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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醉装疯「一 年下恋哦」

 

——

  那一日天气预报说冷空气要南下,九月下旬的充州就要大面积降温,所以凌漾在降温前的最后一日出门去探病。

  这个事说起来其实有些荒唐与好笑。

  住院的是她的一个追求者,人是圈子里有钱的公子哥,追得很耿直不委婉,满城皆知,表白以来的半个月,鲜花礼物不断。

  其实追人的把式无外乎就那几种,有钱的砸钱捧花,没钱的情话送上,像陆正林这样玩世不恭又自诩深情的人,追人自然免不了各种送东西了,钱砸出去好像非常能显出他们的心意。

  凌漾推脱不掉,花收了有几束,礼物没收。

  被他穷追不舍深情不渝地追了半个月后,有一天凌漾刷手机社交软件,瞧见一个小模特晒出了出门兜风的照片。

  模特坐在超跑副驾,戴着酷酷的黑超,对镜比耶甜笑。而照片中她隔壁驾驶座在开车的人,赫然是陆正林。

  模特艾特了他,陆正林也热情温柔地在评论区和她你来我往打情骂俏了有十句不止。

  正好那天,晚些时候陆正林就给凌漾发消息,言辞恳切地说本来打算约她晚餐的,结果白天出门遇见了点小事故,受伤住院了,就没办法去找她了。

  凌漾出于人道主义问候了下他的伤情,他含含糊糊地说还在观察,可能得动手术。

  演技拙劣地在疯狂暗示她去探病。

  本来凌漾都没那闲功夫花在他身上,后来想着要不就去一下,省得陆公子还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铁石心肠呢,追也追不到,连探个病都不肯,保不准该觉得这几束花都白瞎了。

  至少得让他死个明白嘛。

  而且要是圈里传开了,她不小心得落个不好的名声。

  所以她就随口说他既然那么严重,她抽个时间去探望探望。

  陆公子很开心地在微信里说谢谢她,漾漾真好,追她好像有望,时间久了她好像就能看到他的心了。

  她但笑不语。

  陆正林在充州医科大第二附属医院。

  凌漾没去过这地方,上车后先打开了中控台导航。

  输入医科大附二,地图显示了几个地标,距离附二不远的第一个建筑,上面写着“充州医科大学”。

  凌漾只是淡淡扫了眼,就没去过大关注,直接驱车顺着导航的路线前往此行的目的地。

  从小到大凌漾都没怎么到老城区玩过,只听说那一片作为城市最老的角落,藏着大小不少的老店餐饮,戏园子也一茬一茬的,是充州最有人文气息的地方。

  路上她买了束花,再随着导航的路线弯弯绕绕找到了大名鼎鼎的附二。

  老城区的路都没有拓宽,医院正门就几米,除去枯老的绿化树,旁边只划了一面停车位,根本不够来往的人停靠。

  凌漾顺着导航绕着医院走了一圈,绕到了偏远的后门处,终于难得在角落看到一处空位。

  医院后门是一条老旧的长街,路边是四处泛黄扬着泥沙的老墙,墙脚挂着青苔。正值傍晚,偶有某一扇窗户飘出几缕烟气,人家在做饭。

  老城区街市也热闹,老少混杂,熙熙攘攘从年代久远的老榕树下走过。

  落日余晖穿过树梢,细碎如钻石般耀眼地落在人们的肩头。

  凌漾抬头望了望日头,低头时就瞧见一行年轻男孩儿从远处嬉闹走来,看着都刚好成年的样子,像大学生。

  按理说这边是充州老市区,地虽寸土寸金,但年轻人住在这应该不多。

  凌漾想起来还没陆正林的病房号,就拿出手机发微信问他。

  他还不知道她已经到了,一听以为她晚上要来,挺愉快地回复了他的所在地。

  凌漾听完,难得地又点了句语音重复放了一遍陆正林的声音,这一次听完,就确认没错了,他语音里有一道细微的女声在喊他的名字,喊的是英文名儿,娇俏温软。

  他大概以为她没听过他的英文名儿吧,而且这声音不是那个女模特。

  凌漾嘴角勾了勾,望着长街上浓得跟颜料似的落日笑。

  与几个小男孩儿擦肩而过后,她继续给陆正林发消息,问他怎么跑到老城区医院来了。

  陆正林回复说:“哎别提了,听说附二的骨科相当厉害,我这不是挺严重的。”

  海王又装惨。

  凌漾说:“这样啊,我还以为老城区已经没什么人了,没想到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医院。”

  陆正林给她说:“那怎么会,充州医科大就在附近呢,不缺人,蛮热闹。”

  医科大?

  凌漾想起了早前的导航,里面是显示了某个学校,她没注意。

  “附近有学校?”她问。

  陆正林:“嗯,充州最有名的医学院本部就在我这医院附近。怎么了你感兴趣?回头我出院带你去玩玩,漾漾。”

  “……”

  凌漾含糊过去,微笑收起手机。

  不过她还真不知道这边的环境,只是依稀记得这学校,樱花非常有名。

  她家不在这一片,大学时只了解过自己想要的学校在哪儿,毕业后又出国留了一年的学,早已经远离了学生时代。

  医学院这三个字,今天之前,几乎从未出现在凌漾的脑海中,甚至从未简单地如风一般穿过她耳畔。

  很陌生。

  凌漾穿过半条街,回到医院正门,再穿过半个医院去了住院部。

  病房门口似乎还算安静,凌漾敲了敲门,有个看护模样的阿姨出来开门。

  见到凌漾抱着束花,问她是来探病的吗。

  凌漾颔首。她又问是什么人,边说边眼神偷偷瞄着屋子里。

  凌漾说和陆正林约好了,他知道她来了。

  看护阿姨一下子安心,打开门让她进去。

  Vip病房有个小客厅,此刻沙发摆放了不少鲜花水果。凌漾捏着手里的花走到里面那扇门口,轻扣了下,再一把拧开。

  暮色正浓的时间,房里早已经亮着澄明的灯。

  病床上躺着个年轻男人,醒着,脚打着石膏挂在床尾,身上被子微皱,因为压着半个女孩子的身子。

  女孩儿正一手端着个水果盘,一手拿着个叉子,在喂陆正林。

  门开的那一刹那,屋子里的两人都不约而同扭头朝门口看来。

  下一秒,男人悠哉享受的表情大变,仿佛晴天霹雳的一样地看着门口捏着花的女人。

  “漾……漾漾,你,你怎么来了?”他口齿不清地出声。

  凌漾嘴角微勾,眼珠子极为明显地动动,环视了下他们俩,最后开口:“好像来得不是时候。花放在外面了,早日康复。”

  “漾漾……”陆正林迅速撑起身子,一副要下床的样子,奈何腿断了,又被身侧的女孩子拦腰抱住。

  “陆正林!”女孩子皱着眉不让他追。

  砰的一声,凌漾已经阖上了门,牵着妖艳的红唇朝看护阿姨点个头,把花递给她,末了在阿姨茫然的眼神下,步履悠闲地出了病房。

  这医院实在是大,进出这一趟,外面的天已经不知不觉中黑了,路灯一盏盏地弥漫于长街两侧,静静闪烁;晚星铺满老城区的墨色夜空,明亮且耀眼。

  凌漾走在来时的路上,听着风呼过耳边,似带着隐隐的戏声,听着像昆曲。

  望着陌生街道的景致,她挺新鲜挺有闲逛的心的,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情所打扰。

  走了须臾,忽然想去医科大看看。

  凌漾打开手机导航,再跟着路线绕。

  走了有十分钟了,拐了很长的一段路,却还没到,早知道应该开车来的。

  凌漾叹了口气,又仔细看了看剩下的路,好像还蛮长的,还要绕半个圈,比刚刚绕着医院走要大多了。

  她抬头望了望路边被风吹落的银杏,忽然想起来现在是九月份,没有樱花。

  算了,回去吧。

  刚转身,不经意间看到路边的某一棵笔挺的银杏下围着一群人,大部分是老年人,挺大的一个圈,热热闹闹的,还挺喧哗。

  凌漾也不知道是什么热闹,但是中国人大抵都爱凑热闹,她闲着没事就信步过去瞧瞧。

  以为是什么老大爷在下棋,谁知才一靠近,就听到有人说“应该是没救了”。

  凌漾挑了下眉,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又歪头越过眼前的路人肩头往里看。

  中心处几个年轻男孩子屈膝蹲在地上,他们之间躺着个赤膊的男人,看不清几岁,头被人挡住了,只看到人一动不动。

  而他右手边的位置,一个全身穿着深灰色运动服的男孩子跪着,双手垂直,左掌张开,右手交着左手缠住,按在男人胸腔的位置,正在用劲按压,在做,心肺复苏。

  耳边又有人说“那么久了,是心脏病,肯定死了”。

  “其实就是在白费力气。”

  “现在的小孩儿,都挺热心肠的哈,救不好惹一身腥。”

  “应该是医科大的学生。”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啊?这离附二那么近,是不是报错地方了?”

  凌漾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个两耳不闻,一直在心无旁骛按压着病人胸腔的男孩子。

  头顶的银杏树掉落发黄的叶子,落在男孩笔直而宽阔的肩头,随着他起起伏伏的动作,树叶又晃掉在了地上。

  男孩子额前的几缕发丝在空气中晃动,似风吹过的树梢,但此刻风是他自己。

  昏黄路灯倾泄在那张极为年轻帅气的侧脸上,照出笔直清晰的一条下颌线。

  男孩子薄唇抿着,因为用力,形成一条直线,上挑的眼角含着一抹无人察觉的韧劲,和那张不知成年与否的脸大大的不符。

  在一阵阵丧气冷漠的言论中,凌漾看着不断砸落在他身上又不断被震落的银杏叶,心中蓦然有些感慨,觉得这一刻的少年像一场风暴,根本就不惧怕山洪,他有推覆的力量。

  七嘴八舌中,忽然地上躺平的人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吸。

  轻细却足够撕开一片喧嚣,大家都发现了,惊喜地出声。

  凌漾愈发盯着那个男孩子看,他松开放在男人胸腔上的手,缓缓直起向前倾的身子,屈起一只膝盖,单膝跪着,右手大抵是累了,撑在膝上。

  又一片黄叶掉落在他肩头,他轻吁口气,侧了侧眸去看。

  凌漾就在这一刻与他视线相对。

  她抱着肩,歪头看着他,认真又散漫。

  男孩子定睛看了她三秒后,缓缓捏起肩头的银杏,又扬扬下巴,对她开口:“你身上,有树叶。姐姐。”

弟弟心虚。

  凌漾看得太入神了,根本不知道头上、肩上,落了两三片树叶。

  她低头扫落叶的时候,远处由远而近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大家更加喧哗了。

  凌漾也打算撤了。

  转身的那一刹,看到路边角落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在大家都打算让开的时候,蹲在了花坛边地上。

  他脚边,有个黑色电脑包。

  凌漾看着他一副在看热闹的样子,而手往地上那个包摸,似在摸摸里面有没有东西。

  里面大概是有,他马上拎起那个包,但那包有带子垂在地上,他又手忙脚乱去捞带子。

  凌漾走过去,在他低头忙活的时候,抬起腿踩住了他的鞋子。

  鞋尖抵住,顿时有痛觉弥漫开来。男人愣住,霎时间抬起了头。

  凌漾微微弯下身,问:“帮忙看包啊?这么多人,不用了。”

  男人慌乱地躲开她鞋子的碾压,迅速后退从人群中溜走了。

  下一秒跑来一个男孩儿,看了看凌漾又去看跑了的人,最后再次回眸看向悠悠收回大长腿的女人:“谢谢你啊妹妹。”

  “……”

  他和那个男孩子应该是同学?一个喊她姐姐一个喊妹妹?

  不过确实她也就长他们几岁的样子,正常男孩子在很难看出别人年纪的时候,应该不会随便喊女孩子姐姐,喊妹妹比较正常。

  所以那男孩儿,刚刚也不知道怎么,就直接管她叫姐姐……

  凌漾也没多想,只跟他说:“小心点,人多的地方贵重物品随身携带。”

  “好。”他笑着捞起包,再次跟她道谢,“刚刚顾着去看那人就随手放路边了,谢谢你啊。”

  “不客气。”

  他点点头往回走去。

  救护车已经在边上停下,几个医护人员把患者台上了车。

  刚刚在做心肺复苏的男孩子在跟医生说话:“听他家属说是心脏病,刚刚在散步,走着走着就倒地不起了,现在已经有了呼吸。”

  “好好,感谢你,谢谢你救了人。”医生对他边感谢边上了车。

  那病人的老婆也上了车,临了了跟赶来的家人指了指他,说:“是那个孩子给做的心肺复苏,要感谢人家,一定要谢谢人家啊。”

  来不及说太多车子就走了。

  周颂也正要走,却被人拦下。

  那个病人家属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阿姨,挡住问他名字:“你是不是附近学校的学生?叫什么名字啊孩子,改天我给你们学校送锦旗去。”

  周颂:“……”

  男孩子的表情愣了愣,凌漾看得出,他不想要这份感谢。

  说了句“不客气”后,要走,但那阿姨还是不放人。

  背着电脑包的男孩子过去解救,笑说:“阿姨不用客气了,送医生才送锦旗呢,我们拿这干什么?小事而已,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不是小事,你们救了我们的命。”她马上否认这个轻描淡写的说法,又换了个感谢方法,“那给你们学校送感谢信?让你们学校全校通报。”

  周颂:“……”

  另外两个舍友:“……”

  凌漾依然抱着肩看着,眼看着那男孩子俊逸的脸上飘起了抑郁的神色,仿佛在说:……你不如给我来一枪。

  她低低地笑。

  男孩子再次表示只是举手之劳,任何路人只要懂的都会施救,没什么。

  说着要走,阿姨非拉着他不让走,势必要给他留下名字。

  边上一圈人也都笑呵呵地说让他留名字嘛,人家真的很感激他,他也值得被感谢的。

  最后眼看实在被包围得走不了,实在没抗住,他终于开了口,说:“谢谢,我叫顾灼。”

  他的两个舍友:“……”

  凌漾看着那男孩子大步流星地消失于长街上,刚刚差点丢了包的男孩子一把搂上那个叫顾灼的男孩子的肩,看着亲密无间。

  年轻就是青春。她抱着肩悠悠转身回去。

  …

  远离了人群后,顾灼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揽着的人,勒了勒他的肩道:“我真服了你个周颂,心肺复苏是你做的,你报我名干嘛?他妈的回头真被全校通报了怎么办?丢死人了。”

  周颂单手轻松地一把甩开他:“你发现那个人倒下的,你让我去救的。”

  “卧槽……”顾灼吸气,“那不是你心肺复苏做得最标准吗?”

  周颂:“所以要不是我在,整个人都是你救的。”

  “……”顾灼痛苦点头,“行,我有份,但是我也不需要那表彰啊,你随便捏个名儿,什么张三李四都行啊。”

  旁边的苏彦安笑得不行:“幸亏没报我的名。”

  周颂没再说话,几个人拐了个弯。

  那一瞬他侧眸往后看向了刚刚聚集的地方,看着远处已经即将消失于长街上的女人背影。

  ——七年过去,她好像认不出他来了。

  …

  说不清这趟老城区之行办了什么事,有什么收获,但是凌漾回去的路上却觉得,似乎这一天之中最充实的,就是这两个小时。

  回到市区的房子,屋子里已经灯火通明。

  闺蜜施吟在收拾屋子,见了她调侃:“哟,凌小姐今儿这么早回来?”

  两人住在一起。确切地说,是凌漾借住在闺蜜这儿,她出国留学回来后,挑了个房子在装修,快好了,这一段时间为了方便工作和游玩,就在施吟这处市区的地方暂住着。

  “女主人终于舍得回窝了。”凌漾拎着个外卖盒子在玄关换鞋。

  施吟看着,问:“你还没吃晚餐啊?八点多了。”

  “嗯。去了趟老城区,给陆正林探病,回来高峰期堵了半天才到。”凌漾趿拉着棉拖鞋往开放式餐厅走。

  “陆正林?你去给陆正林探病?”施吟盯着她不解,“怎么回事啊你去看那家伙。你不是对他没意思?”

  “去让他死心。”

  “……”

  凌漾打开餐盒,边忙边说了来龙去脉,“我看他前几天还和模特兜风,微信上又跟我装得跟纯情绝世好男人似的,就打算去摊个牌,谁知道刚刚去的时候,他病房还有女人。”

  “卧槽那狗东西,就两只脚,准备踏遍全世界的船啊。”施吟大为感慨。

  凌漾又随口说了下见面后的场景。

  施吟听得大笑:“太棒了,我姐妹真优秀。”

  “出了医院后在路上闲逛,还遇到了件事。”凌漾去厨房洗了个手后,在餐桌边坐下,喝起了海鲜粥。

  施吟:“什么事啊?”

  凌漾边吃边说,最后道:“那小孩儿长得挺正,最后被逼无奈说他叫顾灼。”

  “顾灼?”施吟马上朝她走去,一脸惊喜,“真的,叫顾灼?”

  凌漾挑了下眉,咽下口中香甜的生蚝后,说:“你认识?”

  “医科大应该没有两个叫顾灼的吧,那是我弟舍友。”

  “哦,这么巧。你弟学医的?”

  “嗯。”施吟颔首,在对面落座,“那家伙大四了。”

  “大四?”凌漾回想了下那男孩子的面貌,“感觉还没二十岁,可年轻了,要不是做事与言行都挺沉稳的,单看那张脸跟高中生似的。”

  “是嘛?哈哈哈,”施吟笑起来,“那顾灼这小子听到你这么说,他会开怀大笑的。”

  凌漾又觉得那个救人的男孩子,不像是那种特别会玩闹会笑的人。

  不过也不了解人家,她没说什么。

  想起那个救人的男孩子边上还两个男孩子,有一个的包还差点让人偷了。

  凌漾边吃边问:“你弟和舍友关系好么?今晚边上还有两个呢,会不会其中一个是你弟?”

  “肯定有了,他们几个成天出双入对的,没分开过。”

  “哦,那是了,巧,不知不觉中见了你弟。”她笑一笑,“那几个长得好像都不赖。”

  “哦,我家那混小子全宿舍最一般。”

  凌漾失笑:“是嘛?亲姐说这个合适吗?”

  “真一般。”她淡淡哼了下,不过又说,“要是知道你今天去那边,我就跟你去了。”

  “怎么了?找你弟?”凌漾低头喝了口粥。

  “嗯。我昨儿个回览市的家了,我妈让我给我弟捎两件衣服,说什么要降温了,那小子没衣服穿。”

  “你们家充州也有房子,他在这边没有放衣服?”

  “他大一到大三都在医科大的览市校区读的,今年夏天才搬到本部来读,所以已经好几年没在这边怎么生活了。”

  凌漾恍然,又颔首:“是要降温了。”她吃了口海鲜,又说,“那明儿去一趟吧。”

  “我真是懒得去,老城区又远路又不好走,算了喊他来拿好了,明天周末。”

  “你明天在家?不去约会?”

  施吟笑意盈盈地睨她:“那不是还有你吗?白天都搁家里睡觉。”

  凌漾但笑不语,只是点头表示肯定。

  施吟起身去客厅茶几拿手机,“我给他发个微信让他明天过来。”

  凌漾喝了半碗粥后,施吟丢下手机说她去洗漱了,那家伙估计在玩,没看手机。

  凌漾继续吃着晚餐。

  一碗香甜的海鲜粥还没喝完,那边客厅里施吟的手机就振了下,类似微信消息。

  凌漾没在意,继续吃。

  过了会儿,电话也来了。

  凌漾放下吃空了的一次性碗,伸手捏了个纸巾叠在一起轻拭嘴唇。

  等她忙好,那手机铃声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在房间洗澡的施吟也没动静,似乎还没洗好。

  凌漾起身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三个字:混小子。

  凌漾推测是她弟弟,刚刚不是发微信给他了么,回复后施吟没动静就来电话了吧?

  她点了接通放到耳边:“喂,弟弟?”

  那头张口欲言的男声忽然戛然而止,凝滞在了喉咙边最后一寸。

  凌漾说:“你是,施吟的弟弟么?”

  “是。你是?”

  “我是她闺蜜,我俩住一起呢你知道吗?”

  “哦……知道。”他知道他姐和一个朋友住在一块儿。

  凌漾点个头:“那她在洗澡呢,你一会儿再打来吧?”

  “行。谢谢。”

  凌漾本来想挂了,不过临了想起来施吟也就说一个事,就随口道:“哎,你姐刚给你发消息是喊你明儿过来拿两件衣服去学校,天冷了。”

  “嗯,我知道。”

  “好,那你要有什么话跟她说就半个小时后再打吧。”

  “没什么事……我是想问她,什么时候去她在家。”

  凌漾恍然,“哦~”了声后,勾勾唇微笑道:“你要是想见她的话,那就一会儿打电话给她确认时间;要是见不见无所谓,那你随时可以来,她不在我在。”

  那头顿了顿,末了出声说好:“那我明天抽空过去?”

  “ok,可以。”

  “那再见,姐姐。”

  凌漾感觉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弟弟,你和顾灼是舍友吗?”

  那边在篮球场边上坐着休息的男孩子稍稍一顿,接着反问道:“什么?”

  凌漾:“你认识顾灼吗?好像是你们医科大的学生。”

  “认识。”

  “是你舍友?”

  “嗯。怎么了?”

  “没……他今晚在你们学校不远的一条路上,救了个患病的路人,这事儿你知道么?你在不在场啊?”

  男孩子眉眼微动,拿下电话看了看,又放到耳边:“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凌漾微笑:“我在场啊。”

  “……”周颂愣了愣,又回味了下这低软清甜的嗓音,再脑海一转,想起晚上施救完了人,一抬头,身侧角落抱肩站着、身上落了二三片树叶的女人。

  他姐,和这个朋友一起住???

  周颂薄唇轻抿了抿,满腔的意外。

  电话中传来女孩儿的询问:“救人的那个顾灼是你舍友,那你是那个包差点让人偷了的男孩儿?”

  “……”??包?“什么包?”

  “嗯?难道你是另一个?今晚有个男孩子的电脑包放在路边,差点让人偷了,我发现了,然后那男孩子还跟我道谢来着。那个不是你吗?”

  “不是。”

  “那你就是三人中的另一个了?”

  他静默两秒,迟疑地点头:“……嗯。”

  “难怪,我觉得你声音也不像,他声音很阳光,像个开朗的大男孩儿。你嘛……”她想了想。

  “我阴郁?”

  “……”凌漾握着手机失笑,“倒不是,你声音好听,但是很沉稳,你和那个救人的顾灼声音很像。”

  “……”

  电话里传来一道不知为何的轻咳声。

  凌漾以为他不舒服,说:“那先这样吧,不耽误你啦,弟弟。明天见。”

  “好。谢谢姐姐。”

  “你声音,和他真的好像。”她忍不住喃喃。

  周颂:“……”

  他话到嘴边想干脆摊牌那就是我,可脑海中的记忆如同坐了时光机回到十几岁那会儿,她去他家里找他姐姐……然后逗他的话。

  ——弟弟,早恋么?或者长大后来找姐姐。

  凌漾低语:“好神奇,你要不说那是你舍友,我都要以为是同一个人了。”

贴心弟弟。

  …

  气温在深夜就降下去了。

  凌漾工作到半夜,感受到了空气中飘来的冷气,懒得去换厚的睡衣了就钻入被窝休息。

  睡前看了眼手机,才见到陆正林在她离开医院后给她发来了几句消息,总结下来就是:漾漾你别误会,那是朋友的妹妹。

  凌漾删了对话框,闭眼休息。

  没睡多久就被一场雨给吵醒了,凌漾翻个身继续睡。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

  肚子有些饿,睡不着了,凌漾就起来洗漱下后出门找吃的。

  外面很安静,偌大的屋子晒着从落地透进来的淡淡日光,悄无声息。

  施吟应该找男朋友去了,两人快结婚了,婚期已经定下,最近这一段时间她一直不着家,晚上也很少回来睡,可能快要搬她老公家住了。

  这套房子也是她男朋友送她的,不过她还是更喜欢去男朋友那儿腻歪在一起。

  凌漾没在冰箱翻出什么好吃的,回卧室披了个毛绒外套出门上超市去。

  天真的降温了,小区外的长街被雨水浸泡了一夜,此刻澄澈干净又透着抹深沉的黑,满地的树叶被风吹落起又跌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漩涡打卷。

  凌漾穿过人行道去了对面超市。

  还没买完东西,她手机进来了个电话,施吟的。

  凌漾点了下接通键把手机放耳边听,另一只手把购物车里的东西放到超市自助机器前结账。

  “喂?”

  “姐妹,你不在家吗?”电话那边的施吟问。

  凌漾“嗯”了声:“怎么了?”

  好友声音继续传来:“我弟弟说要去拿衣服,已经到了,按了门铃没人。”

  “哦~好。”凌漾才想起来这个事,惭愧地笑了笑,道,“我忘了他说今天过来。我就在小区对面超市,马上回去了,你跟他说稍等我一下。”

  “ok,没事不着急,你慢点。”

  凌漾挂了电话,打开支付页面,扫了码结账,很快就拎着东西出门回去。

  她和施吟住在C栋十层,此刻楼下比起刚才,多了一辆黑色车子。

  据说他有卡,已经上去了,所以凌漾就也没有耽搁地径直上了楼。

  房子是独门独户,几百平的大平层,电梯出来有一个不小的入户花园。

  大中午的,即使昨夜才下过一场瓢泼大雨,此刻雨过天晴,还是有一丝明晃晃的阳光从云层倾斜而下。

  男孩子颀长身姿全沐浴在光里,地上被拉出来一道绵长的影子,引得凌漾定睛去看。

  他背着门的方向,立在围栏边在看看高层风景,双手插在米白色运动服的裤兜里,挺认真在等人的样子。

  听到声音,男孩子先是往侧面偏了下脸,恰好一束阳光从他侧脸洒入瞳孔,把男孩子浓黑的桃花眼照得发软,好似深秋季节里的一场春意盎然。

  见到她,他把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人徐徐整个转过身来,光从他脸上轮回了一圈,渡过了鼻梁,薄唇,最终停留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

  凌漾惊讶到不行,这不是……这不是昨晚给人做心肺复苏那个吗?叫什么来着?顾灼?

  周颂看出她的惊讶,徐徐先开了口:“姐姐好。”

  凌漾往前迈开腿,好奇地开口:“怎么是你?你舍友没来?”

  他缓了缓,淡若无痕地颔了下首。

  凌漾笑着走过去输密码,门开了,她扬扬下巴示意他进:“你来给你舍友跑腿呢。好巧……没想过今天又见到你了。”

  “我也没想过。”

  …

  这一见,显得昨晚路边的那一幕恍若如梦,很神奇。

  男孩子从她身侧擦过时,微微弯身,几根手指穿过她左手中那偌大的超市购物袋。

  凌漾发现的时候,东西已经被他接过去。

  男孩子拎着那个足有五六斤的袋子往屋里走,背影飘来一道磁性的声音,钻入凌漾耳朵:“放厨房吗?”

  凌漾嘴角勾了勾:“对,谢谢。”

  周颂把东西拎向那个很显眼的开放式的厨房,放在岛台上。

  转头见身后的女人取了个杯子在洗,似乎要倒水招呼他,边忙边说:“你怎么认得路的?你舍友跟你说的?”

