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我娘明明是父亲的原配妻子，为何父亲却只亲近姨娘和妹妹

第1章：噩梦

　　正月初过，院子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京兆宇府北院安寿堂。

　　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年过五旬的宇老夫人，穿着姜黄色团寿纹夹袄，阖目靠在大迎枕上，因为常年礼佛，手腕子上缠着一串紫檀木七宝佛珠。

　　“老夫人，碧梗粥清淡，易克化，您好赖也吃两口。”见摆在黑檀木八仙桌上的粥菜一口未动，柳嬷嬷出声劝慰。

　　宇老夫人“哎哟”一声：“想到我的兰兰还在佛堂里受苦，我哪还吃得下？”

　　柳嬷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老夫人偏疼大小姐，平日里见了大小姐都能多吃半碗饭，大小姐被罚进佛堂这才半个时辰，老夫人就浑身不得劲儿。

　　提及孙女儿，宇老夫人一阵长吁短叹：“唉，兰兰打小就没了娘，他爹又偏疼继室养的病秧子，我这个做祖母的往常对她也纵容了些，你说，我是不是错了？”

　　柳嬷嬷拿着美人棰，帮她捶腿：“这话可就言重了，大小姐九岁，也是小孩子心性，姐妹间磕磕碰碰都是常有的事儿，许是不小心才推了三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您是训也训了，罚也罚了，索性三小姐也没事，大夫人身为继母，难不成还能跟继女计较不成，大小姐还小，以后慢慢教着也不迟。”

　　她哪能不明白老夫人的心情。

　　大小姐没得一个月大点，亲娘就去世，紧跟着后娘进门，老夫人怜惜嫡长孙女，就把大小姐养在身边，疼得跟眼珠子似。

　　若非这一次，大小姐不慎将三小姐推倒在地，让身子骨本就不好的三小姐受了惊吓，一连发了两日高烧，险些闹出人命，老夫人也舍不得硬下心肠，罚大小姐跪佛堂。

　　“还是你看得明白。”宇老夫人心情好了些，也有了胃口，扶着柳嬷嬷的手臂站起来，走到八仙桌前坐下。

　　柳嬷嬷松了一口气，想来老夫人用完膳，就要去佛堂把大小姐接出来了。

　　宇老夫人刚用了一小碗碧梗粥，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夫人，大小姐在佛堂里昏倒了。”

　　宇老夫人闻言，脑子一晕，“忽”的一下从圆凳上站起来：“我的兰兰，快，快扶我去瞧瞧兰兰……”

　　安寿堂里乱成一团。

　　整个宇府上下也闹了个人仰马翻。

　　宇老夫人坐在床前，瞅着孙女儿小小的一团小人，躺在床上，从前粉嘟嘟的小脸儿，白得跟一张纸似的，嘴里还不停地说糊话：“不要，疼，兰兰好疼，怕，祖母，祖母，救救兰兰……”

　　宇府大小姐宇幼兰，已经昏迷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又发起了高烧，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大夫是请了一个又一个，都说宇幼兰是受了惊吓，被魇住了。

　　大夫开的安神汤、定神汤，退热药，一碗一碗的送进屋里，又一碗一碗地捏着鼻子灌进宇幼兰的小嘴里，可都没什么用。

　　小小的人儿曲绻在床上，把自己团成一团儿，双手捂在胸口上，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疼，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可把宇老夫人心疼坏了。

　　宇老夫人一手捻动着佛珠，一手捏着帕子擦眼泪：“我命苦的兰兰，打小就没了娘，我这个做祖母的又一把老骨头，让我的乖孙女受了天大的罪，兰兰要是不好了，我这个老婆子也跟着一起算了。”

　　守在屋子里的一众人表情都僵了起来，老夫人这话儿明着在指桑骂槐，真真把心给偏进了心眼子里去了。

　　在她眼里只有宇幼兰这个才是嫡亲的孙女儿，别人那都是路边的草儿。

　　心里这样想着，但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半句，连忙出声劝慰。

　　“娘，您这是什么话？兰兰吉人自有天相，过会儿就没事了。”

　　“祖母，您年纪大了，可得好好保重身体。”

　　“老夫人，大小姐还病着，你可不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儿。”

　　“……”

　　宇幼兰浑浑噩噩听到屋子里七嘴八舌的声音，人却深陷在一个可怕的梦魇之中。

　　梦里，已经长大的宇幼兰躺在冷硬的床上，拢紧了身上陈旧发霉的薄被，冻得瑟瑟发抖。

　　喉咙里有些发痒，她张嘴“咳”了一声，冷气倏地灌了进来。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令宇幼兰心中钝痛，她紧紧捂着嘴，暗红色的血从指缝间溢出。

　　“春晓……咳……”宇幼兰唤着身边伺候的丫鬟。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宇幼兰以为是春晓回来了，便抬眸看去，穿着宝蓝色直缀，披着鹤纹大氅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正淡漠地看着她。

　　他身姿修长挺拔，容貌隽俊，破陋的小院也难掩其风华高举。

　　镇国侯宋明昭——

　　她的丈夫！

　　宋明昭走到床前，倨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漠然：“宇幼兰。”

　　生生将喉咙里的咳嗽咽下，宇幼兰动了动唇，想要张口谩骂，但触及男人漠然的表情，突然明悟——

　　谩骂也只是徒劳。

　　宋明昭轻柔地为宇幼兰掖了掖被角：“葭葭昏迷了五天，至今还没有醒来，你的血对她已经不起作用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宇幼兰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笑起来，笑得撕心裂肺，眼泪横流，沙哑的嗓音，像是被沙子磨过了似的，透着刺耳的尖利。

　　“哈哈哈咳……咳哈……”笑声夹杂着咳嗽，宛如疯魔了一般：“宇兼葭终于要死了，哈哈，她本来就该死……”

　　十四岁那年，最疼爱她的祖母因病去世。

　　当时，还是世子的宋明昭已经十九岁，镇国侯府担心她守孝三年，误了子嗣大事，就向父亲宇宗正提议，喜丧内百日完婚。

　　出嫁的女儿只需守孝一年，这个提议虽然有些仓促，却也符合礼数。

　　父亲同意了！

　　她有孝在身，婚事不易大肆操办，镇国侯府既低调又草率的以八抬大轿，把她接进了镇国侯府，草草拜了堂。

　　她成了镇国侯世子夫人，羡煞旁人。

　　因她没到及笄的年龄，又身怀重孝，不宜圆房，她和宋明昭分房而居。

　　——

第2章：醒来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祖母百日之后，她就被宋明昭关进了镇国侯府最偏远的小院子里，对外宣称，她因祖母去世忧思成疾。

　　宋明昭用至珍至贵，至阴至毒的药材把她养成药人，每三日取血，却是因为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宇兼葭，患有心疾之症，需要以她的血做药引治病。

　　亲生父亲对她不闻不问，她求助无人，连死也成了奢望。

　　不过三年，她就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瘦得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头。

　　宋明昭静静地看着她，没有阻止：“你说的对，如果没有你，葭葭早就死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宇幼兰捂着胸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青白的脸上透着一抹病态般的嫣红，竟呈现了一种死灰复燃的娇态。

　　“你也要死了，所以，”宋明昭淡淡地陈述事实，取出了绣着绿竹猗猗的绣帕，轻柔地帮她拭去唇边污血，低声道：“把你的心，给葭葭入药可好？”

　　宇幼兰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

　　“谢神医研究出了新方，只需以你的心入药，葭葭的心疾之症就会彻底恢复，以后你就不必再受这取血之苦了。”说到此处，淡漠如宋明昭也不禁激动起来，目光看着宇幼兰充满了火热。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看深爱的女人。

　　宇幼兰叫尖怒骂的力气也没有，平静地瞧着他，眼底深藏着蚀骨的恨意。

　　宋明昭无视她的恨色：“兰兰，你就安心去吧，你死之后，镇国侯府会对外宣称，你因病去世。”

　　宇幼兰讽刺一笑，也是，“病”了三年，确实该死了。

　　宋明昭声音顿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与兼葭姐妹情深，临死之前放心不下体弱多病的三妹妹……”

　　她与宇兼葭姐妹情深？

　　宇幼兰倏然瞪大了眼睛，不等她开口，就听到宋明昭声音淡雅：“我会三媒六聘娶兼葭做续弦，替你好好照顾妹妹，以慰你在天之灵。”

　　早些时候，宇幼兰如果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失去理智，发了疯似的大吼大叫，歇斯底里的尖叫咒骂，骂这对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可现在，她只想哭！

　　这桩婚事是祖母在世之时，苦心孤诣为她筹谋而来。

　　祖母想着镇国侯府世代功勋，世子宋明昭一表人才，品性过人，将来若是她去了，孙女儿也有一个好出路。

　　宇幼兰也曾经对宋明昭产生过一些朦胧的憧憬，以为宋明昭是她的良人，幻想过婚后的生活。

　　但是，她和祖母都错了。

　　宋明昭确实是良人。

　　却不是她的。

　　是宇兼葭的。

　　于她而言，宋明昭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

　　不知道过了多久，宇幼兰混沌地醒来，耳里听到祖母惊喜的声音：“谢天谢地，我的兰兰烧了一天一夜，可算是退烧了。”

　　紧接着，她脑袋瓜子一沉，又昏了过去。

　　这一昏迷，又是一整天。

　　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喊了一声“祖母”，就睡了过去，她睡的并不安稳，似乎一直在做梦。

　　梦里有人拿着一根长长的银针，扎进她的胸口，取出了一滴暗红色的血，她好疼好疼。

　　也有人拿着刀子，活生生地切开她的胸口，将她的心取出来。

　　还有她爱吃的杏仁羊乳羹、桂花糖、珍珠翡翠汤圆、糖蒸酥酪、松鼠厥鱼，樱桃肉……

　　杂七杂八，凌乱不堪。

　　一直到宇幼兰清醒过来，还有些醒不来神，木木呆呆地望着头顶粉色的软烟罗纹帐，理了理了脑子，这才想到发生了什么。

　　前几天，她去莲湖那边玩，偶遇了要去给祖母请安的三妹妹宇兼葭。

　　两人打完了招呼后，宇兼葭见她脖子上的玉坠子十分别致，当场就脱下了腕子上一串猫眼石串子，要和她交换。

　　那是一枚佛童坐莲玉坠子。

　　白璧无瑕，莹润通透的佛童，闭目禅坐在莲花台上，结大莲花手印，眉心一朵血红莲花，透着庄严圣洁。

　　是一整块雪里红昆仑玉雕成，白玉上朱砂自生，血莲天成，颇有几分玄奇。

　　听祖母说，这是娘留给她的遗物，她一直贴身戴着，自然就不肯交换，气哼哼地转身离开。

　　这时，宇兼葭突然伸手过来拉她，她气性大，就甩开了宇兼葭的手。

　　宇兼葭滑了一跤，跌倒在地上。

　　当天府里就传出了，是她故意推宇兼葭的话儿，祖母不轻不重地训了她几句，她也不痛不痒，没在意。

　　没想到，宇兼葭受了惊，到了晚上发起了高烧，一连烧了两天两夜，祖母这才真的恼了，罚她跪了佛堂。

　　她一个人跪在佛堂里又饿又怕，看着眼前塑金的佛祖金身，神情悲怜地看着她，恍惚以为佛祖活了过来，被她握在掌心里的佛童坐莲“咯”得手麻，手疼。

　　渐渐地，她意识开始模糊，人就晕了过去，深陷进了乱七八糟的梦境里。

　　这时，守在床前的屋子里的丫头见宇幼兰醒来，一个个激动地扑到床前，惊喜地唤道：“小姐，您终于醒了。”

　　宇幼兰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想说口渴，但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又肿又疼，一时间竟然发不出声音来。

　　水晶珍珠串成的珠帘，发出“叮当”悦耳的声响。

　　穿着蓝紫色夹袄的丫鬟走进来，她头上插了一支银簪子，耳上戴着银茉莉，腕子上还套了一个成色还不错的玉镯子。

　　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春晓。

　　心中有些恍惚，宇幼兰想到的竟然是，梦里她被关进镇国候府最偏远的小院里，只有春晓一直陪着她，尽心尽力的服侍她。

　　“小姐醒了，去禀报老夫人一声，再去寻大夫过来瞧一瞧。”春晓吩咐了一声，屋子里的几个小丫头连忙应“是”，纷纷退出了房间。

　　春晓将宇幼兰扶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一个大迎枕，转身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

　　喝过了水，宇幼兰的嗓子舒服了一些，就眼巴巴地看着春晓。

　　本文不重生，女主就做了一预警梦，不重生

　　——

第3章：祖母大怒

　　“小姐烧了一天一夜，嗓子烧坏了，先不要说话了，一会儿让大夫瞧一瞧，开几副药，喝两天就好了。”春晓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抚。

　　“好！”宇幼兰声音哑哑的，安静又乖巧。

　　春晓心里头不禁一酸，往日大小姐就跟个皮猴儿似的，九岁的大姑娘还整天叽叽喳喳，不是爬树掏鸟窝，就是捉蛐蛐儿。

　　小小年龄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似的。

　　“小姐乖，奴婢去端些吃食过来。”

　　不一会儿，春晓去而复返，小几上就摆满了宇幼兰日常爱吃的东西。

　　糖粥，清汤狮子头，杏仁羊乳羹，桂花糖，水晶饺，色香味俱全，足足有十几样之多。

　　宇幼兰馋得快要流口水了，无奈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肥嘟嘟的藕节，有些惆怅地想，下一顿一定少吃一碗饭。

　　不，还是半碗吧！

　　饿坏了，祖母会心疼的。

　　门帘被挑开，守在外间的丫头恭敬地喊了一声：“老夫人。”

　　宇老夫人由柳嬷嬷扶着走进房间里，见孙女儿靠在迎枕上正在吃东西，眼窝子不禁一热，连忙走过去，坐到她身边，端起小几上的一碗浇了桂花蜜的糖粥哄她：“兰兰还病着，少吃些油腻的东西，多喝点粥，才能好得快。”

　　宇幼兰实在饿狠了，吃了一小碗糖粥，又喝了一碗杏仁羊乳羹，趁祖母没注意，偷拿了个水晶饺，囫囵地塞到嘴里，把小脸儿撑得圆鼓鼓的，嚼都嚼不动，活似一只偷食的小仓鼠。

　　宇老夫人没好气道：“我缺了你一口吃的。”

