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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市古镇有一座老宅,让人无法停止怀念

 

在一座老宅面前,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变得很轻,像一片秋叶,夜风吹过来会轻易飘起我。我每每任随夜风,把自己飘往很黑的深处。

这便是新市古镇的一座老宅——寺前弄2号。

它位于新市古镇历史文化的时空核心之地,位于我的文化信仰高处。关于这条弄,最早记载于明朝的方志中,但它绝对是以唐代古寺—觉海禅寺为背景的一条古巷。所以,目前号称为“唐宋古巷”,是德清县境范围内唯一的一条最古老的街巷,担得起“新市历史文化重要发源地”这一重任角色。

这座老宅,总是为我怀念的日月山河里,缓慢地倾泻它的故事,有时就像泥石流一样地移动整个建筑,让我久久平静不下来。这是一座位于我记忆时空中央的老宅,它的一些故事发生在我个人生命的履历中,有声音、有气息,更有生动的画面。更多的时候,它就像我个人收藏的一幅名人油画,放在私人仓库内,秘不示人,几十年中,我一直住在这一仓库里,深居简出,独守着这份充满神迹的油画,昼夜陪伴不倦。

这是一幢清末厅堂厢房式的老宅,与一般富豪深院大宅比,略逊一些气派。前庭较浅,后院被烧毁,中厅较窄小,两进深的木楼,用的木材也多为松杉一类,没有名贵用木,简单的栋柱与梁木,也少有些浮雕刻画,很平民,最多为小商人住房等级。当我家入驻这里时候,已是瓦乱檐漏,一副失宠的样子。时光总是会刷爆一些平淡的记忆,就这间老宅,居然让我潜身了二十多年,让我度过童年、少年与青年,心里对这座老宅是满满的想念,它的每一垛墙,甚至每根柱子与梁椽,都刻满了我少年与青年的岁月花纹。

缘于这老宅坐落于古镇的特定文化环境中,这里与觉海寺的香火佛缘一直维系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香客源源不绝地从这里走过,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为新市“烧香市”的出源地。在遥远的唐宋时期,这里已经开始有了祭祀拜佛烧香的活动雏形,随着新市商市的逐步繁华,寺前弄便名副其实地成为新市的“香客名巷”,它的知名度与觉海寺比肩,堪与新市最为繁华的任何一条老街媲美。

据初步查证,寺前弄2号老宅应该建于清代后期,最早的户主已无从查实。百年以前的民国初年,这里开办了一家西医诊所的“宝伟医局”,这家医局的主人是新市人陈宝伟先生。陈先生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全家人都入洗成为耶稣信徒。目前此事已经陈宝伟外孙女陈爱明女士确认,至公元1937年抗战初期,因陈宝伟先生突然身患重疾,经教会介绍,前往上海治病,久治不愈,只能滞留在上海住院,长期接受治疗,陈宝伟全家也只能关闭新市医局,随陈宝伟先生举家迁徙上海。几年后,陈宝伟先生逝世,家庭生活面临困境,孩子只能托付别人抚养,陈宝伟夫人孤身返回新市终老。

据中国著名基督教学者陈金镛先生著书记载,新市既是当年的浙北商业巨镇,更是载入教会史册的江南耶稣教的传教重地。民国初年能够在这么一个水乡古镇上开办这样的一座耶稣教会西医诊所,可谓是非同寻常。新市寺前弄2号老宅能够被选址为西医“医局”,很不简单。殊荣之下,可见其地理位置及所处人文环境的优越,这座老宅带来了社会的荣誉,代表了新市当年先进的文化元素,镌刻在人们的记忆印象之中。

岁月静好,只是宅屋已老,故事太多,却不是一地鸡毛。老宅几经户主更替,住户辗转,最后归于一周氏铁匠拥有。这座老宅对于笔者而言是出生之所,重要的生命见证。这里堆聚了如山似海的炽烈亲情以外,更多的便是自己个人的文化资源发祥。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时光抖动了一下华美的翅膀,这座老宅顿时升起了非凡气象,让我从霉湿已久的沉闷空气中,闻到奇妙的春草气味。这里谱写了上一世纪德清乃至湖州改革开放后最重要的诗歌创世纪前沿曲,这里聚集文人,传播文化,在当年荒寂的时空中抹上一刷亮丽的重彩,这里事实成了新市文学青年打卡地,成了一处诗歌创作、交流、传播的文化沙龙。