  “嗯……他们在附近吃饭,我吃好了。”

  “哦~所以他就让你来帮忙拿东西了。”凌漾恍然,“那你这么早吃好了,我也还没吃呢。”

  “我十来点吃了早餐,现在不饿,他们中午才起。你不用倒水了姐姐,我拿了衣服就走了。”

  “没事。”凌漾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又示意他去坐,她自己穿过客厅去了施吟住的主卧,“我给你拿。”

  周颂其实来过这边几次了,来时都没遇见过她,所以不是很陌生地走到沙发处去落座。

  大平层的视野非常开阔,降温的第一天,落入室内的阳光没有炙热感,只在木质地板上留下浅淡的痕迹。

  没等周颂喝两口水,考虑要不要跟凌漾说他就是周颂,她闺蜜的亲弟弟,那阳光就越来越淡,最后忽然一阵黑云压下,阳台上飘起了雨。

  周颂顿了顿,抬眸去看。

  凌漾恰好在施吟卧室里找到了个小行李箱,拉着出来。

  周颂瞥去的时候,有些意外地道:“行李箱?”

  “对,我刚给施吟打电话,她说是这个没错。”她笑了笑,“辛苦你啦,你舍友家人怕他冻哭了。”

  “……”

  凌漾把箱子放在沙发边,去看落地窗外:“下雨了。”

  “嗯。”

  客厅这到长弧形的阳台全是雨,房子已然拢入一个青灰色的雨幕中,仿佛把世界都隔绝了。

  “那你……”凌漾回眸看了眼他,“是等会儿还是?雨大不好开车。”

  周颂点点头:“你忙你的吧,姐姐。”

  “好,我做个饭,还没吃饭。”

  “嗯。”

  “你再吃一点吗?一起。”

  “我不用,不饿,你吃。”

  凌漾点点头,上厨房去。

  客厅里的男孩子拿着手机在看,安静从容。

  凌漾看了几次,他都没怎么动,浑身上下就一双手的手指在手机上挪动,似乎是在和别人聊天。

  男孩儿微垂着眼睫,鼻梁高挺,侧脸的下颌线被拉得更加明显,皮肤即使在这暗无天日风雨中也很显白。

  人坐在那儿,像一束清晨刚出来的日光,毫无杂质。

  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按理说他都大四了,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了,早已经成年,已经远离了少年这两个字,但是凌漾没来由地总感觉那坐着个让人移不开眼的少年……

  大抵是他身上纯净的气质与那张奶白又帅气的脸吧,让人认知都恍惚了。

  手机响了起来,拉回了凌漾天马行空的思绪。

  她从岛台上摸来手机。

  一看是国外的号码,凌漾接听的兴趣就少了,一来她没什么亲密的人在国外,二来有不想听的电话可能就由国外打来的。

  她放着晾了一会儿,没断,才听。

  客厅中的周颂都因为响个不停的手机偏头扫了眼过去。

  手机在她身边,她在洗菜,但是好像对那个不断振动的手机视若无睹。

  等她把几片下面的青菜洗好了,才慢条斯理抽了个纸仔细擦干手,再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

  “喂?”

  周颂收回目光继续看手机。

  凌漾继续忙活着,一手拿手机放在耳边听,一手去抓了把面放锅里。

  电话里传来半生不熟的一道女声,说:“凌漾?”

  “嗯?哪位?”她听着了然于心的声音,但状似听不出来一般,问道。

  对方也不知道她真没听出来还是怎么,只是说:“你没我号码吗?不知道我是谁么?”

  “嗯。”

  那头静默须臾,也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爸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住院了。”

  凌漾没说话,营造出了一个“哦,你是我爸二婚老婆啊”的恍然感。

  女人在电话中继续道:“他挺念叨你的,你来看看他吧。”

  “应该没空吧。”凌漾看着面在锅里滚动转圈,像一个漩涡。

  电话中的声音在那小漩涡里继续飘来,没有中断:“你抽时间来吧,他最近不太好,每天都念叨着你,本来是这一阵打算回国看你的,谁知道身体会不舒服。”

  “是嘛。”凌漾语气淡淡,似乎十分精力只放了两分在电话中。

  她目光全然落在自己的小锅上,看着那把挂面渐渐软化得可以放料了。

  她伸手去拿一侧放着的调料碗,把里面的牛肉和调料倒进去。

  耳边的听筒中,那一刻传来女人短短的一句:“你什么时候来?我跟他说。”

  “没要去啊。”她漫不经心道。

  “凌漾!”女人似是听出了她一直在故意吊着她,有些火气上来,“那是你爸,你别跟我怄气。”

  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让凌漾不得已回味了下自己那句话,哪个词在和她怄气……她不是在陈述事实吗?怎么忽然就炸了。

  “怄气?”她嘴角微勾,“这话从何而来,我不早就说了我没空?何况,你谁呢……我就怄气。”

  “你别没大没小的。”女人声音拔高,又带着森冷气息,“我是谁,我是你爸的妻子,你不尊重我就是在不尊重你爸。”

  凌漾懒洋洋问了句:“嗯?要我尊老?你大我多少?我想想……”她语气格外地轻,轻得无端带着一股轻慢嘲讽,“是二十岁,还是十八岁,还是,只有八岁?嗯,大我八岁的……后妈?要不我喊一声,妈妈?”

  “凌漾!”女声尖锐起来。

  凌漾嫌吵,挂了电话,手机随手放在料理台上,转身去打开橱柜拿了个碗出来。

  放水池里洗了洗,拿出来时不知道是因为手滑还是心气不顺,一个恍惚,不小心碗就从她手指间滑落在料理台上,发出哐啷一阵响后,跌落地面,砸在了瓷砖上。

  碎声在被大雨灌满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周颂偏头去看。

  远处的女孩子一手扶着料理台,一手垂在身侧,静静看着脚下的碎片。

  他马上起身过去。

  凌漾因为他的身影由远而近才回过神来,抬起手挥了挥,一笑说没事,末了就弯下身要去收拾。

  “我来吧姐姐。”周颂看着满地残渣出声。

  “没事没事,不用。”凌漾哪好意思让他一个客人来。

  周颂刚走近厨房,就看到她那口煮面的锅里水已经滚开要溢出来了,遂先伸手去把火关小。

  低头的时候,眼前的女孩子似乎还出着神,张手就伸向了那块瓷片的断口处,他眉眼微微跳了下,忙弯下身伸手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凌漾的手悬在那瓷片上空三公分位置的地方,随之撩起了眼睫去看。

  男孩子在她的视线里把半弯的身子屈膝下来,在她面前一脸认真地表示:“我来吧,真的,我给你收拾。”

  “哪里能麻烦你。”她摇头,“不用的。”

  “小事,不麻烦,你别这么随意地拿,别刮伤了。”

  凌漾笑了笑,看着他这么诚恳温柔的言语,忽然就想享受一下,不再挣扎了。

  她点点下颌,说好,谢谢他,麻烦他了。

  说着起身看了眼锅,又回眸看屈膝在地上捡碎片的男孩子,喃喃:“我就是有点分神……”她自嘲地一笑。

  周颂刚才没去注意她的电话,只是她几句不咸不淡略不平常的话还是多少钻入他耳中一些,所以猜测她是因为那个电话而分神。

  他仰头看了看她。

  凌漾居高临下和他对视,与那双澄净的桃花眼对视了大约三五秒,都没有说话,不知为何感觉他还是个小孩儿,又是个陌生人,好像没必掩藏太多情绪,所以也就没说话。

  他也聪明地看了出来,低头边收拾边说:“心情不好?”

  “嗯。”她勾着唇问他,“你们男孩子,心情不好时都怎么样?打打篮球什么的?”

  他捡瓷片的动作稍顿,抬起下颌看她说:“嗯。”

  凌漾浅浅一笑:“我想打人。”

  “……”

  他失笑。

  凌漾盯着他陡然的笑意出神。

  稍许,周颂被她盯得有些发毛,收敛了笑容问:“怎么了?你想打我?我不笑了姐姐。”

  “……”

  凌漾粲然笑开,而后微微弯下身,伸手,粉嫩的指尖勾了勾男孩儿的下颌。

  在他愣住的神色里,说:“不是啊,弟弟,你这笑太好看了,姐姐心情好起来了。”

  “……”

进退两难。

  男孩儿禁不住逗,脸色都僵住了,从脖颈往后到耳朵,似乎若有似无地都飘起了红。

  凌漾像个姐姐一样地笑,悠悠收回手,也没真去胡来调戏美少年……

  周颂动作僵硬地动了动脑袋,低头,再有些麻木地继续收拾。

  凌漾去拿碗,看那锅里的肉已经熟了,就把一侧的生菜丢进去,关了火。

  周颂把一地的碎片全部捡起丢垃圾桶。

  起来要去洗手时,看着立于料理台前的女孩子伸出一双纤细的手臂,手指间在扶着碗试温度。

  那几根手指贴着碗边碰了碰,又及时缩起来,撩起眼皮扫了料理台一眼,似乎想找个东西垫手,又可能那一眼没找到,她又回头看着眼前的碗,双手伸过去要捧起来。

  周颂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等等。”

  “嗯?”凌漾的手停在碗边,偏头看他。

  周颂从她身后越过,伸手到洗菜池剩下的水里洗了洗,又抽了个纸巾擦干净,然后又从她身后走过,双手端起碗走向了隔壁的开放式餐厅。

  凌漾愣了愣,马上跟上去:“谢谢你啊弟弟,真麻烦你了。”她笑一笑,感觉今天什么事也没办好。

  周颂说不用客气,然后自己回了客厅继续去坐下。

  凌漾在餐厅远远看了客厅的人一眼,收回目光吃饭,边吃边想着到底去不去日本看她父亲。

  直到吃完也没怎么确定下来,而这场雨也从凌漾进厨房到吃完一晚香飘飘的牛肉面,都没有停下。

  饭后她去招呼人。

  大抵是雨声太大,仿佛整个世界都要被淹没一般,所以他专注地看着手机没有发现凌漾已经吃好,走近他。

  直到她在隔壁的单人沙发优雅落座,才回过神来,撩起了单薄的眼皮朝她递去一道干干净净的目光。

  凌漾看男孩子正抱着手机刷微信,微笑问了句:“很无聊吧?”

  他说没有,只是下一句又说他走了。

  凌漾惊讶地指着外面的雨:“你怎么开车?”

  “没事,我车技很好。”

  “……”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她最后说:“你要是看我在这不自在,我可以进房间。”

  “……”

  凌漾起身说她回房,让他在屋子里随意活动。

  周颂回过神,连忙伸手挡住:“不用姐姐。”

  凌漾迟疑了下,坐下:“那要不咱聊聊吧?”

  “……”他虔诚问,“聊什么?”

  “稍等,我泡个茶来。”凌漾起身去了厨房,拿了包茶叶倒入茶壶里,加了水,再拿了个杯子一起过来。

  他水杯已经喝完了,她给他加了杯茶,自己再倒一杯,最后才叠起腿边喝茶边优雅问道:“听施吟说,你们大四了啊?”

  “嗯。”他颔首,把手机熄了屏握在手中。

  凌漾懒洋洋地卧入沙发,眼睛瞧向他:“那你现在在实习?”

  “还没,我们本科还有一年。”他目光落在杯子里漂浮的茶叶上。

  凌漾恍然:“哦,五年制的医学生?”

  “八年制,我本硕博连读。”

  凌漾一顿,再盯着他那张奶白的脸时,满含肃然起敬。

  “那你这还有四年才毕业啊?”她不太真切地问。

  他利落颔首:“嗯。”

  “你……为什么会学医啊弟弟?这不是挺费时间费脑子的?”这是个凌漾从未涉猎过的专业,身边也没有人从医的。

  男孩子平常地说:“喜欢。”

  “也是……除了喜欢还能有什么呢。”凌漾夸了他一句,又拐了个话题聊起昨晚,“我本来想去你们学校逛逛来着,迷路了,跟着导航还没走到。话说,我不是听说附二医院附近就是你们学校么?怎么十分钟了还没走到呀?”

  周颂抬起眼扫了下她:“你走过头了,前面就能到学校了。”

  “啊?”凌漾一脸茫然,盯着他困惑道,“导航还有一大圈呢。”

  “应该是导到校门去了,那确实远,但是在附二医院附近,有个东门。”

  凌漾深深叹息:“那我白走那么远了,早知道我出了医院还真能去逛一圈。”

  周颂闻言,又自然地问了句:“姐姐,昨晚去医院?”

  “嗯。”

  “你不舒服?”

  “不是。”凌漾笑了起来。

  周颂:“……”他摸不着头脑,就静静看着她这似乎不合时宜的笑。

  凌漾:“我昨晚去探病来着。”

  “哦。”他点点头,没接话,似乎没必要再深入了。

  没想过凌漾闲来无事还忍不住说说,她说:“去看我追求者。”

  “……”

  女孩子捏着个茶杯在手,转了转,语调漫不经心地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他开车载妹子兜风,让人撞了。”

  “……”

  “跟我说他暂时不能找我了,好深情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出于人道主义去看看他了。”

  “……”

  “那人只断了条腿,我去顺便让他心也伤一下,一起在医院好好治疗。”

  “……”

  周颂瞧了两眼隔壁端起杯子喝茶的女人,似乎对这个有些科幻的剧情不是很理解。

  凌漾莫名看出他好像不太理解的表情,笑问:“怎么了?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啊?”

  “不是……”

  “嗯?”

  “怎么会有人,还诓你。”

  “哟,”她凤眸的光似凝聚起来,亮了亮,“弟弟,你夸姐姐漂亮呢?”

  “……”

  周颂举杯喝水,答案似乎就飘在了水面,他没有认真在夸,因为这是事实。

  凌漾心情很好,说和年纪小的人聊天真好,不用拐弯抹角的,很舒服。

  说得周颂免不了说一句:“你才几岁。”他不是反问句也不是疑问句,是肯定的语气。

  凌漾:“你猜我几岁?”

  “和我……”话刚出口,他又及时刹住了那句“和我姐一样”的话,转而说,“和我舍友姐姐一样?”

  “嗯。那也比你大了几岁吧?”

  “也不大。”

  “哎,真好,姐姐是真喜欢跟你聊天。”

  “……”

  他继续喝水。

  凌漾笑了笑,觑了眼窗外浓密的雨幕,又想起来早先纠结的问题,叹了口气,到底去不去日本看父亲。

  叹息声在只雨息的屋子内,格外明显。

  周颂不好当做视而不见,问了句怎么了。

  “没……在想个事。”凌漾随意地回了个眸,瞥了眼隔壁的长沙发。

  男孩子在喝水,收到目光,那双桃花眼越过了杯子上空与她视线交融。。

  凌漾仿佛又有早前的那种感觉,他是个小孩儿,又是陌生人,情绪不需要遮遮掩掩。

  是以她就忽然忍不住说:“我后妈打电话说我爸生病住院。所以,在考虑要不要出国去看一眼。”

  他只微微停顿一秒,随后也没什么意外地接话,道了句:“很远吗?”

  “还行吧,在大阪。”她圈着手中的杯子,百无聊赖地说着纠结的理由,“距离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不想见的人。”

  “不想见你父亲,还是不想见你后妈?”

  “后者。”

  “那就去。”

  凌漾歪头扫了他一眼。

  周颂淡淡说:“充其量就是不想见的人不小心碰个面而已,没什么损失;想见的人,没有见……是一种损失。”

  凌漾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眼睛眨也不眨的。

  她的眼睛妖媚灵气,直勾勾盯着人时让人不由自主好像也难以抵抗,肯定要被吸引去了目光。

  周颂不太习惯这种坦然又深深的注视,回头看她的时候,轻抿的薄唇微动,说:“随口说说,姐姐根据自身情况自己决定。”

  凌漾回神,牵起红唇,漂亮地笑一笑:“不是,我是觉得……弟弟,你有种超乎年龄的思想。”

  “是嘛……”他淡淡道。

  凌漾认真颔首:“我决定了,应该会去一趟。”

  “嗯。”

  雨势在两人一茬又一茬有些意料之外的聊天中不知不觉减小。

  最后二人一齐看向窗外淅沥的小雨,然后对视一眼。

  周颂起身:“麻烦你一下午了,谢谢姐姐。”

  “这话说的。”凌漾说谢谢他帮她收拾厨房的一地狼藉才对,边说边跟着他往门口走。

  把人送到了电梯口,他让她回去,凌漾又觉得不合适,还是进去了。

  里面没有其他人,按了电梯凌漾又找了个话题聊。

  “弟弟,你有……嗯,你们宿舍的合影吗?”

  “嗯?”周颂茫然地瞥她。

  凌漾仰头看他,他很高,踩着平底鞋的她需要仰着脑袋才能够与他对视。

  “就是,我想看看施吟她弟弟长什么样。”

  “……”周颂定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嘴里那句“我就是”的话又溢了出来。

  昨晚在外面说他叫顾灼,是随口一说的。

  凌漾从他脸上收回目光,抱着手臂把眼神随意地落在电梯下降的数字上,说:“施吟说他弟弟长得是宿舍里最一般的。”

  “……”他嚅了嚅唇瓣,却说不出话,喉咙口的话也似乎被阻隔住,飘不出来。

  凌漾没注意,自顾自说:“但是我以前去过她家,施吟是览市人,但他们家一直在这边生活,我以前见过她弟弟。”

  “……”

  “大概有七八年了,可能长变样了吧,”她不太确定地道,“但是以前好像那弟弟就长得很祸水,现在的话,应该也不至于长残吧?”

  “……”他悠悠张口,低语道,“亲姐都喜欢开玩笑吐槽自己弟弟的,她的话可信度,可能不高。”

  “哎,那倒是……那你意思是你舍友长得不错?”凌漾睨他。

  “……”周颂难为极了,说“别人”不好看,不合适,说自己好看,说不出口。

  凌漾:“嗯?有你好看么?”

  “……”

  他低低咳了起来。

  凌漾笑看他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戏谑道:“不好意思说啊?你有照片么?”她眨眨眼,笑道,“给姐姐瞧瞧。”

女朋友这就有了。

  电梯里的静谧似乎一秒能穿过漫长时空,一秒万年。

  周颂状似随意地说:“他不爱拍照片,平时冷酷着呢。”

  “哦~”凌漾笑着点点头,“冷酷啊,果然还是小屁孩儿。”

  “……”

  周颂唇角隐隐一抽,免不了问,“冷酷怎么就……小屁孩儿了?”

  “因为成熟的男人,都很绅士啊,不冷啊。”她笑。

  “……”周颂悠悠道,“人性子就那样,冷酷不代表不绅士。”

  “哟,”她朝他戏谑道,“你这会儿又为你舍友伸张正义来了,那小屁孩儿人缘很好啊。”

  “……”

  她叹口气:“我就是很好奇当年那小家伙,现在长什么样了,他小时候,可帅了,和你有得一拼。”

  “……”

  恰好电梯到了,话题被终止,他说句谢谢姐姐夸奖后就没有犹豫地迈开了腿出去。

  凌漾当然不知道他的谢谢,不是在谢那句“有得一拼”,而是谢她那句“可帅了”。

  她站在入户大厅外的廊下看着他进了车,开口说:“路滑,慢点开。”

  周颂隔着车窗望出去。还有细雨在不断落下,像一片幕布,两米外的女孩子拢着手在身前,像是冷一样,但明眸还是骨碌碌盯着他的车,嘴角也含着笑。

  说实话这温柔的表情和他姐如出一辙,但是她那天生魅惑的眼睛不是施吟,他怎么都无法当做是他姐在嘱咐他。

  所以只能对视两秒后,含糊地点点头像个小朋友一样地应好,然后就踩下油门疾驰而去了。

  凌漾在外面站了会儿,看了看漫天乌云下的雨,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这一下午,仿佛一场梦。

  雨停梦醒……但是收获是有的,和昨晚的老城区之行一样,还挺不错。

  凌漾回家后就拿手机搜索了下飞日本的机票,在几个时间中犹豫不定时,先打了个电话给她妈妈。

  父母离婚几年,母亲也已经再婚,不过继父和母亲年岁相当,看着挺和谐,对凌漾也很自然地温和,她没那么排挤。

  接电话的就是她继父,语调温柔地和她说她妈妈在午睡。

  凌漾心想这种去日本的事也不太好由他转达,就表示等晚上再打电话。

  继父关心了她几句生活中的事,说着说着,电话里就传来了母亲初醒的声音,在问什么人打电话。

  继父的声音传出去,告诉她说是漾漾。

  很快电话由她母亲接起来,问:“漾漾?怎么了?”

  凌漾把事情说了。

  那头的母亲很平常地道:“就去一趟吧,去看他,其他人不用管,不去了你也要纠结难受几天的。”

  凌漾想起顾灼说的话……想见的人没见,是一种损失,这种损失通常称之为,后悔。

  所以说他年少却心思深,有些话说到人心里去了,仿佛把陷在漩涡里的她拉扯了出来。

  挂了电话,凌漾定了机票,去三天。

  第二天在充州直飞大阪。

  她父亲已经出院了,精神头看着也还行,只不过见到她那想念之情还挺真切的,很开心。

  凌漾也算是补上了顾灼说的那个……损失。

  后面两天她顺着在日本玩一玩。

  本来是三天就要打道回府的,毕竟他父亲家里有个大她八岁的后妈,凌漾待不惯,住酒店她爸爸又不乐意,所以她没想久待。

  但是没料到后面的大阪天气不好,风雨交加导致多数航班延误或者取消。

  凌漾在日本又多待了整整一周,那一周难受极了,天气不好又不能出门,每天在家里与那差八岁的后妈待在一块儿,看来看去。

  父亲在家的时候,后妈管她叫漾漾,父亲不在的时候,她--------------{甜 wei 读 嘉}从凌漾面前走过都不带赏个眼神的。

  八百年一遇的聊天是这样的:。

  后妈:“这房子你住着还习惯吗?习惯多待几天。”

  凌漾起初还觉得对话挺平常的,是以回了句:“还行吧。”

  接下来对方说:“不习惯也正常,是你爸千挑万选买给我的,都是按我的喜好来的。”说完温柔贤淑地浅浅笑了笑。

  凌漾静默少许,就平静地对她道:“说起来,忘了跟我爸说,他给我的几个房子我挑了个大平层在装修,其余的送我妈了。”

  “……”后妈面色如蜡。

  凌漾一脸平静:“快入住了,回头你帮我告诉他一下,身体允许的话,也回去喝喝我的乔迁酒。”

  后妈盯着她无言,一会儿微笑道:“你怎么不等他回来亲口跟他说?”

  “你不是热衷聊这话题吗?”

  “……”

  凌漾真对这种无聊的对话与心机没兴趣,她本来对父母离婚后的感情生活完全支持的态度,但是这女人……曾经是她妈妈公司的人。

  离婚前应该就见过她父亲的了,后来他们离婚,这女人就追求猛烈,没多久就听到他们在一起的消息了。

  凌漾始终不清楚父亲是与她在没离婚前就有暧昧倾向的还是离婚后发展起来,所以对他也没有以前那么亲密热切了,心口梗着一根刺,所以……他生病了来就来一趟,但是不想多待。

  而现在再看这种无聊小手段,只觉得连看一眼她都嫌浪费精神,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离开日本。

  后妈忍了忍,又换了话题问她:“中午你想吃什么呢?漾漾。”

  “随意。”

  “我也不太会做菜,之前在国内住老和你爸去梨园吃,吃多了我还学了两道,晚上做给你尝尝吧?”

  “谢谢。”

  她想了想,又叹息道:“算了,还是让阿姨做吧,我怕做了你不合胃口。”

  “……”凌漾扯扯嘴角,“确实应该不合胃口,阿姨你和我是两代人,你的口味,我向来不习惯。”

  “……”

  她脸色愈发蜡黄,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将了回去,还是那句“阿姨你和我是,两代人……”

  虽然她一个当后妈的人被喊声阿姨很正常,但是两人,只差了八岁。

  …

  大阪的雨下了整一周,从九月下旬下到了国庆。

  那天大阪还没有直飞充州的飞机,凌漾整天翻航班信息,翻来翻去终于在深夜捡漏订了一张十月一号飞览市的机票。

  充州与览市就挨在一起,到览市也行,到后打个车就能回充州。

  凌漾是这么安排的,觉得很完美,就是没想到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到览市后,那边天气也不好。

  深夜起雾,很多航班都延误了,机场在一号晚上滞留了一大片人,人潮汹涌。

  大雾的天,已经很难找车到市区了,再回充州应该不现实。

  凌漾看着深夜却人流如织的大厅,陷入了犹豫。

  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在这住一晚是必须的了,但问题是现在是国庆,不知道能不能在深夜找到酒店入住。

  凌漾站在人群外,低头拿手机打开软件搜索酒店。

  一排排扫下来,五星级酒店几乎没有给她活路,下面的都是小酒店,还有旅馆民宿。

  凌漾其实不挑住的地方,奈何连小酒店和民宿都很少很少了……

  早知道在日本住两天酒店再回来,嘴上跟她爸爸说她走了就行。

  凌漾真有原地打道回日本的冲动。

  思索了一会儿这边有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暂时收留她一晚的,想着想着,想到施吟她家男朋友尹贺在这有酒店,那人和她本来就是熟人,是一个邻居哥哥,他们俩是通过她才认识的。

  那大哥产业到处都是,览市也有。

  凌漾迅速上网搜了搜他家酒店,嗯,刚刚其实已经看过了,没房。

  凌漾上微信给他发了个消息。

  一会儿他回复:“在览市啊?”

  凌漾:“嗯呢,给我找个房间。”

  尹公子发来一句语音,吊儿郎当地笑说:“你这可太难办了啊,今儿国庆呢。”

  凌漾笑:“不国庆我能找你?赶紧找。”

  下一句语音里传来的是施吟的声音,说:“你别听他的,他已经打电话了,你等着一会儿酒店司机去接你,漾漾。”

  凌漾说:“那不用,有房就行,我打车过去。”等人过来还要很久,她恨不得赶紧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冷得不行。

  身边依然是喧嚣的人声,脚步,谈话,机场广播,这个夜的国内注定每一处都是热闹的。

  凌漾和施吟聊了两句关于她为何会深夜出现在览市这个事,然后退出微信,准备点入打车软件。

  这时,她耳边飘入了一句磁性却含着温雅气息的男声——“没雨,放心,坐哥哥车还不放心?”

  凌漾回味了下,这声色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耳熟。

  她懒洋洋地歪头瞥了下身边路过的人。

  涌动的人潮中,一个身形修长笔挺的大男孩儿拎着一个行李箱往这走来,身侧跟着一个小女孩儿和一个小男孩,大概都十来岁。

  凌漾盯着拉行李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满心疑惑:顾灼?他怎么在览市……览市人?

  也不是不可能,很正常。

  盯着盯着,男孩子三两步从她身侧路过。

  大抵是感受到有人目光落在他那边吧,边上又没有比他高的人阻挡视线,他就随意觑了眼过去。

  二人眼神猝不及防地擦了过去。

  凌漾肉眼可见地看到他眼底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溢出惊讶,再然后意料之中地边走边回头。

  最后他站停下来,是凌漾的意料之外。

  女孩子穿着米白色风衣,戴着一顶同色系的帽子,一头卷发垂在右肩一侧,明眸皓齿,灵动妩媚。

  明明是初冬的装扮,却莫名被她穿出了盛夏的海岛风情。

  莫名的,人满为患的机场里她像一抹光落在那儿,格外吸人眼球。

  周颂身边的小男孩儿看他忽然停下,也停下来,仰头问他:“怎么了哥哥?”

  他低头跟小孩儿说:“没事,哥哥遇见了个……姐姐的朋友,我去打个招呼。”

  “哦。”

  凌漾被耳边的喧嚣声吵到了,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只是他说完后,他身侧的两个小孩儿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很快凌漾就看到高大的男孩子逆着人流拉着个二十四寸行李箱回头走到她面前,薄唇微动,喊了句:“姐姐?”