　　“唔，好次，祖母也吃。”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宇幼兰话儿说不俐索，小胖手拿了个水晶饺，递到祖母嘴边，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她。

　　宇老夫人心都甜化了，将水晶饺吃进嘴里，水晶饺做得小巧，大人一口一个，恰到好处。

　　好不容易嚼完了一个水晶饺，宇幼兰吸溜了一下口水，偷偷瞄了祖母，见祖母没注意，又故计重施，朝一旁的灌汤包伸出了胖乎乎的小爪子。

　　长着窝子的小胖手，还没够到灌汤包，就教宇老夫人发现了，将灌汤包挪到更远的地方，吩咐下人把剩下的吃食撤下去。

　　宇幼兰捂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眨巴着大眼睛：“祖母，没吃饱。”

　　乌亮大眼睛跟水里头的黑葡萄似的，透着水灵，瞅得宇老夫人心肝儿都颤得慌，张了张嘴，险些将丫鬟们喊回来。

　　还是柳嬷嬷见状，连忙出声：“大姐儿，您两日不曾进食，胃里头虚着，不宜多食，待半个时辰后，让厨房熬冰糖燕窝给您吃，好不好？”

　　宇幼兰呶着小嘴儿，有些不情愿地点了一下小脑袋：“那好吧！”

　　宇老夫人是既好笑又心疼，不由轻捏了一下她粉嘟嘟的小脸儿，笑骂了一声：“馋嘴的丫头，跟个小猪崽似的。”

　　宇幼兰晃了晃小脑袋，鼓鼓的小脸儿，肉嘟嘟的，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既水灵又讨喜，看着都招人疼儿。

　　宇老夫人脸上连日来的阴霾总算是散了，将孙女儿搂进怀里，可紧儿的疼：“兰兰，是祖母不对，祖母以后再也不罚你跪佛堂了。”

　　宇幼兰摇摇脑袋：“不怪祖母，祖母也是为了我好。”

　　宇兼葭烧了两天两夜，险些连命都烧没了，祖母就算再疼她，事关人命，也不能半点反应也没有。

　　看着一向懵懂的孙女儿，一脸若无其事，既不哭闹，也不委屈，宇老夫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柳嬷嬷也愣了好大半晌。

　　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半晌后，宇老夫人轻吐了一口气：“你说说看，祖母是怎么为你好？”

　　宇幼兰歪着脑袋：“祖母罚了我，母亲出了一口气，就不会再同我计较，父亲也不会罚我。”

　　宇老夫人和柳嬷嬷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没想到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丫头脑袋瓜子也开窍了。

　　宇幼兰拧着小眉毛，有些苦恼：“不过，我没有故意推三妹妹，三妹妹想用她的猫眼石手串儿，和我交换佛童坐莲玉坠子，我不肯答应，她就来抓我的手，祖母让我离主院的人远些，就甩开了她的手，没想到三妹妹身边的丫鬟，没有扶好三妹妹，让三妹妹滑了一跤摔倒了。”

　　宇幼兰没有说谎，就是觉得自己今天说话好奇怪，想了又想也没想明白。

　　小幼兰却不知道，这世间有一种名为“内涵”的语言艺术。

　　她把前因后果交代的一清二楚，却表达了三个意思。

　　第一，她没有主动招惹宇兼葭，是宇兼葭先撩者贱。

　　第二，她确实没有主动推宇兼葭。

　　第三，她是因为听祖母的话，疏远宇兼葭，才甩开了宇兼葭的手，宇兼葭摔倒了，是她身边的丫鬟没有扶好，是丫鬟的错，和她没有关系。

　　宇老夫人听明白了，血气一阵阵往脑袋里涌，咬着牙一字一顿：“杨氏生的好女儿！”

　　府里最初传出兰兰推了兼葭，她想着姐儿们身边都跟着丫鬟，大约也没甚要紧，就不轻不重地训了兰兰几句。

　　兰兰约是知道她没真生气，也就没解释，转头就抱着桂花糖吃得开心。

　　直到宇兼葭烧了两天两夜，险些把命都烧没了，她才又急又怒，罚了兰兰跪佛堂，也没仔细问过兰兰事情的经过。

　　哪晓得，这事儿和兰兰根本就没关系。

　　宇老夫人越想越气，陡然拨高了音量：“佛童坐莲玉坠子，是谢氏临终前留给兰兰的念想，宇兼葭也真敢要！”

　　见祖母生气了，宇幼兰吓了一跳，声音糯糯的，透着小心翼翼：“祖母？”

　　宇老夫人顿时冷静下来，轻拍了拍小姑娘肉乎乎的小手：“兰兰乖，先睡一会儿，祖母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宇幼兰听话地钻进了被窝里，闭上了眼睛，一沾着枕头，瞌睡虫就钻进了小鼻子，小脑袋瓜子模模糊糊，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宇幼兰打起了小呼噜。

　　仔细替她掖了掖被角，宇老夫人这才被柳嬷嬷扶起了身。

第4章：继母杨氏

　　一出了房间，宇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冷了起来，沉声道：“仔细查一查，看看都有谁传了兰兰把宇兼葭推倒的话儿，这些个丫头当真以为我人老了，不管家了，就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这些闲话儿一时倒是没什么妨碍。

　　但今天传一句，明天传一句，常年累月，积销骨毁，等兰兰年龄大了，名声也就毁得差不多了。

　　绝不能纵容。

　　老夫人一口一个“宇兼葭”，语气透着冷意，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了。

　　柳嬷嬷是最老辣的一个人了，不消半个时辰，就绑了两个粗使丫头，还有两个婆子带到安寿堂侧面的偏院里。

　　宇老夫人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端着茶杯喝茶。

　　见了老夫人，四个人终于骇破了胆儿，当场便屁滚尿流，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地磕头求饶。

　　老夫人不喜吵闹，柳嬷嬷冷喝一声：“闭嘴！”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宇老夫人搁下手中的茶杯，淡声道：“去，把府里的下人都叫过来，也别忘了将杨氏也请过来，让她好好瞧一瞧，我这个老婆子是怎么治家的，她年龄轻，不晓得轻重，我这个做婆婆的，少不得要提点一些。”

　　不大一会儿，小院里就聚满了人，下人们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眉顺目，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又一会儿，杨淑婉才姗姗来迟。

　　她身量匀称有致，穿着秋香色牡丹纹袄裙，梳了堕马髻，插着赤金镶红宝步摇大簪，两边手腕上各套了一个成色极好，水头十足的绿翡翠玉镯，看着端庄温婉，又秀丽雅致。

　　宇幼兰的母亲谢柔嘉，出身泉州富商谢家，在生下宇幼兰后伤了身子，缠绵病榻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

　　谢氏百日未过，去世不到两个月，宇宗正就不顾宇老夫人反对，迫不及待将上峰左副都御史家的庶女杨淑婉娶进门做续弦。

　　婚后吃了不少保胎药，生生将胎保到了七个月，生了女儿宇兼葭。

　　细算起来，宇兼葭竟只比兰兰小了不到七个月。

　　宇老夫人总算知道了，这两人在谢氏孕中就不知廉耻地勾搭在一起，还珠胎暗结，生生气了一个仰倒，却还要帮忙遮掩家门丑事。

　　好在宇兼葭生下来就瘦小、病弱，宇府对外宣称杨氏早产，倒也将外人糊弄了过去。

　　也是因此，宇老夫人对杨氏一直不喜，连带着对宇兼葭也喜欢不起来。

　　算起来，杨氏进门已经有八年多，快九年了，除了女儿宇兼葭，她还生了嫡子宇善思，今年六岁。

　　杨淑婉扫了一眼站了满院的下人，又看了眼绑着手脚的丫头婆子，眼神微微闪了闪，便若无其事地堆起了笑容。

　　见老夫人要端茶，杨淑婉眼疾手快地抢先端起了茶，亲手送到老夫人跟前，柔声道：“老夫人，请喝茶。”

　　宇老夫人抬眸，静静地看了她一瞬，杨淑婉被看得心中猛跳，有些心神不宁。

　　接着，宇老夫人慢吞吞地接过茶杯，挪开了目光，杨淑婉心头一松，就见老夫人没有喝茶，却是将茶杯搁到桌子上，许是没注意，力道稍重了一些，只听到“哐啷”一声，杯底碰撞石桌，发出显而易见的声响。

　　小院里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了。

　　杨淑婉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大冷的天儿，后背无端冒出了一茬儿冷汗：“娘，听丫鬟说，刚才兰兰醒了，还吃了一些东西，看样子是没什么大碍了，我屋里还有一盒上好的血燕，一会儿亲自送过去，给兰兰补补身子。”

　　宇幼兰跪了大半个时辰的佛堂，跪出了毛病，险些没命，老夫人疼爱宇幼兰，难免对她生出了埋怨。

　　做媳妇的，少不得要安抚一下。

　　只是血燕贵重，这一盒还是老爷弄回来给葭葭补身子的，心里难免有些肉疼。

　　“你有心了。”宇老夫人淡淡说了一句。

　　杨氏连忙道：“兰兰喊我一声母亲，我视她为亲女，她病了，我也心疼，多关心她一些也是应当的。”

　　宇老夫人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话锋一转就问：“之前三姐儿高烧不退，接着兰兰也跟着病了，我倒是忘记问了，三姐儿摔倒受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可有查清了？”

　　杨氏眉毛都抖了起来，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吱唔道：“这不是葭葭一连烧了几日，兰兰又……我心里头担心，一时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是媳妇儿不对，媳妇儿马上着人去查一查。”

　　借口儿找得倒是毫无破绽，只可惜宇老夫人不吃这一套：“三姐儿的身子可还好些？”

　　杨氏扫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丫头，有些不安：“已经能吃一些清粥，大夫说要小心养着。”

　　宇老夫人目光倏然将她盯住，沉沉地，教人心里头发慌：“三姐儿都醒了两三日，就不曾跟你提过，她是为什么突然摔倒，又是为什么受了惊？府里头人人都说是兰兰将三姐儿推倒在地上，兰兰为此被罚跪佛堂，还高烧了一天一夜，身为妹妹她就没有别的话儿？”

　　杨氏额头直冒冷汗：“娘，都是媳妇的错，媳妇实在担心葭葭的身子，府里这几天发生的事就没有告诉葭葭，也勒令院子里的下人不许在葭葭跟前提，葭葭完全不知情，所以……”

　　宇老夫人一把握住跟前的茶杯，砸到杨氏的脚边，“哐啷”一声，碎片溅了一地：“杨氏，你这是在糊弄谁呢？我这个老婆子是老了，不中用了，但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

　　面对老夫人的怒火，杨氏极力克制，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惊呼出声。

　　“把三姐儿身边的丫鬟栀子绑过来。”宇老夫人沉声下令，主子不知情，跟在身边的丫鬟还能不清楚？

　　宇兼葭摔倒这么大的事，身为母亲会不问宇兼葭跟前的丫鬟？

　　杨氏惊愕出声：“娘，这是做什……”

　　“三姐儿身子不好，身边服侍的丫头自然要加倍谨慎，妥贴，主子在跟前摔倒，她拉扯不住，还糊弄主母，欺上瞒下，把过错推到府里的主子身上，简直太可恨。”宇老夫人目光犀利地盯着杨淑婉。

第5章：杀鸡儆猴

　　在这样老辣的目光下，杨淑婉仿佛被人煽了一个耳光，脸上热辣辣的，心底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顿时都被人瞧得透透的，一时间竟然无所遁形。

　　她早就寻了栀子，问清楚了葭葭摔倒的具体情形。

　　可是，就算不是宇幼兰故意推倒葭葭，葭葭摔跤受惊这件事，也跟宇幼兰有关。

　　都是嫡亲的孙女儿，凭什么老夫人心里就只疼宇幼兰一个人。

　　宇幼兰不过昏迷了一天一夜，她的葭葭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险些连命都烧没了。

　　老夫人也太偏心了。

　　很快，栀子被一个婆子绑了过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主动就交代了宇兼葭摔倒的具体情况，痛哭求饶：“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没能及时扶住小姐，求老夫人饶命。”

　　小院子的一众下人，总算明白了老夫人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儿。

　　三小姐会摔倒，竟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身边的丫鬟没拉扯住，大小姐平白受屈，还遭罪，险些连命都丢了。

　　大小姐可是老夫人的心肝肉，老夫人哪能咽得下这口气？

　　“你纵容府里的丫头婆子们乱嚼舌根儿，议论主子的是非，败坏主子的名声，想必这家你是管不好了。”

　　宇老夫人哪能不明白，府里头的传言，多半是杨淑婉刻意放出去的。

　　这话，也算是给杨淑婉留了几分脸面子。

　　可饶是如此，杨氏也是真的吓着了，连忙唤道：“娘，媳妇儿知错了……”

　　宇老夫人转过头，对柳嬷嬷道：“大夫人年轻，不晓得轻重，你今后就多帮她管着点家里。”

　　杨淑婉闻言后，如遭雷亟。

　　老夫人这是要夺了她的管家权利？

　　这怎么能行？

　　柳嬷嬷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垂头应道：“是，老夫人。”

　　宇老夫人目光一扫小院众人：“这些个丫头婆子不守规矩，妄议主子，欺上瞒下，一人打二十个板子，发卖出去，你们都好好看着，瞧瞧她们的下场，也好引以为戒。”

　　大家哪里不明白，老夫人这是杀鸡儆猴，变着法子敲打他们呢，一时间诚惶诚恐，惊慌不已。

　　特别是杨氏，跪在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看也不看她一眼，青石铺成的地儿又冷又硬，不消片刻，她的膝盖就又疼又僵，连骨头缝里都渗着冷意。

　　“我乏了，柳嬷嬷扶我回屋。”宇老夫人脸上露出疲惫的神情。

　　出了小院，院子里响起了“啪啪”的板子声，还有丫环婆子们嚎哭求饶的声音。

　　宇老夫人微微一叹：“杨氏太不成体统了，我本打算敲打敲打她，她若是识趣，好好跟我认个错，这件事就不打算追究了，可她当着下人的面就敢糊弄我，满嘴谎言，句句狡辩，毫无半分为人媳妇的恭顺。”

　　柳嬷嬷深以为然。

　　也是老夫人平日里大度，不苛待媳妇子，换作别家，长辈训话，媳妇儿只有垂头乖乖听着的份儿，哪还有狡辩的道理？

　　宇老夫人脸色不太好看，身子也颤巍巍的叫人担心。

　　柳嬷嬷扯开了话题：“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姐儿这次虽然遭了罪，但瞧着懂事了许多。”

