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美文：吃杀猪饭

互推小编 2023-07-11

●李根萍

　　赣西寒冬，毛毛细雨拉开了架势，往往一下就十天半月，按不下暂停键，天整日黑沉沉的，且出奇的冷，冷得总想有火的地方钻，冷得怀疑人生。午间，雨歇下来了，或许老天折腾累了，想停停喘口气，可天还是铅灰色，只是亮了一些。

　　邻村虎山马家公子新婚大喜，雨缝中挑了个好日子，晚上在他家开吃杀猪饭，外面摆酒可不扯遮天篷布了。记忆中，儿时的杀猪饭主要是腊月杀年猪，请邻居或长辈聚聚，家家户户轮流来，仅做一桌饭。时代变迁，现在的杀猪饭内容拓展，喜酒的打席酒也称为杀猪饭。吃此种形式的杀猪饭，无须等待腊月，四季都可品尝，成了赣西乡村酒宴的新特色。

　　风小路干，进到村口，傍晚时分的田野一片静寂，一只公鸡伫立矮墙上拉长脖子对着旷野鸣叫，莫非它代表村人欢迎我？向村里远眺，山脚下马家院子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两排大红桌子从门口摆到了院子深处，大红对联甚是扎眼，给多雨潮湿阴沉的冬日带来了喜庆气氛，映红了院子，映红了田野，映红了村庄，映红了天空。

　　乡村酒宴的规矩，今晚来马家吃杀猪饭的是请客，意为提前重点请的客人，主要是至亲和好友，吃百客酒的还要等后天中午的正席。不管今晚酒宴多么诱人，请客和百客酒不能混淆，不然会闹笑话。不过老祖宗曾经立下的旧规，如今也渐渐淡了，乡里乡亲的，路上拉个熟人一起来吃个酒席，主家不会在意，毕竟多个客多份热闹，添人不添菜。

　　人逢喜事精神爽，未进院子，主家老远就迎上来给我散喜烟，眼睛笑成一条线。杀年猪一般在清晨，做酒想必也是早就宰好了猪，大卸八块进了厨房，等待加工成不同诱人的菜肴。后厨藏在院子的顶端，鼓风机轰隆作响，帮工出出进进，炉火正旺，铲勺挥舞，笼屉里直冒着热气，酒宴上特有的香味在院子里袅袅绕绕，漫过围墙，进入村庄，逗留在清闲的田野和沉静的山林。

　　主家见客人到得差不多了，热情地端出新人果子，果盘里摆着糖果、薯片、米糖、麻片和瓜子等，客人开心地围了上去，挑拣自己爱吃的果子，孩子们更是兴奋，蹲在果盘边，边吃不忘装点口袋里，那神态那笑容那开心，猛然让我看到自己儿时的影子。小时候吃喜酒，我除了抢地上的鞭炮，还喜欢抢新人果子，手上抓不下，总是将四个口袋塞得鼓鼓囊囊，边吃边在桌下穿行，在厨房里乱蹿，弄得一身油回家，屁股上挨揍，还要辛苦母亲洗好久。主家喜欢孩子抢果子，有意给孩子们分许多香喷喷的花生，既增添喜气热闹，还寓意主家人气甚旺，早生贵子。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此情此景，不由想起贺知章的诗。人生易老，这等年纪不好意思抢果子，等客人吃过后，我上前挑了块米糖，放进口里尝尝，怎么也吃不出儿时新人果子的味道，或许是糖吃多了，胃口变了，抑或是食材不如以前了。记得儿时吃的米糖，大多是红薯糖拌白糖打的，又香又甜，清脆可口，吃在嘴里，甜在心里，还可充饥。

　　噼噼啪啪，一阵鞭子爆竹炸响，烟雾在大门口围墙外飘散，这是主事的发出坐席的预告，好似部队吃饭的号声，号声一响，可以进饭堂了。一般酒席是不安席的，随便可坐，省了许多的麻烦。我在古樟下找张桌子坐下来，静静的等着开席。爆竹响过，附近的客人闻响而来，桌子瞬间坐满，院子里更加热闹起来。

　　真是天助，这时天竟然又亮了许多，风也完全止了，气温有所回升，是不是掌握风雨的神仙闻到香味也想下凡来抢个席，送给主人一份厚礼？寒冬坐在凄雨冷风中吃饭，滋味不好受，饭菜也会冰凉。今天马家杀猪，猪嚎过猛，惊动了天庭，感动了上苍。

　　很快开席了，第一碗上的是猪血，也称猪旺子，寓意喜气洋洋，旺旺发发。新鲜的猪血经过加工，撒进葱姜，激活了灵魂，抖擞了精神，变得细嫩柔滑，香甜可口，此菜是杀猪饭之头牌菜，少了这道菜，杀猪饭会留下遗憾，甚至少了味道。

　　每桌上摆了瓶酒，主家和主事的不停劝大家喝酒，客人却对酒不感兴趣。留意一下，两排桌子上无一人开酒，或许和我一样，兴趣点都在吃杀猪饭上，今天这个场合和天气，不宜品酒，等后天的正席，新人进门，喜气洋洋，再放开畅饮几杯喜酒，为主家闹闹习俗。

　　第二道菜是油渣。棉白发亮的猪油放在窝里，经过炉火的熬炼之后，油归油，渣归渣，生生分开了。猪身上全是宝，金黄的油渣不是豆腐渣，不能随便浪费，加入大蒜清炒，剩余的一点油被唤醒，又香又脆，再加点干辣椒粉进去，便成了下饭下酒的神菜。记得儿时，家里难得见到荤腥，能吃上油渣炒辣椒，也觉得十分过瘾，酷似吃上了肉。

　　第三道菜是羊肉。赣西乡村，吃狗肉盛行，但正规酒席，狗肉却上不了席面，究竟何因，无从考究。于是，羊肉身份抬得高，做酒不能少了这道菜。现在流行食邻县上栗长坪的黑山羊，价格几十元一斤，超出了肉价许多。冬笋炒羊肉，味道纯正，口感不错。主家上的是清炒羊肉，伸筷尝尝，果然味道正宗，酷似儿时味道，碗里很快风卷残云，剩下一片亮闪闪的红汤。

　　第四道上的是主打菜——小炒肉。过去肚子里少油水，吃杀猪饭重点是吃肉，炒上大盆肉，尽可放开肚皮吃，吃草的猪肉又香又甜，难得吃一回。现在吃肉不是难事，只是肉没了过去的味道，猪是喂饲料长大，出栏又短，猪贩子还提前给猪肚子里灌水，肉放在锅里，先煎出来的不是油，而是水汪汪的，无论怎样加工烹炒，肉吃在嘴里如同吃木片，没什么味道，能吃到喂草长大的猪，登天都难。当然，一般做酒都会杀头吃草的猪，主家会提前预定好。端上桌的这碗小炒肉，冒着热气，红中带绿，绿中有白，迫不及待挟块尝尝，味道果然与店里大不相同，甜中带香，香中有辣，辣中有童年的味道，有母亲的味道。同样，此菜眨眼吃光，碗中剩下一片红汤。

　　乡下吃酒，一般是十大碗，后来演变成了十碗四盆，现在更复杂，不断出新。今天是打席酒，也不能少了十碗。第五道菜上的是洋葱炒大肠。猪肠是个好吃的菜肴，印象中加工大肠，为去其异味，要么用稻草熏，让草香渗透进肠里，亦可用米炒，让米香浸泡进肠里。平时常见的是苦瓜炒大肠，苦中有香，香中有苦，苦中有甜。今天厨师用洋葱炒，别有风味，口感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