  “嗯。好巧。”凌漾收起手机笑起来,往下看了看两个跟着他的小孩儿,又抬头看他,“你怎么在这?”

  “我来接孩子,我小叔家的。”

  “哦~”凌漾随口聊,“外地回来过节呢?”

  “嗯,从北市来的,父母没空一起来。”

  凌漾了然颔首:“那你呢?你是览市人啊?”

  周颂点头。

  凌漾下意识说:“跟你舍友一样啊。”

  “……”

  周颂淡淡吸了口气,转了话题反问她:“你怎么在这?来玩?”

  “不是,充州过来哪里要坐飞机。我刚从日本回来。”

  周颂想起上次见面的聊天内容:“你去了这么久?”

  “嗯,那边天气不好,耽搁了一周。”凌漾叹息,“这儿天气也不好,都没办法回去,早知道我在那边多待两天。”

  周颂看了眼她手中的手机:“你没订酒店吗?”

  “没。不过没事,我已经找了熟人,找到落脚的酒店了。”

  他颔颔首:“那就好。”

  “嗯。”她客气道,“那你赶紧回去吧,这么晚了。我打个车也走了。”

  周颂闻言,转头看了眼人满为患的机场:“打车不容易吧?”他视线回到她脸上,“要不……坐我的车?”

  “嗯?”凌漾低头看看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又瞄了眼他。

  周颂很平常地道:“走吧,我开车来的。”

  凌漾勾勾唇,背着自己小背包,跟上他的脚步。

  路上走在周颂那边的小女孩儿老看凌漾,被凌漾抓到后,弯起眼睛问小孩儿:“你老看姐姐干嘛呀,小可爱?”

  小朋友害羞地收回目光,又仰头看周颂,晃晃他的手:“哥哥,这个漂亮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周颂:“……”

  凌漾笑意盎然。

  那女孩子又看向了她,满脸好奇地又去晃周颂的手,这时她身边的男孩子揉了揉她的脑袋,说:“别说话,这还用问。”

  周颂:“……”

  凌漾大笑开来,边笑边问两个小朋友:“你们觉得,我和你们哥哥,搭不搭?”

  小女孩儿声音都是甜的:“很搭,很配。”

  周颂:“……”

  他正要说话,凌漾已经先开了口,逗她:“那你们喊嫂子吧。”

  小朋友:“呜呜嫂子好。”

  周颂:“……”

弟弟乖得没边。

  周颂睨了眼她,冲着那个笑得尤其欢快的女人眯了眯眼。

  但凌漾还没察觉到他的脸色,直接把手挽上了他的胳膊,悄悄耳语说:“弟弟,那姐姐要怎么喊你啊?难不成?喊句那什么?”

  “……”

  周颂真怕她喊出来,迅速低语了句“别玩了”,而后就低头去看两小孩儿,嘱咐:“别乱喊,没听见我喊人姐姐吗?”

  小女孩儿看他:“那,那你为什么喊女朋友姐姐啊?”

  隔壁的小男孩儿:“姐姐比哥哥大,他就喊姐姐,姐弟恋,正常。”

  凌漾:“……”

  她笑声飘得老远。

  周颂伸不得不手去揉堂弟的小脑袋,悠悠道:“没有的事,别乱说了,这是哥哥的……一个朋友。”

  凌漾掩唇笑,觉得这段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还挺好玩,冲散了她今晚原本的懒倦疲惫。

  到停车场,两小孩儿坐在后面,凌漾自发钻入副驾驶。

  车里有些热,她把外套脱下来折在臂弯里。

  周颂耐心地等她一切忙好了,把安全带拉上,才启动车子。

  把车开上机场公路后他再问凌漾:“姐姐去哪个酒店?”

  “尹氏。”

  周颂微顿:“尹氏?”

  “嗯。”凌漾歪头看了眼他,“你不认识路吗?还是,不顺路?”

  “哦,不是……”他摇头,悠悠道,“顺路,就是太顺路了。”

  “是嘛。”她愉快道,“那就好。尹氏的老板叫尹贺,是施吟的未婚夫,就是你舍友的姐夫。”

  “……”

  “你知道吗?”

  周颂睨了眼后座,还好,那俩小朋友在玩,没注意这边的聊天内容。

  他收回视线,说:“勉强知道。”

  “嗯,那你开过去吧,谢谢你啦,弟弟,哦,嗯,男朋友。”

  “……”

  他悠悠低语:“不客气,姐姐不用说这些。”

  车子在一号的夜晚走走停停,最终在凌晨两点时到了市区尹氏酒店。

  拐入灯火通明的酒店门廊下,周颂停了车解安全带要下去,隔壁的凌漾拉住他,“你不用下去了,我自己就行。”

  周颂被按住,只能回头看她自己利落地下了车,转身弯腰拿起车里的背包,再朝车他笑:“谢谢你啊弟弟,回头到充州,请你吃饭。”

  周颂扯了扯唇角,点点头:“不用客气。早点休息。”

  “好,你开车小心。”说着又去和后座的两个小朋友挥手,“晚安,你们两个小可爱。”

  “姐姐晚安。”两人甜甜地朝她喊,异口同声。

  凌漾走到酒店前台,工作人员问她是不是凌小姐。

  凌漾感慨姓尹的办事还是挺靠谱的,点个头后就随工作人员上楼了,连办理入住都不用。

  一进房间凌漾就丢了背包,拿下脑袋上的帽子,最终一身清爽地进浴室去舒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之前听说要降温后她就出了国,没想到这么久了那温度是一点没回,仿佛才十月份就已经要扎入冬天阵营。

  凌漾把头发吹干时,已经三点多。

  她懒洋洋地倒在卧室沙发,摸手机看了看微信。

  施吟半个小时前问她到没。

  凌漾回了两句,那头大概也是睡了,没马上回。

  人很困了,凌漾托着无力的身子到床边,把手机丢去充电,也没设闹钟什么的,反正都住下了,她也没想明天一早充州了。

  就跟去日本一样,反正恰好国庆了,就在国际大都市览市逛一圈再走。

  …

  回家的路上,周颂被后座两个小鬼追问了几句那个姐姐真的不是嫂子吗。

  愣是把不喜欢多话的人给问笑了,随口反问了句:“怎么就觉得是了?”

  妹妹:“好看,姐姐好看~”

  他莞尔,但笑不语。

  小女孩问:“哥哥喜不喜欢姐姐?”

  “……”周颂唇角隐隐一抽,只得再次强调,“她是,你们施吟姐姐的朋友,和我没什么关系,就是认识所以今晚顺道接一下。”

  “呜。”妹妹一脸惋惜地嘟嘟嘴。

  周颂睨了眼,失笑。

  回到家刚要下车,忽然余光瞄到副驾驶后边压着件衣服。

  车里的座椅也是米白色的,那薄款的米白色秋季风衣折在一起很薄,不仔细看还真没看出来。

  周颂伸手拿过来,斟酌着要怎么拿给她……没她电话,也没她微信,也不好找他姐,他现在已经被迫走上了他是“顾灼”的不归路,现在蓦然跟她说,他是周颂,是施吟的弟弟,好像有些收不了场。

  她还记得以前见过他的事……但没认出现在的他。

  也不知道,记不记得那会儿在他面前说的那句离谱的话。

  应该记得吧,不然老惦记着要看看他长什么样做什么。

  周颂叹了口气,把衣服原地放回椅子上,下车把两个小朋友带回楼上休息。

  临了了跟他们俩说:“明天带你们去爷爷奶奶家,起床了打电话给哥哥,我可能不在家。”

  “好。”小女孩儿冲他点头,“哥哥明天要去找姐姐吗?”

  周颂:“……”

  这个人是在心里落下印记了,过不去了。

  他无奈地伸手点点那小东西的脑袋:“是,找姐姐。晚安。”

  周颂回到房里,走到沙发边坐下,从口袋里摸起手机。

  点开微信,在施吟的聊天窗口犹豫不决。

  找她好像很难打听到她闺蜜的电话微信,保不准就在他姐那儿掉马了,知道那晚在充州街头救人的是他……

  这样一来,凌漾自然也就知道了他是她姐妹的弟弟,就是当年那个被她撩过的小孩儿。

  周颂无奈地放下手机,打消了找施吟的念头,决定明天上酒店找她去得了。

  他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

  一根烟刚取出来,外面的大雾转为大雨。

  稀稀疏疏的雨声眨眼间就灌溉满屋,蓦然也没有了抽烟的兴致,不早了,他索性把烟塞回去,洗漱睡觉去了。

  这雨淅淅沥沥忽大忽小,下到了周颂第二天醒来还没停,耳边全是雨声。

  那边在酒店的凌漾也是,起来听到下雨了,瓢泼大雨,很意外,有些恍惚,但是回过神来就什么也没想,埋头直接继续睡回笼觉了。

  风衣丢了这个事,凌漾是直到十月三号下午才发现的。

  下了两天半的雨,终于稍稍的、短暂的在三号停了。

  凌漾准备出门溜达溜达,要是没好玩的就直接回充州了。

  找衣服时没找到她的风衣,凌漾就回想之前回来时的情况,那晚好像进车子时随手脱下了,因为顾灼的车内还挺暖和的,她就脱下来折在一起放在怀里抱着。

  但是她还抱着个背包,东西有些多,后面就把那风衣放到身后靠着。

  哦~

  凌漾恍然,明白了,下车时忘记了。

  她也没在意,随意地在她的行李箱里拿了件卫衣出来穿上,再把头发拿绳子扎了个丸子头,变成了休闲惬意的旅客装扮,下楼去。

  览市作为国际大都市,能玩的肯定不少,就是到处湿漉漉的,加上国庆高峰期,凌漾也不太想跑太远。

  随意打了个车去附近的商业圈打算走一走。

  …

  周颂是下午三点到酒店的。

  已经第三天了,他从一开始的坦然等到有些心急火燎,怕她已经早就回了充州,奈何这两天的雨跟不要钱似的,没一刻停的。

  上酒店前台一问,她倒是还没走,但是工作人员说:“她中午好像出门了,现在应该不在酒店。”

  中午?周颂茫然地问:“中午还下雨,她就出门了?”

  “哦,”前台工作人员盯着眼前俊逸非常的男人,客气微笑道,“市区中午开始就停了,没雨。”

  “……”

  他住城南。

  确实整个城市的雨不均匀,那晚说顺路,是骗她的。

  这酒店他来过,因为确实是他姐夫的,但那晚是怕她疑惑他为什么听到这酒店后愣了愣,所以随口说是因为顺路。

  周颂只能又问:“她去哪儿了?”

  “这我们不清楚。”她冲他再次微笑,略感抱歉。

  周颂问:“有她电话吗?”

  “没有。凌小姐不是网上定的店,是被安排临时入住的。”

  周颂叹息,本来想当面拿给她的,现在没法了,只能把袋子递给前台:“那麻烦你等她回来拿给她,一件衣服,是她落在我车上的。谢谢。”

  “好的。请问,您贵姓?”

  “周……嗯,顾灼。”

  “好的。见到凌小姐一定替您转交。”说着把袋子仔细拿去放在抽屉里。

  周颂出去,上了车。

  外面又一阵细雨飘来了。

  周颂边拉着安全带边伸手在储物盒上拿烟盒和打火机。

  扣上后,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根出来,再随手把盒子丢回去,烟含在嘴里,打火机挑起盖子,一束幽蓝的火光冒了出来,发出细微的呼呼声。

  周颂微微低头,将烟点燃。

  眼前迸发出淡淡的火苗。

  他甩上打火机,放回边上的烟盒旁。

  抬头的时候,周颂才发现,他刚刚忙活时一辆车子从外面驶来停在他车子后方,且有人下来。

  人此刻走到了他车身旁,隔着车窗朝车厢递来一道湿漉漉的目光。

  就在他看出去的那一刻,一道低柔的女声飘了进来:“顾灼?”

  周颂愣了一瞬,人微怔了下。

  第一秒他有些没认出来,女孩子套着连帽的酒红色卫衣与米白色短裙,头发也被扎起来了,白皙的天鹅颈在酒店门口淡淡的光线中白得发光。

  一头栗棕色卷发被卷成了个圆润的丸子头悬在头顶,露出了完完整整的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粉嫩精致,凤眸妩媚。

  周颂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有两个样子的,起初感觉像个妹妹,但是……那双妖艳的凤眸一眼就能感觉到气场的强大,碾压式的姐姐气质,和“妹妹”完全不是一条路。

  仔细一看,还是凌漾,而不是什么……妹妹。

  凌漾对于在这见到他是很惊讶的,她下车要进酒店时,感觉前面车辆略有些眼熟,就随意觑了眼,没承想,就看到了男孩子低头点烟的一幕。

  看得有点出神,直到他望出来,才回过神,身心都确认了一个事:是他没错,他真在这。

  “姐姐。”周颂把左手夹着的烟换到右手,远离了车窗。

  …

  男孩子穿着白衬衣,雪白的颜色与那猩红的烟火行程了鲜明的对比。

  凌漾是第一次觉得他不是奶白清润的大男孩儿的,是……个男人,痞帅痞帅的,嗯,帅得没边了。

  她弯起了眼尾,走近:“你怎么在这啊?”

  周颂:“我给你拿衣服来。”他左手伸出车窗指了指酒店大堂,“在前台,你去拿吧。”

  凌漾马上转身要进去,但是那一刻忽然听到身后的车子响起了引擎启动声。

  她回头,马上把身子凑近扒在窗户上:“弟弟,等等先别走。”

  男孩子朝她看来,眸子上硬朗的眉峰徐徐挑起:“怎么了?还有事吗?”

  “有。你下来。”

  “……”

  周颂迟疑道:“做什么?”

  “反正你先别走。”凌漾边说边转身要去拿衣服。

  周颂隔着车窗看着她曼妙的背影,说:“没事我就走了,姐姐。”

  凌漾刹住脚步回眸,伸手指着他,气势凌人:“不许走,你把我话当耳边风呢你?”

  “……”

  他没有。

  周颂无辜地抽了两口烟,目视她去取东西,乖得没边。

哄弟弟。

  前台小姐远远见着凌漾,已经把刚刚放抽屉保管起来的袋子又拿了出来,微笑递过去,说:“凌小姐,一位姓顾的先生给您送东西来,说是您落在他车上的衣服。”

  凌漾道了谢接过,转身边出去边打开袋子。

  走到车窗边朝里面的人粲然笑说:“还专门给我拿过来,我今天出门才发现的,不过也没关系,又不一定要穿。这天气你来干嘛?”

  周颂把烟拿烟灰缸里,说:“雨停了,没事。”

  穿不穿他都得拿来。

  前两天也想来,可惜雨实在不消停,他想着下雨她应该也不出门,冒雨过来也许会挨骂,毕竟她有姐姐的风范,张口闭口都喊他弟弟……他也不想挨骂。

  终于忍到今天可以出门了,他已经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在他耽搁的两天里其实已经冒着雨离开览市了。

  凌漾也只是随口一说,觉得让他送来不好意思,本身她不太在意,但知道别人肯定放在心上的。

  她又跟他道谢,然后拉开他的车门说:“走吧上去坐坐。”

  周颂回过神来,忙道:“不用了姐姐。”

  “没事,我叫了个下午茶,陪我吃顺便问你个事。你有事吗这会儿?”

  周颂缓缓摇头。

  凌漾招招手:“那下来吧,帮姐姐个忙。”

  迟疑两秒,周颂说让她先进去,他把车开车库去。

  凌漾微笑点头,表示在顶层等他。

  周颂应了后启动车子,开去了酒店的地下车库,再进电梯到顶层去。

  门才开,就见到地上从旁边投来一道淡淡的影子,纤细匀长。

  周颂出来,见凌漾靠在电梯旁的墙上,一手拎东西,一手横在身前,人微微垂着眸,低眉顺目的模样很是温软。

  她歪头,朝他展颜一笑,又扬扬下巴示意他走。

  “尹贺给我找的房子是酒店留着不对外的,所以在最顶层,还挺豪华。”凌漾跟他介绍了句,表示这一层安静得不行。

  刷卡进门后,她问身后的男孩子:“你下午就专门给我送东西吗?”

  周颂应了个嗯:“我怕你雨停就要走了,所以就过来看看。”

  “中午天晴我就出去了~憋疯了我。”她阖上门,往里走。

  周颂也不好说他其实不住这边,住城南呢,连天气都和市区略有不一样。

  他假装没注意这点细节,反问她个事,换了话题:“那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人太多了。”她叹息,走到客厅沙发放下包,“我还没国庆出游过,商业圈的人川流不息,我感觉是在看人,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回来吃东西吧。”

  “嗯,国庆都这样。”

  “我以后过节都不出门了。”她鼓了鼓腮帮子。

  周颂瞥了眼,又觉得她这会儿像个比他还小的。

  “怎么了?”凌漾边从卫衣口袋拿手机出来,边回眸瞧他,挑眉。

  那一刻,被那双气场很足、足以吸引人神魂颠倒的眸子一瞧,周颂的心思就如涨潮一般,将细沙全部淹没,没有了她小的念头。

  他随口说:“那你,中午是没吃饭吗?”

  “没有,我睡到中午才起来,本来想出去玩玩顺便吃的,结果好家伙,那些店……估计排到晚上都吃不上。”

  他莞尔,点点头表示理解。

  凌漾低头看她的外卖送到哪儿了。

  碰巧,已经显示送达,收起手机她就去开门,很快就见到人拎着她丰厚的下午茶从电梯出来。

  说实话这边玩得不怎么样,但是吃的凌漾还蛮感兴趣,她看着什么都觉得不错,可能是饿了吧,所以点了很多样,一开始还真愁可能吃不完。

  她把东西拿去放在屋里一套茶几上,边拿出来边瞄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落地窗前看风景的男孩儿:“顾灼。”

  周颂回眸,盯着她欲言又止……很想报上真名,但是……

  他走回去坐下。

  凌漾:“我问你个地方啊,弟弟。”

  “嗯?”

  凌漾:“览市有个地方叫梨园的吗?我怎么在导航上没找到。”

  刚刚路上听司机随口说起,说览市最有名儿的吃饭点是一台楼的火锅啊、还有什么私人菜馆鹿苑十二号啊、梨园啊,这些才值得一品。

  其他两个她都耳闻过,以前也来吃过,而最后一个,她还是从她那个后妈口中才听说的。

  人和她爸常去,看上去还去很久了。

  周颂卧入藤编的椅子里,一双眼眸微微半阖,无焦距地盯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东西:“梨园,是有。”

  “那你知道在哪儿了?”她把东西都一一摆放出来,还有两杯不一样的茶。

  她寻思着男孩子应该不太喜欢喝奶茶,就把一杯没放奶的移到对面去。

  周颂撩起了眼皮落在对面的人身上:“你要去?那是个吃饭的地方,私人菜馆。”

  “我知道,最近才听说的,难得来一趟了就好奇。” 凌漾示意他吃东西,然后拿起奶茶喝了口,再拿起刀叉切了块提拉米苏送到口中。

  周颂颔首,给她指了指路。

  凌漾听得徐徐皱起了眉,嘴里的提拉米苏都不好吃了:“那么绕啊?”

  “嗯,毕竟是个导航都没有的地方,说出名也不出名,这店听说三天打鱼两天嗮网,开不开看老板心情。”

  凌漾挑眉:“这么说,也不是要预定很久的了?国庆也能吃上?”

  “嗯,主要看运气。”

  凌漾嘴角一勾:“那这两天,姐姐要是订上了,你和我去吃?”

  “……”周颂可不想再让她请了,没必要,所以下意识说,“不用,我不太感兴趣。”

  “怎么啦?那儿菜不好吃啊?”她喝了口奶茶,抿抿唇,悠悠表示,“我后妈还搁我面前说老和我爸去呢,我以为多好的地儿。”

  周颂闻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像是品出来她为什么忽然要去这个店吃饭了……

  想了想,他点头:“要说菜色……你应该也不是没吃过什么山珍海味。但是你要实在感兴趣,这儿没人陪你的话,我就跟你去。”

  凌漾笑起来,转而问:“这种地方,你怎么会去过的?我感觉你不像有这闲情逸致的啊?”

  周颂点头附和她的话:“跟人去的。”当初他姐夫第一次来览市见他们家人,就订的那个地方。

  凌漾放下奶茶杯子和手中的甜点的叉子,拿起手机查那家店的电话什么的,边忙边睨了眼他都没动过的东西:“你吃啊,我吃不完的,我是看你们览市东西都不错,心痒痒都点了。”

  周颂说他不饿,只随口吃了点,又换了话题问:“你还不回去?后面天气还是不太好。”

  “没关系,就多待两天,反正酒店尹贺的也不要钱。”

  “……”

  凌漾翻了几个社交软件,半天才在ins上找到一小张私人名片,上面有个号码。

  她试着上微信搜了搜,找到一个号,昵称为:梨园。

  她点了添加,末了放下手机认真吃起了早餐午餐结合在一起的下午茶。

  对面男孩盯着手中的绿茶杯,出着神。

  他那桃花眼本就生得标志,微阖眼眸的时候,眼尾明显地向上挑起。明明收敛的动作却把帅气的气息上扬了几分。

  真真好看的人怎么都好看,只会锦上添花。

  凌漾心中感慨完,嘴上问:“怎么了不好喝吗?”

  “没。”他摇头。

  凌漾咕噜咕噜地大口吃东西:“那你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要不要跟她说他叫周颂……眼看交际越来越多了,他实在不好意思一直骗她。

  虽然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等国庆结束,回了充州,以后都不会见面了。

  抬起眼,周颂看了眼她,试探性地找了个话题:“那你国庆就一直耗在这儿了?不回那边玩玩?”

  “你不愿意陪我去吃饭呀?”她盯着他,不答反问。

  “……”他马上摇头,“不是,我闲着没事,可以和你去。我是看你,中午不也一个人出去?而且也不好玩。”

  “嗯,但这不是刚从日本回来嘛,还没回充州,也不知道朋友们都什么安排。再说……”她红唇半勾,道,“就像施吟,大多都有男朋友,都没空。”

  “那你……”

  凌漾朝他眨眨眼:“你觉得姐姐有男朋友吗?”

  周颂低头吃东西,难得认真起来:“不知道。”

  “你猜啊。”

  “……有。”

  “有什么?智者不入爱河~”

  “……”

  男孩子吃东西的手悬在半空,随即才继续忙活起来:“是嘛,那还……挺好的。”

  “嗯?”她感兴趣地瞧着他,“还是第一次有人支持我这个观点。”

  “不应该吧,都什么年代了。”他淡淡道。

  凌漾:“还真是,一群陷入在爱情芬芳里的人,怎么可能有人赞同我这观点呢。啧,弟弟,这说明你也挺单身的啊。”

  挺……单身。

  周颂没来由一笑,又想了想,说:“我们宿舍,都单身。”

  “啊,是嘛?”她有些不可思议,“这一群貌美少年怎么都单身,施吟她弟弟呢?”

  “……”他点头。

  “也没女朋友啊?”她忍不住粲然一笑,“我天,不应该啊,那小子以前是真的好看。”

  周颂不解地微抬眼睫,看她道:“你见他多少面?怎么记忆那么深刻?”

  “就一面吧,他真的好看啊,十几岁的时候……”她掐指算了算,“大概十四岁吧,我那会儿,高中,十七八的样子。”

  “嗯。”他那年十四。

  其实也才七八年过去,他感觉自己变化不大,不知道她怎么就丝毫没认出来。

  凌漾:“然后我好像还跟他说过,弟弟早恋么?要不,长大以后来找姐姐。”

  “……”

  周颂在她投来的含笑目光中,悠悠阖下了眸,吃了一口甜点,把心中那个一直蠢蠢欲动想要自爆马甲的念头,连同那块腻死人的甜点,一起吞入肺腑。

  “那小子小时候是真冷酷啊,”她感慨,又有些玩笑意味地义愤填膺说,“他好像当着我的面说,要打精神病院的电话。”

  “……”周颂正要端起茶杯喝水,没来由就被呛了下。

  凌漾好奇地看他:“你还没喝呢怎么就呛到了?”

  “……”

  他更加无法控制地低低咳了起来,伸手掩唇,往后靠上了沙发。

  须臾后呼吸渐渐平稳,他哑着声说了句:“有点感冒……”

  “哦~要注意保暖哦,这天下雨愈发显冷了。”

  他乖巧点头:“姐姐也是。”

  “好乖啊,你和施吟弟弟不一样。”

  “……”

  他痛苦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凌漾笑一笑:“你真的没他的照片吗?我瞧瞧那小子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高冷。”

  “……”他不假思索地摇头。

  凌漾好奇:“怎么会一张都没有呢,你们宿舍感情不好啊。”

  “……”他解释,“挺好的,我们都一起出门的,只是他不爱拍照。”

  “不爱到一张都没有?”凌漾半信半疑地觑着细眼瞧他,揣摩道,“会不会是你告诉他我的事了,然后那小子不让你告诉我。”

  “……”

  周颂眸光停止了流转。

  凌漾一看他无言,顿时凤眸眯起瞪他:“还真是啊?被我猜中了?!”

  “……”他嗫嚅了下唇瓣,却说不出话。

  凌漾生气道:“靠,你这小子可真不能处,出卖我又骗我。”

  “……”

  周颂顿时一脸无辜,惴惴不安地阖下眼避开她凌厉的目光,小声说:“我没有。”

  “还没有?那你给我照片。”

  “……”周颂讨好地朝她笑,“姐姐,你看他照片干嘛?你又不想再发展一段。”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她挑眉。

  “……”

  周颂悠悠问:“你不是,刚刚才智者不入爱河吗?怎么了就变卦了?”

  “哦,姐姐也许挑人。”

  “……”

  他顺势起身,“那你去找你姐妹拿照片,去发展吧,我先走了。”

  “哎哟喂,弟弟不会吃醋了吧。”

  凌漾笑眯眯地收敛起一身火焰,马上起身去按住他,“好了好了,不看就不看嘛,姐姐现在也不喜欢高冷的,小孩子才喜欢那种玩意,大人只喜欢温柔的。乖啦。”

  “……”

又欲又乖。

  傍晚五点,外面的雨再次停下。

  酒店里的下午茶勉强吃完,周颂起身告辞。

  送他下楼后回去的路上,凌漾加的那个微信号被通过了,一番聊天后,她愉快地订到了明晚的梨园晚餐。

  转头想给周颂发消息约饭,下一秒却悲伤发现,她还没他微信,连个电话都没有。

  凌漾叹息,无奈地在纠结怎么办,一个人去吃可就没意思了,那种地方,应该蛮有情调的,就当个旅游景点一样,形单影只未免与他人格格不入,显得有些孤单寂寞冷。

  再说她一个人打车的话,也未必能找到那地方吧,也不是人尽皆知的地儿。

  可是她也不知道顾灼住哪儿,今天他要是不来给她送衣服,基本上整个国庆她都不可能在繁华得没话说的大览市碰见他。

  归根究底,他是施吟弟弟的舍友,要不是因为这层关系,两人根本不会在充州的家里见面。

  想到这,凌漾蓦然神思一顿:舍友?

  她马上点入施吟的微信对话框,发了个话题:“姐妹,国庆这么多天,不回览市一下?”

  施吟大约在一个小时后回复,说她刚在吃晚餐,又说:“巧了亲爱的,明天去。有空约吗?你还在那儿呢?”