　　然而，宇老夫人并没有向平常一样，一提起宝贝孙女儿就喜笑颜开，而是沉默了半晌，这才道：“我听说最近宫里要放出一批到了年龄的宫人，你且着人去打听打听，兰兰年龄不小了，身边少不得一个能持重的嬷嬷从旁指点，顺便学点规矩。”

　　继母心思这样多，她也要尽早替兰兰打算一番。

　　……

　　宇幼兰这一觉睡得甚是安稳。

　　她梦见了一个跟祖母屋里鱼缸差不多大的白玉池，池边一块白璧无瑕的白玉碑高高耸立，上面刻着梵文佛经，正是《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简称《药师经》。

　　宇幼兰双手合掌，嘴里默念了其中一段经文：“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念完，她就愣住了。

　　宇幼兰在祖母的屋子里见过这些奇怪的字，也知道这是梵文，但是她没有学过，根本就不认识。

　　可她刚刚确实认出了这是《药师经》，还念了白玉碑上的经文。

　　这是怎么回事？

　　宇幼兰拧着眉毛，偏着小脑袋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就见白玉池里，突兀地长出了一株白玉莲。

　　莲叶浮在水面上，铺满了大半白玉池，宛如白玉，美丽无瑕。

　　莲茎不停地抽长，上头长着一朵小巧的血玉莲苞，宇幼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花苞轻颤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喀嚓”声，紧闭的花蕾，一瓣一瓣的轻盈舒展，直到三十六瓣花完全绽放，空气里莲香浮动，沁人心脾。

　　宇幼兰呆呆地看着三十六瓣血玉莲：“这不是佛童额前的血玉莲花吗？”

　　“佛童坐莲”是她从小戴到大的，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血玉莲花虽然变大了，但是和玉坠子上的一模一样，她不会记错。

　　便在这时，血玉莲花轻盈地打了一个摆子，花瓣上凝结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子。

　　宇幼兰眼巴巴地看着，舔了一下小嘴儿，突然觉得有些口渴，这颗露珠子似乎很好喝的样子。

　　宇幼兰伸手就够到了莲花，将莲花往跟前压了一下，小脑袋往前一凑，伸出小舌尖，将血玉莲花上的露珠子舔进嘴里。

　　她用力砸了两下嘴，除了特别特别香外，好像没什么味道。

　　宇幼兰觉得热热的，胖腿儿用力一蹬，就醒了过来。

　　身上出了许多汗，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抽了抽小鼻子，闻见了一股恶心的酸臭，好像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宇幼兰焉耷耷地瘪着小嘴儿，要哭不哭：“春晓，我身上好臭，我成了臭兰兰了。”

　　恰巧春晓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屋子里，将这话听了一个正着，不由吃了一惊：“小姐，你嗓子好了？”

第6章：玉坠子不见了?

　　之前小姐睡着了，大夫过来替小姐把脉，说小姐烧坏了嗓子，要仔细养着，至少得三五日才能好。

　　宇幼兰捂住了小嘴巴，眨巴眨巴地望着春晓，不说话。

　　春晓虽然觉得奇怪，但小姐没事了，她心里也觉得高兴，也就没当一回事儿。

　　见小姐小脸儿潮红，连头发根儿都汗湿了，连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她体温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姐出了汗，身上不舒坦，厨房里烧了热水，奴婢叫人准备沐浴。”

　　春晓快步走出房间，见外头值守的丫头，正凑在一起说话，脸色一拉：“小姐睡了一身汗，你们也不知道看着点，尽往火盆里添碳，怎么做事的，别以为小姐醒了，就可以松懈，热汗伤身，小姐身子正虚着，汗气一发，身子哪里受得住？”

　　几个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扑通地跪地认错。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房里帮小姐重新铺床，准备小姐沐浴。”

　　小姐年岁小，一些事都是柳嬷嬷帮忙打点，屋里头没有持重的嬷嬷管着，就养成了这些丫头散漫的性子。

　　几个小丫头低着头，抖抖嗦嗦地应“是”，连忙进了内室。

　　灶上烧了热水，一直放在锅里头热着，几个婆子手脚麻利地提拎着热水进了浴房，将热水倒进了浴桶里。

　　春晓取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将莹绿的药露倒了进去。

　　空气里飘着似有若似的馨香，隐含着药草一丝一缕的清苦，端是沁人心脾，气香透骨，这是泉州谢府派人送来的药露，是祖上传下来的秘方，专门调养身体，小姐打小身体就好，甚少生病，便是泡这药浴的作用。

　　姐儿打小泡到大。

　　偌大浴桶里，冒着氤氲的雾气。

　　宇幼兰褪了单衣，浸进香樟木浴桶里，不大一会儿，就靠着桶壁，睫眉低垂，迷迷糊糊地打瞌睡。

　　春晓探了探水温，拎着半人高的铜壶，徐徐地往里加了些热水。

　　如此泡了大概二盏茶（半小时）左右，怕小姐受凉，春晓轻唤：“小姐，醒醒。”

　　宇幼兰懵懂地睁开眼睛，由着春晓将她扶起来。

　　春晓拿过大巾子，将宇幼兰包起来，就着巾子，帮她擦干了身上，将薰了香的衣服套到她身上。

　　往常大小合适的衣服，这会儿穿在身上显得有些肥大，春晓愕然，仔细端详了小姐，竟没注意小姐瘦了这么多。

　　春晓轻柔着她的湿发，心里头发酸：“小姐，受苦了。”

　　宇幼兰回到内室，小丫鬟将浴房矮几上的衣裳收捡起来，就闻见一股难以形容的酸馊臭气，像在臊子水里泡过似的。

　　她差一点没有呕出来。

　　这身衣服是不能够再穿了。

　　内室里，春晓拿着巾子把宇幼兰的头发绞了半干，又让小丫鬟取来碳笼，将头发彻底烘干。

　　这会儿，宇幼兰终于想到，她忘记了什么，小手儿往胸前一摸，竟然摸了一个空，她愕然地瞪大眼睛，低头一瞧，小嘴儿一瘪。

　　“春晓，春晓，我的玉坠子不见了，娘留给我的玉坠子让我弄丢了，娘……”

　　“小姐不哭，奴婢使人去找一找，总能找着的。”春晓也是吓了一跳，玉坠子是小姐的心头宝，往常就宝贵的不得了，她一边哄着宇幼兰，一边使着丫头去帮她找玉坠子。

　　不大一会儿，整个宇府都惊动了，大家都知道，原配大夫人谢氏留给大小姐的玉坠子不见了。

　　下人们将宇府每一寸地都扒拉了一个遍，也没寻着。

　　宇幼兰哭得厉害，把嗓子都哭哑了，可把宇老夫人心疼坏了，将孙女儿抱在怀里：“兰兰不哭，不哭喔，当心哭坏了身子，玉坠子丢了也就丢了，不打紧，你娘还给你留了许多东西，我都给兰兰收着呢，你快瞧瞧。”

　　说完，就将一个紫檀木匣打开，顿时宝光莹匣，珠玉生辉。

　　宇幼兰顿时就被吸引住了，打了一个嗝儿，也不哭了：“这，这些都是娘留给我的吗？”

　　听了这话，宇老夫人这心里头难受极了：“当然是的，祖母哪能骗你。”

　　宇幼兰满脸泪痕的小脸，终于喜笑颜开，高高兴兴挑了一个羊脂玉佛坠子，放在胸前比划。

　　“祖母帮你戴。”宇老夫人拿过玉佛坠子，帮她戴好。

　　宇幼兰握着胸前的玉佛坠子，蹦蹦跳跳地坐到梳妆台前。

　　打磨光洁的琉璃镜，映照着白玉佛白璧无瑕，莹润通透：“祖母，我戴着娘留给我的东西，就好像娘一直陪着我。”

　　“好孩子。”宇老夫人心头一梗，忍不住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佛童坐莲是谢氏临死前，亲手挂到兰兰脖子上的，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宇幼兰仔细端详着玉佛坠子，越看越欢喜，这时，她感觉额头上热热的，似乎有一朵红红的花一闪即没，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宇幼兰揉了揉眼睛，这下瞧了一个明白，一朵血玉莲花突兀地浮现在眉心之间，如火似荼，透着庄严圣洁。

　　宇幼兰惊瞪了大眼睛：“祖母，祖母，你看我额头是不是有朵花？”

　　揉了揉她的发顶，宇老夫人笑了一下：“哪有什么花，尽胡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可以在额头上贴花钿，我的兰兰长得这么水灵，一定会很好看。”

　　真的有花啊，只要她一想，就浮现在眉心。

　　兰兰没胡说！

　　所以，祖母看不到，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

　　宇老夫人走后，宇幼兰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托腮望着琉璃镜子，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终于有了烦恼。

　　额头上的花，就是她在梦中看到的血玉莲花，而血玉莲花就是佛童坐莲玉坠子上，佛童额头上的血玉莲花。

　　她的玉坠子没有丢？

　　变成了一朵血玉莲花，跑到了她的眉心？

　　宇幼兰心念一动，胖乎乎的手心里，浮着一颗灵露珠子，就是她在梦里喝过的露珠子，露珠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莲香，闻一下，就让人通身舒畅，她怀疑，她烧坏了的嗓子，也是因为喝了露珠子才好的。

第7章：三妹宇兼葭

　　不过，灵露好像不能一直用，她之前喝了一滴，又凝了这一滴就有些头晕恶心。

　　宇幼兰握住五根胖爪子，再摊开手掌时，露珠子已经不见了。

　　身上发生了如此离奇的事，宇幼兰非但不害怕，反而还很兴奋。

　　不知怎么回事，宇幼兰就想到了之前做的噩梦。

　　她仔细想了想，她在佛堂昏倒的时候，佛童坐莲玉坠子就跑到她眉心里头了，接着她就做了噩梦。

　　这其中肯定有关联，而且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也太可怕了，醒过来之后，她虽然故意回避，不愿意想起，可无形之中，已经受到了噩梦的影响，连考虑问题也偏向了大人，说话的方式，也变得极有逻辑。

　　仿佛多活了好多年，这也太奇怪了？

　　有没有可能，这不仅仅是个梦，而是她长大后会发生的事？

　　念头一起，宇幼兰越想越有可能，想到梦里她被关在小院子里，养成了药人，供人取心头血，最后还被人生生挖了心，她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吓得一溜烟跑到床上，钻进了被窝里，把头蒙住了。

　　……

　　第二日，宇幼兰难得起了一个早。

　　小幼兰由春晓服侍着穿衣，雪狐毛镶边红袄裙，绣着大朵大朵的粉蔷薇，真真是雪玉可爱，一团喜气。

　　见姑娘喜气洋洋，春晓忍不住打趣儿：“一大清早的，姐儿怎的这么开心？”

　　“想知道？”宇幼兰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春晓点头：“奴婢特别想知道。”

　　“不告诉你。”说完，宇幼兰“哈哈”笑了起来，粉琢玉彻的小脸儿粉嘟嘟的，满是可爱。

　　昨天晚上她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梦里，大兰兰的下场那么惨，是因为孤立无援，无人相护，只要祖母一直好好的，长命百岁，看谁还敢拿她当药人，取她的心头血，挖她的心。

　　趁着春晓正在和小丫鬟们说话，宇幼兰凝了一颗灵露，想到灵露效果太明显，祖母肯定会察觉，就只放了一丁点。

　　以后她每天在茶水里放一丁点，循徐渐进，祖母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宇幼兰虽然还小，但隐约也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太过神奇，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比较好。

　　宇幼兰吩咐春晓，把汝窑茶壶带去祖母房里。

　　春晓将铜胎掐丝袪琅手炉塞到小姐手上，忍不住好笑：“老夫人房里，还缺了一壶茶不成。”

　　宇幼兰眉毛一翘：“我屋子里的茶怎么能一样？”

　　春晓一边笑着，一边将汝窑茶壶拿过来，心想：老夫人屋子是不缺茶，缺的是小姐的一片孝心。

　　自打宇幼兰满了七岁，就从宇老夫人的屋子里搬出来，住到了安寿堂南厢房里，也就几步路。

　　安寿堂里铺着深棕色的五蝠献寿绒毯，内门两则的多宝阁上，摆放着金雕玉器，古董花瓶，样样精致、华美，角子处半人高的福?寿花斛高瓶，斜插了几枝高姿傲态的红梅。

　　正堂里不远处，摆着一架花梨木镂雕花鸟纹隔断屏风，屏风内金丝楠阴沉木佛龛里，供奉了一尊玉菩萨，通体玉白，毫无瑕疵，色泽温泽莹润，上等和田白玉，单一尊便是价值连城。

　　这时，宇老夫人已经起身，正在同柳嬷嬷说话，见孙女儿活蹦乱跳，小脸儿粉嘟嘟的，气色很好，自然高兴：“兰兰，怎的起这么早？”

　　“起得早，给祖母请安。”宇幼兰接过春晓捧在手里的汝窑茶壶，殷勤地倒了一杯，似模似样请了一个安：“祖母请喝茶。”

　　“好！好！好！”宇老夫人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孙女儿手里头的茶，掀开盖子，就低头喝了一口。

　　往日觉得寻常，没甚特别的茶，这会子喝在嘴里，似乎也变得更甘甜，透着若有似无的幽香，闻着叫人心头舒坦，喝着更叫人身子骨也爽利了些。

　　一时没忍住，将整杯茶都喝完了。

　　宇幼兰又给柳嬷嬷倒了一杯茶：“嬷嬷照顾我和祖母辛苦了，你也喝。”

　　祖母身边离不开柳嬷嬷的照顾，柳嬷嬷身体好，就能长长久久的照顾祖母和她了。

　　小兰兰，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柳嬷嬷一时没接，转头看向了老夫人。

　　“你瞧我做什么，兰兰那么一丁点，就是你从旁帮忙照顾着，她亲手奉的茶，你怎么喝不得？”

　　宇老夫人一脸嗔怪，没觉得孙女儿的举止有什么不妥当，只觉得孙女儿像是突然间长大了似的，也懂得体贴人了，心里无比熨贴。

　　柳嬷嬷这才乐呵呵地接过茶，开开心心的喝了：“姐儿亲手奉的茶就是不一般，闻着香，喝着更让人身上舒坦，老夫人真有福气，大姐儿小小年龄就知道孝顺您，连奴婢也跟着沾光。”