这座老宅,与新市已故诗人史欣交往应该就是在七十年代初期,他是与我建立神交关系第一位抵达老宅的文学少年。住在离我家不远的槐树底下的史欣,当年正就读初中(由于家庭原因,当年用名是“戴卫华”,后改名为“李卫华”,至八十年代初自己改名为“史欣”)。初中生的史欣长得体型轻巧,稍矮,稚气,言语木讷却敏于表情。皮肤白晰,一看就是深院大宅里出来的。他自小喜欢文字,常常在我这里借一些古籍,他也从其他地方借来古籍用于与我的赏阅交换,当年这样如饥似渴的文化交流方式,如今看来有点酸腐,但当年纯粹的样子令我喜不自胜。史先生喜欢看古诗词,我借阅给他《唐宋诗抄》《汉赋文选》《离骚》《写诗百法》与《写词百法》,等等等等,抄了一本又一本笔记。阅读情况下,经常练笔习诗,整天沉迷文化精神追求中,日常生活有些走神,家人看来,孩子神志恍惚而若有所喜现象,颇感不悦而招致怒斥。但史欣并不为然,个性倔强,乐此不疲,自有追求的砥砺精神,任随身心深处长满孤独的菖蒲,自当作美妙的事物。

七十年代早期,偶遇到一些台湾版的现代诗歌的阅读,内心一下子被惊愕到了,这些诗歌的意境与美好文体就像磁石一般深深地吸引着我。后来,又邂逅到上世纪民国的三、四十年代清丽的现代诗风,完全让我沉溺了。于是此后开始大量阅读现代诗歌,汲取那种有别于古体诗词,带着现代节奏美感的文体营养,深呼吸,心肺舒畅。令人遗憾的是,新市为县域僻壤之地,没有一座有规模的图书馆,真正文化人士流动量极少,所以现代诗歌元素期刊与文学杂志几乎罕见。再加上当年交通与通讯的条件限止,人们思想信息的闭塞,完全没有一丝现代的西方文化之风。但无论如何,我从现代诗歌文本上已经嗅到文化的清亮气息,开始对现代诗歌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此也开始从古诗词的湿地里走出来,走向现代诗歌的明亮草场,这期间自己若是醍醐灌顶,艰难穿越了一片茂密蔽日的丛林,感觉到柳暗花明的豁然。

后来,缘于形势所迫,我和史欣都被政府安排去农村插队了,我在新市附近的一个村庄里落户,史欣则去了干山某村。这样的状况,便促使我们逢三遇九约定,返城在此老宅聚饮畅聊。时局有着始料未及的变化,两三年后,我和史欣又被政府顺利抽调返城,我被安排进入新市某机关工作,史欣则随其继父“顶职”,去了钟管乡某食品站单位。

记得是在七十年代末期,新市张一品饭店从业的李向宇先生开始出现在寺前弄2号,成为谈论诗歌的密友。李向宇是我和史欣的兄长,思想成熟,对事物有见地,语言中常有高论闪显。就这样,三位聚合在一起,天天饮酒清谈,交换手稿,共享当年名人诗作。新市古镇有三个人谈论诗歌,天地一下子空阔起来,新市不觉得孤小了。李向宇像野鹅一样高亢又激越的谈话风格,思维敏感而有时极为犀利。而史欣则用温婉语境的作品手稿说话,多数情况下像甲壳虫一样倾听,常常会心一笑,仰脖尽饮。深夜似乎空无一物,这不影响我们的抒情有大跨度起落,我们身心极度享受,追求文化创意刺激,分享前所未有的痛快,我们的酒量与日俱增,这可能便是古人所说的”酒为知己者饮”吧,方懂得“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农村插队期间,三人交往少了一些。返城工作后,三个人照旧约定聚会,但约会点不仅仅是寺前弄2号老宅,还有张一品饭店,以及钟管食品站单位。至于后来的《三一小集》,便是在这种气氛下自然生长的事物。每两月为一期,三个人,三种不同的诗风,点亮了当年的文艺生活。我们用诗歌的形式表达了对家乡古镇景象与事物的隐喻,讲述了时代的悲喜与对人生的感悟。由于《三一小集》的影响,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湖州柯平、闻波与嘉兴伊甸,专程坐船来寻访了这座老宅,他们的到来,让这座老宅富有我更多的记忆细节。