  凌漾彼时已经洗漱好躺在客厅沙发里玩手机,见到这消息,手指马上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敲打:“还在,天气不好懒得走。明晚没空,改天吧,我正有事找你。”

  “嗯?说。”

  “你有你弟那个舍友,顾灼的微信吗?”

  施吟:“?????”

  凌漾只得把之前去给她弟取衣服的人是他,不是她弟弟的事说了,然后他们俩就彻底认识了,接着前几晚,她在览市机场遇见他,加上今天的见面,全部说了。

  最后施吟恍然大悟过来:“哦哦~顾灼他是览市人吗?我没听说过,我也没他微信,只是认识。我去问我弟吧,一会儿发给你。”

  凌漾眼睛弯起:“好。”

  施吟退出和姐妹的聊天框,切到了备注为“混小子”的账号,发了句:“阿颂,把顾灼微信推给我。”

  过了三分钟,在家里洗好澡出浴室,倒在床上的男孩子摸来手机一看,茫然地挑眉打字:“干嘛?你有未婚夫了。”

  “……”施吟无语道,“凌漾要,我姐妹。”

  “……”

  周颂盯着“凌漾”二字,呆住。

  施吟的消息接着又来:“快点呀。”

  周颂想起白天凌漾说的,要是订了梨园,要找他陪她去吃……

  他状似不明所以地回:“你姐妹,要我舍友微信干嘛?”

  “哎呀,还不是你个懒虫,去我那儿拿衣服还要让你舍友去,然后就……”她巴拉巴拉把刚刚凌漾讲的给他复述一遍,最后道,“就这样,人家现在关系好得不行,约了饭。”

  “……”

  关系,也就……正常的朋友吧,可能也只能算个熟人。

  施吟:“你在磨蹭啥,快点呀!”

  “……”

  周颂深呼吸,斟酌着要如何是好,他要怎么报微信?他就一个微信。

  皱眉想了想,想起来他有两个号码,一个充州的一个览市的,现在的微信是这边览市的校园号,前一阵搬去充州老城区本部后他又买了个号。

  周颂想把电话发过去,但是临了又想到他姐姐知道他这号码,不行……

  退出微信,周颂赶忙在线注册了个新账号。

  在他忙活的时候,那边的施吟在线狂轰滥炸。

  “阿颂??”

  “周颂?你在干嘛?”

  “我天你怎么这么磨蹭?!”

  “快点啊我服了,你滚哪儿去了?”

  “!!!你个臭小子到底滚哪儿去了!!”

  终于注册好了,他重新登录微信,给她回复了一个崭新的微信号。

  施吟:“我以为你在地球上消失了。”

  周颂:“……”

  寻思了下,周颂问她:“姐。”

  “嗯?”

  “我是你亲生的弟弟吗?”

  “……”

  施吟回复了一句语音,大为不解地说:“哎呀就说你两句就那么脆弱吗?对不起对不起。”

  “……”

  周颂唇角一抽,心想看着也不怎么亲生,搁别人面前说他长得全宿舍最一般,真是可以,这不侮辱人吗?

  他叹口气,也没说这茬,不好说,怕掉马。

  他转而说正经事:“不是,我是想问,你觉得我变化大吗?”

  施吟那边把微信号复制给了凌漾后,退出来看到他弟弟这句,更加莫名其妙了: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被谁穿越附身了么。

  她不懂地问:“什么变化?”

  周颂:“我和小时候,有什么不一样吗?”

  施吟恍然,打字:“有啊,你小时候全三角洲最高冷。”

  “……”

  “现在好点了,还勉强像个弟弟,挺暖心的,尤其在你姐夫面前要他好好对我的时候,冷起来还挺像小时候的。”

  “……”他悠悠道,“我说相貌,扯那么远。”

  施吟:“哦,长相啊,那有什么变化?你不一直长这样?也没长残。”

  “……”

  那凌漾怎么跟失忆似的,怎么也没认出他一丝一毫。

  施吟发来一句语音:“你小子今儿怎么了?你觉得自己长得不一样了?”

  周颂:“有人说我和十几岁时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

  施吟按住语音,感兴趣道:“谁啊?哎这东西很难说,你姐整天和你待一块,我很难看出你有啥变化,但是要是许久没见的人,觉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也正常。你姐夫都说你比前两年长大了些。”

  “是嘛。那具体哪儿不一样?”

  “……”

  施吟叹口气,退出微信,点入相册,恰好前一阵她因为准备要结婚了,后面不在家里常住了,就想把相册洗一些出来留在身边,所以现在相机里还有一些那小子的儿时的照片。

  十几岁的……她翻了翻,翻到一张他上初中的照片,再和现在的照片拼接在一起,对比一下。

  “啧,确实有点不一样,”她盯着那两张脸自言自语,“帅还是一如既往的帅,但是小时候冷死了,整个脸跟雕塑似的,透着冰的温度。”

  施吟仔细端详了下他的五官变化,小时候眼神冷,现在没那么冷,充其量淡一些。

  小时候脸上有点肉感,看着稚嫩,冷归冷,还是个小朋友的样子,攻击力不大。

  现在整个五官俊逸得没话说,无可挑剔,神色看着虽然温和了不少但是也透着抹成年人的凌厉。

  而且五官全都长开了,十几岁那会儿桃花眼都没现在这么标志性的好看,连下颌线都清晰了、棱角分明了很多。

  到底也是近十年了,有变化也正常。

  施吟研究完,给他写了篇总结发给他,顺便把两张图片都附上,说:“呐,自己看看我总结得对不对。”

  周颂:“……”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他姐给弄的总结性对比,最后忍不住失笑,老老实实跟她说:“谢谢,辛苦了姐。”

  “嗯,真乖。”

  周颂没再聊了,闲着没事,还真无聊地研究起了他姐的总结,还有那照片。

  一通研磨下来,觉得施吟说得挺对的,看似没变化,其实变化挺大,光看气质就不是一个人了,而且五官也都有稍许变化。

  难怪凌漾怎么都认不出他来……七八年过去了,能理解。

  想到这,周颂才记起来刚刚给她发了微信号,已经过去……

  他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都半天了。

  周颂马上登录了新申请的号。

  果然,她已经发来了好友请求,备注是:“弟弟~我是凌漾呀,哎你知不知道我的名字的?”

  周颂火速点了接受。

  弹出来一个对话框,他先带着歉意发了句问候:“姐姐,晚上好。”

  她回复:“哇我以为你不通过呢TAT。”

  “……”他轻咳下,打字道,“对不起,我刚刚放下手机去忙别的了,忘记给你通过了。”

  “哈哈哈开玩笑的了,我们弟弟这么乖,怎么会不通过,咱关系不是蛮友好的?”

  周颂盯着这句话,脑海里闪过了此前和施吟的聊天。

  ——你小时候全三角洲最高冷。

  ——现在好点了,还勉强像个弟弟,挺暖心的,尤其在你姐夫面前,冷起来还挺像小时候的。

  所以他现在,和小时候是真不一样,施吟说他小时候冷,凌漾也说他小时候不近人情,还要当她面打精神病院的电话。

  现在,她一直说他乖,因此才更加没认出他吧。

  凌漾:“嗯?弟弟,你又不见了?”

  周颂:“……”

  他回过神,马上打字:“没,我在。”发完又主动加了句,“你找我,是约饭吗?”

  凌漾:“嗯嗯呢~我订到了梨园的饭了~”

  周颂没有意外,也没多话,直接问:“什么时候?”

  “明晚。”说完又客气地来一句,“你有时间么?”

  周颂:“有。几点?”

  “晚上六点。你到酒店来找我好不好?或者你住哪里呀?姐姐去找你呀~~~”

  “不用麻烦,明晚我过去就行,我开车接你。”

  “好~弟弟真好。”

  “……”

  凌漾笑眯眯地拐了话题:“弟弟,你这微信,朋友圈就不说了,怎么连背景图都没有?”

  “……”

  刚申请不到一个钟头,他能把微信号填了,换个头像,就不错了。

  凌漾:“像个假号。”

  周颂:“……”

  它本质上来说,确实是个假号。

  周颂忽然发现,他浑身上下都是假的,就这脸是真的。

  回头她要是知道了,感觉得削了他。

  友谊的巨轮早晚要沉入深海。

  …

  览市这场国庆的雨下到了四号,那日基本风消雨停,阳光明媚。

  因为查到了那家梨园环境非常雅致,凌漾在下午闲来没事还花了半天的时间给自己画了个全妆。

  傍晚五点才到,凌漾的微信就振动了下,进来一条消息。

  周颂:“姐姐,我在酒店楼下了。”

  凌漾马上回复:“好。稍等,我马上下去。”

  昨天的假微信终结于他说,他最近想换个背景来着,没想好换什么,索性就空着了,至于朋友圈,他不爱发。

  凌漾也不知怎的,感觉他这人,不发朋友圈也很正常,就不是那种开朗好动的人,他偏安静些。

  至于那个背景,说话的时候他就换上了,换的他们学校的篮球场他一张打篮球的照片。

  帅呆了。

  凌漾换了一身酒红色优雅长裙,外面披上那件米白色风衣,下楼。

  才出电梯就看到在大堂沙发坐着刷手机的男孩儿。

  这个晚高峰的点大堂不乏人来人往,但只有他一人很安静地在沙发落座。

  男孩子穿一身石墨黑的外套,内里是一件白得毫无瑕疵的衬衫。

  也是属于正装了。

  来来去去的人无人打扰他,也无人影响到他,只有酒店天花板那天价的琉璃灯与傍晚透过落地窗的夕阳交相辉映,落在男孩儿一黑一白的衣裳上,像日与夜的结合,刚刚好。

  凌漾嘴角不自知地牵起了一角,盯着那个身影,感慨……也太帅了。

  浓黑与雪白的层次感极为分明,衬得那张在光下的脸又欲又乖。

  她是第一次见一个男孩子能好看到这个程度,好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灼灼耀眼。

  脑海里莫名闪过了小奶狗与小狼狗两个词,但她发现,很难将他定义于这两个词其中的一个,他挺无缝切换的,或者说,他总是同一时间是这两个。

  凌漾慢条斯理走近。

  他看得专注,直到站停在他面前,风衣的衣摆扫到了他的膝盖,他才发现。

  周颂微抬下颌,目光从眼前的米白色衣摆往上挪动,穿过女人腰间的一抹酒红,再到她肩头,拂过纤长雪白的脖颈,最终定格在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

  凌漾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丝惊讶。

  她弯起红唇,微微弯腰。

  周颂不自知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蓦然徐徐朝他靠近的人。

  女人红唇捻动,吐气如兰:“惊讶了?姐姐今天的妆和衣服好看么?”

  “……”

  周颂确实被惊艳到了,但他不答反问:“姐姐,穿这么正经?”

  凌漾站直起来,眼神觑过他的黑外套白衬衣,戏谑:“你不比我还正么?”

  他唇角一扯,但笑不语。收起手机站起来:“走吧。”

  凌漾与他并肩往外走,闲聊说:“我还是昨晚刷手机才看到那梨园挺雅致的,得穿正一点。你知道也不告诉姐姐。”

  周颂从口袋摸出来车钥匙:“你用得着我告诉?”

  凌漾:“我这不是刷到才知道吗?”

  周颂:“我意思是,姐姐素面朝天,套着件卫衣,也漂亮夺目,姐姐……最正。”

  “……”凌漾唇角的弧度感觉已经控制不住了,边走边歪头瞧他:“弟弟~”

  “……”

  周颂话说出口已经后悔了,有些嘴快……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笑意如晚霞般灿烂,对他说:“啧啧啧,这嘴今儿是真甜,姐姐好爱。”

  “……”

弟弟非常上道。

  夕阳正浓,隔着玻璃落在车厢中正好,温热耀眼适中,不刺眼却温柔。

  凌漾还是第一次单独和男人吃饭,以往在充州虽然身边不乏异性朋友,但她那“智者不入爱河”不是说说的,平时对异性的邀约基本是没什么兴趣,来一个拒一个。

  但是眼下这个,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异性朋友,凌漾一直潜意识里觉得他还小,只是个大男孩儿,所以和他出门也没什么压力。

  路上凌漾与他闲聊打发时间,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充州。

  周颂:“明天回吧。”

  “这不是才五号吗?怎么就回了?”凌漾不解。

  周颂思索了下要怎么说……明天他姐姐姐夫要来这边和爷爷奶奶商讨不久后的婚礼事宜,他不想待在家里,所以提前回充州。

  这属实是没法和她说,所以他就剪掉了,只含糊说了句:“七号塞车。”

  “哦哦~”

  车厢静了下,周颂挺懂人情世故地回问了她一句:“姐姐呢?”

  “我大概也明儿就回去了吧,”凌漾把手撑在车窗上,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盯着挡风外的落日,“今晚打卡一下梨园,其他地方也没什么想玩的,全是人。”

  “嗯……”想了想,他又问,“你坐什么车?”

  “打车,不远,高速一个多钟头就到了。”

  他自然而然地开口:“要不我明天来接你吧?”

  凌漾微怔,接着歪头觑向了副驾座:“你自己开车回去啊?”

  “嗯。”

  “你一个学生,开车去学校干嘛?”

  “……”

  凌漾眼神环视了下车厢内,看了看这辆不算便宜的车子:“这是前一阵你去帮你舍友拿衣服时开的那辆吗?”

  “嗯。”

  “奇了怪了,你们学校还有车位给学生停车啊?”

  “……”

  他轻咳下,道:“放外面了,家人,在那边有房子。”

  “哦~”凌漾恍然,不过接着说,“算了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怎么了?”周颂停在了红灯口,挂了刹车档后,偏头扫了下副驾座。

  凌漾:“我不麻烦你了。”她扬扬下巴指了指前面的路,“我这欠你的人情今晚这才在还的路上,再麻烦你,我还不完了。”

  周颂蹙眉。

  凌漾睨他。男孩儿眉眼覆满艳红的晚霞,把漆黑的瞳孔渲染成了琥珀色,长而弯的眼睫往下眼睑投了淡淡的影子,高挺鼻梁一侧的灰色剪影笔直而又……性感。

  凌漾默默收回目光后,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询问:“嗯?”

  她还是第一次不好意思直视一个人,神仙颜值啊,这弟弟。

  周颂:“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姐姐。”

  “哦~”她失笑,配合道,“是嘛。”

  “我今晚来吃饭,是因为你一个人,我陪你,不是你想的,什么还人情。”

  “哟,那我这请了你还更加还不完了,还又欠了一个了。”

  “……”

  看着他无言沉默的脸色,凌漾粲然失笑。

  低柔清甜的笑声在车厢里流转到每一个角落,静静流淌了一会儿。

  周颂也是第一次开车的时候这么“不安静”,对这笑声与笑的人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知道她是开玩笑的,脸色也渐渐在那明媚笑声中恢复正常。

  傍晚六点,两人准时到了览市老城的一片胡同区。

  周颂停好车,带着凌漾步入一条老巷子里。

  凌漾看着四处很有年代感的老墙,感慨:“说起来览市还挺有这些精致东西的,充州人就没那么精致。”

  “怎么没了?”周颂在充州生活的时间不比览市少。

  凌漾说:“充州都是……国外的餐厅居多,我常吃的就是法餐西餐,各种餐,这种地方几乎没吃过。”

  “那是你喜欢那些新鲜的场所。”

  凌漾歪头瞥他:“弟弟你好像是在说我肤浅。”

  “……”

  周颂火速摇头,“没有,你冤枉我了。”

  她笑开:“那我就是经常关顾那些著名的会所餐厅,确实很少去找这些老店品尝。”

  “嗯。那有机会你试试,充州不可能比览市差。”

  “你好像对充州很熟--------------{甜 wei 读 嘉}悉啊,顾灼。”

  “……”

  周颂回过神来,暗暗叹息,又说过头了。

  撒一个谎就得用一千个谎去圆回来。

  他只能说:“我在老城区读了几个月了,那儿很好玩的。”

  “哦~知道了~”

  “……”

  凌漾跟着他七绕八绕,最后在胡同里已经绕晕了,不知道走到哪儿去。

  终于十分钟后,停在了一个灯火通明的院子前。

  其实门口有路,不算小,院墙不太高,有梨树伸出枝丫来,那挂着灯,把深灰色的枝干照得清晰婉约,带着种独特的风情。

  周颂看她走累了,给她解释说本来这边能停车,但是国庆附近的路口不太好走,他就直接停远一点了。

  凌漾说没关系,她笑眯眯地看身侧的男孩儿:“当散步看风景呀,一会儿还能多吃点。”

  他定睛看了眼她比灯还晃眼的神色,颔首,示意她进去。

  店里看着是一个院子改造的,其实也没怎么改造,这种仿四合院的房子本来屋子就多,适合当餐馆民宿来开。

  此刻四处葳蕤的灯火照在斑驳漆黑的老墙上,把墙上的雕花窗户,寸寸照得纹理分明。

  那种古老的精致感,让凌漾感叹今儿的妆造没白弄。

  院中天井的一侧就种着一颗很有年代感的梨树。

  其实凌漾也不太认得出是梨树,是刚刚路上问周颂这地方漂不漂亮,他说有颗梨树,不过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

  再加上,这不就叫梨园嘛。

  屋内四周都有低低的谈话声传来,客人还蛮多的样子。

  恰好有个穿着碧蓝色旗袍的女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容貌精致得凌漾觉得,这梨树却缺了花的院子,因这女人而好像正当三月,梨花压满枝头。

  瞧了瞧他们,她最终含着笑走来问:“是昨晚微信那位凌小姐?”

  “对,是我。”凌漾弯弯唇瓣,朝女人颔首致意。

  老板笑意愈发深了,指了指长廊深处:“那边请。”

  两人就过去了。

  凌漾倒是没想过招待的还是老板,这真是私人得不要不要的。

  点菜间隙,凌漾问了句:“是不是做菜的还是老板娘自己来?”

  她噙着笑颔首:“有几道是我来。”

  “哦,那有口福了。这么漂亮的女孩儿给我们做饭。”

  当事人笑意盈盈。

  周颂静坐在一侧,看她游刃有余相当熟稔地游走在这些场合上,像一只萤火,在哪儿都会发光。

  点完菜,凌漾说谢谢老板娘了。

  她说:“我不是老板娘,我是老板。”说着看了眼周颂,说,“这个弟弟不是第一次来了,我记得。你肯定知道。”

  “哦~”凌漾颔首表示抱歉,又夸她棒,“弟弟不跟我说呀,高冷着呢。”

  周颂:“……”

  老板笑意深深,暧昧地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眼珠子。

  凌漾对她说:“你记忆力也好,竟然还记得他来过。”

  “这么好看的男孩子,怎么会不记得。”她笑说。

  凌漾颔首:“那确实,我们弟弟走哪儿都是最帅。”

  周颂:“……”

  老板倒是认真地点头赞同,接着对他说:“我记得弟弟上次好像蛮喜欢我煲的那道家乡的汤,刚刚正巧我做了。一会儿让人送来啊,弟弟。”

  周颂颔首表示:“不用客气,谢谢姐姐。”

  凌漾眼珠子微微一动,悄悄落在他身上。

  老板说怕他们等饿了,出去准备了。

  门阖上,凌漾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周颂在隔壁也喝起了水。

  喝着喝着,感觉到边上的人递来一道湿漉漉的目光,还很肆无忌惮,很明目张胆地端详他。

  他不得不转过脸面向她,挑个眉头:“怎么了?”

  “没。”她含笑盯着他,依然看着,“你和这老板,很熟吗?”

  “嗯?不熟,就来过一次。”

  “她好像跟你很熟的样子。”

  “哦,她是览市人,而且老家离我家似乎不是很远,上次来听说的。”

  她了然地点点下巴,“难怪呢。”

  “难怪什么?”

  她意味深长:“你那么甜地喊人家姐姐。”

  “……”甜?

  他默了默,下一秒似乎明白过来她这段话的意图,解释道,“她应该还要长你几岁。知道都是这里的人后就一直喊我弟弟,我后来也就没管人喊老板了。”

  “嗯,没什么,”她语气淡淡,眨了眨眼睫,叹口气,“就是姐姐还是有点,吃醋。”

  “……”

  “我以为我是独一无二的呢。”

  “……”

  周颂悠悠道:“那我以后,不喊了。”

变狼系了。

  没多久老板就带着人麻利地来上菜了,一一介绍了她自己亲自动手的那几道,最后再跟凌漾说了一道她煲的汤,她觉得还行,让凌漾试试。

  凌漾非常给面子地说我们家弟弟都喜欢了,那必然是要试一试的。

  惹得老板眼神又滴溜溜地含着笑意在他们二人之间流转。

  她忙完了,顺着坐了会儿和凌漾聊天,问凌漾是怎么知道她的店的。

  凌漾说:“我听几个人提起这儿了,最初是我一个亲戚,说总是和她老公来这。”

  “哦,总是来?”老板很感兴趣地问,“我看看是哪位,姓什么?我应该记得的。”

  凌漾点点头,边喝汤边说了个名字:“殷……”

  她还未说出全名,就见那老板眉梢微动,显然是想起来了:“哦,殷小姐,”她了然一笑,“这位真是我的老顾客了,总是和她先生一起来,都好多年了。”

  好多,年了?

  凌漾喝汤的动作稍稍顿住,状似漫不经心地接了句:“是嘛,我还以为就最近来的,才跟我介绍。”

  “那不是,挺久了……我想想。”她算了算,“大概从我开店之初就总来吧,四五年了。”

  凌漾微怔,回想父母离婚的时间,才不过三四年。

  老板:“她先生在国外做生意的吧,总是回国就陪她来,不过我一个月也开不了几天,所以也算不上说一直在我这吃。”

  她笑一笑。

  凌漾若无其事地和她聊了几句,然后老板就说不打扰了,让他们用餐。

  人一走,凌漾喝完那一口汤,就缓缓放下了勺子。

  周颂才要提起筷子,见此,不明所以地偏头瞧了瞧。

  女孩子往后靠上竹制椅背,眉眼微微半阖,一身气息似乎有种暮色下的懒倦无神,和早前出发时的精神奕奕大相径庭。

  周颂不明白,问:“怎么了?不好喝吗?”

  凌漾歪头看他:“挺好的,不然……别人能一吃四五年。”

  周颂想到刚刚她和老板的聊天内容,再想起之前在充州,她说过的不想见她后妈。

  他心思玲珑地猜了下她此刻抑郁的几分理由,但是不好开口。

  看着一桌子琳琅满目的东西,周颂犹豫几下,取了一双公筷,夹了菜到她碗里。

  凌漾盯着,懒散无趣的眼神终于缓缓聚拢起来,像分布在四处的光合在了一起,最后那光束挪动,落在了身侧男孩儿精致的侧脸上。

  凌漾觉得他乖,是他为人有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稳,丝毫不轻浮,言谈有度、举止温柔,且大部分时间对于照顾她,他很主动。

  要不是耳边总是响起他好听的一声声“姐姐”,她有时候都要怀疑,他们俩谁大了。

  “姐姐,吃吧,吃完想做什么再做。”

  凌漾嘴角一勾,感觉他也总能讲一些说服她的话。

  她举起筷子……“弟弟真好。”

  周颂已经习惯她这个四个字了,坦然地缩回了手也吃起来。

  她比平时沉默,他还主动找了话题跟她介绍那道汤,说是览市的老产物,年轻人很少有人会煲,所以他之前没吃过。

  凌漾边吃边瞄了眼身侧碗里的香醇清汤:“所以老板就热情为你送了一道了。”

  “嗯。”

  “是挺热情,算是邻家姐姐了吧。”

  “……”

  周颂静默少许,又给她夹了一筷子排骨,说:“你要不喜欢,我下次真不喊别人姐姐。”

  刚刚说的时候她只笑一笑,他还以为她开玩笑的,眼下看来,她是真的介意。

  凌漾被他这上道的言语整得微微停顿,然后就下意识问:“那不然喊什么?人家可热情了。”

  “……”

  他说:“喊姐。”

  凌漾吃了口香酥排骨,喃喃:“姐姐和姐有什么不一样?”

  “那自然不一样,我喊我自……”他微一停顿,转而继续道,“喊我们家亲戚,都喊个姐而已。”

  “哦,姐是自己人,姐姐不是。”

  “嗯。”

  “我是外人。”

  “……”

  周颂微怔了下,回过神来措辞了下,道:“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姐是不会有其他关系的,姐姐可以是其他关系?”

  “……”

  周颂第一次被自己绕进死胡同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凌漾余光见他那眉头稍稍蹙了起来,第一次见他为难了,她忍着笑。

  最后周颂继续给她夹菜,说他以后喊老板,本来也不是熟人,没必要那么客气。

  要不是那老板喜欢和人聊家长里短,总是张口闭口喊弟弟,他也不会叫那么好听。

  凌漾点点头:“哦,不过你还是没说,姐和姐姐,有什么不一样的啊?”

  周颂实在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心里是感觉不一样的,但是解释不出来,所以他把问题抛回去给她:“你是想要我喊你姐?当自己人?那我就喊你姐。”

  “……”凌漾想都没想就迅速摇头,“不要。”

  “……”

  两人对视一下,面面相觑。

  最后凌漾悠悠低头喝汤,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周颂看她喝了两口后,碗里剩下两片冬瓜,没有汤汁了,伸手去接过她放下的碗,给她添满。

  碗放到眼前的时候,凌漾忍不住最后说了句:“那说好了,你以后别管别人喊姐姐。”

  他眼睛扫了她一下。

  凌漾撩起眼皮朝她人畜无害地笑:“姐姐想当个独一无二的外人。”

  “……”

  未免显得太暧昧,凌漾又加了句:“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喊,姐姐喜欢这称呼。”

  “……”

  周颂点头,完全配合:“以后只喊你。”

  凌漾笑起来,认真吃饭。

  本来心中那扫兴的感觉因为他这一通“独一无二”的赠与,冲散了不少。

  最后吃得甚是愉快。

  要走时老板来送,说下次要来在微信上问她时间,凌漾应了,夸了她的汤是真的好喝。

  老板道完谢转而跟她老顾客周颂同学说:“弟弟,下次来应该还是和这位姐姐吧?如果是的话,”她眨了个眼,表示,“还给你送汤。”

  凌漾:“……”

  她瞧他。

  男孩儿站在院门口,屋檐下那两只悬挂在空中的橙黄色灯笼洒下清清淡淡的光在他一对剑眉上,衬得他此刻的眼眸中一片清光荡漾,连同那白色的衬衣领子都是水波在晃荡,显得人格外柔情。

  他话也挺柔情的,得体又模棱两可地说:“姐姐还想来的话,就一起来。”

  说完二人一起并肩往回走。

  老胡同里灯光不是很亮,一个巷口一盏路灯,耳边是从深巷里走出来的风,不大,却很有凉意。

  凌漾把手揣风衣口袋里,脚下踢踏着一颗碎石,走得懒懒散散的。

  隔壁的男孩儿身子笔挺如松,单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握着个手机,脚步很有节奏地跟着她的步伐前进。

  胡同里没有别人,走来走去,就他们的脚步声。

  谁也没说话,气氛却出奇地还不错。

  中间凌漾出声跟他道谢。

  周颂问道什么谢。

  凌漾盯着地上高出她一片的黑影,轻声低语:“本来是单纯谢你陪我来品品这菜,现在嘛,你不是趁我不在,偷偷结账了吗?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

  他低笑出声。

  磁性的笑声夹着风钻入凌漾耳朵,她有点发痒,忍不住扭过脖子看身侧的人,潜意识里觉得他这会儿肯定笑得特别好看。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人笑出声,以往都可矜持了,总是笑得很淡。

  胡同没有其他人,恰好走在巷子里的中间段,四处黝黑无光,他的脸在这若明若暗中,好看得凌漾忽然心跳加速,觉得他如梦似。

  沉迷看他的时候,她的眸子像两颗珠子一样照得人无法忽视。

  周颂不得不微微阖下眼睫,与她对视。

  凌漾朝他徐徐挑了下细眉,询问:“嗯?你结账做什么?想和姐姐,长期牵扯不清啊?”

