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光遇

互推小编 2023-04-24

#短篇小说大赛#

几百年以后

·字数 5917 · （梦里依稀风铃）

01

2620年一月的某个早晨。

“ 哒嘀嗒……哒嘀嗒…… 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小叮铛准备起床了！”

椭圆蛋型海蓝色的床，拱形细薄金属的冥想仓如花瓣样打开，灵正舒服地躺在里面，这突然发出的声音，似乎就是专冲着她，直抵耳膜，混合着久违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从潜伏如大海般的睡眠体验中醒来，灵摸摸额头，很自然地伸了个懒腰，身下的床也随她移动起来。

噢，新的一天又到了。

今早的唤醒模式，可是头一回听到，挺稀罕的。小喇叭是个什么东东，灵努力地想，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流行的一种四方体的收音机，顶着细长的天线，里面有个黑匣子，传出各种说话的声音，戏曲、音乐、广播剧什么的，吸引着当时的人类。

而今，时过境迁，这类东西早已淘汰被陈列在时光博物馆里。

在科技发达社会分解已被林林总总的机器人替代下，人脱离了原始劳作，成了稀有物种，生活在地球，过的是一种完全改良的优质生活。

灵可是少量幸存于地球工作生活的人类科隆中的一员。原来的她，从小到大，病没少得。 30岁得了颈椎病，骨质增生压迫神经，头晕头痛地经常呕吐，后来手术治疗好了。38岁结婚，原本打算丁克的家庭，因为意外怀孕，心动了，想添个宝宝未尝不可，可惜又流产。后来她遇车祸骨折，断了2根助骨，之后又得了肾小球肾炎、过敏性紫癜，这脆弱的身体一次次地住院，轮番花样地治疗打针，闯关般，就这样，居然活到了99岁，也该辞世了。那时克隆技术兴盛，灵成为少数幸运者。40岁的身体和外表，机能状态最好的克隆身体被唤醒，比她原来的真身要健康10倍。

她的脑细胞从小到大乃至最微小的记忆都完整地转换到新置的身体内，灵再次焕发了生命的活力。

这以后，琳的生命线陡然拉得悠长，细胞代谢的非常缓慢。岁月流逝，但她却像吃了防腐剂般几十年如一日。

掐指一算，六百年过去了。

02

今天的唤醒模式很奇特，室内，落地窗户上多了几张贴着红色福字的剪纸。投影屏上赫然显示着“ 除夕 ”。现在，如果没有这些智能的提醒，人都不操心春节应该是哪天了。

怪不得，灵莫名觉得今天隐隐不同于以往任何的一天。原来是除夕到了。

灵的手在空中一伸，前方墙壁的智能投屏亮了，一组数字空中跳动变化着：

空气流通良好

室内温度 23℃

室内湿度 45%

N02 CO

CO2% …～

如此封闭的空间里，智能设施已经完全调控到最佳的温度和湿度，人待着很舒服，基本不需要出门工作了。

而且寸土寸金，地球上适应人生活的土地越来越稀少，高山夷平，大部分的地方都已被海洋占据。能拥有像灵这样高层所居的空间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除夕到了，又该过年了。

除夕应该怎么过？灵想，不用她操心，手指点到除夕，摁了下。整个房间的颜色立刻变的喜庆，落地窗上有了喜鹊造型的两个“ 福 ”字，几串红色的爆竹装饰，一盏新垂的红灯笼分别挂在不同的地方。

灵笑了，今天可以唤醒晩晚和小蓝陪她过年了。它们分别是一只小猫和一只小狗，都是科技产品，仿真术已到真假难辨的效果。

它们俩上个月陪灵的某天，突然吵闹，灵一生气，指头点到设置，它俩立马乖乖休了眠。

果然，晩晚慵懒傲娇地耸了耸背，伸展后腿，向着灵走来，而小蓝已经活泼地在地上翻滚，乐颠颠地跑了过来。

除夕，应该吃水饺吧。灵四处走了走，拉开椅子坐下，光滑洁净的仿实木餐桌，空无一物。她想起从前妈妈包的饺子，白白胖胖的，一个个下到锅里煮时，她和弟弟就已经迫不及待，围着妈妈和锅台转了。

那时，她最爱吃芹菜羊肉味的水饺，还有猪肉白菜馅、鸡肉虾仁馅的，过年，端上桌的那一盘盘水饺，是最好吃的记忆美味。

灵笑了，走向厨房显示屏，点开，手指下弹出一个个礼花，啪啪啪啪一一中餐、西餐、主食类、面食、甜品、烧烤…… 灵熟练地找到水饺类这栏，各种馅、肉的素的，整齐地罗列在那里。