七十年代中期的某一个夏季,许金根先生以马辛之名自居,也踏入了这座老宅。当年的许先生白天有戴笠帽遮阳的癖好,皮肤黝黑,一副眼镜,腋下夹书匆匆行步不辍。许先生说话爽直,音色沙哑,爱唱歌哼曲,爱读各类文学体裁的书,爱言语滔滔,天马行空。我发现他的旧书资源比较广泛,常常会在社会的各种渠道中,让我也获得一些古旧珍稀书籍的借阅分享。许先生为人个性鲜明,第一次遇到史欣,两人就开始相持不休的“口水仗”,导致升格到肢体动武,只能让我强行劝离。之后经过一段长时光的磨合,他们俩最终成为了很好的兄弟,在文化与生活交流上更有极广泛的故事空间。

自此,每天饭前午后,寺前弄老宅经常会闪现许先生瘦削匆忙的身影。他的到来,便让老宅有了更广泛的社会文化交流机会与可能,他经常带来镇上一些不愿透露姓名的青年,带来他自己大量的创作手稿,有诗歌、小说、戏曲、电影剧本,歌词及谱曲,带来吉他和他的自创歌曲的原唱。从此,在新市人眼里,寺前弄2号老宅越来越有文艺范,一幢旧老的深巷宅院,文化交流活动如群鸭飞游,惊起一河春水。

七十年代末,在政府统一安排居民职业的环境下,许先生仰仗于劳动局内部”有人”,背有靠山,作为一名”社会青年”被分配进入德清某校成为一名非教师编制的员工,这一莫名奇妙地摇身一变成为“混岗人员”,令当年很多人艳羡不已,从此许先生与厨艺结下不解之缘。许先生白天手操菜刀,腰插铲勺,晚上则奋笔疾书,或抚琴作曲,不断调整着文艺青年的时尚气息,引发异性呼拥,过着一段令人难忘的诗生活。由于许先生活动能力极强,喜交游,没多久就与城关的一些文学青年结上了”暗号”,混个耳熟,一跃成为当地有组织的文学青年。其中丁家弄33号的周氏两兄弟(江林与江鸿)便成为许氏旗下的文学盟友。不久,又把这两位介绍到新市寺前弄2号老宅,成为我们的好兄弟而从此神交。

周氏两兄弟特别有风格,江林有奇葩的诗情畅谈,而江鸿稍显腼腆暗喻。我们经常坐在八仙桌的老宅里,畅饮欢聚,促膝长谈。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从古今到中外,想象蜂拥而至,话题如江河决堤。总有没完没了的神侃,总是无边无尽的笑谈。寺前弄2号留下许多彻夜畅聊的经历,后来都变成了名目繁多的油印刊物,像花蝴蝶一样在民间飞扬,引起当年浙北文学圈内好多人士的注目。

自一九八三年之后,因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我迁出了这座老宅,告别寺前弄,去了谢家园。从此,关于那个年代的浪漫故事,就封存在这座老宅内,曾经年少之美让我无法停止对它的怀念。经受着时光的不断发酵,我常常闻到那里飘散的芬芳。

如今,寺前弄二号老宅风貌依旧,一直保持着虔诚单纯的历史文化态度,所以大家对它都非常敬重。2018年3月,德清电视台在这座老宅里拍了一部专题片《一个诗人的光影故事》,算是我一段个人史的追忆记录,客观上也成为一段地方史的珍贵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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