  “……”

  他摇头。

  也没解释,就这样沉默着。

  其实凌漾很能理解他结账的心思,无非是男孩子天生的责任感,但是她忍不住给他讲讲道理:“虽然姐姐还挺理解你的,但是……首先,是我要来吃的;其次,是我想顺便请你的;第三……你一个学生,你个小孩儿,你请我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他反问,“也就你把我当小孩儿。”

  “……”凌漾来劲地笑了,“哟,你把自己当男人了?”

  “……”

  周颂唇角一抽,没接话。

  凌漾笑得很欢,边笑边点这下巴,说:“我有时候还把你当个少年呢,长得跟个未成年似的,奶里奶气的。”

  “……”

  周颂脚步微滞。

  凌漾迈出去的腿悬在半空中,感觉到身侧的人停下后,歪头看他,后再把脚缓缓放下,“怎么了?”

  “谁奶里奶气?”他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穿过浓厚的夜色像一方网把她罩住,仿佛能把她盯出个洞来。

  “……”这气势,凌漾无法控制地笑,“哟呵,变狼系了。”

  “……”

  她朝他侧过身,再抬脚小迈半步,人面对面微微扬起脑袋靠近他,盯着那张真是毫无瑕疵的脸孔,启唇低语,轻细如兰:“弟弟,刚刚说漏了,其实你在姐姐心里,一直是小奶狗小狼狗无缝切换的。”

  “……”

  他似乎对这个答案还不满意。

  凌漾看着他扭过头去了。

  ——哟,闹别扭了。

哄姐姐。

  晚风不急不躁地拂过狭长的胡同,吹过二人之间,凌漾衣袂飘飘地转过身到他面前,面对着他。

  男孩儿迈开腿往前,也没打算在这多待。

  但凌漾却拦住了他:“弟弟。”

  他脚步刹停,看着眼前明艳得晃人眼的一张脸,淡淡问:“干嘛?”

  这语气,真的很好玩。

  凌漾含笑觑他:“你不喜欢当小奶狗啊?那姐姐不说。”

  “……”

  她格外友好地道,“你喜欢什么咱就说什么,毕竟你都为我不喊别人姐姐了。”

  “……”

  这能一样吗?“你心里还是这么想的。”他往前走。

  凌漾赶忙追上去,“哎呀,那你心里保不准也觉得别人是漂亮姐姐呢。”

  “……”

  周颂唇角深深一抽,这辈子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误解得这么深,深得他一时间找不到怎么辩解,无从开口,哪个方向都找不到话要怎么说。

  两人兜兜转转已经出了胡同到了街上,停在那儿的车子落了三五片枯黄的落叶。

  上车后,凌漾闲着没事继续观察身边的人。

  周颂按了启动,再伸手去拉安全带。

  到右手边要系上的时候,见副驾座的人顾着看他,没系安全带,他缓了缓,慢条斯理地悠悠开口:“你看我在干什么,姐姐?”

  “你在生气。”

  “……”

  周颂脑子一晕,属实是被气晕了。

  他轻咳了下,声色低沉的道:“安全带。”

  “哦~你直说嘛,”她小声怨念他,“跟姐姐弯弯绕绕的,果然在生气。”

  “……”

  他承认,就是故意问的,不直接说,但是也没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周颂低语了句“我没有”后,转身坐好,一边松开手刹,一边扶上方向盘转了半圈,把车子从路边的侧方位上开出去。

  落叶被碾碎的声音细碎地飘入车厢中,像一阵细雨。被洗涤过后,车厢里气氛似乎静谧了起来。

  凌漾是个不愿意兜着事情过夜的人,还是忍不住跟他聊天:“弟弟,你要真生气,那我以后真不说了,毕竟你狼系的时候比奶的时候多,嗯,三比七吧。”

  “……”

  周颂差点把油门当刹车踩。

  凌漾感觉到他抿了抿唇,似乎欲言又止,笑说:“嗯?我是不是越描越黑?”

  “没。没生气,随你怎么说,我没生气。”

  “那你这幅表情。”

  “我什么表情?”

  “吃了大亏被误解的表情。”

  “……”

  周颂只得认真解释道:“没有,只是……我真不是小孩儿,不习惯你这么说。”

  “姐姐开玩笑的,瞧瞧你这偷偷摸摸结账干的事,还有你给我做的其他事,嗯,其实我说茬了,你其实只是长得显小,奶白奶白的,又帅,我刚刚也是在说你长得小吧。”

  周颂没说话。

  凌漾睨他:“你是真的显小嘛,但我这不夸你吗?不是指你的行为举止。”

  “嗯。”

  “那你还跟我闹别扭。”

  “……”

  他有吗?

  好了气氛一下子扭转。副驾座的人双手交叉抱着,一副你要哄我的样子。

  周颂:“……”

  他属实是头疼。

  开了几分钟后,见身边的女孩儿还是没说话,且脑袋侧向外面,也不知道是在看览市风景还是在生气。

  周颂着实没有观察女孩儿神色的经验,就犹豫两下,试探性喊了声:“姐姐。”

  “嗯。”

  声音干干涩涩,还不如不回答那种。

  周颂心里一下子明了了,该他下跪的时候了,他马上提上了程序,开口说:“你生气了?”

  “没。”

  “……”

  头还是扭向那边的,望着外面憧憧树影,就是不看车里的人。

  周颂语气格外诚恳:“我刚刚没生你气的,姐姐,你别生气了。”

  “嗯。”

  “……”

  周颂感觉挨了一棒子似的,这声“嗯”,像一道雷一般劈下来。

  “姐姐。”他再喊了句。

  “嗯。”

  “你别这样了。”

  “我怎么样了?”

  “……”

  周颂都给问懵了,他就是感觉她生气了,但是她又不承认。

  空气静了下来,车厢内呼吸可闻。

  一秒,两秒……

  凌漾透过车玻璃的反射盯着驾驶座的动静,男孩儿一边开车一边偷偷瞧她,半分钟瞧一次。

  那一双剑眉拢着,眉目深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俊逸的神色难掩那惆怅的色彩,像医生遇到一道棘手的疑难杂症似的。

  她忍着上扬的嘴角,保持沉默。

  终于开到了一处红绿灯,凌漾见他把停车档挂了,还拉了手刹,第三步是将整个人半转过来面对她:“姐姐……”

  声音好软……

  凌漾快撑不住了,呜呜呜弟弟真好,服软服得让人神志不清。

  她强忍着笑的冲动,半扭过头淡淡瞥他一下:“干嘛?到了?”

  “……”他摇头。

  “没你停下来干嘛?”

  “红灯了。”

  “嗯。”

  周颂微笑,讨好地笑:“我刚没怪你,你别生气了。”

  “我没生气,你老冤枉我干嘛?”

  “……”

  周颂脑子嗡了一声,好像看到了海面上的浪花高高隆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睛眨也不眨,都词穷了。

  凌漾看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全是茫然的颜色,都被她弄晕了,她怕自己笑场,马上回过头去不和他对视。

  周颂见此,不得不又开口:“那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

  周颂看不到她的脸,只能透过玻璃去看她的倒影。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干净锃亮的玻璃里赫然倒映着女人高高扬起的红唇,脸眼睛都含着浓浓的笑意。

  周颂:“……”

  他定睛看了几秒,看到后面传来了鸣笛催促声,才一边确认她没生气,在故意逗他,一边回去开车。

  车子启动后,凌漾见他没说话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瞄了几眼驾驶座。

  男孩儿身姿闲散地卧着椅背,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他腿上,长指微微曲着,时而轻轻敲了敲腿。

  “顾灼?”

  “……”他低咳下,回眸看她,“嗯?”

  “你怎么不说话了?”凌漾问。

  “哦。”

  “嗯?”

  “你不是骗我的吗?”

  “……”凌漾茫然,“啊?骗你什么?”

  “你说呢?”

  凌漾一脸正色,“我不知道。”

  “那你刚刚笑什么?”

  “……”

  空气忽然安静,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眸光深深交缠。

  漫长的几秒后,凌漾低低咳了下,扭过头去,低下脸靠着车窗,真的认真看起风景来了。

  前面车流很密集,八车道在长街上行成了一道风景线。

  凌漾觉得此刻他们一起困在这不大的驾驶座中也很密集,呼吸好像都能听到,他看个右边后视镜斜视过来,她都呼吸一紧。

  人果然不能干坏事,不然就这小孩儿,她到哪年哪月都不至于对他紧张。

  终于忍了半个钟头后,到了她下榻的尹氏酒店。

  车子在酒店门廊下刹停,凌漾火速解开安全带,边开门下车边说话:“谢谢你啊弟弟,今天又麻烦了你一回儿。回充州有机会姐姐再请你。”

  说着就跳下了车,落荒而逃。

  周颂倾身过去,手搭在了副驾座车窗朝外面的人喊:“姐姐。”

  晚高峰的酒店大堂也是热闹,进进出出的人,她就像一条鱼儿钻入海面,被海浪淹没了感官,根本没听到他的声音。

  周颂不得不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想跟她说明天他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回充州的吗?怎么又说回充州再见了……

  她是忘了吧。

  打了,没人接。

  周颂又拨了一个,还是响到断了,最后他不得不把车开到车位停下,自己下了车悠悠上酒店去。

  电梯在顶层停下。

  门刚开周颂就听到了两道熟悉的说话声。

  一男一女。

  他迈出去的脚步轻轻刹停,人站在电梯口偏头往前面凌漾的房门口瞧。

  她屋子里的灯火透出来散落在静谧房门处,尹贺和施吟挽着手甜蜜地站在那儿与她交谈。

  凌漾打开着门,半个身子站出来,恰好面向电梯口。

  她和他们俩招呼完,下一秒眼睫微撩起,目光就穿过了几米远的距离,见到了他。

  周颂呼吸一滞。

  她一阵明显微怔后,就要张口。

  周颂伸手放到唇边,嘘了一声。

  凌漾定定看着,一脸茫然。

  周颂火速回了电梯。

  凌漾以为他是性格内敛不想要和别人打招呼,也就勉强能理解。

  她把尹贺他们俩招进屋子里,自己再出门去。

  他正好要关门,凌漾火急火燎地跑进去。

  周颂远远看着,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来,伸手继续关门。

  凌漾在最后一秒冲进去,把他压着按在墙上。

  周颂被她扑满怀抱,还没说话呢她就一顿火爆输出:“看我来了你还关门,还关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他失笑。

  男孩儿低头在她一侧肩头笑,凌漾只觉得笑声顺着钻入耳朵,痒得不行,下意识就扭头去看。

  这一转弯太猛,差点亲到他的脸。

  两道眼神电光石火之间骤然撞在了一起,他笑容还没收敛,似一阵极光一般晃过了她心口。

  凌漾鬼使神差地逗他:“你手,放哪儿呢?还抱姐姐呢?”

他真的太好。

  周颂起初只是接过她扶住,没注意到把手放到了她腰间。

  闻言就跟烫手一样,迅速拿开。

  凌漾笑得很欢,还在他耳边嘀咕:“还是第一次被比我小的抱。”

  “……”

  “当然,年上也没有。”

  “……”

  周颂悠悠偏开脸去看别处。

  凌漾看他耳朵到脖子都红了,莫名笑得很开心,啊逗弟弟真的太舒服了。

  “你找我干嘛?怎么不打电话?”

  “打了你没听。”他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明天,我们不是一起回去吗?”

  “哦~”凌漾点头,忘了。

  “那你走吧,招呼朋友去,忙完上微信找我。”

  凌漾瞄了眼他,忽然有种被男朋友嘱咐着约完会一会儿聊的感觉。

  “你怎么不进去?你和施吟又不是不认识。”她问。

  “也不是,很熟,算了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他含糊道。

  凌漾笑眯眯点个头,早就忘记自己早前的落荒而逃了,跟他说回头聊,就出去了。

  一进屋施吟就问她干什么去。

  凌漾从身上的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随口说接个电话。

  她点开屏幕,上面果真显示了两个来自“顾灼”的未接来电,再一看音量,静音了。

  她开完重新放口袋去。

  施吟说:“你今晚就和顾灼吃饭啊?那他吃完回去啦?”

  凌漾微笑颔首:“嗯,对,他说还有事。”

  施吟念叨了句“顾灼弟弟很贴心呢,还陪你去吃饭”,说完就环视一圈这屋子换了话题:“住得还好吗?多玩两天吗?我这两天都在这呢。”

  凌漾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过去,放在那夫妻俩面前,自己落座在单人沙发:“不了,明天走了。”

  施吟不解地问:“干嘛啊,你又不上班不上学的?那么早回去做什么?”

  “谁说我不上班?”她懒倦挑眉。

  “哎……”施吟笑着堵回去,“你自己开的工作室,你想休息就休息。”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觑了眼对面她老公,“住尹总这酒店,也不花钱,我也不好意思。”

  尹贺冷笑一声:“你跟我要房子时候,可不是这个乖巧语气。”

  施吟失笑开来,环视了下他们俩,摇摇头,再去看凌漾:“你是待着无聊吧?”

  凌漾也没否认。

  施吟:“那你明天连顿饭都不跟我们吃啊?”

  “吃饭什么时候都行,你俩来商量婚事我就不耽搁时间了,左右就剩那么两天。”

  “唉,讲究这个,”施吟不以为意道,“我俩平时也来,不急于这个点。”

  不过也知道她是真不会在这会儿急着吃饭,施吟也没去强留:“那你怎么回去?”

  凌漾闻言,想起那小子刚刚因为她在车里匆匆说了他们回充州再见,他知道她忘了一起走的事,又打不通电话所以专门上来了。

  还真是,贴心呀。

  她红唇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心里感慨了句:弟弟真好。

  “可能坐弟弟的车回去吧。”她和施吟说。

  “顾灼?他有车吗?”施吟更加不解,“好像没听说过这孩子有车子呀,我弟那小子就喜欢车子,非要开学校去浪,难不成他们宿舍扎堆人手一辆?”

  “……”凌漾笑一笑,想说他是有车子的,他们家家境应该也还好,在充州好像也有房子的。

  但这时手机振动了下。

  她拿出一看,她的宝贝“顾灼”弟弟给她发了微信:“姐姐别跟施吟姐姐提到我太多事。”

  凌漾茫然,回了句:“为什么?”

  那边的人:“她最近热衷于给我介绍对象,我还想好好读书呢,你知道我还有好几年才毕业。”

  “……”

  凌漾唇角隐隐一抽,不可思议地瞄了眼施吟。

  施吟已经忘记刚刚聊的车子问题了,凌漾一忙,她就扭头和未婚夫热聊。

  见到凌漾的眼神递过去,转过脸来挑眉问怎么了。

  凌漾忙摇头,不敢再提起“顾灼”二字。

  他们夫妻俩也没久待,只是来看看她住得怎么样,约个饭。

  送走了人,凌漾回去倒在沙发上拿手机给“顾灼”回消息。

  “弟弟?到家了没?”

  周颂:“嗯,到了。”刚刚到,但不敢跟她说。

  他换了个话题:“我们明天一起走?你几点?”

  凌漾斟酌了下,还是说:“我不麻烦你了吧。”

  周颂在那头不解地道:“麻烦什么?我顺路。”

  凌漾看这话,感觉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回绝的理由,但是是真感觉最近一直麻烦他的……

  那就,麻烦最后一次吧,往后充州那么大,他在老城区读书,她住在繁华的市中心,基本是不会再碰面的。

  凌漾轻叹口气,就说:“那最后麻烦你一次啦。”

  周颂一边进家门一边瞧着这话,不知为何,抿了抿唇。

  下一秒手机又进来她的消息,说:“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就走吧,我都可以。”

  周颂:“那下午两点?”

  凌漾:“ok。”

  说完了这茬,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凌漾想起了早前自己为什么一下车就跑,忘记这茬,她假装生气被他发现了呢……

  正经事一说完,感觉那尴尬气氛又上来了,也不知道他想到这事了没,她要不要主动说说啊,真是窒息。

  忽然,手机一振。

  凌漾低头一看。

  顾灼:“姐姐,确定没生气吧?”

  凌漾:“……”

  她悠悠道:“没,逗你的。”

  顾灼:“那就好。那你早点睡,晚安。”

  凌漾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回了个晚安的表情包。

  他没再有消息进来。

  凌漾放下手机,目光从桌上刚刚给尹贺施吟倒的两杯水上掠过,最终望向了姹紫嫣红的落地窗外。

  脑海里过了遍今晚梨园那老板说的,她父亲和那个女人,四五年前就去吃过饭了……

  四五年前……他们根本还没离婚。

  父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相敬如宾的样子,她知道他们或许没什么夫妻感情,更多的是亲人,或者表面上的夫妻。

  但是……她是怎么也没去把他们当做那圈子里有些人的样子,各玩各的。

  离婚前的那几年,她记得每年妈妈过生日,父亲带回去的蛋糕都写着“夫人十八岁生日快乐,青春永驻”。

  她还以为挺甜的呢,有点爱的呢。

  真会演,一边给老婆过生日,一边和别的女人到别的城市浪漫。

  凌漾觉得胸腔里的气息似乎有些紊乱,像一场狂风吹散了树枝,满地都是萧索的枯叶。

  最后目光再次从桌上那两个水杯上扫过,凌漾心情复杂非常,说不出结婚有什么不好,这地球上有没有爱情这稀奇玩意儿,但是……聪明的人,还是真别掉入那爱情漩涡的好。

  她起身去打开冰箱。

  总统套房里最不缺的就是酒水,各国名品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凌漾索性一口气抱出来三五瓶,堆放在厨房边的吧台上。

  起瓶器一掰,空气里弥漫起一阵轻淡的滋滋声,酒气接着如同奔放的海浪,弥漫在房间各处角落。

  吃完饭回来时不晚,但是凌漾到半夜才睡着。

  这一睡,到第二天被手机铃声吵醒,她才睁开眼睛。

  天色在她撩起眼皮的那一寸寸里,由暗变亮……

  凌漾望着闪闪的白光,耳边听着响个不停的手机铃声,脑子卡壳,没有回过神来。

  等到她终于被吵得清醒了些,发现似乎手机在响,才去摸来。

  还没看清是谁打来的,外面的房门就敲响了。

  凌漾似乎有种兼顾不下来疲惫感,最后看一眼那个手机名字后,接起来,再出卧室去开门。

  手机来电与门外的人是同一个。

  凌漾看着男孩儿一身石墨黑的卫衣,脖子上裸露出来的皮肤被衬得泛白,往上的下颌线亦利落分明,五官愈发显得像一幅精雕细琢的作品,毫无瑕疵。

  他漆黑的瞳孔深深盯着她,透着茫然,手上握着个还在拨电话的手机。

  两秒后,男孩儿才盖下了眼睑,低头挂了电话。

  再抬起头,目光所及中,女孩子睡眼惺忪,穿着白色睡袍,发丝松散披在纤薄的肩头,脚下白嫩的掌心踩着酒店花纹繁复的昂贵地毯。

  这幅样子,加上打了半天电话才找到人,怎么看怎么都不是要出门回家的装扮。

  周颂问:“姐姐,你还在睡觉?”

  “嗯。”

  “……”

  凌漾还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在这:“你怎么来了,弟弟?”

  “……”

  周颂愣了愣,接着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隐隐的酒气。

  他再一看她这幅模样,不免问:“你喝酒了?”

  她想了想,说:“昨晚。”

  周颂:“喝了很多吗?喝醉了?”

  她淡淡道:“可能吧。”

  周颂想起了昨晚他们的梨园之行,她那会儿心情就不怎么样了。

  凌漾转身进屋,招呼他进来坐坐。

  周颂迈开腿,一只手顺势拉上门阖上。

  凌漾回卧室去洗漱了。

  大约五分钟后,她出来说:“弟弟,我们今天是要回充州吗?”

  “嗯。”

  “……”

  两人面面相觑。

  凌漾抬起手捂住额头,叹息道:“抱歉啊,我喝多了忘记了,对不起。”

  周颂看她一脸疲惫的样子,想都没想地说:“没事,不着急。但是你,下次别喝那么多了。”

  她低低一笑。

  周颂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女孩子的笑容有些,过于正经了,认识这么久,他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不带一丝玩笑意味的笑,也不是那种平日对他的客气微笑,是一种,很淡薄,似乎带着一抹无奈地自嘲感的笑。

  “你等我十分钟,我收拾东西换身衣服就走。”凌漾道。

  周颂回神,安抚她说:“没事,不着急,我们晚上再走也行。”

  “没事。”

  “你还没吃饭。”

  “不用。”

  她说着重新进卧室去了,动作格外麻利。

  这会儿她的时间观念强到周颂震惊,十分钟,不偏不倚,她就已经换了身漂亮的裙子,背着那晚在机场他见过的那个背包,人一身轻松走了出来。

  周颂起身:“我们先去酒店餐厅吃个饭吧。”

  “你饿么?不饿就不去了。”凌漾跟在他身后往外走,“我想回去。”

  周颂到了门口,回眸看去抽房卡的人。

  她一手拿着卡一手背着包。

  两人一高一低地对视,周颂一边伸手拿过她的包,一边问了句:“姐姐,不喜欢览市?”

  “嗯。”

  眼神交织了几秒,凌漾看出这男孩儿眼里好像有种无需她宣之于口他也明白她的情绪。

  他知道她昨晚为什么去梨园吃饭,知道她为什么吃到一半情绪低落,知道她昨晚为什么喝酒,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这里。

  他真是太好了。

  凌漾忽然笑了笑,说:“但是姐姐喜欢你。”

弟弟直球。

  览市与充州相隔不远,因为国庆,最终走了两个小时高速也就到了。

  周颂把人送回姐姐的那个小区后,就自己驱车回家了。

  凌漾一天没吃饭,点了个外卖,把早中晚一次性解决了。

  吃完又睡了个觉……应该说是睡了几天,好像去了趟览市,挺疲惫的,需要休息休息。

  国庆在她的昏睡中过去了,后面也如期上班了,每天晚出晚归,不是在公司奋斗就是在外面娱乐场所和和朋友玩。

  回充州的日子有序且快乐很多,也渐渐忘记了在览市的人和事,包括那个很让人治愈的男孩子。

  凌漾其实偶尔在聚会上看到比较年轻的小孩儿,还是会想起他的,但是别人不是他,很快就能区分开来。

  充州很大,他没和舍友来他姐姐这边的话,凌漾也几乎一整年不会踏足老市区,所以两人根本没有再偶遇的可能。

  凌漾没想过会再见他……后来那一面猝不及防地再见,已经是施吟婚礼的前夕。

  彼时的充州快十二月了,江南地带虽不常下雪,但天也很冷了。

  那日是周末,凌漾下午才出门准备去工作室,她这人工作不定时,自己的工作室,想去就去,不管工作日或假期。

  去的路上凌漾给施吟发消息,跟她说自己今晚可能很晚才回去,让施吟有在家的话早点休息,不用等她。

  本来施吟也不太常回去住,不过最近听说她家尹贺出国出差了,所以她就有闲心三天两头回来住。

  消息发过去后,在下一个路口收到回复。

  施吟发了句语音说:“好啊漾漾。你忙你的,但是也别太晚了。”

  背景里声音还蛮多的,凌漾不由地回了句:“你这在外面玩呢?”

  施吟:“没,我在医院。”

  凌漾挑眉,又打字过去:“怎么了?不舒服?”

  她回过来的语音里带着小小的不自然:“嗯那个,来孕检。”

  凌漾怔了怔,随即徐徐勾起唇瓣,孕检?

  哟,她要当姨妈了~

  凌漾免不了又问:“你自己一个人啊?姓尹的出差回来了?”

  施吟说:“没,他过两天,我让弟陪我来的。”

  凌漾恍然。

  末了又问她:“在哪个医院啊?忙好了吗?”

  施吟:“才来一会儿。在宁氏医院。”

  凌漾瞄了眼前面还在塞着的路口,右边的路口下去就是那医院。

  她没有多想,直接就拨了转向灯,然后手上给她发消息:“我刚好在附近,我去看看吧。”

  那边的施吟收到消息,也没多思索什么就回复:“你工作室不忙吗?忙就不用了。”

  凌漾:“没事,我自己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你等我,我很快到。”

  施吟:“好吧~那你慢点开,不着急。”

  凌漾最后说了句:“你弟弟要是忙可以让他先走,我来照顾我姐妹。”

  施吟笑了笑,抬起头看了眼隔壁坐着的男孩儿。

  周颂收到眼神,觑了眼她:“嗯?到检查了?”

  “还没。”她晃了晃手机,“我姐妹说在附近,要来陪我,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

  周颂盯着姐姐没动,须臾,状似云淡风清地问:“哪个朋友?方便吗?”

  “方便,凌漾呢,和我住一块儿的那位。”

  周颂心里其实有底,但是还是忍不住问,问完就悠悠直起身子,起身准备走人:“那……就麻烦她了。有事你跟我说。”

  “行。”施吟颔首,微笑道,“没什么事的,不用担心。”

  周颂走了两步,又看着姐姐有些不放心地道:“要不,等她来了我再走?”

  “不用,我是刚怀孕不是预产期。”

  “……”

  “她就在附近呢,不用五分钟就到了。”

  周颂点点头,没必要掉马的话他就不在这里久待了,避免一会儿凌漾来了后,在这里揍他……

  下楼时顾灼给他打电话。

  周颂出了电梯,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就这么走了,所以拐了个弯找了个抽烟区去。

  那地方站着几个男人,烟雾弥漫。

  周颂点了接通放到耳边。

  顾灼问他在哪儿,事情大概什么时候忙完。

  说完又表示:“我到市区了,先上附一找教授还是去宁氏等你?对了施吟姐怎么不在附一检查?不是离她那个什么,苇江花园更近吗?”

  “周末。”

  “哦,对。”

  周颂说不用来了,他一会儿就过去了。

  抽烟区的几个男人在他聊天的几分钟里,陆续离开了,一时间空荡荡一小片天地里,只有十一月份微凉的日光落在地上,摇曳着淡淡的影子。

  那徐徐荡漾的节奏,让周颂脑海里闪过了一个人的身影。

  其实她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是人做事挺稳当的,不急不躁,也不知道是到底大他有三岁多,还是天性就很有姐姐的风范,所以其实她陪着施吟,他也没什么担心的。

  周颂把刚刚拿出来还没点的烟放回去,转身往回走。

  穿过门诊大厅时,忽然感觉有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周颂低头一看,再抬起眼,瞳孔中撞入一张明艳的精致小脸,挂着浓艳似火的笑,略歪着头好奇地问他:“你怎么在这啊?弟弟。”

  凌漾本来都已经要进电梯了,但是余光不经意间晃过一道人影,不知为何觉得很吸引人。

  扭头一看,果然是眼熟的人。

  一个多月没见,他穿着身黑色飞机夹克,帅气得没话说。

  她忍不住转身过来打个招呼。

  周颂晃过神来,轻咳下,道:“我来找舍友。姐姐。”

  “找施吟她弟啊?”

  “嗯……”

  “怎么跑医院来找他了?很急吗?”

  “也不是……很急,是来接人,我俩要去找教授。”

  “哦~”凌漾恍然,明白了,“那你去吧,不耽搁你了。”

  说着又左右看看他周边,好像只有自己呀,“那你舍友呢?”