找到 “ 芹菜羊肉” 和 “ 鸡肉虾仁 ”，终止定格，就是它了。还有拌料，各种型号ABCDE …… ，灵很快确定。

原汤化原食，灵还要喝热饺汤。一顿翻找，点击确定。

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吃她的除夕年饭了。嵌入式机子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红色的计时数字跳动着。

不一会，一个方形的伸展柜打开，送出托盘上冒着热气的两盘水饺，看上去皮薄色鲜，透着诱人的香味。拌料在侧，饺汤也到了。

小蓝和晚晚一左一右坐在餐桌旁，它们自行吸收能量（类似充电），时刻生龙活虎，比人类耐疲劳，完全省了吃喝拉撒排泄生病所带来的种种烦扰不便。

除夕的饺子到了，灵的心心念念。不要以为这时的人平时都能吃上饺子。现阶段，人们日常补给，已经精简到了每日一餐，营养素类的浓缩剂，由智能营养助手调配，开口即食，省时省力。

人类彻底告别了厨房内锅碗瓢盆咚咚锵，烟火食材，手动操作的时代。

蘸着调汁，灵咬了一口水饺，若有所思，吃完一个，表情迷惑，还是不由地叹了口气，这饺子虽好看，长着北方饺子的模样，可是吃到嘴里再怎么细嚼，都没有小时候，妈妈煮的水饺好吃呢？

那香喷的滋味，怎么几百年过去了，还是忘不了。糟糕，除夕夜，她想妈妈想家人啦，佑大的宇宙时空将他们分离，丢下她一个人在此，多么孤单！！

过年这种传统的节日，还是要有仪式感去填补。通过智能设定，灵满足了足不出户在空地放鞭炮的心愿，噼里啪啦的响声，没有烟雾污染却模拟得很逼真，还有小时候玩过长长的呲花炮，在黑色夜景下闪炼着五颜六色的火花，室内环绕着欢喜的拜年歌，晚晚和小蓝欢腾戏闹着，一时间，年味萦绕，驱散了很多冷清。

凭墙而置的隐性投屏，今天也露面运作起来，此时，一个个人物出场，名字徐徐滚动着，“嗨，灵，新年快乐！！” “托尼祝你新年快乐！” “大姨祝福你新年好呀”……

灵不由自主地过去，点开了爸爸、妈妈的名字，灰色的图像和图标，静静地停在那儿。

灵的泪水在喜庆欢快的音乐中滑落，“ 我多想，多想与家人团聚，多想像小时候那样，一起过年。” 灵呢喃。

突然，一束光波柔和地打开，显示屏上出现一行字 “灵，你想穿越回过去吗？去见你最想见的家人。”

灵怦然心动， “可以吗？可以吗？当然想呀。”

“考虑下你最想回到记忆中的哪一段？”

灵闭眼细思，曾经最快乐幸福的过年体验，它们成封存，变得遥远而渺茫。妈妈、爸爸、弟弟……

“如果你回去，请谨慎考虑。如果离开了安全的气场，时光隧道会快速消耗你积累的能量。”

灵知道，这就意味着，她可能回不来，或者回来了也垂垂老矣，失掉现在的容颜状态。

滴答滴答滴答…… ，倒计时，跨年的钟声即将响起。密闭舱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灵躺在里面，手指颤抖地摁下那个红色按钮。

追光，回到过去

03

“ 灵呀，快起床了！！”

耳边响起好听的声音，一个风风火火的女人走近，仿佛要马上掀起被子。

灵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她有些恍惚，看到眼前的女人，随即惊呆地捂住了嘴。差点尖叫起来。

妈妈出现了，妈妈就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妈妈的圆圆脸，弯弓眉，大眼睛，脸上的小雀斑，略显蓬乱的发丝根，都那么清晰地映在她眼里。

妈妈原来这么年轻、漂亮啊。当然了，现在的灵才9岁。

“ 这孩子出神啦，还没有睡醒吗？” 妈妈边说边递来衣服，“快，趁热穿上，外面冷。”

灵心底升起奇异的暖流，她一边穿衣服，一边打量着四周。简陋的房间，白色的石灰墙，混凝水泥的地面很薄，有些裂缝露出土砖。家俱看上去那么简朴而实在。柜子、箱子，大衣柜、小闹钟的橱柜，四方八仙桌小搪瓷缸子、暖水瓶……

墙上的像框内，贴满了照片，有全家福，男人女人并肩的黑白照；三四岁小男孩的单人照，侧着脸有些不情愿的表情，头上戴着小海军帽；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头发细黄柔软蓬着，头顶还是被勉强梳起扎了一束很大的头花。

