时机而已。猫瓦就是这个时机吗?

可能并不是。

阿四想起半个多月前,少爷从相熟的古玩店回来之后,多日都呆坐着。其忘年老友,著有《铁云藏龟》的刘鹗曾经与少爷书信不断,直到一年前突然再无来信。嘲风写了无数书信,却始终难觅音讯,只是风闻刘鹗在北京招惹了朝廷,但不知真假。那日却在古玩店淘得刘鹗所藏的部分甲骨,原是店家从山阳新进了一批宝物,因主人病重,由家人变卖换钱医治。嘲风心里难过不已,而这其中,那片与葵身上的琉璃刻着一模一样图案的甲骨,不断地敲击着他的内心。

另一件让阿四奇怪的事是,少爷和猫瓦什么时候开始以兄妹相称的?阿四打听了半晌,嘲风才指着猫瓦,轻描淡写地说,二娘主动让猫瓦和自己结拜成兄妹,也好去新疆帮妹儿寻亲。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一夜之间?阿四不相信。这新晋小姐的寻亲之路,总让他觉得不安心,但此刻又要离开知根知底的广州,这种茫然中担负重任的感觉,阿四从来没有体验过。

可能是布氏每日的祷告起了作用,谭家购棉队一路上十分平安,出梅关,进长沙,过武昌,达西安,休息数日又赴兰州,奔西宁,出了玉门关,日夜不停地赶往迪化。

迪化城城外,武毅军高千总已经亲自带人出城来迎。阿四才发现谭老爷虽然老大不愿意,但因牵挂这独子,一路早就打点好了。

高千总行过礼,张口就说道:“少爷要寻之人——何琨,我部多次寻找未果。”他话一出口,便觉不妥,果然眼前猫瓦神情如落冰窟,泪水模糊双眼,煞是可怜,连忙话锋一转,“如果说找遍了,倒也未然。数日前有人来报,道是黑油山矿工为避匪乱,去了塔城周遭,如果小姐有意,不妨去黑油山看看。”

“小女子拜谢千总大人。”猫瓦见还有一线希望,恨不得马上就去寻觅。

“本将愿护送!”高千总倒也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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