  “……”

  他镇定自若地道:“他在后面过来了。”

  “哦~那你们赶紧去吧,拜拜。”凌漾挥挥手,笑着转身继续走了。

  周颂目视她曼妙的背影远去,薄唇轻抿了抿……那种一次次瞒着她的抱歉感弥漫在心口,最后无奈叹口气转身出去。

  凌漾上楼找到在休息区的施吟,她温柔娴静地垂首翻着手机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临近时她抬起眸,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对着她弯了起来。

  凌漾在一侧坐下,自然而然地说:“我看到你弟弟舍友了,顾灼。”

  “啊?顾灼?”施吟茫然,“他怎么来了?”

  “你没见到他?”凌漾淡淡道,“说是来找他舍友,要一起去找教授。”

  施吟恍然,点点头肯定道:“我早前问我弟下午有没有空,陪我来趟医院。他说没什么要紧事,晚点要去附一找教授去。”

  凌漾“嗯”了声,随口道:“不巧,几次都没看到你弟弟呢。”

  “唉,那家伙有什么好看的。”施吟一笑,半点都没有认同感。

  凌漾表示:“我记得那小子以前长得可好看了。”

  “是嘛?”施吟懒洋洋的,“没有。”

  凌漾莞尔,想起周颂说过的,亲姐都喜欢吐槽自己的弟弟,她的话没什么可信度,所以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她什么时候排上检查。

  施吟说快了。

  凌漾看着附近的人来人往:“你怎么还排队呢?你家尹公子的实力不应该给你安排超级vip?再说这是宁氏医院,尹贺和宁硕关系好得没边。你是不是没跟他说?我去给你安排。”

  施吟立马拉住她:“我没跟尹贺说,别找,找了他回头就知道了。”

  凌漾淡淡挑了下眼角:“为什么不说啊?”

  施吟一脸甜蜜:“给我老公个惊喜~”

  凌漾望着她灿若烟霞的脸,勾勾唇,笑着却没说话,她脑海里想起了自己父母。

  施吟恰好问她:“我听说最近又有人追你吧?那城北的谁……哎这个好像还挺不错的。”

  凌漾回过神来,想都没想地说:“不错也没用,智者不入爱河,我的人生信条。你别忘记这茬。”

  施吟失笑:“真是的,可以试一试嘛。这个还比你小啊,小你一岁,试试姐弟恋。”

  “大我的我都不想试,都信不过,还弟弟。”她摇摇头,这事一点都没有在她脑海里停留。

  施吟想想也是:“小孩儿都不成熟。”

  最后两个字落地,倒是像一颗石子掉入平静无波的湖面上,在凌漾心中荡起了一阵涟漪。

  她脑海里闪过了几分钟前才见的一个身影。

  他倒是很成熟,是凌漾目前为止见过的,这个年纪里最会让人忘了他的年纪的,但是又不缺乏这个年龄段的奶……长得是真的显小,又张口闭口喊姐姐,嘴也甜。

  真真是从上到下都很弟弟。

  凌漾笑一笑。

  施吟挑了挑眉头问她笑什么。

  凌漾也不好意思拿她弟的舍友出来举例,别回头她给撮合起来那就不好了,毕竟那顾灼不是说施吟喜欢给他介绍对象吗?

  施吟:“哎姐妹,要不我给你介绍一个?我弟弟舍友除了顾灼还有两个,长得都不赖,都医学生啊,以后都是社会栋梁~”

  凌漾摇头。

  施吟朝她眨了个眼,暧昧道:“其实弟弟也有利有弊嘛,虽然不够成熟,但是弟弟奶啊。”

  “……”

  凌漾无奈笑道,“你还真热衷给别人介绍对象,准备给他们全宿舍包办啊?”

  “嗯?什么意思?”

  凌漾:“顾灼说你给他介绍对象。”

  “哇。”施吟失笑,“我就给他提过一回,这小子说他忙没时间。真是的,他现在不谈以后等着孤寡吧。”

  “……”凌漾乐起来了,心想他那颜值,有的是学妹前仆后继,怎么可能孤寡。

  施吟去检查,凌漾自己刷手机玩。

  给工作室的人发消息说她晚上再去的时候,看到了恰好在她工作人员下面的一个名字,顾灼。

  凌漾看了看,点开。

  他的微信还是没有发过任何朋友圈,只有一条白线,背景图也是第一天换上那个,头像也一样。

  从头到尾都是那个模样,还是给人很强烈的假号错觉。

  凌漾百无聊赖地发微信给他:“弟弟,两个月了,你微信怎么还跟个假号一样。”

  发完的两个小时里,他都没有回复。

  凌漾陪施吟从检查到拿到了报告,那微信都悄无声息。

  离开医院时已经暮色降临,施吟在和凌漾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凌漾照顾她这个已经有一月身孕的孕妇,说让她自己考虑吃什么。

  两人慢条斯理地走在医院附近的人行道上,阵阵晚风从身侧不断拂过,空气稀冷。

  十一月的天就已经找不出一丝暖和了。

  走着走着,凌漾手机响起了消息,她心里有个小苗头,但是不太确定。

  拿出手机一瞧,果然,消失人口“顾灼”二字弹在首页,他回复:“姐姐……不好意思,下午在忙没及时看到。”

  凌漾回复:“没关系,本来你这号看着就总是没用的。”

  “……”周颂心虚地转移话题,道,“你忙好了吗?”

  “好了,刚从医院出来。”凌漾闲来无事,和他聊了起来,“施吟是真的热衷给人介绍对象,今儿还要给我介绍。”

  “……”他盯着那句话,悠悠打了个问号过去,“?”

  凌漾:“她给我介绍你另外两个舍友,说都是弟弟,很不错。”

  “……”他唇角隐隐一抽。

  凌漾忽然对着这个账号好奇道:“奇怪,你看你长得这么招蜂引蝶的,咱俩又这么熟了,她怎么不直接撮合你和我呢?”

  “……”

  周颂说不出话。

  凌漾调侃:“怎么了弟弟?你看不上姐姐?你喜欢妹妹啊?”

  “……”

  周颂打字:“没。”

  凌漾:“没什么?”

  周颂:“没喜欢妹妹。”

  凌漾:“那就是喜欢姐姐?”

  周颂:“……”

  他握着手机站在亮着红灯的街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一会儿,问她:“你在干嘛?姐姐。”

  凌漾笑,继续逗他:“你觉得我在干嘛?”

  周颂:“撩我,或者说追我。”

  凌漾:“……”

  她咬了咬唇,静默了,弟弟忽然这么直接?

  他还有更直接的:“姐姐喜欢我?你想我在一起?”

  凌漾:“……”

姐姐乖。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凌漾属实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虽然被问得心痒痒,一瞬间在想,和他在一起,也挺不错的呀,嗯,应该是非常非常不错。

  她把这话说出来。

  微信那头的人看完,说:“姐姐不会和我在一起的。”

  凌漾懵了,回复他:“为什么?”

  “你不会谈姐弟恋。”

  凌漾一万个问号:“嗯?我为什么不会?”

  “年长的你都不要,小的更不稳当。”

  “弟弟不稳当,但你稳当啊。”

  “……”

  他无奈打了两个字:“姐姐。”

  干干净净两个字,好像能听到他声音里的无奈和温软似的,跟在撒娇一样。

  凌漾笑了,也就不再逗他了,虽然她这一刻是真的强烈地感觉,他适合当男朋友,但是小孩儿不经逗。

  聊完这一茬,后面两人又好一阵没有见面。

  充州的日子飞快地流逝,十二月份眨眼间就到了,天气愈渐冰凉。

  不过再冰凉,到了施吟的婚礼,大家热情还是蛮高的。

  婚礼前两天,施吟搞了个单身前的最后一次聚会。

  凌漾向来是爱玩的,那天晚上自然也在。

  浪到深夜十二点,施吟虽怀孕了不能碰酒,但是也玩累了,其他人七七八八都醉得差不多,一群人喝多了就都在八卦地感慨施小姐命好,老公是充京城里出了名儿的招人惦记,有钱有颜,当年竟能被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勾搭上,还结婚了……

  后来大家又都拐弯问凌漾,说施吟都结婚了,她是不是也得安排上日程了,说什么充京城里,喜欢她的可以绕充京好几圈。

  凌漾不太喜欢聊这些话题,因为她压根没想谈恋爱。

  就像顾灼,他听过一次她说智者不入爱河后,后来就很了解她一般地说,年长的她都不打算爱,不会谈姐弟恋。

  他是真的蛮了解她的。

  这一晚被问得烦了,凌漾起身出门玩手机去。

  看到她不久前发的朋友圈有个新鲜的点赞,顾灼。

  凌漾盯着那头像看了几眼,确认是他,又确认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就闲来无事忍不住给他发消息。

  她找了个名头说:“弟弟,你这号还没荒废呢?”

  意料之外的,发完就有回信了:“没有,姐姐。”

  凌漾失笑。

  人靠在包厢外的墙上,手机晒着头顶橘黄色的灯,显得这平平无奇的对话都很温柔。

  凌漾:“你这么晚还没休息呢?”

  周颂:“嗯,明天周末。”

  哦,又周末了。

  他礼尚往来反问她:“姐姐怎么这么晚?”

  凌漾嫌打字麻烦,给他发了句语音,说她向来日夜颠倒的,加上今天和施吟出来玩了。

  那边的男孩子在宿舍中,收到语音,本打算转为文字,想了想还是摸了个耳机戴上。

  点了播放后,有一秒的空白,接着是女孩子低柔婉转的声音,她话其实不多,就几句,但是说得不快,比平时还慢,所以这段语音就多了几秒。

  听着像喝了酒,还喝了不少。

  周颂是知道她姐姐今晚和朋友出门玩的,那凌漾自然应该也在其中。

  说起来,她应该会参加他姐的婚礼,而这种场合--------------{甜 wei 读 嘉}他必然也在,到时候,似乎不掉马也得掉了,“顾灼”的这层皮被她扒下来,知道他其实叫周颂、就是她好友的弟弟后,很难再这么友好对话了吧。

  他重复听了一次,确认她真的有些喝醉了,问:“你喝多了姐姐?”

  凌漾收到,乖巧地回了句:“嗯呢~”

  周颂:“那你还在外面吗?”

  凌漾:“嗯呢~”

  周颂:“……”

  他再问了句:“那你朋友呢?”

  “施吟呀?”她按着语音,慢吞吞地说,“你们施吟姐姐也在,不过她快走了,她老公说要来接她。”

  周颂心里安了下,又问她自己:“你呢?你喊了人接你没有?”

  “没,我没醉呢,要什么人接?”

  “……”

  周颂想起她姐每次喝多第一句就是否认自己没醉。

  这俩不愧是住一起的好朋友。

  不过他也聪明地不直接在这问题上和她掰扯,只是语气很温柔地和她建议说:“那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凌漾按了语音键说话,但是漫长的十来秒里,只“嗯……嗯……”了两下。

  周颂听完只觉得她酒劲已经上头了,这说的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清不清楚。

  他握着手机倒在宿舍椅子中出神,有些忧心……

  凌漾又给他发来一句。

  说:“我再喝会儿……嗯,再喝一个小时,就回去了。”

  周颂:“……”

  她是没男朋友的,那喊什么人去接?喊家人她肯定傲气凌然不愿意,再说她家庭结构好像也挺复杂的,她自己都是寄居在他姐姐那儿。

  半晌,周颂伸手阖上了桌上那个显示着论文界面的电脑,人站起身,拿起折在椅背上的大衣披上。

  隔壁在打游戏的苏彦安见此,问:“你这么晚还出去啊?”

  “嗯。”

  “门都关了,你干嘛去?”

  “接我姐。”

  “哦哦,她在外面啊?”苏彦安知道施吟要结婚了,后天他们周末,都要去喝、喜、酒!

  周颂边出门边拿手机叫了个车。

  出校门时车子已经停在学校东门对面的马路上,司机隔着车窗朝他招手。

  上车就问:“去南钟会所?”

  “嗯。”他拉上安全带系上。

  司机启动,闲聊了句:“这么晚还去玩啊,你们医学生不都挺忙的?”

  周颂也“嗯”了声。

  司机:“……”

  他便没再说话,无声把车子花了四十分钟开到了南钟。

  周颂一路上都在和凌漾聊天,确保她没事,还有,还在这里。

  到后上楼找到她那间包厢,站在门口跟她发微信:“姐姐,你出包厢一下。”

  凌漾正和别的姐妹说话呢,收到这条消息,有些不懂。

  但大抵是真喝多了,她对他的话也没什么怀疑态度,就径直起身,步履缓慢地悠悠出了门。

  阖上门要转身时,蓦然就撞入一个宽阔而挺拔的胸膛。

  凌漾身子下意识往后缩,整个背部抵上了包厢厚重的木门。

  空气中飘来浅浅的烟草味,眼前入目所及,是一片深棕色的大衣,面料白净柔软,那味道从衣服上荡漾着,莫名更显得好闻。

  凌漾撩起眼皮,恰好眼前的男人也低头与她对视。

  清晰笔直的下颌线在橘黄灯光下,投出来的剪影都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生的性感……

  凌漾眼底的惊讶肉眼可见地泛滥,望着这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整个人怔忪了下:“你怎么来啦?”

  周颂点个头,面不改色地说:“我在附近,顺便来看看。你好像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吗?”

  “我没有~”

  “……”

  周颂盯着她明亮得如晚月的眼眸,很好说话地表示:“那你继续去喝,我走了姐姐。”

  “……”

  凌漾看男孩儿转身要往电梯去的模样,下意识迈开腿跟上:“哎,弟弟,弟弟你来都来了……”

  周颂偏头往后去看。

  她恋恋不舍地一把子抱住他的手臂:“你顺便送送姐姐呗。”

  “……”

  他一笑,伸手把她扶起来,带进电梯。

  凌漾为了怕他自己走了不送她,把七分的醉意演绎成了十分,在电梯里也歪歪扭扭地站不好,一会儿扶额一会儿身子晃了晃。

  最终倒在了周颂怀里:“弟弟……姐姐头晕,你扶我一下。”

  周颂看了眼已经停留在一楼的电梯,说:“到了。”

  凌漾默了默,暗自叹气:“那走吧。”

  他低下头问她:“你能走吗?”

  “能吧……我喝的不多。”说着就迈开腿,结果下一秒似真似假地脚软,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脑子一阵天旋地转后,最终回过神来时,凌漾见自己已经被男孩子利落地打横抱了起来,她躺在了他怀里呢。

  盯着那清晰分明的下颌线,她又迷恋地把目光寸寸上移落在他如桃花一样勾人的眼眸中,笑一笑:“弟弟真好。”

  周颂轻咳下,不自在地垂着眸问她:“那我抱你出去?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啊?你都抱了。”

  “不方便我就放下来了,我扶你。”

  “不要扶,我走不了。”凌漾把手攀上男孩儿宽阔笔直的肩头,脑袋也搁在了他另一侧的胸膛上,呢喃,“你抱我,抱姐姐。”

  她撒娇,蹭了蹭他的胸膛。

  周颂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电流席卷了四肢百骸,整个人都僵了下,回过神,他忙说:“好好,我抱,我抱,姐姐……你乖,别蹭。”

初吻给姐姐了。

  司机还在外面等周颂, 见他抱着个明艳动人的女人出来,忙服务周到地下来开门。

  凌漾迷迷糊糊地觑了司机一眼,坐进去后又左右看看这车子, 不是他的, 就问:“你没自己开车来啊?弟弟?”

  “嗯。”周颂把她身子扶正,小心把手缩回来。

  凌漾懒洋洋地卧着椅背,眼皮轻阖, 虽理智还在但也确实有些上头了。

  她声音也低了一些, 喃喃:“你不是在附近吗?怎么没开车呢。”

  周颂迟疑了一秒, 说:“我车子放家里了, 今天打车出门的。”

  凌漾歪头去看他。

  似乎也不是不信, 是有些想不通他为什么不开车, 而打车。

  车子已经启动了, 轻轻晃了下, 她眼前的光影也虚虚一阵晃荡。

  后座只亮着一盏小灯,足够看清人的脸。

  他整理了下缭乱的大衣,再微微低头, 拿出手机,没开屏,只是亮了屏幕后扫了眼, 似乎瞧了下时间。

  知道她在怀疑, 周颂就没有正面去交锋, 暗自转移话题, 抬眸问前面的司机:“您好, 去苇江花园要多久?”

  司机说:“一点半前能到吧。”

  “什么, 那么久哇?”凌漾一下子坐直起来, 扭头看向了前面, 思绪也被带走了。

  周颂转身按住她,语气不自知地温揉哄着说:“姐姐,现在一点了。”

  凌漾:“……”

  前面司机悠悠透过后视镜睨着这一幕,悄然闭着嘴没有言语。

  凌漾的气息徐徐软了下来,最后卧入了身侧那宽大稳当的怀抱。

  周颂连手到肩头都僵了僵,好像被冰封住,人下意识想要扶她坐好。

  凌漾演戏演到上头,身子软哒哒地就是坐不好。

  恰好司机路过市区的减速带,司机又开得快,车子不大不小地震动一下,凌漾就借机往他那边倒。

  周颂瞄了眼司机,说:“麻烦您稳一点,我姐姐喝多了。”

  司机腹诽:搞半天是姐姐……

  车子又颠簸了两下,司机默默说了句不好意思。

  凌漾没管,彻底倒入了周颂怀抱,脑袋枕他宽厚的肩头舒服地闭着眼,嘴角自己都不知道地牵起一抹弧度。

  她只知道,弟弟身上真的好舒服,大衣夹杂着他身上炙热的温度渗透到她怀里,淡淡的烟草味格外好闻。

  偶尔车子继续路过减速带,她的身子就会蹭了蹭他,也没怎么颠,只是把两人的身子不断挤在一起。

  周颂感受着脖颈间不断有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忍着身子一阵阵发烫,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目光落在窗外,揽着她肩头以防她跌倒的手一直虚握着拳头,以防碰到她。

  凌漾早就注意到了那只超绅士超乖的手,但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忍忍不去搭理了。

  快到她们小区时,周颂想起来不知道他姐今晚有没有在家,应该没有吧?既然被他姐夫接走了,应该是直接回他那边去。

  不过未免意外,他还是回头问凌漾:“姐姐,快到了,你们家里有人吗?”

  “嗯?”凌漾想了想,“没吧。”

  周颂:“施吟姐姐不在家吗?”

  她摇摇头:“她一直不在~最近都不在。”

  “嗯,好。”那他就送她上楼。

  目光正要放车窗外去,忽然耳边飘入一句低柔的嗓音:“后面我要独守空房了。”

  “……”

  他垂眸看怀里。

  说起来周颂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和他姐一起住,他知道她是个有钱人,按理说应该自己有房子的。

  他随口一问。

  凌漾说:“嗯,有啊,姐姐房子在装修,快好了。”

  “哦。”他毫不意外,且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也明白了她怎么会去合住,“那你后面搬去自己那儿住就好了。”

  凌漾:“那也是孤家寡人啊。”

  周颂自然而然说:“那你就和别的朋友去住。”

  “和什么朋友?男朋友?”

  “……也行。”

  “智者,不入爱河。”她斩钉截铁地道。

  周颂嘴角莫名一勾,又点点头深深表示他知道,然后就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

  司机已经把车开进苇江花园,开到了c栋楼下。

  周颂把身上的人扶起来:“姐姐,到了。”

  “哦。”凌漾抬起眼睫看了眼车窗外,是熟悉的环境没错。

  到大厅电梯口,周颂让她找电梯卡,凌漾在身上摸了须臾,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卡。

  周颂看她那纤细白嫩的几根手指都软软的,那卡在她手指尖欲掉不掉,怕她找不到上哪儿刷,就给接了过去,刷开把人带进电梯。

  凌漾醉醺醺地说:“弟弟,你挺熟门熟路的啊,只来了一次而已,记忆真好。”

  周颂没说话,不敢说话,怕越说骗她越多。

  事实上他其实来过几次了,之前来没见过她,只看到屋子里有不少鞋子,他姐说她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

  但从没想过是她。

  没想过是一个,他姐的那些朋友中,他唯一认识的人,认识了七年了。

  也没想过她完全没认出他来。

  周颂把人带进屋后,问她住哪个房间。

  凌漾随手一指。

  周颂看着那个应该是他姐的房间道:“你再看看,确定是这个吗?”

  凌漾倚着墙站着,垂着眼睫没说话。

  周颂也不得不垂眸看她,语气不知不觉中放缓,去诱导她说话:“姐姐?”

  “嗯。”

  “那个好像不是你的吧?我上次来拿衣服,你不是进那个房间去拿吗?那应该是施吟姐姐的。”

  “是嘛。”她歪头环视一圈眼前的环境,然后指了指最近的一个房间。

  周颂说:“这个是吗?”

  “嗯,”她回眸,把视线落在眼前的俊逸脸孔上,“我刚刚不是说这个吗?”

  “不是。”

  “是吧。”

  “……”

  周颂没再说话,他已经肯定就是这个了,看她这硬气的语气。

  他扶着她上前去,打开后先扫了眼里面的环境,应该是没错,里面充满生活气息,桌上放着个电脑,还有一只燃剩一半的熏香蜡烛。

  反正这屋子左右就她和施吟一起住,不是施吟就是她的。

  周颂把人扶进去。

  房间里有个长沙发,凌漾习惯性在沙发坐下后,往后躺倒,眼睛轻阖。

  沙发的另一头披着一件粉蓝色的礼服。

  凌漾压到了,又马上小心拿开:“哎,我的伴娘服……”

  周颂瞧了瞧那衣服,下一秒目光回到她脸上:她后天,要给他姐当伴娘?

  是真的要遇上了。

  周颂心中暗自叹息。

  凌漾又倒回了沙发,只是沙发睡起来不舒服,她免不了换个姿势。

  周颂看了眼不远处的床,想着这个点也不早了,还是睡觉吧。

  他遂垂下眼睫看沙发上的人:“姐姐,你要不要上床休息?”

  “好啊。”凌漾闭着眼睛说话。

  周颂也没指望她自己爬起来过去,所以自然而然地去扶她。

  把人带到床边后,她当着他的面脱起衣服来。

  周颂的眼神似被一阵冬夜寒气冰冻住,都定住了。待回过神来,她已经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了。

  他火速转过身出去。

  才走到房门口,关门时,余光里她却也只是优雅地脱掉外套,然后人就上了床。

  被子没盖,就那么躺在那儿,侧着身乖巧得一动不动,一会儿还撩起了眼皮,从屋子里看出去,看着他。

  那双妖媚的凤眸似灌溉着满满的水,眨一眨都波光荡漾。

  他看她的时候,凌漾也在瞧着他。

  其实她思绪还是蛮清楚的。

  此刻门口没有灯,只有屋子里刚刚随便开的小盏壁灯,那浅灰色的光由开了三十分的门缝投出去,他就站在那不薄不深的朦胧中,颀长的身姿被拉得愈发地长,一双眉目均被融化成了波光荡漾的模样。

  男孩儿漆黑的瞳孔点着闪闪的一柱光,明亮诱人,注视她时,让她有种心痒痒的感觉,一时间已经忘记这么好看的人,是几岁了,是什么人,是大她的还是小她,她到底是不是秉持着智者不入爱河的一个人……

  反正这一刻就觉得,他太好看了。

  “弟弟,”她牵着红唇,调子格外软地说,“谢谢你哦~回头姐姐请你吃饭~”

  周颂看她不脱衣服了,就再次进去,到了床边边说不用客气,边扯了被子给她盖着,掖好被角。

  凌漾从来没被人这样照顾过,身上的动静传来的温度直直渗入到她肺腑去,只觉得心口炙热又奇痒难耐。

  她忽然抱着他的手臂。

  周颂像被点了穴,一动不动。

  居高临下觑了眼她,女人眸子澄明如月,朝他微笑说:“弟弟,你知道今晚我喝酒干什么吗?”

  “嗯?不是你朋友要结婚吗?”

  “嗯。”她说,“大家都问,施吟结婚了,那我呢。”

  他点点头,试探着要把手抽出来。

  凌漾抓住不放。

  周颂:“……”

  他没再动弹,听着她娓娓道来:“所以我就出去玩手机了,看到你给我点了赞……”

  “嗯。”

  “我就找你了。”

  “嗯。”

  “我不想结婚啊,没一个好男人。”

  “……”他想了想,又点点头,“嗯。”

  “你嗯什么嗯,你敷衍我呢?”说着又忽然顿了顿,“哦,你确实不是男人,你是男孩儿。”

  “……”

  周颂唇角深深一抽,悄无声息地说了句:我二十一了。

  凌漾抱着他的手按在怀中,自顾自地说:“除了跟你说话舒服点,别人我都不感兴趣。”

  周颂定睛看着半醉半醒的人,脑海里忽而闪过七八年前的一幕,那会儿十七岁左右的女孩子青春动人,明眸皓齿,一颦一笑都会发光。

  两人第一次见面,她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青绿色短袖,同色格子裙,披着一头乌黑长发,正拿着一杯奶茶在吸着。

  见了恰好回家的他,打完招呼又冲他姐感慨了句:你弟弟长得好帅。

  当着他的面说的。

  那还会儿他应该都比她高了,所以不免就愣了愣,再瞥了下她。

  他姐进房间去了,只剩下两人在客厅。

  她收到他的目光,就忽然笑着对他说:弟弟,你早恋么?

  他没说话,怔住了。

  她又逗了句:要不长大来找姐姐。

  她小时候的心态,和长大后,可完全不一样了。

  “顾灼,你想什么呢?”

  一声小怨念钻入耳朵。

  周颂匆匆从往事中抽回了神,定睛去看。

  女孩子仰头望着他,轻咬着红唇,一脸委屈地与他视线交织:“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

  “我听了。”他温柔地解释,安抚她。

  “哦~我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困了。”周颂不怕死地胡说八道。

  好在她是真的被酒精熏陶得不行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真的点点小巧的下巴。

  周颂伸手把她散落在脖子上的卷发撩拨到枕头上。

  睡着的人大概是痒,抓住他的手,嘴里喃喃着什么。

  太小声,周颂听不懂,不由得屈膝下去靠近她:“什么,姐姐?你不舒服吗?”

  “那个……”她侧了侧脸看他,看着看着,徐徐凑近,“弟弟怎么长那么帅。”

  周颂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红唇已经堵在他唇角。

  他睁大着眼睛,却好像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整个人灵魂似乎被抽离了出来,四肢都发麻得无法动弹。

  凌漾抬手轻而易举地揽上他的肩,偏了偏脸,把只亲到一半的唇彻底堵住。

  女孩子的奶香味把他身上的烟草味冲得丝毫不甚,这场气息像一阵巨大的海浪,周颂完全没抗住。

  明明平时挺利落的人,偏偏由着她接二连三的乱亲后,才回过神,动作僵硬地伸手拉住她分开。

  凌漾被按在床上,闭上眼睛,嘴里还喃喃着弟弟。

  周颂闭着眼睛低头,平静的夜里徐徐流淌开男孩儿紊乱的呼吸,像跑了个八百米的体侧。

  事实上学校的八百米体侧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周颂脑子都空白了,想不出她怎么回事,也想不出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思绪像一根蜡烛被剪断了烛芯,根本想不了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凌漾迷迷糊糊中听到床边的人起身出去了。

  以为他走了,没想过很快脚步声又由远而近,钻入了卧室。

  她又努力睁开了不甚清明的眸子去瞧他。

  男孩子单手捏着个剔透的水晶杯子,里面放着烟雾寥寥的水。

  把水杯置放在她床头柜上后,周颂说:“半夜要是口渴了可以喝。”

  凌漾醉成那样都听出来他声音好像变了,含了层浓浓的低哑。

  “你怎么了?感冒了?”