一台小小的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用一块枣红的绒布齐整地盖着。

久违的铁炉子，一圈圈的炉圈勾起她的记忆，火炉接着敦实的火墙。天寒地冻，北风呼啸的夜里，妈妈会给灵和弟弟泡热水脚，把脱下来棉衣、秋裤、棉袿子，棉鞋，上面浸湿的雪水，围着炉子一圈挂开，火墙上面也摊开叠放着。灵钻进温热的被窉，再也不想出来。

那时电力不够，老停电。妈妈就点上马灯，坐在桌旁，靠着墙，纳着鞋底做布鞋。

妈妈取了日历，撕下一张，说 “快过年了，只有半个月了哟。” “ 咱们得加紧准备了。 ”

昨天下午文书阿姨送来一封信，妈妈拆开看后，少有的开心。今天一大早起来，÷系起围裙戴上帽子，仿佛要大干一场。原来爸爸要回来了，正在路上，要翻好几座大山。

爸爸工作忙，离家也远，通常只能一年回来两趟。这次提前要假回来，爸爸在信里说辛苦妈妈了，回来好好帮她。

妈妈去供销社卖布的地方，扯了两种细条绒布，哼着小曲回来。拿出皮尺，在灵的身上量呀，记在小本子上。又拉过弟弟给他量，弟弟扭来动去的，妈妈呵骂几声，用尺子拍两下，弟弟就老实了。

妈妈要给灵和弟弟做过年的新衣裳。

灯草绒布的花色很鲜，灵看着好土气呀，但妈妈说这是店里新到的最漂亮的花布了，好多人还没有抢到呢。

妈妈拿着大剪刀，把布摊开，用粉笔状的东西在布上这画画，那点点，然后，咔嚓咔嚓，大刀阔斧，剪成一块块。让灵帮忙，抬过笨重的蜜蜂牌缝纫机，踩踏起来。灵看得眼花瞭乱，妈妈的手法好快，大剪刀一个旋转，缝纫机上那么转转，一个反穿罩衫就出来了。

两天不到，灵和弟弟的新衣服就做好了，纯手工，细密整齐的针脚没的说。

妈妈每天像个陀螺在旋转。

“ 快过年了哟……” 这是她的口头禅。

灵没料到年轻时的妈妈这么能干，心灵手巧，除了晚上睡那几小时的觉，白天上班，回家后就不停地做这干那。

灵和弟弟也得随着妈妈的呼唤，帮忙打下手。没几天，灵就累的小腰儿酸痛，盼望着天黑好钻被窝，天亮最好晚些。

家里两个大长条盆里一直泡着洗衣粉水，妈妈有空就赶紧坐下，搓衣板上噗嗤噗嗤地用力刷洗着，前后院晾衣服的细铁丝上，挂满了层层浆洗好的床单、被里子、被面、枕巾枕套…… 总之，家里头所有能够洗的，都洗个遍。

还有家里大大小小的鞋子、鞋垫、袜子……

妈妈说这才是清洁，要不留死角，彻彻底底！

这才开始。还有打扫房间，房顶、地面、那些笨重的家俱全部移开，待冲擦干净后，再一点点挪回去。妈妈干着干着，甚至跪在地上，擦洗着……

妈哟，原来过年前，要干这么多活。灵心里头叫苦，突然冒出“吃的是草，挤出来是奶” 这话谁说的？

因为时间紧，还是因为物资匮乏，妈妈做饭简单且快，擀面、刀切面条，抖开、添水烧开，面条一放，白菜一撒，添点油倒点盐，饭就好了。

连着吃了好几天这样寡淡的饭，灵馋得开始留恋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美食。

这天，妈妈围着头巾，穿着宽大烂工装，带着灵和弟弟，正在家里收拾，地上摆着好多东西。

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背着一个大背包，双手提着包，妈妈回头，笑了，同时眼睛有泪花。啊，爸爸回来了！

爸爸看到这情形，赶紧放下包，张开手臂，先把跑向他的弟弟举了起来，然后又抱起了灵。

哈哈，主要劳动力回来了，家里平添了很多生机，妈妈一下子轻松了。爸爸调侃妈妈，这家里除了煤炭还没被洗外，其它的都幸兔不了。

年越来越近，其实不光是灵家里，家家户户左邻右舍都在准备过年的东西。西边邻居家有个小作坊，会做月饼，平时烤大饼也做蛋糕。这些日子，白天不停竭，半夜都能听到“ 呯呯咚呯呯咚 ” 敲打声，早晨，阵阵香味飘来，让灵的口水不由自主地多咽几下。