　　这话简直说到宇老夫人的心坎里头去了，她拉着孙女儿的手，发现孙女儿肉乎乎的手，似乎瘦了许多，已经窥见了几分纤柔。

　　短短几天，孙女儿变了许多，眉目间也多了几分沉静，从一个皮猴儿，变成了一个大姑娘。

　　宇老夫人又问起宇幼兰的身体，宇幼兰只说没事。

　　宇老夫人不放心，又向春晓求证，得到了春晓的肯定后，这才彻底放心了，吩咐屋里头的丫鬟摆膳。

　　很快八仙桌上，就摆满了十几样小菜、点心、甜汤。

　　因老夫人也年龄大了，宇幼兰又大病初愈，不宜荤腥，所以桌子上的吃食，都以淡清易克化为主。

　　一顿早膳，就在祖孙俩其乐融融，互相夹菜的过程当中结束。

　　这时，杨淑婉就带着女儿宇兼葭，儿子宇善思过来了。

　　大约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杨淑婉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掩不住眼下的青影和憔悴的脸色。

　　跟在她身边的宇兼葭，一身银白色绣粉莲袄裙，身段儿纤细柔弱，颈间围了一条火狸红毛领，令苍白的面容，更透着一股子病态虚弱之态。

　　宛如夏日里，悠然绽放在莲池里的一朵迎风招展的白莲。

　　真真是冰清玉洁，纯洁无瑕。

　　——

第8章：姐姐原谅我

　　杨淑婉带着一家子向宇老夫人请了安，命人将成堆的补品搁到八仙桌上。

　　宇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点头，目光停在杨淑婉身边六岁的宇善思身上，到底是嫡亲的孙子，哪有不疼的道理。

　　哪知宇善思见她瞧过来，一溜烟躲到了杨淑婉后头，乌溜溜的眼睛悄眯眯地看她，充满了陌生和警惕。

　　如此一来，宇老夫人顿觉腻味儿，也歇了亲近嫡孙的心思，对杨氏越发的不喜。

　　杨淑婉没注意这些，将腕子上一对翡翠玉镯脱下来，塞到宇幼兰手里：“听闻兰兰的玉坠子不见了，这对翡翠玉镯不值当什么，拿着玩罢！”

　　这话倒是谦虚了。

　　“翡翠”原是一种生活在南方的鸟，毛色十分美丽，通常有绿、红两色。

　　雄为红色，谓之“翡”，雌为绿色，谓之“翠”，单一个还好得一些，成双成对那是极为罕见的。

　　尤其是这对翡翠水头十足，“翡”镯是纯正贵重的鸽血红，浓艳，明媚，“翠”镯也是难得的祖母绿，绿翡里顶贵的。

　　单论品相，比起佛童坐莲还要精贵许多。

　　这可是杨氏压箱底的好东西，这一对翡翠送出去，杨淑婉心里头直放血，可这能怎么办？

　　因为佛童坐莲玉坠子，她和葭葭惹了老夫人不喜，眼下玉坠子丢了，老夫人肯定会算到她们头上，她不能半点表示也没有。

　　毕竟，这个家老夫人是说一不二。

　　宇幼兰将翡翠玉镯交给春晓：“谢谢母亲。”

　　杨淑婉心里头在滴血，勉强控制眼神儿不往翡翠玉镯上瞄。

　　这时，外头又有丫鬟通传，说是何姨娘带着四小姐过来了。

　　紧跟着，就见一个身穿桃红色缠枝纹窄腰禙子，雪青色挑线裙子的何姨娘，身段娇柔地走进来，她模样儿柔俏，嗔娇，就跟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似的，哪能瞧得出是生了孩子的妇人。

　　她身后还跟了一个娇俏可人，十分出挑的少女，正是四小姐宇清宁。

　　何姨娘对宇老夫人屈身行礼后，看向了一旁的杨淑婉，笑盈盈：“夫人脸色不太好，昨晚上没有睡好吗？”

　　瞧着这小蹄子红光满面，身上透着一股子被男人用了力，使了劲儿的骚媚意，杨淑婉银牙暗咬，面色顿冷。

　　“葭葭和兰兰还病着，我这个做母亲的哪还能睡得着。”昨天她在老夫人跟前吃了挂落，管家权利都夺了一半，换作谁能睡着得？

　　这话不是戳她的心窝子吗？

　　何姨娘表情略微一顿，柔声一笑：“夫人慈母心肠，妾自愧不如。”

　　柔声细气的话，险些让杨淑婉脸色都挂不住了。

　　见此情形，宇兼葭拿着帕子掩着嘴儿，轻“咳”了一声，杨淑婉顿时没了同妾室掐架的心情，端起茶杯碰了碰，见温度不烫手，赶紧递到宇兼葭面前。

　　宇老夫人看向了宇兼葭，关切问：“身子好些了吗？”

　　宇兼葭顾不得喝茶，连忙站起来踩着小碎步，上前福了福身：“劳祖母挂心，孙女儿身子好了许多，没什么大碍。”

　　她虽然瘦弱，但身段儿却比宇幼兰纤细，规矩也学得多，一动一静之间，透着一股子纤柔怜弱之态，显得仪态极佳。

　　宇老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个孙女儿，嫌弃她心思多，又一脸丧气，不吉利，但到底不是硬心肠：“天儿这么冷，你身子骨不好，以后也不用总往我这边跑，好好呆在屋子里养着吧！”

　　“多谢祖母体恤，”宇兼葭略松了一口气，笑容苍白无力：“大姐姐此番因我遭了罪，我心中难安，想给大姐姐道个歉。”

　　宇老夫人没有说话。

　　这个孙女儿心思颇多，但人却比她娘通透多了，至少不会千般借口的糊弄旁人，知道大大方方的认错，一时间又高看了她一眼。

　　八岁多的孩子就算真有错，大人也不会真的计较什么。

　　宇兼葭知道自己赌对了，向了宇幼兰福了一礼，半个身子都蹲下来了：“大姐姐，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那天她见了宇幼兰胸前的佛童坐莲玉坠子，不知怎么回事，心里竟然萌生了一种极强烈的渴望，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将玉坠子拿到手。

　　想着宇幼兰屋里头好东西多，一向出手大方，一个玉坠子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就直接提出交换，还真没想过，宇幼兰会拒绝。

　　昨天北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老夫人甚至还差人过来向她问话，玉坠子丢了，大概是真的丢了。

　　想到这里，宇兼葭心中一阵失落。

　　宇幼兰其实很讨厌宇兼葭，宇兼葭总是柔弱、娇病的样子，走两步就喘，说几句话就咳，动不动就忍泪咬唇，楚楚可怜，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父亲因此对宇兼葭十分上心，总拿她和宇兼葭比较，觉得宇兼葭乖巧懂事，她顽劣不堪。

　　偶尔她和宇兼葭发生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摩擦，事儿总能七拐八拐地传到父亲耳里，然后父亲就会认为，是她欺负宇兼葭，让宇兼葭受了委屈，每回父亲都会严厉地教训她一顿，事后对宇兼葭更好。

　　后来，祖母就让她离主院的人远些。

　　宇兼葭保持着歉意曲身的姿势都好一会儿，宇幼兰却愣在那里，没有开腔，其他人以为她不原谅宇兼葭。

　　屋子里静谧下来，连同瑞脑香首里的一缕白烟也是一丝不苟袅袅升腾。

　　宇兼葭小脸儿又白了几分，额头上隐隐溢出了细汗。

　　保持着同一个姿态久了，就觉得腰酸腿麻，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觉得胸闷难受，头晕目眩。

　　可把一旁的杨淑婉心疼坏了，心里狠骂了宇幼兰一通。

　　宇兼葭心里委屈，眼眶儿红红地望向宇幼兰，连声音也带着哽咽：“大姐姐，不愿意原谅我吗？”

　　宇幼兰转头看向宇老夫人：“祖母，三妹妹为什么向我道歉，她是做错什么了吗？”

　　宇老夫人一下子就愣住了，这才想到后宅里这些弯弯道道，兰兰一个九岁的小娃儿哪里懂得？

　　宇兼葭直言道歉，可不把人给弄懵了？

　　Ps——

　　人物表：大房

　　宇老夫人

　　大老爷：宇宗正

　　原配：泉州谢府谢柔嘉，已逝

　　继室：杨淑婉

　　妾室：何姨娘

　　嫡长女：宇幼兰

　　嫡三女：宇兼葭

　　嫡四子：宇善思

　　庶四女：宇清宁

第9章：宇幼兰她配吗？

　　宇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你三妹妹既然向你道歉，必然是做错了，你受着便是。”

　　宇幼兰点了一下小脑袋，回过头看着宇兼葭，一脸认真：“我原谅你了。”

　　说完，她犹豫了一下，又把昨天刚挑的玉佛坠子取下来，轻抿了抿小嘴儿，颇有些不舍地将玉佛坠子放到宇兼葭手里。

　　宇兼葭也被弄懵了，一时间忘了拒绝。

　　耳边只听到宇幼兰声音温软：“三妹妹，我回头仔细想了，佛童坐莲玉坠子虽然是我娘的遗物，但是我身为长姐，要多照顾些家中的妹妹，那天我不该恼你，不过玉坠子已经丢了，祖母说，这个玉佛坠子也是我娘的遗物之一，我现在把它给你了。”

　　宇兼葭僵住了。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又让人觉得她是故意抢夺宇幼兰母亲遗物，倒显得她不知礼数，毫无分寸。

　　杨淑婉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气得都捏紧了帕子。

　　其他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倒是宇老夫人搂着孙女儿，夸道：“我的兰兰可真真懂事，不过往后要记得，你娘给你的东西，可不能轻易予了旁人，就算旁人讨要也不成，听明白了么？”

　　老夫人这话更像一巴掌抽到杨淑婉母女脸上，直接让她们闹了一个没脸，一时间连表情也维持不住了。

　　府里谁不知道，谢氏可不是普通的商户女。

　　泉州谢府，是闽越九族之一，先秦时的大部族，也是闽越国遗民，传承极其久远。

　　谢府这一支世代居于泉州，根深蒂固，把持着水陆商路。

　　当年，谢氏嫁进宇家时，十里红妆，十分风光，谢氏早逝之后，宇家谁不惦记谢氏的嫁妆？

　　但谢氏也是个精明的，她将名下的田庄、铺子等产业，都托付给娘家代为经营，每一季度将营利存到钱庄宇幼兰名下，持有信物，每月可支取至多二万两，二万两以上，则需要经谢府私人印鉴，才能提取。

　　剩下的一应古董玉器、字画古籍，首饰布匹等，也是一个极庞大的数目，全都交给了老夫人代为保管。

　　旁人连一个铜板儿都摸不着。

　　杨淑婉刚进门那会子，就曾仗着主母的身份，悄悄从谢氏名下产业里捞了不少银子，后来被谢氏的旧仆揭穿，惹得老夫人一通大怒。

　　老夫人直接将谢氏房里头的人，全派到谢氏名下的庄子铺面里去了，根本不让宇府里的人沾手。

　　宇幼兰倒是没多想什么，乖乖地应声：“明白了，祖母。”

　　大约一盏茶，宇老夫人让大家都散了。

　　杨淑婉扶着宇兼葭回到主院。

　　一进屋子，杨淑婉就不高兴地挥退了下人，发起火来：“老夫人把心偏到胳吱窝里去了，宇幼兰一个丧了娘，没规矩，没教养的东西，哪点比得上我的葭葭，凭甚要葭葭向宇幼兰道歉？宇幼兰她配吗？”

　　宇兼葭轻咬着唇儿，声音柔哑：“娘，您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祖母偏心大姐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我早已经习惯了，更可况，大姐姐确实因我受了委屈，遭了罪，都是我的错。”

　　委委屈屈的话儿，让杨淑婉听得心头直冒火，陡然拔高了音量：“有你什么错？宇幼兰明知你身子骨不好，还甩开你的手，不是故意又是什么？外头的丫鬟婆子哪儿说错了？老夫人为了包庇宇幼兰，把过错都推到栀子身上，让柳嬷嬷跟我争管家权……”

　　想到昨个的事，杨淑婉“哎哟”一声，觉得膝盖里头又冷又疼，握着拳头轻捶打了两下。

　　“娘，您怎么了？”宇兼葭颤声问。

　　提起这个，杨淑婉心里头又气又委屈：“还不是昨个在偏院里头，教老夫人当着下人的面儿罚了跪，给宇幼兰出气，把腿给跪坏了。”

　　老夫人足足让她跪了一盏茶那么久，昨个老夫人喊得急，她没来得及换身厚衣裳，穿得薄了一些，地上又冷又硬，她一跪下去，就感觉寒气直往腿里钻，不大一会儿，两条腿儿就又冷又麻，失去了知觉。

　　被李嬷嬷扶回了主院里，撩起衣裳一瞧，膝盖跪青了大片，大夫看了后说是寒邪入体，开了几副浴足的药，和外敷的药包，好大半天儿才恢复了知觉，可这一天天总觉得，腿里头瘆冷得慌。

　　“娘，女儿连累您、您受苦了。”眼泪在眶子里打转儿，宇兼葭又捂着帕子咳了几声。

　　这可把杨淑婉心疼坏了，也顾不得自己的腿，连忙帮她顺背：“葭葭可别胡思乱想，只要你好好的，把身子养好了，娘受点委屈算什么，老夫人偏心宇幼兰也没甚，你爹总是向着我们的。”

　　宇兼葭轻点了一下头。

　　杨淑婉让丫鬟送宇兼葭回房休息。

　　宇兼葭一步三回头离开后，李嬷嬷将煮好的汤药端进来，蹲在地上，脱了杨淑婉的鞋袜，抬起她的腿，泡进了木盆里头。

　　热乎乎药浴，让杨淑婉舒坦了一些：“老爷昨天一回来，就说要在前院书房里头处理公务，不回主院，我当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敢情处理公务是假，与何姨娘那个小蹿子厮混是真。”

　　李嬷嬷没有说话，帮她揉腿，活络筋骨。

　　杨淑婉越说越气，都咬牙切齿：“你瞧瞧将将何姨娘的骚媚样，可见昨天晚上老爷没少在她身上使力，还说什么落魄的官家小姐，哪个官家能教出这样没皮没脸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心里陡生了一股怨气。