  “……”

  周颂没回复,兀自说:“你好好休息,姐姐。”

  “嗯。你小心点。”

  “我没开车,打车回去的。”

  “不是……”凌漾眨眨眼,对他认真道,“小心点,别被女孩子拐走了。”

  “……”

  周颂唇角一抽,随后胡乱点点头,转身走了。

  凌漾笑了笑,把脸钻入被子里去。

  …

  下楼后周颂看了眼时间,两点了。

  回学校也进不去,他边往小区外走边想着是不是回家睡去。

  怕被父母知道了,问他大半夜的干什么,要是回头又被他姐知道了他晚归,再说给凌漾听,那不是玩完了。

  周颂在凌晨两点的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想着那个忽如其来又猝不及防的吻。

  一段路后,看到一个酒店,就进去办了入住。

  接过房卡时,他忽然把手放入自己的大衣口袋摸了摸。

  果然,里面赫然躺着一张房卡,凌漾的。

  周颂叹气,先回了酒店,再发消息跟凌漾说:“姐姐,我不小心把你房卡带出来了。我明天拿回去还给你,你醒来跟我说一下。”

  发完他就洗漱后睡觉去了,虽然脑子乱成一锅粥。

  他不知道,半夜手机就进来一条回复,深夜醒来的凌漾跟他说:“我明天过去拿,你在学校吗?”

  凌漾哪好意思让他还大老远拿过来还她,这人情是越欠越离谱了。

  她去找他顺便还能请他吃个饭。

  半夜回复完,凌漾喝了水又睡着了,再次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充州入了冬的天气反而更好,很少下雨,这边又是江南地带,很少下雪,所以每天都日光充盈。

  此刻凌漾盯着照入室内的阵阵光影,晃了晃神才把昨晚的事情一寸寸在脑海中回想起来,包括,那个吻。

  凌漾深吸口气,再然后第一秒就是拿手机看。

  果然周颂给她回复了,恰好在十分钟前。

  他说:“我不在学校,你别去。”

  凌漾就问他:“那你在哪儿啊?”

  发完他没回复,凌漾拿着手机去洗漱,忙活到中间就来消息了。

  他说:“就在你们小区附近。”

  凌漾忙把脸洗好了,拿着手机出去,边找衣服边回复问他:“附近哪儿?你昨晚怎么没去学校?”

  “酒店。”周颂没说那么多,直接接了下一句,“你醒了姐姐,那我现在拿过去。”

  凌漾站在衣柜前盯着手机出神,停止了翻找的动作……她大概明白了,他昨晚带她回来时已经半夜了,学校回不去。

  凌漾眉心拧了拧,愧疚,后悔得很,感觉她一个大他几岁人,每次都给他找麻烦。

  不止找麻烦,还把人吻了。

  她直接在微信上说:“我不在家了,出门吃饭。你在哪个酒店?”

  那头的男人半信半疑,发了个“确定?”给她。

  她当然回复的确定,并且问他是不是在附近的江畔酒店。

  周颂确实在那儿,就点头了。

  凌漾说她马上就到了。

  发完她随手从衣柜中扯了身衣服出来换,没再精挑细选,一出门就火速往小区外走。

  苇江花园在市区最黄金的地段,附近不乏各种大酒店。

  不过可能是走起来还是不算近,加上走得急,一会儿凌漾感慨早知道开车出来了。

  终于十分钟后到了他那个酒店。

  在大堂里走了两步就收到了一句熟悉的呼喊:“姐姐。”

  凌漾脚步一滞,循着声音的方向扭头去看。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摆着一套纯白的沙发,此刻那一处休息区,熟悉的脸孔一双眼眸直勾勾望着她。

  男孩儿穿着昨晚的装束,大片日光全落在他大衣上,一寸寸把他整个人浸在其中,把一双硬挺的眉峰,漆黑的瞳孔,笔直的眼神,全部软化了。

  凌漾忽而想起昨晚他立在门外的那阵浅光中。

  无论白天黑夜,他都这么迷人啊。

  凌漾转身走了过去:“你一大早在这等我?”

  “没,我退房了,准备走了。”

  说着,周颂看她不施粉黛的脸上染着淡淡的潮红,红唇也微微长着,似乎呼吸有些不稳。

  他不解地问:“你走那么快吗?”

  凌漾牵起嘴角,笑一笑。

  这晃眼的一笑明艳若朝瑰,但还挺温柔乖巧的。

  周颂一下子明白了,她是从家里过来的。

  他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又没事,拿过去就行了,你过来干什么?”

  “不想麻烦你啊。”

  周颂嚅了嚅唇瓣,却无话可说。

  他站起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房卡。

  她接过:“一起吃饭?”

  “我吃好了。”

  凌漾蹙眉,有些意外:“你那么早吃好了啊?”

  “九点半了。”

  “……”

  凌漾一下子无言了。

  周颂很理解地说:“没事,我昨晚在附近,顺路送送你而已,不用客气。”

  “那不行,你每次都这么轻描淡写。”她朝他眨了眼,笑一笑,“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

  “心里想着,能糊弄我一次算一次。”

  “……”

  周颂的心一下子虚到太平洋去,他糊弄的最大的那个她还不知道呢,比起那个,这些都是小儿科。

  凌漾自然不知道他心里那个欠收拾的事,兀自跟他说:“你今天吃好了就算了,但是改天我请,你找个时间。”

  “不用,姐姐。”

  凌漾对着男孩儿很是真诚的脸,心里那股昨晚就有过的痒痒莫名又出来了,莫名就很想再次和他见个面。

  而且,她昨晚怎么回事啊,还吻了他?

  是真的对这小孩儿有股冲动吧?

  凌漾找了个特别无法挑剔的借口,说:“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我大你好几岁呢,不是小孩儿了。”

  周颂一下子真的就被堵住了话,无法再拒绝什么。

  看她很是认真的眼神,他思索了下,委婉地说:“我期末可能有点忙……姐姐。”

  “那等你有空。”她毫无所谓地说。只要能吃上就行,她什么时候都行。

  周颂看她这么好说话,就初生牛犊不怕虎,没忍住找骂:“那等我们下次遇见了,就吃?”

  “……”

  凌漾眉头一拧。

  周颂看她变脸,立刻后悔刚刚的话。

  女孩儿娇艳灿烂的脸色像调色盘一样,一脸抑郁地看看他,又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挺阔的胸膛。

  周颂:“……”

  凌漾语气低迷地质问他:“你想想,咱俩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轻咳下,低语:“上个月。”

  “再上一次呢?”

  “再上个月。”

  “嗯,你年轻人记忆还行嘛,弟弟。”

  “……”

  周颂轻抿着薄唇,一句话都没有,浑身上下半点张扬的气息都没吐露,乖得没边。

  凌漾也没指望他真的乖乖找个吃饭的时间给她。

  她自己想想具体要怎么办,他最近没空,再有空可能得等他放假了,但是放假他应该也不在这边了,回览市了吧。

  看来这顿饭,要吃还真的难。

  脑海转了转后,凌漾忽然想起他说昨晚在附近的,就问:“你昨晚在附近干嘛?你这两天还来吗?”

  “……”周颂盯着她,唇瓣嗫嚅两下,却没马上说出话。

  凌漾盯着他的小动作和转悠的眼神,自己倒是有些咬牙:“你不要告诉我,你昨晚是从学校出来的?”

  周颂下意识说不是。

  凌漾轻扬了下眼角:“那你去哪儿了?”

  “我……我找教授去了。”

  凌漾皮笑肉不笑地问:“深更半夜你找教授干嘛?”

  “……”

  凌漾伸手拍他。

  周颂一时没注意,往后踉跄了半步。

  他:“……”

  凌漾深深注视着避开她眼神的人:“你居然还骗我,你从学校出来的?”

  “嗯。”

  “那么远,你厉害了啊。”她凤眸微眯,不可思议。

  周颂徐徐站好,坦诚解释:“我听你说一个人,让你回去你也迷迷糊糊的,我就……不太放心。姐姐。”

  “哟,这么关心姐姐啊?”

  “……”

  凌漾往前一步。

  两人原本也只是一臂的距离,所以她一靠近,周颂就不得不后退,但是后边就是沙发了,他就无法动弹。

  一眨眼,两人呼吸就可闻了。

  凌漾望着高她很多的男孩儿,眼神眷恋地描摹着他帅气的五官,张口揶揄道:“弟弟,嗯?这么关心姐姐干什么?”

  “没,我昨晚在打游戏,反正也没事,就去接一下。”怕她再问太多,周颂转移话题,“你要是想吃饭,那明天吧。”

  “明天施吟结婚,你不知道吗?你舍友没说?”

  周颂忘了,回过神点头:“嗯,知道,我,明天也去。”

  她眼睛亮了亮:“真的啊?你们宿舍都去吗?”

  “嗯。”

  “所以你打算喝顿喜酒抵消啊?那不行,那不是我请的。”她笑眯眯道。

  周颂不甚在意地说:“你跟我那么客气做什么?”

  凌漾望着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没有说话。

  周颂被看得,不明所以地挑挑硬朗的眉峰。

  凌漾意味不明地笑,反问:“那你对姐姐那么好做什么?”

  周颂成功被问住了。

  明媚的晨阳里,微风徐徐扬起彼此的衣角,轻轻摩挲,又落下。

  两道眼神在光中交缠了几许,最后凌漾忽然问他:“弟弟,你谈过恋爱没有?”

  “……”周颂一下子梦回昨晚那个惊心动魄,有生以来第一次失控无法控制的场面。

  凌漾知道他想着那事,笑了笑,又问:“你初吻是不是,给姐姐了?”

  “……”

  周颂整个身子都燥热,扭开脸,深深咳了几声。

  凌漾悄无声息不断靠近:“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喝多了脑子一热。”

  “嗯,嗯。”他后退一步,胡乱点头,“没事。”

  “没关系吗?”

  “没。”

  “不需要姐姐负责吗?”

  “……”

我喜欢你。

  冰冷的天气里, 周颂还深切地觉得因她这话,周边气息都在发烫。

  他这人,向来是没事时就好好的, 有事他就要直接了。

  所以他瞧她那笑意盈盈撩他撩得上头的热情眼神, 淡定反问:“姐姐要怎么负责?”

  “……”

  凌漾像急刹车一样地顿住:呀,撩过头了忘记他是会直接上的了。

  她笑了一瞬,没说话。

  周颂轻挑了下眼角:“嗯?”

  “……”

  凌漾吸了口气, 伸手拍他。

  他无辜地还问:“你打我干什么?”

  “……”

  凌漾又打他两下, 把他惹笑了。

  对视几秒, 最终周颂还是投降地把她带出了酒店, 说他得回学校写论文了。

  凌漾说:“你昨晚不是在打游戏吗?”

  他无话可说。

  凌漾又揍他:“臭小子整天骗我, 也就我了, 你要是这么骗你女朋友, 你注孤生吧你。”

  “……”他看了看她。

  凌漾终于找到个机会说:“姐姐还想干脆和你在一起了, 结婚也行啊负责到底,但你还没毕业呢,真是难办。”

  “……”

  周颂知道这茬要是回她了, 今天就真的“在一起”了,所以他又识相地闭嘴。

  两人在酒店外分开了。

  凌漾莫名有点不舍得,不过想着第二天就会见面, 也就没太留恋。

  天气预报说十二月二十号的充州非常冷, 这几日也许会下雪。

  充州很少下雪, 几年里可能会下零星一点, 所以说要下雪大家也没抱太大希望, 因为时常也就是说说, 最终啥也没有。

  白天和周颂分开, 晚上凌漾就去了施吟家, 她直接在充州的家出嫁。

  这一晚,他们家里无时不刻都很热闹,不过凌漾没有见到施吟的弟弟,本来想趁机看看呢,结果一问,施吟说那小子下午回来了,但晚上就回了学校,说明天早上再和舍友过来。”

  “是嘛。”凌漾说,“明天还来这边呢?”

  “对,他几个舍友都来。是我喊的,我和那几个孩子都认识嘛,一早就跟他们说到时候都来喝喜酒。明天恰好周日,他们也就都应了。”

  “嗯。”凌漾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心想,那那小子是百分百也在了。

  假期见不到,明天能见一整天,也不错,补偿了她的想念。

  说来,她好像真的蛮想他的,今天白天总是反反复复想起昨晚那忽然的放纵,又后悔,又不后悔。

  施吟在边上说:“我弟那家伙一开始是说他明天不回家里的,我说你不来哪来的弟弟送我出嫁,真是的。”

  “……”凌漾莞尔道,“弟弟这是不舍得你呢?”

  “他应该是不舍得的,”施吟感兴趣地和她道,“你知道吗?起初我跟尹贺在一起,他就很反对,说尹贺这种在城里出了名的爱玩公子哥根本不适合我。后来见我没听,和他还发展起来了,就不搭理我了。”

  “哟,脾气还挺大啊。”她乐着调侃。

  “真的。”施吟点头。“坏脾气。然后我还得去哄着他说,尹贺真心的,我俩真会结婚的,你姐不会被欺负的,你不用把我当傻瓜。”

  凌漾失笑。

  施吟:“后来他也就没搭理这事了,直到有天我跟他说,来和我们一起吃个饭,然后我们准备见父母订婚了,他又两天没理我。”

  凌漾乐不可支:“好可爱。”

  施吟:“最后啊,还是他姐夫打电话跟他说好话,千言万语地保证他一定会好好爱我不会欺负我,我们结婚后会一直好好的,他不会乱来的,各种保证,他才勉为其难一起吃了个饭。”

  凌漾回想七八年前见的那个小孩儿,真的蛮想知道他长大后的样子的,现在已经长得很有主张了,很会为姐姐操心……

  想着想着,又不免想起了那个也很好很好的顾灼。

  …

  晚上凌漾在施吟家入住,不太睡得着,迷迷糊糊到了清早六点钟,房外已经有少许的说话声。

  凌漾还挺困,在床上懒了会儿,直到听见外面传来热闹的年轻人玩闹声,才慢悠悠起来。

  洗漱完招了化妆师来给她化妆,再换了一袭烟粉蓝色的伴娘礼服。

  丝质礼服及地,勾勒出一副高挑又纤细的好身材,但是不保暖,所以出门前凌漾另外披了一件小开衫。

  屋外已经一室人。

  凌漾正要从客房寻去施吟房间时,无意间见到两个年轻男孩儿从不远的一间卧室出来。

  其中最熟悉的莫过于在后面拉着卧室门阖上的那位,因为,昨天早上才见过的。

  他穿着一身正黑西装,敞开着扣子,露出一袭雪白的衬衣,墨色西服上表着粉色的一簇花。

  隔得远,也不知道他那花儿下写的什么。

  “哎,那个妹妹……”前面的那个男孩出声,把凌漾的眼神拉到他身上。

  凌漾认出来,是那晚在街头差点丢了电脑包的那个。

  顾灼显然是认出她来了,问她:“你怎么在这啊妹妹?神奇了。”

  凌漾和他打了个招呼,说:“我和施吟是朋友。”

  “哦,”他恍然大悟,再去拉着后面男孩儿的手臂,“居然和施吟姐是朋友啊,这个妹妹。”

  周颂:“她比你大,喊姐姐。”

  “啊?”顾灼惊讶地看向凌漾。

  凌漾一笑:“随便,喊妹妹还显得我小呢。”

  说着与两人擦肩而过。

  她回望一下,与走在后面也回头的人对视一眼,最后她挑个眉头,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了,但是,还是薄唇半勾一下。

  凌漾心情美美地进了施吟的卧室。

  新娘子已经换上一袭精致高定婚纱了,此刻正准备化妆。

  凌漾夸了几句漂亮,施吟又跟她说她弟弟回来了,带着几个舍友来。

  凌漾说她看到了,看到了顾灼和另一个,不过没有见到她弟弟。

  施吟:“那他应该在客厅。”

  凌漾点头,随口感慨:“好不巧,每次都和你弟弟擦肩而过。”

  施吟笑说:“没关系,今天无论如何都会见到的。”

  “也是。”

  凌漾看她这边才开始化妆,也没什么事,聊了几句后,其他伴娘和姐妹团的人都进来了,就索性起身打算出去转转。

  很多年没来过这边了。

  正要走,施吟跟她说:“漾漾,一会儿要回来帮我看看我昨天是不是把包落外面客厅了,或者在我车里。我里面放了副我婆婆给的耳环,一会儿要戴。”

  “好。”

  凌漾接过她递来的车钥匙,出去。

  一眨眼就见到某人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了。

  几个都穿的正装。风华正茂的年纪,长得又都帅气,西服衬衣一上身,就感觉是一片风景线。

  有两个男孩子是比较陌生的,其中一个长得比较温和,另一个男孩子此刻正端着杯茶在喝,还与大人们攀谈,举手投足很是矜贵。

  凌漾目光随着他举起手喝茶而落在男孩儿的五官上,那长相,跟按着最标准好看的模板长出来似的,清俊尔雅,眉目精致。

  蓦的一看,确实和顾灼不分上下。

  应该是这个了吧?

  凌漾心想,终于见到了,不过感觉他和小时候长得不一样……现在虽然也特别帅气,真的能和顾灼有得一拼,却好像与她想象的不一样,这男孩子有种根正苗红的感觉。

  她想象中的施吟弟弟,应该是从小时候的高冷到长大后有点痞气,似正又不怎么正经。

  大概小时候与长大后,别人不一样了,她喜欢的类型也不一样了吧。

  施吟心想如今大家都不认识了,也没必要专门去和他打招呼,也就没有过去。

  她在客厅环视一圈也没有找到施吟说的那个包,就打算出门去车库。

  人刚到门口,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低语声。

  像在讲电话。

  凌漾循着声音走向了走廊的尽头,扭头一看,施吟家一侧的小花园里,顾灼靠在一个葡萄架下。

  深棕色的架子与他的石墨色西服似乎没什么突兀,冬天干枯的葡萄藤被清晨第一缕淡淡的阳光折射出弯弯绕绕的影子,落在他身上。

  凌漾感觉此刻的男孩儿颇有些清风霁月之感,心中忽然感慨,这风华正茂的年纪哪里需要什么炙热的阳光来陪衬,在灰色的阴影中他也像是一幅艺术画的。

  她把手撑在围栏上,目光笔直地盯着他打电话。

  隔得远也不用避讳,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是讲话的语气挺爽朗的。

  …

  周颂没注意到远处的人,微微垂着下颌,目光无焦距地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远在英国读书没能回来的表哥打电话。

  聊完施吟的婚事,哥哥又问他学业问题。

  周颂说:“学习没什么好说的,反正离毕业还远着。”

  电话那边的叶幸周问他:“不也就三四年?”

  “不止,我没想毕业进医院。”

  “嗯?”他哥在那头挑眉,“你是想搞科研?”

  “嗯。”

  “呵,”人笑了笑,“那你这,还有几年博后要读?”

  “怎么了?”

  “是个狠人。”

  “……”周颂不理解,“怎么狠了?你博士不是剩两年而已吗?你不读博后吗?”

  叶幸周想都没想地说:“不读,我回国去。”

  “为什么?”

  “你没女朋友吧?”他哥不答反问,笑声里含着满满的调侃。

  周颂:“……”

  他脑海里闪过昨天早上的那个画面,凌漾问他,要负责吗……

  …

  凌漾等了大约两分钟吧,就见远处的男孩儿状似挂了电话,拿下手机。

  抬起头的一刹那便和她来了个猝不及防的对视。

  凌漾隐隐约约能看到男孩儿脸上泛过一丝丝讶异,因为他盯着她没动。

  她红唇不自知地牵了牵。

  稍许,见他也没有动的意思,凌漾直起身子,转身往回走了几步下了门口的台阶,然后转向了那片小花园。

  他还在那儿,大抵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吧,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周颂把手上刚刚临时摘下来的胸花塞入了口袋里,那上边有“弟弟”两个字。

  凌漾走过去:“打完啦?那跟我去一趟车库呗。”

  周颂问她:“去做什么?你要走了?”

  “我走还喊你干嘛?”她扬起眉尾。

  周颂莞尔,点点头直起身子跟上去。

  七点钟的冬天日光才刚刚好,不浓不淡,晒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风一吹,人还有点微微泛冷。

  凌漾浅浅缩了缩身子。

  身侧的人注意到了,视线在她的毛衣外开衫上游离了一圈,收回来时就伸手脱下身上的外套。

  凌漾要拐入车库,感觉肩上飘来一阵暖热感。歪头一看,男孩儿正给她披上他的西装,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还压在她肩头。

  她眸光一滞,接着撩起眼睫,目光落在他上半身上,此刻只剩下一件白色衬衣,衬得那肩膀笔直又宽厚。

  凌漾下意识说不要。

  他说披着吧,别感冒了。

  凌漾哪里好意思让他只穿着着衬衣,而且也不舍得呀,冻着了怎么办。

  愉快说了句谢谢弟弟,完了还是要脱下来。

  他往前走,不让她换回来。

  凌漾无奈地跟上去:“弟弟,最近是真的愈来愈贴心了,姐姐好爱。”

  “……”

  本来凌漾一大早还困得很,此刻见着他,莫名就精神奕奕了。

  两人前后进了车库,找到施吟的车子。

  周颂把手伸入副驾座把里面的包拿出来。

  凌漾要接过,他说挺重的,他拿就行。

  凌漾缩回手,笑眯眯地看了眼他。

  凌漾想找个话题聊天,就随便说了句:“我刚刚,好像见到施吟的弟弟了。”

  “……”

  他脚步一滞。

  凌漾没察觉,兀自轻快地往车库外走,“那小子长得确实和你有得一拼。”

  他唇角抽了抽:“你有没有看错?看的谁啊?”

  “你在外面打电话,屋子里剩三个人,一个已经见过了,另一个感觉好像气质不像,比较温和的类型,最后一个很优雅矜贵,但是气质显冷,感觉应该是那个没错了。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周颂明白她在说谁了,说的那个确实与他气质还蛮像。

  但是他记得第一次和她在电话里说话,跟她说,自己是那晚在场的另一个人,而那个人是她刚刚说气质温和的那个,叫苏彦安,不是她说的这个。

  凌漾不知道他心里在扯清楚大家的关系,说:“施吟确实是胡说了,她弟弟长得那叫一个绝,难怪我小时候能看上。”

  “……”

  周颂有种莫名的危机,感觉自己被人比下去了:“一绝?”

  “嗯嗯。你不觉得?”两人出了车库,视线由暗转明,凌漾歪过脸瞧他,“长得可帅了,就是感觉和小时候完全不一样,现在特别正人君子好小孩儿的样子。”

  “……”

  男孩儿薄唇轻抿着,没有言语。

  凌漾也是心思玲珑,莫名看出来他好像有些不想聊这话题,不禁调侃:“哟,弟弟,吃醋了?”

  “……”

  她笑容灿烂非常,“姐姐夸别人,你吃醋啦?”

  “……”

  “哎呀,你最帅,你最帅好吧。”她眉眼妖媚,含着甜甜的腔调跟他说,“我说他和你有得一拼啊不是把你比下去了。”

  “……”

  他傲娇地别开脸:“我没有。”

  “怎么没有,吃醋了吃醋了,没事你是姐姐的小心肝。”她拍拍他的肩头,“别醋了,乖。”

  “……”

  周颂唇角隐隐一抽,整个人好像被点了穴一样地无法开口,都哑了……

  跨过“漫长”的一段回家的路,俩人终于各走各的。

  后面凌漾直到要出门才去找他,把身上的外套还给回去。

  过后二人就没再见面了,凌漾一直忙着伴娘的繁琐工作。

  施吟光婚纱就好几套,婚礼仪式也多,从中午出门忙活到傍晚上酒店,正经的仪式才差不多要开始。

  到酒店后凌漾终于有时间休息休息。感觉肚子有些饿,眼见暂时没事,就出去准备拿点吃的,顺便给施吟也拿点。

  餐前点心台在宴厅的楼层。

  凌漾从楼上下到五十层的宴厅中,远远地就瞧见某个男孩儿了,正站在宴前冷餐区,手上拿着个盘子在挑东西,好像也饿了。

  凌漾正要愉快地过去,忽然发现他身边有人。

  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青春靓丽,大抵是今天的某一方客人。

  女孩儿正歪着头看着他说话。

  他目光很认真地在餐台前挑选,女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聊。

  凌漾远远地眯了眯眼看着,等了等,果然等到女孩子拿出了手机晃了晃。

  看那架势就是加微信了。

  凌漾抱着肩看他。

  本想看看他加不加,但是还没等他掏出手机,她一看他回眸瞧那女孩子,心中就忍不住一痒,好像难受极了,脚下也已经不知不觉中迈开,走了过去。

  周颂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趁势偏头看了去。

  凌漾走近,假装不知道他和身边的女孩子有交集,兀自问了他一句:“在干吗?饿了呀?”

  “没,给别人拿的。”

  凌漾微顿,看了看他手中精致的糕点后,撩起眼睫看他:“给谁啊?这么贴心。”

  “给,新娘子。”

  “哦。”凌漾一下子明白了,“你舍友让你帮忙拿呀?”

  “……”

  他转移话题,“你来干什么?”

  “我也来吃东西,好饿。”

  “那这给你。”他把手上的盘子递给她,“你喜欢这些吗?不行再选些。”

  她笑眯眯道:“喜欢~”

  边上的女孩子见他们这蛮亲密的对话,试探性地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两人同时朝她看去。

  女孩子定睛看了眼凌漾的脸,有被惊艳到,女人妆容虽然看着比她成熟一些,但是这份成熟的感觉加上那颜值,能把人美晕。

  她默默转身走了。

  凌漾目光越过周颂觑了眼女孩子纤细的背影,又意味深长地去看他。

  周颂被看得发毛,不由问怎么了。

  凌漾:“怎么不解释呀?这不桃花没了?”

  周颂:“我没想加。”

  “那你也该解释一下我不是你女朋友吧?”

  “姐姐介意吗?”他云淡风轻地道,语气好像是以为她不介意,转过身就要重新去拿一个盘子个他姐装吃的。

  凌漾抱着他给的小盘子在手,吃了口东西,甜甜反问:“你不介意我是你女朋友啊?不介意来个姐弟恋啊?”

  周颂回眸看她。

  二人立于人来人往的餐台前,但又旁若无人,酒店璀璨的星空顶下,这一对视,仿若置身浪漫夜空。

  凌漾对他今日份这身黑西装行头本就觉得过分好看,此刻那流转的星光从他眉头,眼中,一寸寸移动,最终落在男孩儿洁白的领口上。

  凌漾只觉得这会儿的他每一分都足够诱惑她,一想到有比她还小,与他也年岁相当的女孩子盯上他,她就也没来由觉得吃醋。

  她真的喜欢他,这一刻很确定,之前显然不是撩着玩的。

  “嗯?弟弟?”她细眉清扬,笑意盎然。

  周颂分不清她什么意思,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

  “你不介意姐弟恋吗?”她往前迈了一步,拢在身前的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西服领子。

  周颂屏住呼吸,回想了下她之前那个看似随心所致的吻,又阖下眼看了看肩头的纤纤玉指,嗫嚅了下唇瓣,问:“姐姐做什么?”