家家户户的猪开始杀了，妈妈和爸爸出门扛回来半头猪。妈妈说灌香肠、做点腊肉，剩下剁肉馅。又宰了大半年的几只鸡、爸爸提回一包猪大肠，说是伙房蔡师傅给的，于是，花了几个小时，用了无数桶水，爸爸和妈妈合力，灵和弟弟开心地一边搭个手，终于，把臭烘烘的弯曲的肠子淘洗的干净柔软没有异味，盘放到条盆里晾着。妈妈说，这下，连灌香肠都用不完了。

过年，在这一天一天的物资准备中，让灵和弟弟充满了期待，过大节，将是多么隆重和奢侈的时刻。

开心的一天到了，爸爸提议全家出去逛集市，妈妈难得烫了头发，收拾好自己，外面热闹非凡，人们互相打着招呼，拎着采买的年货。

灵看到前方更热闹的人群，妈妈说以前那就是一块空地嘛，现在，因为年，搭建成临时集市。灵眼前，侊如一片红色为主，五颜六色的迷宫，或者乐园，弟弟早已经跑进去了，灵也好奇地走了过去。

那是很奇妙的感觉，灵头顶、身旁飘舞着各种各样的红色，每走几步，就发现以前没见过的好东西，像是集体亮像，比赛着谁更吸引人的眼球。一个接一个的架子、大红的春联一幅幅高高挂起来，随风轻摆。摊子上面的字各种各样五花八门，喜庆的年画目不暇接，各种福字、手工灯笼，大太小小地挂着。那边又哟喝起卖花炮的声音……

弟弟看见花炮就赖着不走了，爸爸就蹲下来挑，耐心地比较着，买了一些。弟弟还恋恋不舍地，被妈妈牵走了。爸爸拉着灵，“咱们去选春联。”，一位老者正挥毫泼墨，长桌上地上已经摊开写好的春联，走近，一股墨的味道。爸爸说还是现写的好，老者笑起，忙不迭的执起毛笔蘸墨红纸上走起，很快，一幅新的对联写好了。

随后又去买了灯笼，妈妈还买了糖果。

回来的路上，灵和弟弟很开心，手里拿着喜欢的东西，掰着指头算日子，等过年，就可以尽情地吃和玩了。

除夕它，终于来了。一大早，爸爸妈妈一起，开始准备好吃的。今天要把初一的饭，一起备好。饺馅早已拌好，是灵喜欢的白菜猪肉和芹菜羊肉两种，揭开蒙布一闻真香。

妈妈的左右手配合，小擀杖一转，手指转动，一个漂亮的饺皮就出现了，变魔术般，一沓沓饺子皮就起来了，灵赶紧地包起饺子来，妈妈是速度最快的，又擀又包，包的饺子像元宝，爸爸包的弯月芽般细长，灵包的呢，像小船。

除夕之夜，灵感受到年到来的神奇魅力，它无孔不入，漫漫包围，让这简陋的房间蓬荜生辉，充满喜庆。家里的灯光从来没有这么明亮温馨，妈妈变得温柔可爱，眉眼舒展，爸爸也乐呵呵地，纵容孩子们的调皮。桌上整齐摆放着各种好吃的。灵和弟弟穿上新衣新鞋子，吃着美味，一下子觉得幸福的不得了。春节联欢晚会，美妙精彩的节目啊，惹得妈妈不知怎的笑出了眼泪，爸爸赶紧递过去毛巾。

初一吃到了包有硬币的饺子，让弟弟很骄傲，灵给爸爸妈妈现场拜年，收到了红包，妈妈说把它压到枕头底下，添些福气。

投身这种浓郁的年味，年前的种种辛劳节俭都变得不值一提，全家人相伴团聚，牵绊依赖，让灵真正体验到家的滋味，幸福的滋味。

十五过后，爸爸开始收拾衣物，准备离家了，眼里有不舍和无奈。妈妈的脸也由晴转阴。灵突然感知体内深处的刺痛，直觉告诉她，她也该离开了。

分别在即，触手可及的父母呵护，亲情牵绊，都有期限，此事古难全。

小小的时候，虽然没有科技智能的便捷，灵却能置身感受浓浓的年味，那些最依恋不舍的东西，在年里浓缩着，聚集着。

妈妈年轻的脸，爸爸伟岸的身躯，弟弟天真的淘气，他们曾经是一家人，牵绊依恋，这成了灵记忆深处抹不掉的底片。尽管生命会一个个消逝，不复存在，可灵依然羡慕，只要在一起就不会孤单。

广袤的宇宙时空，撒下无数星星点点的故事，悄声诉说。只有这一程，灵知道，漫透浓郁幸福属于她的年，有幸找回的一段时光，已成绝版，无法追回。

相遇、再见，是生命里一场场奇妙的缘，烟花般绽放的热闹，被迫四散消逝，归于时光深处。

2021--6月（风铃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