　　她昨个在老夫人那里吃了挂落，老爷也不说安慰她几句，反而跑去和妾室厮混，戳她的心窝子。

　　李嬷嬷也不好不说话了：“夫人，何必跟那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计较，你可是正室夫人，还帮老爷生了嫡子，这府里谁也越不过你去。”

　　杨淑婉何尝不晓得这些道理，可这心里头哪能甘心：“可何姨娘那个贱蹄子，仗着老爷宠她，是越来越猖狂了！”

　　李嬷嬷住了嘴。

　　杨淑婉狠扯了一下帕子，骂了一句：“都怪谢柔嘉那个贱人，临死了，还要摆我一道。”

第10章：宇府二房

　　李嬷嬷心道，可不是吗？

　　谢氏是个厉害的，大约是察觉了老爷与夫人勾搭在一块儿，一生完孩子，就帮着老爷纳了何姨娘这么个厉害的小妖精。

　　听说是个泉州来的瘦马，从前还是落魄的官家小姐，被人专门调教过的，不仅会在床榻上伺候男人，还懂一些红袖添香的风雅事，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的？

　　何姨娘屋里头的丫鬟说，老爷每回歇到何姨娘屋里，都要折腾大半宿，要几趟水。

　　还有人瞅见老爷抱着衣裳半褪的何姨娘，在书房里厮混。

　　听说连墙根，院子里的花圃，都有人瞧见他们搂在一起做那事，当然这话子，谁也不敢当着夫人的面儿嚼。

　　老爷待夫人还算敬重，可这下半身子却全何姨娘内里头。

　　这么些年，夫人没少在何姨娘手底下吃亏。

　　也是有何姨娘牵制了夫人，让夫人没心思搭理宇幼兰一个孩子，否则就算有老夫人护着，夫人也未必会由着宇幼兰长这么大。

　　发泄完了怨气，杨淑婉情绪也平和了一些：“一会儿让桑叶去书房跟前守着，老爷一回来，就将老爷请到主院里来，女儿受了委屈，他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不闻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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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初至，柳枝上冒出了嫩芽儿。

　　一大早，春晓就端了铜盆走进屋子里，将睡得正香的宇幼兰，从被窝里拉把起来，宇幼兰困觉，迷迷糊糊坐到圆凳上，让春晓给梳了一个双丫髻，一头缠了一条漂亮又精致的珠串儿。

　　小手掩着唇儿，秀气地打哈欠，刚睡醒，眼儿里含着水儿，更显得水润又澄净：“姑祖母家的表哥，什么时候到呀！”

　　“大约隅中（9-11点）。”见她昏昏欲睡，春晓转身走到八仙桌前，打开黑檀木香盒，取玉勺，挑了一勺香片，打开鸟首镶红宝博山香炉。

　　香料投进了香炉中触火，伴着一阵轻微的滋滋声，袅袅的青烟从炉孔里升腾，飘散。

　　宇幼兰深吸了一口气，顿时香入神窍，令她精神了许多。

　　向往常一样，宇幼兰亲自拎了一壶茶去了安寿堂，宇老夫人眼神一亮。

　　天气一天一天暖和，小姑娘穿了一件轻薄的丝棉薄袄，戴了个赤金璎珞镶宝项圈儿，圆乎乎的小人儿，抽了条儿似的，不仅长高了许多，还瘦下来了，已经有了分少女的兰窕之姿。

　　“往常天气冷，身上穿得厚，也不觉得什么，今个儿厚袄子一褪，咱们兰兰都长成了大姑娘了。”宇老夫人语气颇为高兴。

　　宇幼兰笑着给祖母奉茶：“再过两个月，兰兰都要十岁了。”

　　喝了大半个月的灵露茶水，宇老夫人的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一些腰膝骨疼的小毛病也减轻了些。

　　宇老夫人只当天气暖和了，骨头爽利了些，也没怀疑什么。

　　吃完早膳，请安的人陆续过来。

　　除了杨淑婉这一家子，连二房也过来了。

　　宇家两房，大老爷宇宗正，是宇幼兰的父亲，任左佥都御史，秩正四品，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乃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虽无实权，但上达天听，下纠百官，也算得上手眼通天。

　　宇幼兰的二叔宇宗慎，就更了不得了，榜眼出身，入翰林院编撰，如今已是正三品户部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天子门生，内阁辅臣，谁人见了少不得一声“阁老”。

　　另外，还有一个小姑姑宇梦湘，是庶女，嫁给了镇国侯府三房庶子做嫡妻。

　　宇家祖上颇为显赫，祖宅就落在京城最好的地段。

　　宇老夫人有远见，两个儿子在朝中身任要职，早些年就分了家，如今主宅这边也分了东府大房和西府二房。

　　宇老夫人跟了长子，住在东府。

　　东西两府就隔了一堵墙，墙上开了拱门，两家平常往来也十分近便。

　　西府的二婶娘姚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监祭酒，秩从四品，是一个十分知礼的人。

　　她穿了正红的凤穿牡丹及膝袄褙，搭赤金牡丹大簪，金镶玉镯子，显得端庄温婉，十分得体。

　　姚氏向宇老夫人请安，宇府嫡长子宇善言，和二少爷宇善信紧跟着后头，恭恭敬敬向宇老夫人问安：“祖母好！”

　　这两个孙子的德行十分出众，很得宇老夫人的喜爱：“怎么没去上学堂？”

　　宇善言恭敬道：“先生受了风寒，便歇了一天课。”

　　宇老夫人一听，便连忙问：“严不严重？可有请大夫瞧过？我屋里有些上好的药材和补品，你一会子带回去送给湖山先生，湖山先生受了风寒，身为弟子应理在一旁照料，弟子服其劳。”

　　宇善言道：“已经退了热，没甚大碍，这会子在房中休息，便没打扰。”

　　一旁的宇善信耐不住凑了过来：“祖母，先生就是受了风寒，吼起来人来也是中气十足，精神得很。”

　　宇老夫人听笑了：“怎么？你又惹了先生，让先生吼了？”

　　“哪、哪能呢！我就是随、随口一说。”宇善信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可见是真让先生吼了。

　　姚氏一边笑着，一边道：“昨儿晚上，先生发了热，折腾了小半宿，他心里头惦记着先生，今儿卯时就爬床起来去看先生，将先生给吵醒了，先生气急败坏，抄起脚上的鞋子就打他头上砸，还吼了他一通。”

　　说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屋里头其他人也跟着一起笑，真是好不热闹。

　　宇老夫人差点笑掉了眼泪，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瞧着宇善信：“该！”

　　宇善信耷拉着脑袋，有些垂头丧气。

　　二孙子虽不是读书的料子，却是知道关心先生，尊师重道，宇老夫人也是十分满意，当场就命柳嬷嬷从悌己里，取了一方上好的莲叶砚台，和一个象牙雕麒麟镇纸赏给了宇善言与宇善信。

　　——

　　Ps：二房人物关系表。

　　二老爷：宇宗慎

　　二夫人：姚氏

　　嫡长子：宇善言

　　嫡次子：宇善信

　　嫡二女：宇霜白

第11章：幽州来的表哥

　　今年九岁，比宇幼兰小了月份的二小姐宇霜白，凑到宇老夫人跟前：“祖母，您还记得我是哪个不？”

　　姚氏没好气地瞪她：“在祖母跟前混说什么呢。”

　　没理会姚氏的嗔怪，宇老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将二孙女儿拉到身边坐下：“忘了谁，还能把你忘记不成？和你大姐姐一样儿是个鬼精灵。”

　　转头就从柳嬷嬷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塞到她手里。

　　宇霜白吐了吐舌，转手就将盒子塞到丫鬟手里，笑嘻嘻朝宇幼兰眨眨眼。

　　她性格活泼，和宇幼兰臭味相投，以往两人凑一起没少爬树，掏鸟窝，扒火灰捉蛐蛐儿。

　　宇幼兰回眨了一下。

　　向老夫人请了安，姚氏亲昵地拉着宇幼兰的手：“瞧着精神不错，气色也好，看来是好利索了，就是瘦了许多，得好好补一补。”

　　说完，让身边的丫鬟将带过来的一堆药材补品，交到了春晓手里。

　　宇幼兰连忙道谢。

　　宇老夫人也难得点头：“你有心了。”

　　二媳妇儿是个妥当又大气的人，几个儿女教养得有模有样，有这样的贤妻安宅，也难怪老二官运亨通，越坐越大。

　　宇老夫人瞧了一眼杨淑婉，将端下的茶杯又搁下。

　　左佥都御史瞧着风光，但想要更进一步，除非皇上格外恩典，否则难如登天，这辈子都挪不动了。

　　都是做儿媳妇的，比较之心在所难免，姚氏得了宇老夫人的赞赏，杨淑婉脸色不大好看，恨不得把手帕子都扯烂了。

　　就是宇兼葭也不禁暗道，二婶娘八面玲珑，手腕儿真真厉害，惯会从老夫人手里头抠东西，心中难免有些羡慕。

　　便在这时，宇宗正和宇宗慎一起进来。

　　宇宗正三十多岁，长相周正，透着一股子威严刚正之气，比较而言，一旁的二叔则更加儒雅清贵。

　　二人恭恭敬敬向宇老夫人请安，之后宇宗正目光就落到宇幼兰身上：“兰兰你也不小了，整天腻在你祖母房里像什么话，家学念几天？《女子论语》、《女戒》、《女德》、女红中馈，琴棋书画，又学了多少？”

　　宇幼兰愣了一下。

　　宇府里请了女先生，办了家学，教导府里小姐们才艺，宇幼兰七岁就上了家学，只不过她性格跳脱，不是个能静下心学习的人，三天打鱼，五天晒网，这三年下来，还真没有正经学过什么。

　　祖母也十分头疼，逼她学了一阵子，也不见什么成效，见她确实不是“才女”那块料子，就没有再逼她。

　　所以，自打她之前病了一场后，已经好久没有去家学了。

　　宇老夫人心疼孙女儿，沉着脸：“你这是什么话？难得休沐一次，就知道训女儿，这就是你为人父的道理？兰兰前些日子大病一场，也没见你关心一句，少把自己的官威耍到家里来。”

　　当众被训了一顿，宇宗正面子有些挂不住，有些不赞同道：“母亲，你也别太宠着她，倒把她养得越来越不知晓轻重……”

　　这话儿明显就意有所指。

　　在场只要不蠢的都明白，这是在暗指宇兼葭摔倒受惊的事儿。

　　“啪——”他话音未落，宇老夫人就狠拍了一小几，上面的茶杯，被拍得哐当一跳，发出清脆的声响。

　　宇宗正吓了一跳，还待要再说什么，杨淑婉却心惊胆跳地拉了他一把，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宇老夫人目光犀利地将杨淑婉盯住，冷声道：“说，让他说，我倒要听听，你到底在他枕头边上吹了什么风，将他这个辩明冤枉，天子耳目风纪之司的左佥都御史的心都糊住了。”

　　杨淑婉一下子就变了脸，连忙摇头道：“母亲，您误会了，媳妇儿……”

　　宇兼葭轻扯了一下母亲的袖子，暗示她不要再解释了，以免越描越黑，让二房的人瞧了笑话，丢了脸面。

　　杨淑婉醒悟过来，低下头不敢多言。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十分凝重。

　　宇幼兰焉焉耷耷地坐在祖母身旁，父亲一向对她十分严苛，平日里一向偏疼三妹妹宇兼葭。

　　她虽然习惯了，可心里还是会难过。

　　想到梦里，她被关在镇国候府小院里，父亲待她不闻不问，仿佛没有她这个女儿似的，她更是心中悲凉，一时间泪流满面。

　　这时，宇宗慎笑了一下：“兰兰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着，待天气暖和一些再上家学也不迟，她一个女孩子家，又不用考科举，建功立业，不用那么严苛。”

　　“葭葭也是大病初愈，她头几天就去了家学……”宇宗正蹙眉，葭葭比兰兰还小了一岁，打小就患有心疾之症，病才好了没几天，就去了家学。

　　同为女儿，葭葭打小就聪明乖巧，善解人意。

　　而兰兰天性顽劣，履教不改，之前葭葭摔倒受惊，虽然查出是丫鬟的过错，但到底还是兰兰骄纵之故。

　　这话教宇老夫人听了直皱眉，正要出声训斥，宇宗慎就岔开了话题：“时辰不早了，重怀也该到了。”

　　他音将落，柳嬷嬷带着两个人进了屋里。

　　宇幼兰连忙低下头，捏着帕子胡乱将脸上的眼泪擦掉，匆匆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双光芒晦暗的眼睛。

　　四目相对，宇幼兰突然怔了一下。

　　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苍白，透着阴沉病态之色，穿着青色暗纹直缀，身形单薄、有些伶仃瘦弱，背脊却宛如孤山之岩，挺拔又隽秀，透着险峻嶙峋之态。

　　他坐在一张榉木椅子上，被一个长得高瘦，穿着灰色短打的少年推着，两个大轮子被推得咕辘轻响。

　　姑祖母家的表哥长得可真好看，比家中哥哥们都要好看，就是……宇幼兰看向了他的腿，眼中透着好奇之色。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目光尽数落在刚进屋子的少年身上，看到他的腿时眼神中难免透着探究、审视、同情、怜悯，以及摇头惋惜之色。

　　少年垂下眼睑，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轻颤了一下，渐渐握紧。

　　便在这里，他耳边响起了一道温软，透着糯意的声音：“祖母，这个小哥哥是姑祖母家的表哥吗？”

第12章：表哥周重怀

　　拍了拍孙女儿的手，宇老夫人淡淡地看着堂下的少年。

　　少年重新抬起头来，恭敬道：“侄孙幽州周氏子，父取名重怀，字景之，见过舅祖母，因腿脚不灵便，若有失礼之处，还请舅祖母见谅。”

　　说完，他将搁在膝盖上只有巴掌大小的黑檀木匣子，递给了一旁的柳嬷嬷。

　　柳嬷嬷接过，转头送到了宇老夫人手中。

　　宇老夫人轻抚着匣子上贴金镶玉的浮雕牡丹，神色间充满了怀念：“这个匣子，还是当年妙芙远嫁幽州时，我送给她的添妆，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然还留着。”

　　屋子里气氛有些凝重，其他人也都心有戚戚。

　　宇妙芙是宇老爷子的嫡亲姐姐，宇老夫人在闺中时，就和这个大姑子感情不错。

　　后来宇妙芙远嫁幽州卫指挥佥事。

　　幽州离京兆远了些，宇妙芙嫁人后，拢共回娘家不到五指之数，两家虽然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天长日久，关系难免生疏下来。

　　思及往事，宇老夫人眼眶有些湿润，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我上次见她，还是三十多年的事儿，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三年前北狄进犯北境，幽王镇守失利，导致北境连失三城，百姓死伤无数。

　　后来朝庭查出幽王贪墨军晌，与北狄勾结，意图谋反，皇上震怒，幽王府被抄家灭了满门，幽州一应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

　　周家被撸了官职，亲戚好友皆是避如蛇蝎，没过多久，家里就剩宇妙芙和周重怀这祖孙俩。

　　不久前，连宇妙芙也去世了。

　　宇幼兰好奇地看了一眼周重怀，见他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凑到祖母跟前，想看看匣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宇老夫人打开匣子，里面摆着一封信，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鸡血石印章，色鲜红如鸡血瑰丽，形精巧而高雅。

　　印章上头刻了一个“宇”字，翻开印底，有淡红色的印泥，上头刻了一个“妙”字。

　　是宇妙芙的私印。

　　这是宇妙芙的父亲，宇老太爷在宇妙芙出嫁时送给她的，女儿远嫁，父亲忧心女儿前程，亲手刻下印章的同时，也刻下了宇家对宇妙芙情份。

　　宇老夫人忡怔良久后，幽幽一叹，连信也未看，就合上了匣子：“这些年，当真是苦了妙芙。”

　　周家被撸了官职，没有下狱、杀头、流放，也是宇家从中斡旋的最好结果。

　　饶是如此，宇妙芙在幽州日子也很不好过。

　　可皇上对幽州不放心，宇家就是有心帮衬，也无能为力，以致于这三年来，与宇妙芙彻底断了联系，宇妙芙那边的情形也是半点也不清楚。

　　还是昨天，门房接到了周重怀的拜帖，家里使人去客栈打听，这才知道宇妙芙几个月前因病过世，其孙周重怀尚未及冠，不顶门户，只好带着仆从上京投奔宇家。

　　这才有了宇家一大家子齐聚一堂，等着周重怀登门一事。

　　好在这事已经过去了三年，幽州的局势也稳当了一些，一个腿脚不灵便的遗孤，倒也不妨碍什么。

　　宇老夫人面上的伤感，不似作伪，周重怀垂着头：“祖母走得很平静，舅祖母不必介怀。”

　　心中有了权衡，宇老夫人便对周重怀道：“你就安心住在宇家。”

　　周重怀低声道：“有劳舅祖母。”

　　见他气定神闲，姿态雍容，言谈之间不卑不亢，进退知礼，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宇老夫人对周重怀也多了几分真心。

　　接下来，柳嬷嬷带周重怀认人，周重怀恭恭敬敬一一见礼，宇宗正等人身为长辈，难免要多说几句欢迎勉励的话。

　　好不容易长辈认完了，轮到了同辈。

　　柳嬷嬷抬头望宇幼兰方向一看：“这是府里的大姐儿，名幼兰，小名兰兰，今年九岁，生母泉州府谢氏。”

　　宇幼兰一个激凌，一骨碌地挺了挺背脊！

　　周重怀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向她淡淡点头：“表妹好。”

　　眼前的小姑娘生得圆胖一些，但是身量均称，透着圆润精致，小圆脸精致可爱，眉目间秾丽暗藏，一双睡凤眼不大不小，似凤尾微微上挑，眼中似含烟，目内似含情，似喜还嗔胜桃花三分。

　　这般已是娇色天成，艳光初露。

　　宇幼兰似模似样的福了一身，声音温软：“表哥好。”

　　小姑娘歪着小脑袋笑得一团喜气，笑容干净明澈，周重怀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递了出去：“我身无长物，唯有亲手誉写字帖尚能聊表心意，还望表妹莫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宇幼兰嘴里说着，眼儿却被字帖面上的字晃了下眼睛，周重怀松手太快，她匆忙去接，不小心展开了字帖！

　　宇幼兰不由一愣！

　　旁边的宇老夫人眼神不由一顿。

　　洁白的生宣纸上，一排排行楷小字，如云行流水，秾纤间出，风骨洒落，筋骨天成，且刚健于婀娜之中，行遒劲于婉媚之内。

　　就这么一手字，就能称得上是惊才绝艳，想必书读得也好。

　　上面誉写的是《药师经》，家中有长辈礼佛，赠送经文字帖一准是没错的。

　　周重怀在准备礼物之前，必然是打听过一些宇府里的基本情况。

　　由此便能瞧出，他不仅有惊艳之才，还有缜密之城府。

　　可惜身体残缺之人，不能入仕，宇老夫人看了一眼他的腿，心里头好一阵惋惜。

　　宇幼兰见其中一段经文十分眼熟，忍不住当场念道：“愿，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焰网庄严，过于日月，幽冥众生，悉蒙开晓，随意所趣，作诸事业。”

　　正是她在梦里见过的经文，她很喜欢这一段经文。

　　周重怀忍不住抬眸看了小姑娘一眼，眼中掠过一丝惊讶。

　　“表哥的字儿写得真好看，”宇幼兰爱不释手地拿着字帖儿，就算不懂书法，也能瞧出这字写得好看，想到自己写的跟狗爬了的字，不禁嫩脸一红：“改明儿找人裱着挂到房间里。”

第13章：表哥，腿还疼不疼？

　　周重怀垂眼道：“表妹谬赞了。”

　　宇幼兰郑重其事的将字帖收好，交给了一旁的春晓：“表哥你就别谦虚了，我的字要是有表哥一半就好了。”

　　周重怀一时没话了，瞧着小姑娘圆乎乎的小脸儿，手指莫名有些痒。

　　倒是宇老夫人眼见孙女儿一脸羡慕羞愧，忍不住打趣：“想跟你表哥比，先把字儿写端正了再说，没见过谁家这么大的姑娘家，写字儿狗爬似的。”

　　宇幼兰嫩脸一红，忍不住跺了一下脚，又嗔又恼：“祖母，你尽笑话我，表哥还在呢，我不要面子的吗？”

　　宇老夫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屋子里其他人也都捏着帕子掩着嘴笑，怪不得老夫人偏爱大小姐，这彩衣娱亲的架式，谁不喜欢。

　　连周重怀都忍住扯了一下嘴角，都有点好奇这个小表妹的字到底有多么难看。

　　不过经此一闹，屋子里客客气气的气氛，到是活络了许多。

　　接着，周重怀又向宇霜白见礼，同样送了自己写的字帖儿，宇霜白高高兴兴地收下了，因对字帖儿不感兴趣，转手就交给了丫鬟。

　　后头轮到了宇兼葭。

　　两人招了招呼后，宇兼葭目光隐晦地看了周重怀的腿一眼，微笑着接下了礼物：“多谢表哥。”

　　周重怀淡淡点头，转头继续认人。

　　屋子里一团和气。

　　宇宗正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宇老夫人蹙了一下眉，长子口口声声说，兰兰不晓得轻重，他都三、四十岁的人了，也不见有什么长进。

　　周重怀今日才登门，他就当着家中所有人的面戳人家的心窝子，也不知道顾及一下场合和时机。

　　今后住到宇家什么时候问不是问？

　　做事儿这么直白，也不晓遮掩，平白教人心里不痛快。

　　大周朝有明文规定，言官不以谏言获罪。就这性子，也就只能呆在都察院。

　　宇宗慎也是这么个意思，笑了一下，岔开了话题：“重怀一路从幽州上京，舟车劳顿，还是先仔细安置。”

　　宇宗正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也有些尴尬。

　　“倒也没什么不好说，”握着轮椅扶手的手不由紧了紧，周重怀垂眼，恭敬道：“三年前，与朋友们一起玩闹，不慎摔了马，被马踩断了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仅在陈述事实。

　　但在场没有一个是蠢的。

　　三年前，周家和幽州王扯上了关系，摊上了大事，周家被撸职失了势，自古往来便有墙倒万人推，破鼓万人擂，周重怀这双腿指不定就不是什么意外。

　　显然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屋子里静了一下。

　　便在这时，宇幼兰蹲到周重怀身边，微仰着脖子瞧他，神清坦荡：“表哥的腿还疼不疼？”

　　周重怀怔了一下，摇摇头：“已经不疼了。”

　　“表哥不要难过，”宇幼兰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表哥，拧着小眉毛想了又想，这才道：“那个叫什么子，”

　　她小脸儿一皱，显得有些苦恼，小拳头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瓜子，头一次感受到“好书到用时方恨少”是个什么意思：“反正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什么忍性，曾、曾……”

　　宇幼兰憋了半天儿，也没憋出个屁来，小脸儿倒是憋得通红。

　　宇老夫人笑得直打跌。

　　屋子里其他人也跟着闷笑不止，大小姐这三年家学，瞧着是白上了。

　　唯有宇宗正老着一张脸，觉得这个女儿不学无术，简直丢人现眼儿，正要张嘴喝斥，就听到一道有些沙哑声音：“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出自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正是周重怀的声音。

　　“对、对、对，就是这个，”宇幼兰眼睛一亮，看着表哥的眼神亮晶晶的，透着崇拜：“表哥字儿写的好，连书都念得比别人好，你可真厉害。”

　　女孩儿天真的话，明澈坦荡，正如《药师经》上所言：“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周重怀道：“多谢表妹。”

　　宇幼兰这一闹腾，屋子里的尴尬也差不多散了。

　　周重怀上京，身边就带了一个名叫长安的小厮，还有一个老仆人孙伯，听说懂些医术，正守在客栈看着行李。

　　吴管家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去周重怀下榻的客栈退房，搬行李。

　　柳嬷嬷带着周重怀去了芙蕖馆安置。

　　“祖母，我也过去瞧瞧。”也不等宇老夫人同意，宇幼兰已经蹦蹦跳跳地追出去了。

　　噩梦里，自己惨死在小院之中，似乎二叔一家并没有管她，大房更是指望不上。

　　甭管这个噩梦是不是真的，宇幼兰明白了，她在宇府唯有祖母可以依靠，说白了也是孤立无援！

　　祖母从前就和姑祖母关系不错，与姑祖母有旧的人，也是祖母，周重怀到了宇府，肯定是要亲近祖母，主院那边肯定不如祖母这头好亲近。

　　祖母说这位周表哥，也是难得的大才，主动交好一准没错！

　　宇老夫人摇摇头，也没阻止。

　　病了这么一场，这丫头比起从前乖觉了许多，好些日子没有瞎胡闹了，真是眼看着长大了，但这喜欢热闹的性子还是没变。

　　芙蕖馆是从前宇妙芙住的院子，宇妙芙出嫁后，因府里头人口不多，院子就一直空置着，昨天周重怀的拜帖送上门后，宇老夫人就命人收拾妥当了。

　　考虑到周重怀腿脚不方便，也不好住前院，就安排在内院，周重怀又是男子，就把院子里通向其他内院的门封死。

　　把院子独出来了。

　　宇幼兰仰着小脑袋，瞧着门上的牌匾，拧着小眉毛：“嬷嬷，表哥是男子，芙蕖馆这个名儿不好，要换个才行。”

　　柳嬷嬷怔愣了一下，还真没想到这一荏儿：“倒是老奴疏忽了，表少爷想换个什么名儿？老奴命人将牌匾换了。”

　　周重怀心念微动，转头看向身边心思细腻的小表妹：“表妹觉得呢？”

　　宇幼兰半点也不知道客气，一脸跃跃欲试：“表哥今天穿了青色的衣裳，不如就叫青蕖院吧！”

　　柳嬷嬷老嘴一抽，大小姐取名儿还真随便。

　　“表哥，表哥，就叫青蕖院。”小姑娘觉得这个名儿好听，一时高兴就拉着周重怀的袖子，轻晃了一下，小脸上透着期盼。

　　周重怀一向不喜与人接触，刚要不动声色扯回袖子，就见小姑娘圆润的白指，轻捻着袖子一角，透着小心翼翼的味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臂就僵了一下，颔首道：“那就叫青蕖院吧，多谢表妹。”

　　不过周重怀忘记了，这世间有个词儿叫得寸进尺。

第14章：给我狠狠地打

　　“表哥，我带你去院子里逛一逛。”

　　宇幼兰不由分说挤开了推轮椅的长安，自己握着轮椅的扶手，推了一下，力气太小了没能推动，她用力推了一下，还是没推动。

　　周重怀轻扯了一下嘴角：“还是让长安来吧，他推惯了的。”

　　宇幼兰不服气：“表哥不要小瞧我，我每顿都有吃一大碗饭，力气大得很，肯定能推得动表哥。”

　　她每天喝一滴灵露，力气变大了许多。

　　长安双手抱胸，冷眼瞧着她憋红了脸的架式，充满了嘲笑，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能有多大劲儿，少爷可不是谁都能推动的。

　　然而！

　　下一瞬，他就被打脸了。

　　眼见小姑娘推不动，周重怀握住了两边轮子暗暗使了些力气。

　　而被嘲笑的宇幼兰憋了一口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大力一推，哪知轮椅“哐当”一声，就撞到了门槛上。

　　“表哥……”宇幼兰小脸儿都吓白了。

　　猝不及防下，周重怀身体猛然向前一扑，险些从轮椅上颠下来。

　　还是身后的长安，一把推开了宇幼兰，稳了轮椅：“少爷，您怎么样了？奴才去找孙伯过来……”

　　“没事。”周重怀额头上溢了细汗，脸色也越发苍白，扶着轮椅扶手，手背青筋突起，五指的关节泛白。

　　闯了祸的宇幼兰，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想过去，又不敢上前，眼睛里全是泪花儿，但是她不敢哭。

　　表哥那么一个宛如山之嶙峋般清骨神秀的少年，她差一点就害表哥狼狈地从轮椅上摔倒在地上。

　　周重怀慢条丝理的整了一下衣裳，朝一旁吓白了脸儿的小姑娘瞧去，眼深若渊，隐透了一丝阴沉冷郁。

　　小姑娘闯了祸，这会儿倒是安静又乖巧，耷拉着小脑袋，一副没精打采，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心中的暴戾莫名就消散了。

　　倒是长安，在确定少爷没事之后，心中怒意横生，瞪向一旁的宇幼兰：“宇大小姐，请你以后小心一点，我家少爷身体不好，可经不起你折腾，想玩闹儿，找别人去。”

　　周重怀皱眉，喝斥：“长安，不许无礼，向表妹道歉。”

　　长安垂下了头，还没来得及道歉！

　　“表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宇幼兰有些无地自容，说完这一句话，就飞快地转身跑开。

　　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周重怀轻抿了一下嘴角。

　　“少爷……”长安有些不安，少爷似乎对宇大小姐有些不太一样。

　　周重怀收回目光，淡淡道：“没有下次！”

　　淡淡地四个字，却让长安心下一惊，就知道少爷是动怒了，低下头：“是！”

　　宇幼兰心里很不好受，跑回了北院，路过洞门时，瞧见偏院里头有两个粗使的婆子，正坐在里头一边磕瓜子，一边闲聊。

　　“咱们这个表少爷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残废。”

　　宇幼兰脚步猛地一顿，听到有人继续说：“他今后就是府里头的主子，说话注意点，你忘了之前赵婆子几个的下场了。”

　　“府里头谁不知道，大小姐是老夫人的心肝肉，连大小姐的闲话也敢瞎传，赵婆子她们被打被卖也是活该，周表少爷一个上门打秋风的残废，还能比大小姐金贵？”

　　“……”

　　宇幼兰火冒三丈地冲进洞门里，恶狠狠地盯着这两个婆子，怒声质问：“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婆子当场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将自己的脸儿打得“啪嗒”直响，嘴里还一直喊着求饶的话儿。

　　安寿堂里头，宇老夫人正在翻看柳嬷嬷送来的画像，指着其中一张略有些严肃的容长脸妇人画像——

　　“这个许姑姑瞧着不错，从前是太后娘娘宫里头的，精通药理，善烹、香、调理之术，今年刚到四十，年纪也合适，兰兰身边正缺这么一个能持重的。”

　　和她想的一样，柳嬷嬷笑着附合：“老夫人眼光好，您瞧中的人就没出过差错，奴婢也觉得这个好。”

　　宇老夫人又仔细瞧了画像，真正是越看越满意：“这个许姑姑条件这样好，怎么没教京里其他人家挑走？”

　　宫里头放出来的宫人一向十分抢手，好些还没出宫，就教人提前订下来了，许姑姑算是这一批里头最得脸的人了。

　　“您有所不知，许姑姑是小时候家里遭了灾，没人了，才进了宫，恩典出宫后，是想找户好人家安渡晚年呢，京里头不少人家瞧中了她，但是她瞧不中。”柳嬷嬷办事向来妥当，事事桩桩都打听得清清楚楚的。

　　大周朝女子不能立户，像许姑姑这样家里没人，除了再嫁，就是寻一户厚道的人家做事。

　　大户人家体面的嬷嬷，诸如柳嬷嬷这样的，在府里头就是半个主子，将来老了也能到庄子上荣养，也是不错的出路。

　　许姑姑是太后娘娘宫里头体面人，不用卖身，比柳嬷嬷还要更体面一些。

　　宇老夫人听了，忍不住抚掌一笑：“那赶情好啊，咱们家人口少，后宅里头也清净，许姑姑活该是咱家的，你且去问问她的意思，告诉她，进了宇家后，只需她照料兰兰一个，平日里多提点些，教些规矩，咱家一定会厚待她。”

　　柳嬷嬷笑着应下了。

　　便在这时，宇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梅掀帘进来：“老夫人，不好了，大小姐让下人绑了两个婆子，说是要打三十个板子，发卖了出去……”

　　宇老夫人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定是前些日子府里头那一顿板子，没把人彻底打醒，这才大半个月，就又有人故态复萌，乱嚼了什么舌根子，教兰兰听了去，心里不痛快，于是连忙让柳嬷嬷扶她过去瞧瞧。

　　走到前边洞门处，就听到宇幼兰饱含怒意的声音：“你们不好好做事，就知道躲懒，嚼舌根儿，表哥是主子，几时轮到你们嘴碎了，祖母心慈，待下人一向宽厚，你们不好好做事，倒是拿捏起主人的性儿，打，都给我狠狠的打。”

第15章：想对表哥好

　　两个婆子又是好一通哭天抢地。

　　旁边两个拿了板子的婆子，站着没动，望了眼怒气冲冲的大小姐，也不知道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宇幼兰瞪圆了眼睛，气得小脸通红：“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还是我这个主子使唤不动你们？”

　　“这……”两个婆子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苦巴巴着一张脸，犹豫道：“大小姐，您看这事儿要不先禀报老夫人一声？”

　　宇幼兰气得直跺脚。

　　外头的宇老夫人沉着脸进了院子里头：“大小姐让你们打，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连忙唤了一声：“老夫人。”

　　宇老夫人目光犀利地扫了眼爬在地上的两个婆子，厉声道：“都给我听好了，今后府里头还有谁不好好做事，乱嚼舌根，妄议主子，统统三十个板子，发卖出去。”

　　得了老夫人的话儿，两个婆子连滚连爬地站起来，举着板子就狠狠地打，爬地的两个婆子知道自己完了，又是一通鬼哭狼嚎。

　　宇幼兰委屈地扑进祖母怀里：“祖母。”

　　宇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几个没眼色的下人都教你委屈了，刚才瞧着不是挺威风的吗？”

　　“她们太过份了，竟然说表哥他、他……我一时气愤，所以才……”宇幼兰跺了跺脚，想到她们私底下说表哥是上门打秋风的残废，话儿到了嘴边上，也说不下去了，心里觉得不舒服。

　　宇老夫人哪能不明白她的话儿，欣慰道：“兰兰今天做得很对，对待下人就应该赏罚分明。”

　　宇幼兰点头听着。

　　便在这时，杨淑婉得了消息，带着身边的李嬷嬷匆匆赶来，规规矩矩地向宇老夫人行礼。

　　宇老夫人冷冷道：“家里都是你在管家，柳嬷嬷也没越过你去，可你瞧瞧这一个个都是什么玩意儿？你若实在没能力管家，以后就不必再管了。”

　　说完，也不管杨淑婉乍然苍白的脸色，就由着宇幼兰扶出了偏院。

　　杨淑婉站在原地，气得直扯帕子。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大房里头的当家主母，是宇幼兰的母亲，府里头下人说绑就绑，说打就打，说卖就卖，连问都不问她一句，真正没将她搁在眼里。

　　老夫人也就算了，横竖一个“孝”字当头，可宇幼兰一个丫头片子，都仗着老夫人的威风，爬到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小小年龄，还想学着大人插手管家？

　　偏院里的动静闹得大，宇幼兰扶着祖母，沿着抄手游廊往安寿堂里走。

　　“祖母年龄大了精力有限，总想着家里头和和气气，凡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你继母是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儿，整天不是算计着把府里头的东西拉扒到自己手头，吃相太难看，就是和小妾争来斗去，没有半点正室的风范，真真没眼看了。”

　　从前孙女儿懵懂，宇老夫人自是不会说这些。

　　可今儿，见孙女处置下人，一言一行倒是有了一些章法，仔细想一想，也不会教人挑了毛病，就忍不住想多教一些道理。

　　瞧着孙女儿越来越沉静的眉眼，宇老夫人话锋一转：“兰兰不小了，也该学着管管家，平日里让柳嬷嬷多教教你，那老东西精明着哩，府里头谁也比不上她厉害，但凡能从她身上学个一两成，比你读什么《女论语》、《女戒》可强多了，保管你一辈子受用无穷。”

　　兰兰文不成书不就，女红吃不了苦，她原就打算好了，待兰兰再大些，就让柳嬷嬷教她中馈管家，女孩子家这才是正经事。

　　管家不管家宇幼兰没放在心里，祖母让她学，她就试着学些讨祖母开心，不过眼下有一件事让她颇为上心。

　　“祖母，表哥腿脚不便，往来都是坐轮椅的，青蕖院虽好，但到底有些不太方便……”宇幼兰有些迟疑。

　　宇老夫人看了孙女儿半晌，这才道：“你对这个表哥倒是十分上心。”

　　宇幼兰吐了吐舌：“表哥长得好看，字儿写得也漂亮，我就觉得像表哥这样的人，就该堂堂正正的活着，不该被人小觎了去，而且我一见表哥，就觉得很亲切，好像从前认识了似的，心里就想对他好。”

　　宇老夫人信佛，笑了一下：“这人与人之间啊，要讲究个缘份，大抵是与你表哥有缘吧！”

　　兰兰这性儿，和她母亲一个样子，喜欢谁了，就可劲儿地对谁好。

　　不喜欢谁了，等闲都不太理会。

　　周重怀身上有疾，却心性不凡，瞧着不是池中之物，兰兰与他交好也是好事。

　　“那祖母，我……”祖母不反对她亲近表哥，宇幼兰心里十分高兴。

　　宇老夫人摆了摆手：“你们这些个小年轻之间的事，我这个老婆子就不掺合了，你自个折腾着玩去。”

　　得了祖母的话，宇幼兰高高兴兴回到屋子里，将房里的丫鬟婆子们全叫过来，满屋子翻箱倒柜地掏弄东西，挑出了不少东西。

　　春晓也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就算问了，小姐也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这样一折腾，已经到了午时，春晓过来：“小姐，老夫人吩咐，晚膳在老夫人屋里吃宴，为表少爷接风洗尘，府里一个不漏都要齐全着来，午膳您就在屋里自己吃了。”

　　丫鬟开始摆膳，四五样小菜虽然简单，却精致可口，都是宇幼兰最爱吃的。

　　宇幼兰打开其中一个青花莲叶缠枝纹食盅，里面是细火慢熬了几个时辰，炖得晶莹软烂的冰糖血燕。

　　想到今天差点害表哥摔了一跤，宇幼兰心里过意不去，悄悄凝了半滴灵露，滴进血燕里，吩咐春晓：“把这个送到表哥屋里。”

　　春晓笑着应下，心里却犯起嘀咕，大小姐今天才刚见了表少爷，怎么就对表少爷这么上心？

　　青蕖院里，周重怀也在用膳。

　　大厨房里头向长安打听了表少爷的口味，做了清淡适口的淮扬菜，也是十分精心，可惜周重怀没甚胃口，吃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第16章：咳血昏迷

　　长安在一旁劝着：“少爷，您好赖也多吃两口，您这一路长途跋涉，劳累奔波，可得好吃好喝的养一养。”

　　周重怀淡淡瞥了他一眼：“多嘴！”

　　长安觉得少爷这话另有所指，将打听到的消息禀报了：“少爷，刚才听到院子里头有几个粗使丫鬟说，上午宇大小姐离开青蕖院，就大发了一顿脾气，叫人绑了两个婆子，当场打了三十个板子，让人领去了牙行。”

　　周重怀喉咙发痒，捂着淡蓝色的帕子闷咳了一声，拿下帕子，漫不经心瞧了一眼，上头一抹深艳红触目惊心，却是咳了血，也没叫长安瞧见，就将帕子收起来，哑声问：“可有打听清楚，那两个婆子为什么挨了打？”

　　长安回道：“听说是嘴碎了两句。”

　　想到不久前，大厨房里头的婆子过来打听他的口味，有些过分殷勤的态度，周重怀心中隐有猜想。

　　瞧着面前几样清淡的小菜，周重怀突然有了胃口，重新拿起筷箸，夹了一颗清汤狮子头。

　　白色的骨头汤上飘着几片翡翠白菜，瞧着十分清爽，粉色的肉丸汤汁入味，入口弹滑，咸淡适口，竟是十分美味。

　　长安惊瞪了眼睛，瞧着胃口小的少爷吃掉了大肉丸子，又将剩下的几道小菜一一吃完，最后还喝了一碗汤。

　　便在这时，昨日刚拨进青蕖院的王婆子领着春晓进来。

　　春晓端着木托，规规矩矩地向周重怀行礼：“小姐说，表少爷一路车马劳顿，命奴婢将这一盅血燕送过来，给表少爷补补身。”

　　周重怀翘了翘嘴角：“有劳表妹挂心。”

　　长安上前接过了木托，将青花莲叶缠枝纹瓷盅搁到八仙桌上。

　　春晓垂头：“不打扰表少爷用膳，奴婢告退。”

　　王婆子去送春晓，长安瞅了一眼桌子上的残羹剩菜，又低头看见面前的瓷盅，有点怀疑，少爷还能吃得下去吗？

　　事实上，他还真是低估了少爷。

　　他还真吃得下去。

　　冰糖血燕入口即化，不甜不腻，有一股淡淡的莲香沁人心脾。

　　满满一盅血燕吃下，周重怀顿觉，胸口里好像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地，让人闷得慌，又难受得紧，他忍不住捂着帕子急促地咳嗽。

　　“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长安吓了一跳，连忙倒了一杯热茶过来。

　　“咳咳咳……咳……”周重怀咳得撕心裂肺，一声赶一声，没有一个停歇，仿佛要将肚肠也打喉咙里咳出来，水也喝不进去了。

　　长安惊慌不已：“少爷，我、我马上去叫孙伯……”

　　自打少爷断了腿之后，身子也彻底垮了，养了三年好了一些，可这一路上京，长途跋涉，少爷身子哪里顶得住？打路上就病歪歪地，进京之后也是养了好些天，等身子好了些，才使人往宇府递了拜帖。

　　这一通折腾下来，少爷本就不大好的身子，眼见着就衰败，虚弱下来。

　　一进京，孙伯可就说了，这一路少爷的身底子可见是掏空了，再要生病了，那可就是要命的大病。

　　周重怀又猛咳了几声，突然感觉胸腔处，有一股恶秽之物打喉咙里涌进嘴里，顿时满嘴腥臭恶味，他忍不住呛了一声，一口黑血便吐在了帕子上。

　　见少爷咳了血，长安刚准备去叫孙伯的长安，又退了回来，惊叫了一声：“少爷！”

　　少爷已经靠在轮椅背上不省人世，长安又喊了他几声，也不见醒来，长安惊慌地往门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孙伯，孙伯……”

　　住在隔壁的孙伯，听到了动静已经赶过来了，险些在门口与长安撞了满怀。

　　“孙伯，”长安瞧见了孙伯，就跟见了救星似的，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孙伯，少爷刚才咳了血，您快去看看吧，少爷他、他……”

　　“什么，咳血了？”孙伯一听，也是神色巨变，少爷这一咳血，那可得要命了，哪还听得进长安没完的话，蹒跚了脚，快步走进了屋里头。

　　长安一脸惊慌地跟在后头。

　　孙伯先是捡起掉在地上的蓝帕子，顿时瞧见了一抹艳血，心里头一“咯噔”，又将帕子翻了一面，就见上头一大团黑稠腥臭的恶血，蹙了下眉，开始为周重怀检查身体，最后才把了脉。

　　长安沉不住气，连声问：“孙伯，少爷他这是怎么了？之前还是好好的，怎就突然就咳了血？”

　　孙伯瞥了他一眼，长安噤若寒蝉，也不敢再贸然出声，打扰孙伯了。

　　过了好一会儿，孙伯才问：“少爷今儿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长安仔细想了想，便将今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钜无细漏地交代了一遍，之后又强调：“除了之前险些打轮椅上摔下来，便没甚异常之处，”说到这里，他话锋一顿，突然道：“对了，少爷还吃了宇大小姐使人送来的血燕，少爷似乎很喜欢，将血燕吃完了。”

　　孙伯一眼就瞧见了桌子上的青花缠枝莲纹瓷盅，就伸手拿过来，低头轻闻，沉吟了晌后，又用力抽着鼻子嗅了几下，半晌没说话。

　　瞧着孙伯谨慎的模样，长安的脸色渐渐白了，脸上羞愧，不安，各种情绪不一而足：“孙伯，少爷他到底怎么样了？”

　　瞧着少爷面色青白，气若游丝地靠在椅轮上，长安一阵颓然，羞愧道：“都是我的错，少爷初入宇府，我该谨慎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就不该让少爷沾口，我是害了少爷……”

第17章：回光返照？

　　孙伯见他自说自话，是越说越离谱，瞪了他一眼：“我这还没说话呢，你胡咧咧啥呢？”

　　长安闻言一愣，正要张口问……

　　孙伯已经转头狠掐了一下周重怀的人中，昏迷不醒的周重怀悠悠转醒，长安惊喜不已经，扑倒少爷跟前：“少爷，您醒了……”

　　周重怀没说话，瞧了一眼孙伯，又看了一眼喜极而泣的长安：“我这是怎么了？”

　　孙伯笑眯眯地瞧着他，不答反问：“少爷，现在觉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周重怀摇了摇头，略一沉吟道：“三年来，从没像现在这样畅快过。”

　　长安想到之前少爷咳得撕心裂肺，一帕子的血污，心里一“咯噔”，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回光返照？一时间大惊失色。

　　孙伯轻抚了一把长须，笑道：“这是好事儿。”

　　周重怀还没开口，长安就捺不住激动出声：“孙伯，少爷方才明明咳得厉害，又吐了血，你怎么还说这是好事？您再给少爷仔细瞧一瞧，少……”

　　他话还没说完，便让孙伯一脚踹到腿上，疼得“哎哟”直叫，孙伯踹了人，便小眼一瞪，胡须气得一抖一抖地：“你个臭小子，瞎咧咧啥呢，难不成还怀疑我瞧错了不成？你少在这儿给我指手划脚。”

　　让孙伯教训了一通，长安终于老实地闭了嘴巴，不敢再多说了。

　　孙伯拿过蓝帕子，指着上面一瘫艳血：“少爷长途跋涉，病入五内，膏肓入体，这一口气血吐出，最迟不过今晚，便就要病入膏肓，有害性命，即便熬过了这一关，也是损元折寿，至多活不过三年。”

　　周重怀点头，之前吐了这口血，他便感觉身子又虚败衰弱了一些，心中隐有预料。

　　这血与刚才少爷吐的不同，少、少爷几时咳了血，他竟是一点也不知道？长安惊瞪了双眼，张了张嘴想开口。

　　孙伯又翻了一面蓝帕子，指着上头一团黑稠腥臭的污血：“恶血积于五内，於六腑之间，积於而成疾，少爷不知因何故，将这一口恶血吐出，恶疾自去，自然是好事。”说完就转头瞧了一眼长安：“明白了么？”

　　长安呐呐地低下头，哪里还敢多说，心里头却是十分高兴。

　　周重怀也有些惊讶，瞧了一眼桌子上的缠枝莲花青花瓷盅，露出若有所思地表情来。

　　孙伯注意到他的目光，也道：“少爷可是吃了血燕，才会剧烈咳嗽，震动五内、六腑，使恶血於胸，入喉，这才出了口？”

　　周重怀没说话。

　　孙伯也没继续追问：“这盅血燕，确实有些异常，应是极好的药露熬制的，若是宇大小姐命人送过来的，倒也说得过去，泉州谢府祖上以蛊药传家，也是盛极一时，虽传承落没，但手上有些厉害的秘方，倒也说得过去，这药有益神补气强骨之功效，正对了少爷之症，若能时常吃，对少爷是极有好处的。”

　　周重怀淡淡点头：“知道了！”

　　……

　　青蕖院里发生的事，宇幼兰是一点也不清楚。

　　用完膳，她让春晓将府里负责修缮的工匠、花匠叫来，又寻了几个做事麻利的婆子和家丁，拢共十来个人，一起去了青蕖院。

　　屋子里，周重怀由着孙伯把脉，听到动静后，便让长安推着他出去瞧瞧。

　　宇幼兰已经让工匠把青蕖院门前的门槛拆了，换了带着斜坡的矮槛，还指挥几个婆子，将院子里碍人的花木、铺地的卵石铲干净，换上了磨了表皮，防滑又宽整的青砖石。

　　院子里热火朝天的。

　　见周重怀出来，宇幼兰领着丫鬟过去：“表哥，祖母让我带人将青蕖院修整一下，住着也方便些。”

　　周重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劳表妹。”

　　昨天府里的下人就去客栈见了他，老夫人怎么会不知道他腿脚坏了，坐着轮椅？

　　要修整院子，昨个收拾青蕖院时，就一起修整了，哪会等到今天人都住进了府里头后才劳师兴众？

　　多半是小姑娘上午险些让他摔下了轮椅，心里头过意不去，寻了老夫人，才有了这事。

　　宇幼兰被瞧得心虚：“院子里需要修整的地方比较多，可能有些吵闹，不如让春晓带表哥去府里头走一走，也好熟悉一下府里的环境？”

　　“无妨，”周重怀摇头，声音似是染上了些许温度：“我就从旁瞧着。”

　　听了这话，宇幼兰也没有勉强：“那好吧，一会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表哥记得要告诉我。”

　　周重怀点头应下。

　　下人们手脚麻利，做起事来也利索，院子里不平实的地方一一镇平，台阶旁边统统让人安放了木质的坡道，方便轮椅上下，屋子里的门槛，也都换上了轮椅能走的矮槛。

　　书房、卧室、小厅，这些常呆的地方，全铺上了提花织毯，这毯子厚实，也不带毛，便是轮子走上面，推动着也不会吃力。

　　尖角的八仙桌椅，换成了圆桌，圆凳，卷案、卷几，瓷器等易碎的摆投，也换成了精致的木雕，雅致的竹雕等。

　　折腾了一整个下午，青蕖院已经是翻天覆地大变样，屋里屋外轮椅走动十分方便。

　　宇幼兰亲手将一套十分贵重的文房四宝搁到卷案上：“一会儿，我去挑几盆花草摆到屋子里，表哥喜欢什么花？”

　　周重怀环视书房一周：“表妹决定吧。”

　　宇幼兰也没推辞：“书房里摆几盆名贵的兰花，挑几盆文竹摆到窗台上，也多些书香气，再挑几盆吊兰，吊到外廊下，好看又不会碍了路，院子里要种一棵葡萄，搭上葡萄架子，夏天歇荫，秋天吃果。”

　　周重怀自己转着轮子，跟在小姑娘身后，听着她喋喋不休，说这里要摆什么花，那里要放什么草。

　　院子里还要整个大缸子，种一株芙蕖在里头，不负青蕖院之名。

　　院墙边上要种藤蔓月季，让花藤儿爬满墙根，一年四季，月月开花，花开不败。

　　最后指着偏院的耳房：“这里还要修个小厨房。”

　　周重怀也正有此意，他平常吃药，药膳也不能断了，也不好总去大厨房，这样也太不方便了。

　　小姑娘已经替他考虑到了。

第18章：接风洗尘

　　将整个院子重新规划了一番后，宇幼兰转头看向周重怀：“表哥，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周重怀含笑，很多连他自己都觉得没甚妨碍的地方，她都一一挑出，让人重新规置：“很好！”

　　得了肯定，宇幼兰十分高兴：“表哥喜欢就好。”

　　“忙了一下午，表妹早些回去休息吧。”太阳都落了，小姑娘忙前忙后折腾了一下午，肯定是累了。

　　宇幼兰确实有些累了，就点点头：“表哥，晚饭见。”

　　周重怀颔首。

　　到了晚膳，宇家两房齐聚一堂，男女各摆了一桌，八大菜系一一都有，还另有酒水、点心、甜品、水果，十分丰盛。

　　周重怀身体不大好，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一一向府里的长辈敬了“酒”，表示敬意。

　　一大家子聚一起，却是十分热闹！

　　宇幼兰趁着祖母没注意到她，偷偷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青梅酒，倒完了酒，又做贼心虚般坐直了身子，乖巧又端正的模样，可一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一边闪着晶亮的光，一边悄眯着伸着脖子四下张望，在确定没人注意到她时，顿时笑弯了唇儿，活像偷了腥的猫似的。

　　她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不知道，她这一举一动，尽落了男方那一桌，恰巧坐在对面的周重怀眼里。

　　周重怀忍俊不禁，端了茶杯挡住了唇边浅浅笑意。

　　竟觉得，连边喧嚣吵闹的席宴，也变得有趣起来，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宇幼兰混然不知自己的小动作，已经被人窥见了，双手捧着小小的杯子，眯着眼睛偷偷地喝。

　　青梅酒喝起来酸酸甜甜，宇幼兰一直很喜欢。

　　可祖母管得严，除了逢年过节才许她喝一小杯，讨个吉利外，平常就不让她沾酒，说女孩儿喝酒，太没规矩。

　　刚吃了一口菜，抬起头来的周重怀，不由眼神一顿。

　　小姑娘唇儿沾了酒，瞧着一片娇润，稚嫩的小脸上染了一层薄晕，连黑亮的眼睛，也亮得晃眼，大约是酒量浅，两小杯青梅酒下了肚，便有些微醺，这会乖巧地坐在位置上，跟着玉福娃娃似的，不动，也不闹腾，瞧着娇软又可爱。

　　宇老夫人没听着孙女的声音，转头一瞧，顿时好气，又好笑，一手拍到她头上：“你这馋嘴的丫头，怎的跟个猫似的！”

　　“祖母？”宇幼兰软呼呼地唤了一声，眨了眨眼儿，瞧着宇老夫人，眼儿浸在一片水润的眶里头，又黑又亮，就跟玛瑙似的，透了茫然。

　　宇老夫人也气不起来了，转头让柳嬷嬷倒了一杯醒酒茶过来。

　　家里办了宴，醒酒茶都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柳嬷嬷笑眯眯地端了醒酒茶，喂宇幼兰喝。

　　宇幼兰喝着又苦又腥，皱着小鼻子：“不好喝，臭臭的。”

　　宇老夫人好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喝酒。”

　　青梅酒是果酒，劲头浅得很，寻常三五杯也不碍什么，宇幼兰也不至于醉，只是一时叫酒意上了头，有些醺意，喝了醒酒汤，歇一会就没事了。

　　吃完了宴，丫鬟端来漱口水，几个婆子收了桌，换上了精致的糕点，干果，零嘴等吃食，大家这才聊了起来。

　　宇宗正问了些周重怀在幽州生活。

　　周重怀垂下眼睛，声音沙哑：“家里出事之后，父亲与母亲相继过世，祖母的身子也不大好了，亲朋都不往来，族里寻了一个由头将我们这一支除了族，与我们撇了一个干净，也幸好我曾学了制墨的技艺，也能勉强维持生计，只是苦了祖母……”

　　宇宗正听得心头火起，一个没忍住：“周氏族也太不像话了！”

　　指挥佥事是世袭萌荫的官职，也有几分风光，想来周氏族，从前就没少从周重怀这一支身上得好处。

　　幽州出事之后，大大小小的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宇府有胆子替周家出面斡旋，也是因周家有世代的萌荫。

　　可皇上都格外开恩，周氏族却是连孤儿寡母也欺负。

　　宇宗正是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一下周重怀的肩膀：“这几年，你和姑母吃苦了，以后就安心住在府里头。”

　　之后又说了些关心勉励的话。

　　宇宗慎则问了周重怀的课业，还当场出题考了几道。

　　周重怀对答如流。

　　宇宗慎又出了几道去年秋闱的考题，周重怀简明扼要，答题竟比今年的恩科状元还要更精僻。

　　摸清了周重怀的水准，宇宗慎暗暗吃惊，转头对宇善言和宇善信说道：“重怀虽然大不了你们几岁，可举业已经有了火候，你们以后可以向他讨教功课。”

　　说完，就没忍住瞧了周重怀的腿。

　　周重怀的双腿若是完好，今年皇榜头三甲，必有他一席之地，惊才绝艳之才，却是比宋明昭也不遑多让。

　　要知道周重怀也才十四岁多点，还比宋明昭小了一点。

　　听父亲对这位周表哥的评价如此之高，宇善言和宇善信寻了机会与周重怀说话，三人你来我往，倒是越聊越投机，越聊越放得开。

　　宇幼兰偏着脑袋听着，眼睛亮晶晶的。

　　左侧的宇清宁伸长手臂，将一盘子蜜果子端到宇幼兰面前：“大姐姐，吃蜜果子。”

　　宇幼兰道了一声谢，拿了一个蜜果子吃。

　　宇清宁也是八岁多，与宇兼葭一前一后，就小了二个月，是个讨喜的性子，父亲对这个庶女，比对她还要上心，至少就没听说责骂过。

　　宇幼兰与她不怎么对付。

　　“大姐姐，之前你和三姐姐都病了，怎么大姐姐都瘦了这么多，三姐姐瞧着没甚变化。”宇清宁转头瞧了宇兼葭好几眼。

　　宇兼葭一年里头，大半时候都病着，病好了也和病着没区别，不见瘦，也不见胖，该咳还咳，该喘还喘。

　　小时候，她说宇兼葭故意装得病怏怏地，叫姨娘知道了，训了她一顿。

　　宇兼葭被她瞧得委屈巴巴地，轻咬了一下唇：“我也瘦了一些，大约本来就瘦，不太能瞧得出来。”

转载自公众号：原味文学

主角：宇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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