  凌漾巧笑嫣然:“你觉得这是在做什么?你明明知道的啊。”

  周颂屏住呼吸,“你……”

  她暧昧地眨眼:“撩你呢,非要我说?也不是没撩过呀,前一晚才真刀真枪地上过。”她玩味道,“现在想来那是姐姐故意的,不是头脑一热,我可没随便亲过别人。”

  “……”他瞳孔里的光都停止了转动。

  凌漾:“你要不介意姐弟恋,那姐姐,就要很开心了。”

  “……”

  周颂脑海中似有一口钟撞了下,思绪无法控制地频繁回到七八年前的那个盛夏,女孩子跟逗他说的话。

  他一直没主动坦白自己是周颂,是因为感觉两人不太会有机会交集,今天早上,他还想着,过了这场婚礼,以后就基本不会和她见面了,要是能蒙混过去就好了,说出来属实对彼此都没好处。

  结果……

  凌漾:“嗯?弟弟?”

  “你开玩笑的吧,姐姐。”他笑了笑,“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突然吗?不是说了,撩过了?我只是这会儿,万分确定喜欢你,可能是被你今儿帅到了,也可能是吃醋了,反正,就是确定了。”

  “姐姐……”周颂欲言又止,属实没料到她会,喜欢他。

  “嗯?”凌漾盯着那张实在是吸引她的脸,微笑,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膛。

  周颂回过神,眼神望入她魅惑的眼中。

  凌漾轻轻把他抵在边上的柱子上,微笑:“别看妹妹了呗,看看姐姐……我喜欢你。”

完蛋。

  她说这话的时候, 整个人都散发着艳丽四射的光,美艳不可方物,连同这婚礼现场的漫天星空顶都不及女人的风情一分。

  周颂感觉鼻息全是她的气息, 被一道从她身上散过来的浅薄馨香铺天盖地笼罩住。

  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小时候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会当着她的面说要打精神病院。

  许是她那会儿玩笑居多,是在逗他,而他天生不喜欢别人拿他当小孩儿开他的玩笑, 还是那种离谱的玩笑。

  而眼下看, 她是有那个资本的, 撩一小孩儿一句, 她有什么不能的呢。

  周颂是不敢也觉得不合适在这种时候还瞒着她了, 就算他今天拒绝了她, 她后面也免不了再追追他撩撩他的, 所以, 总不能让她甚至撩的人到底是谁都不知道,那太不尊重她了。

  他措辞了下要怎么开口她才能更容易接受一下……

  正想着,远处走来一个穿着伴娘礼服的女人, 拉住凌漾说:“漾漾你在这啊,有个事找你。”

  “什么事?”凌漾只能把手上的东西放在餐台上,随着人走, 只是边走边回头看“顾灼”, 并且伸手指着他嘱咐道, “慢慢想, 回头给我答案。”

  周颂:“……”

  其实凌漾知道不可能一句话就追到这个小奶狗, 嗯, 不是, 小狼狗, 所以也不着急,正好让他斟酌一下。

  反正她感觉,他应该是不讨厌她的,两人关系还蛮友好的,这小子眼里她也是美艳绝伦,不至于是她不自量力去觊觎他。

  她和那伴娘往楼上去,路上听说是原本定了要在仪式上送戒指的伴娘刚刚被高跟鞋崴到脚了,现在走路不太利索,得换个人。

  这婚礼场面浩大,怕不小心又出个差错,所以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只有她办事最稳妥,且和新娘新郎都是熟人。

  凌漾不觉得是问题,这小事一桩,只不过前几天彩排的时候她没有在场加入这一段的彩排,所以现在需要记一下时间与节奏问题。

  凌漾到施吟房间聊了会儿,就又下楼去了。

  她想去婚礼场地观摩观摩。

  宴厅中人潮涌动,浪漫的乐曲在星空顶下如流水般流淌。

  周颂在人走后,看了看刚刚被放下的餐盘,随即转身把手上的盘子放满东西后,拿到楼上去。

  在施吟的房间里没有看到凌漾,周颂松了口气,又看了看手中地方盘子,怕她吃不上。

  施吟笑意灿烂地接过他递来的点心:“哟,我们家阿颂今儿真贴心。”话落边吃边看着他手中的另一个餐盘问,“这个给谁的啊?你自己吃吗?”

  周颂摇头:“凌漾姐姐的,她拿的,刚刚顾着说话,忘记带来了。”

  “哦哦,她刚下去了。”说着她扬起脑袋问他,“你认识她了吗?她一直说--------------{甜 wei 读 嘉}想见你呢。”

  周颂含糊地点点头:“今天认识了。”

  “哦,那就好,那你放着吧,一会儿她回来了我喊她吃。”

  “嗯。”

  他嘴上应了,但人还是自己下楼准备找她去。

  五十层宴厅热闹无比,周颂找了半个场子才看到了在礼台前走动的一抹曼妙身影。

  他走过去。

  她看得认真,眼神四处滴溜溜地转就是没注意到他,直到他站停在她一侧,主动出声:“姐姐。”

  “嗯?”凌漾回眸,随后唇角下意识朝他弯起,“怎么了?想清楚了?”

  他低咳下,不答反问:“你在干嘛?你不吃东西了?”

  “哦,一会儿吧。我看看场地,一会儿要给新人送戒指,我前几天没来彩排。”

  周颂不解地挑眉:“怎么是你?送戒指的不是……”

  “那个伴娘刚刚不小心把脚崴了,换我来。”她边说边继续去看场地,“司仪在哪儿呢,我得问问时间。”

  周颂去给她找司仪。

  回来时她一边说弟弟真贴心一边与司仪交流。

  周颂想着他这会儿也没时间说太多,就没打算多耽误她时间,再说这事说出来她指定要生气的,要是在婚礼上出个什么差错,她更得削了他,所以还是换个时间再说吧。

  跟她说了句他给她把点心放楼上房间了后,周颂就转身要走。

  凌漾却及时拉住他的手:“别走呀,我马上就好了。”

  周颂回头,司仪真的适时点个头走了。

  凌漾转过身面对面站在他面前,暧昧地盯着他:“嗯?”

  周颂默了默,说:“等办完婚礼再说吧姐姐。”

  凌漾看他略显不自在的眉眼,那漆黑的瞳孔原本似乎对什么都淡淡的,无所畏惧,但此刻却有点,不易察觉的躲避。

  和她猜想的没错了,这小子。

  “你不喜欢我啊?”她坦然笑问。

  周颂淡淡摇头:“不是。”

  “那就是,喜欢姐姐?要和我在一起?”她揶揄。

  “……”

  周颂低低轻咳两声,“我们等办完婚礼再说吧,你忙正事,别影响了。”

  “没事啊,有什么影响的,”她毫无所谓,很轻松地表示,“拒绝了也正常,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喜欢姐弟恋,都喜欢我。姐姐回头可以慢慢、追你。”

  周颂眉眼含着犹豫之色,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扫她的兴,便含糊道:“回头再说,不急于这时。”

  “就一句话而已,你说句‘我不喜欢你,姐姐’,有那么难吗?”凌漾不懂地扬了扬眉头,盯着男孩儿俊逸的眉眼,满是困惑与留恋。

  其实还是不想要听这句话的。

  周颂深深看她一样,末了悠悠说了句“我有点事,姐姐”,说着就先溜之大吉了。

  凌漾:“……”

  她眯着眼瞧着那个落荒而逃的帅气背影,无奈失笑,“什么鬼,这小子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啊,一句话而已,烫嘴吗就说不出口。”

  她琢磨着,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凌漾揣着三分信心七分不可能回到了楼上。

  施吟那边已经准备着要出场了,大家围在一起说话,见了她匆匆指了指桌子,说:“漾漾,那儿有点心,你饿了赶紧吃一些。”

  凌漾点着头过去吃。

  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下午总是忙进忙出的。

  施吟在一侧补妆,凌漾边吃边欣赏着穿着婚纱的闺蜜,新娘子真的很漂亮,她莫名又回想去刚刚给那小子的告白……

  其实好像还是有些脑发热一样,她本身是不信这世界上有什么爱情的,父母姑且不说,他们虽然离婚了,但是从小也没给她蒙住上什么婚姻家庭的阴影,他们直到离婚那日还相敬如宾,像一个多年老友。

  只是充州吧,作为别人嘴里最是纸醉金迷的充京城,她平日玩的圈子里,最不缺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爱情可言。

  正如那个断了腿的陆正林,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舌灿莲花情比金坚,结果呢,心里那一秒不知道盘算着把这些话再复制给谁谁谁。

  她不信这些,不天真。

  但是这两天也不知怎么的,就老是控制不住去撩拨他,刚刚还表白了。

  他拒绝了还好,他要是真答应了,她是想和他,以后结婚吗?

  像她闺蜜现在这样?

  可是刚刚看着那女孩子在跟他表白的模样,她有一瞬间觉得心头好像空落落的,有一种强烈的损失弥漫过心口,迫使她走过去。

  好像舍不得他就这么给别人了,她想要他……

  这孩子反正,现在看,从表面上看,确实是格外好的,把她迷得不行,迷得觉得目前为止他是她认识的男人中,最纯良的一个。

  所以,试试也不是不行吧?

  凌漾笑了笑,对自己这个认知。只不过他可能对姐弟恋没什么兴趣吧,姐姐总是管着他压制他,妹妹就不一样了,说句话都迟疑不决,乖巧得跟个小甜心似的。

  吃完点心,暮色黄昏已经布满充州城,婚礼要举行了。

  五十层那星空闪烁的婚礼现场已经人山人海。

  施吟嫁的老公是充州里十足十的有钱人,大她好几岁,也挺爱玩的。

  他们的认识归功于凌漾,那天她与施吟在一个吃饭的会所里就餐,尹贺听说她在,就去串了会儿门和她打招呼,他们是邻居。

  那天施吟看到了他,就一见钟情了,随之冒险去招惹他。

  尹贺一开始还挺怕她的,知道她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空有一腔少女纯真与热情,根本不知世事险恶,所以压根不敢去祸害她,一直躲着。

  但是人越这样施吟越觉得这人好像也差不到那儿去,纵使凌漾没少跟她说,尹贺是他们圈里出了名的爱玩,不合适当男朋友,可她还是一头扎进去了。

  后来尹公子被她缠得没办法,就和她在一起几天,说试试。

  结果不知不觉就从玩几天到割舍不开了,订婚结婚,都很顺其自然。

  而这一场婚礼,也为她办得很奢华。

  凌漾今天更是没少被认识的人问有没有男朋友,要给她介绍的更是一茬一茬的。

  她等着送戒指的时候,忙里偷闲地四处找她的顾灼。

  他与几个舍友在一起,坐在人群中,一袭黑西服与白衬衣上流动着星光,精致的眉眼里流转的是温柔。

  两人猝不及防地眼神对视上,隔得老远了,他好像对她牵了牵嘴角,笑一笑。

  凌漾心都酥了。

  果然是她一个秉承智者不入爱河的人坠入爱河的人,弟弟这笑实在蛊惑人心。

  …

  新人在浪漫得另无数女人神往的婚礼现场举行了仪式,时间到后,凌漾上去送戒指。

  顺利完成了仪式,最后一个环节是扔捧花。

  凌漾本身是压根没想要,就站在人群外懒洋洋地环抱着手臂看着。

  而那花,施吟的力气也是真大,一束娇嫩的鲜花从星空顶下抛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后,直挺挺地砸向了最后。

  前面的伴娘往回跑来不及,凌漾为了避免那么美的一束花落在地上无人拿扫兴,只能伸手去接。

  那很名贵的瀑布捧花稳稳砸入她手中,一阵馨香扑鼻而来,在欢闹喧哗的笑声里,凌漾漫不经心地阖下眸看。

  怪漂亮的,难怪大家都喜欢。

  凌漾笑了笑,抬起眸,下一秒把眼神移到某个宴席桌上的男孩子,与他交织在一起。

  他卧着椅背,手举着酒杯在喝。收到她的眼神后,拿下杯子直勾勾与她对视。

  凌漾朝他眨了个眼,把手中的捧花换了个手拿,暧昧地朝他笑了笑。

  弟弟瞬间低头,大概是知道她给他看捧花了,所以躲开了她的眼神。

  凌漾笑意愈发灿烂,心想弟弟是真的好玩啊,害羞了。

  趁着施吟去换敬酒服的功夫,凌漾下去吃了点东西,边吃边拿手机给他发消息:“弟弟,你一会儿散席后是不是回学校呀?”

  “那你要先跟我说话,不许跑了。”凌漾捧着手机认认真真地输出,“听到没有?不许跑,跑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发完这句,手机振了下,他回复了。

  “姐姐,你这会儿没事吗?那你到电梯去,我跟你说个事。”

  “嗯?这会儿说?”凌漾笑了,“哟你是不是一会儿马上要走啊?刚刚让你说你非不说,现在怎么要说了?”

  周颂:“你现在,没事了嘛,可以说了。”

  “那在手机说就行了,你要是想拒绝,不就一句话的事?”凌漾故意道,不知道他为什么拒绝的一句话要搞那么郑重其事。

  他还是回复:“你过去吧姐姐。”

  “……”

  凌漾没办法,只能起身离开宴厅到电梯去。

  那电梯一侧是观光长廊,此刻隔着玻璃就能沐浴漫天浪漫的晚星。

  凌漾倚着墙欣赏了会儿迷人夜色,熟悉的脚步声就来了。

  凌漾故意在人到身侧时,转身状似撞到他怀里。

  在他愣住的眼神里,笑一笑,仰头对他戏谑:“干嘛呀?一句话而已,你这弟弟可真是太麻烦了,我还要和他们敬酒去呢。”

  周颂动作僵硬地拿下她靠着他胸膛的手:“姐姐……”

  “摸一下损失了?我那晚还亲了呢。”

  “……”

  他低低咳了两声,挣扎了几许,开口说:“姐姐,我跟你说个事。”

  “嗯?”她感兴趣地一笑,笑眯眯挑眉,“怎么了?什么事啊不就是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呗,可是弟弟是真好看啊,姐姐抗不住了,你别介意了呗,我也就大你三岁,姐姐可以追你。”

  周颂摇摇头:“不是,你以前……”

  “以前怎么了?智者不入爱河?我说了我挑人。”她一脸认真地跟他解释与保证,末了继续撩他,“你喜欢什么样的啊,姐姐不好看吗?不好看你对我那么好。”

  “我,不是……”

  “怎么样?”她眼底波光流转地朝他暧昧地笑,“和姐姐试试。”

  周颂屏住呼吸,声色已然低哑:“你开玩笑的吧?你以前,也撩过我。”

  凌漾愣了愣:“啊?”

  他点点头:“嗯,撩过。”

  “……怎么可能?”她望着他的眼睛泛起满满的不可思议,“咱俩前一阵才偶然认识,我哪里撩过你?”

  周颂小心翼翼地问:“你没看我,戴的胸花吗?”

  凌漾目光落在他胸前那粉色花朵上,下面是有“弟弟”二字:“你们宿舍几个,都写弟弟吗?”

  “……不是。”

  “那你和施吟有亲戚啊?”

  “不是。”

  凌漾撩起眼皮,望着他目露不解。

  周颂:“我,我是你朋友的弟弟,就是新娘子的亲弟弟,那个,你一直想见的人。”

  凌漾唇瓣微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两人立于冬夜浓浓的晚星中对望,凌漾已经完全不在状态了,整个人从身到心都是懵着的,看着眼前这帅气得没边,很是心动的一张脸,再回味他说的,她呼吸都忘了。

  远处宴厅中的喧哗顺着空气流淌到二人身边,但两人却像两座山一样,动也不动,连望着对方的眼神都没有一寸移开。

  凌漾忘记身在何处了,此刻的状态像是陷入一个迷雾中,无法自拔。

  “你不是,叫顾灼吗?”她终于找回了一寸思绪,张口问,“我记得施吟跟妈妈姓,她爸爸姓周,那她弟弟不是姓周也应该是姓施吧?”

  男孩儿不假思索地道:“顾灼其实是我舍友,是那晚在路上随口报给别人的。我叫周颂。”

  凌漾眼睛眯了起来,深呼吸。

  终于报上了真名,周颂尽管看到她眼中的怒火那一刹那好像添了一把柴火一样,心里还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磁性的嗓音在她明显起伏的气息中,尽量温柔地解释:“一开始是误会,我只是不想告诉别人姓名,怕人去学校谢我,没想连你也瞒。姐姐。”

  “你这是瞒吗?”凌漾陡然微笑,诚心发问,“你难道不是骗?”

  周颂半秒都没停地接话:“对不起姐姐。”

  凌漾不咸不淡地说:“那我甩你两巴掌,说对不起呗。”

  周颂定定看她,看到女孩子素日湿漉漉漂亮极了的眸子里此刻弥漫着火焰,一阵一阵的。

  她不是在开玩笑的。

疯狂求饶。【正确内容】

  周颂几乎没有多想, 又马上真诚地低语了句对不起:“姐姐……”他伸手试图去扶她的手腕。

  凌漾扬开手,纤细的手掌扬起来像是真要甩他一巴掌。

  周颂愣住,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要不是还在婚礼现场, 凌漾觉得自己这一巴掌绝对落下去了, 她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欺骗了。

  不能忍。

  她带着一腔怒火质问他:“你怕别人知道你的真名,我能理解, 但是你一直不告诉我是为什么?耍我玩吗?”

  “不是。”他摇头。

  “那是为什么?!”她低斥。

  周颂敛了敛眉, 迅速低声跟她道:“我只是, 怕你记得以前说的话, 我以为我们就见一两面后不会再见了, 所以不说, 没什么。”

  凌漾冷笑:“哦, 怕姐姐再撩你呢?你一直记得呢, 一直把这当笑话呢?”

  “我没有,不是。”周颂语气非常认真地解释,“我只是觉得, 你也不会有以前的想法了,所以说出来好像除了不自在也没什么其他的价值。”

  “哦,那我现在有这想法了, 你觉得很可笑是吧?”凌漾抱着双臂, 气势凌人目光炙热地盯着他, 劈头盖脸一通质问, “觉得我又像以前一样轻浮撩你是不是?所以马上就忍不住跟我坦白了, 说我以前也撩过你, 可别玩了姐姐, 你没那功夫和兴趣陪我玩。”

  周颂眉头深拧起来, 语气低哑深沉:“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真的不是。”

  “你别喊我,受不起。” 凌漾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透着抹让他害怕的寒气。

  “姐姐……”周颂深呼吸,“我真不是故意的。”

  凌漾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去。

  周颂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火焰闪闪地能把他烧了。

  他对拿背影给他的女人低语说:“姐姐,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凌漾转身要走。

  周颂下意识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姐姐……”

  凌漾回眸盯着那骨节分明满含力量的一只手掌,又抬起下颌朝他微笑道:“不好意思,姐姐现在对你一点,一点点,兴趣都没有了。”

  她每一个字都像夹着冰一样,说完,又把矛头对着他:“你一个成年人,也不是十四岁了,应该知道不要随便碰女孩子的道理?”

  周颂像是烫手一样地马上松开。

  凌漾的手还悬在空中,她伸出另一只手扫了扫被他握住而弄皱的礼服纱衣。

  目光下阖时,见他放下的手掌微微圈起。

  像是一个小孩子遇见棘手难办,甚至好像超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时,那种难耐的无力感,所以圈起了拳头。

  那拳头徐徐放入口袋中。

  那一刻,电梯门开了。

  换了一袭酒红色高级晚礼服当敬酒服的施吟与两个伴娘从楼上下来,见到门口站着的两人,愣住。

  她好奇问:“你俩怎么在这啊?”

  凌漾抢先说:“哦,我准备上去。”

  “不用了,换好啦。”施吟笑一笑,又指着边上的男孩子跟她介绍说,“你俩认识了吧?他刚刚给你拿了点心上去,说是见过你了。”

  凌漾眼神从施吟身上移到隔壁的男人身上,最后收回去漫不经心低喃一句:“嗯,刚刚认识了,他自我介绍了。”

  施吟点头,笑说:“认识了就好,省得你一直惦记。”

  说着她招呼凌漾回去,一起去敬酒。

  施吟提着裙摆率先和两个伴娘往前去。

  凌漾在后面要走,周颂欲言又止,她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周颂盯着那抹背影,拧拧眉,心中郁沉,像是上课时遇见一个一时疏忽没注意听,后面就怎么也听不懂的题。

  棘手又难办。

  他深深叹口气,内心怪自己胡来后,迈开腿回去。

  刚坐下一回儿,她就随着他姐姐姐夫来敬酒了。

  凌漾故意站得远远的,去和其他客人喝酒,像是没注意到这桌上有个她的熟人一样。

  但是周颂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跟黏住了一样,拉都拉不开。

  中间顾灼倒是见到了敬酒的伴娘里有个熟人,隔着半个桌子还感兴趣的地朝她招招手:“那个,姐姐……”

  凌漾扫了眼,默了默,走过去。

  靠近后拿酒杯与他碰了下,微笑问:“怎么了?”

  顾灼笑嘻嘻地问:“周颂说你比我们大啊,得喊你姐姐,真的假的?”

  “真的,我和新娘子一样大。”

  “哇,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他喝完酒又倒上,再给她满上去,“原来你是施吟姐的朋友啊,这可太巧了。”

  说着他扯了扯凌漾后边的周颂:“那晚救人的是她弟弟啊,你应该一早就认识他吧?”

  凌漾回眸瞧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微笑颔首。

  顾灼:“那姐姐你叫什么啊?”

  她回头说:“凌漾,凌波的凌,荡漾的漾。”

  “好听好听。我和周颂一个宿舍,都充州医科大的,叫顾灼。”

  “……”

  凌漾深深笑着看着眼前如假包换的一个“顾灼”,再悠悠地回眸看身后的人。

  周颂心那叫一个虚,朝她干笑:“姐姐,少喝点。”

  顾灼兴致很高地去和别的舍友说她的事了,凌漾索性转过身,举着酒杯的手搭在周颂椅背上,另一只手撑在了桌边,人懒洋洋地居高临下看他:“你那个微信,是施吟给我的,她怎么没认出来是她弟的微信?”

  周颂冒着十级寒风踏进风暴中心:“那是,我临时申请的。”

  “哦~”她牵起红艳的唇,笑意却似乎冒着寒气,“我说怎么像个假号。弟弟,你还真是,演戏演全套呢。”

  “……”周颂屏住呼吸,“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凌漾:“嗯?你说什么?”她看一眼已经敬完酒要走的新人与伴娘伴郎们,悠悠站起身,“姐姐听不清楚。”

  周颂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溜走了。

  …

  凌漾想着一会儿也没空去大喝一场,但是她蛮想喝的,她姐妹结婚了嘛,是一个高兴的事,加上周颂那混账,她越想越想大醉一场……

  做梦也没想过,就认识个人而已,还能这么被大骗一场。

  所以后面,因为新人请的宾客实在太多了,施吟怀孕又不能碰酒,所以光跟着去敬酒凌漾就喝得差不多了,一杯接一杯的不停歇,就当买醉。

  最后回到席上,凌漾只能添几口菜,免得一会儿光喝酒不吃东西反胃,给整吐了。

  没到宾客尽散凌漾就先扛不住晕,起身准备上楼休息一会儿。

  远处某个桌子的周颂一直注意着她这边的动向,眼下看着她走路步伐有些微乱,人也扶着额,在揉着眉心。

  他盯着看了几秒,在眼看人要出宴会厅时,默默起了身跟上去。

  凌漾按了两下电梯,门开了,只是低着头进去时身子不小心擦到门,虚晃了一下。

  那一秒,一双手伸去扶她:“姐姐。”

  凌漾端着恍惚的一双眼去看,定睛看清来者是谁后,她收回手,语气不带一分感情地道:“你来干嘛?”

  她进去,站好,伸手按关门。

  周颂站在她一侧看着她按完门又把身子靠向了墙,人垂着脑袋,晕乎乎像是下一秒就要跌倒的样子。

  周颂问她:“你怎么敬个酒而已,喝那么多?”

  “你谁啊,你管那么多干嘛?”她皱着眉抬头,不满地瞪他。

  男孩儿俊逸的眉眼上染着纯粹的歉疚,更添几分乖巧纯良的帅气了。

  凌漾暗暗懊恼地移开脸。

  电梯在飞速运行,暖黄色的灯光笼罩在二人身上,却暖不起她一身寒气。

  周颂格外愧疚地说:“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一直以为我们没有那么多交际,所以不说好像更好,我是怕说了你不自在。”

  凌漾笑一笑,冷冷地睨他:“我今天要是不说那几句蠢话,你到八十岁都不会和我坦白。”

  “我不会。”他想都没想地说,斩钉截铁。

  她移开眼神低下头没去看他。

  周颂试探性地喊:“姐姐。”

  凌漾没说话。

  电梯到了,她撑起身子要出去。

  周颂下意识去扶她。

  她一把挥开他的手:“滚开,别逼我真扇你一巴掌。”

  周颂的手僵在半空。

  凌漾出去时,见他人还一动不动,就余光淡若无痕地微微觑他。

  男孩子目光还落在她刚刚站的地方,暖黄的灯光把一袭黑白正装衬得温柔三分,整个人都清隽又温润,只是那清晰而分明的下颌线似乎因为紧绷的呼吸与深深抿着的唇而更加棱角分明了。

  从她这个角度看,那双只看得到一角的桃花眼飘着明显的深沉。

  凌漾脚步有半秒钟地微滞,再继续往前走。

  混沌的脑子似乎因为这一眼,像被拉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有了短暂的一丝清明。

  她思忖了下他小时候的样子……

  但好像想不起来。

  只是长大了粗粗一看,能感觉和小时候不一样了,而这会儿再仔细研磨那副五官,其实他长在她的预期想象里。

  高冷少了一些,冷酷少了一些,现在很暖,只是不太爱说话,偶尔也很帅得很痞气,有种小时候对她不屑一顾的味道。

  顾着想事情,凌漾脚步一个不擦,被自己绊倒了,踉跄着差点跌倒。

  周颂在电梯里听到声音,火速出去。

  一样看到几米外的女人扶着墙弯着身,站不稳的样子。

  他马上过去扶她。

  凌漾推了推,没推开,火冒三丈:“你滚不滚?”

  “你要打就打。”说着他继续扶她。

  凌漾抬脚踹了一下。

  细长的高跟鞋踹人可不是玩的,周颂眉眼深深地跳了一下。晃神之际,她顺势把他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

  视线重新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她怒火中烧,他可怜兮兮。

  眼见他还要过来,凌漾气得说不出话。

  周颂把人扶到伴娘休息室。

  她穿着八分高的鞋子,每一步都晃晃悠悠的。他又扶着人到床上去。

  凌漾呼吸微乱,手指不断揉着太阳穴缓冲那种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最眼前的影子一直没动,她说:“你可以滚了。”

  “姐姐……你喝水吗?”

  “不喝。”

  周颂出去,在客厅找到饮水机,倒了杯温度适宜的水进来。

  凌漾唇角抽了抽,说:“你听不懂话吗?”

  他放下水,又对着她说:“早知道我就第二天见面时就跟你说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冷漠道:“别再说这些没有用的,出去,我不想听这些。”

  “姐姐。”

  “出去。”

  周颂忽然在她面前屈膝蹲下。

  凌漾:“……”

  男孩儿虽然单膝跪地,但脊背挺得笔直,一只手扶在她的身侧床边,脖颈扬起,望着她。

  凌漾放下揉太阳穴的手,眯着眼与他不明不白地对视:“干嘛?我再说一句,滚、出、去。”

  “你要怎么才原谅我?”周颂问,“你别这样姐姐。”

  凌漾哼笑,望着这俊逸的脸孔,咬牙切齿地说:“不打算原谅啊,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谢谢。”

  “……”

  “姐姐,你要不就真的揍我一顿,给我几巴掌,你别这样……”

  男孩儿磁性的声音似因为压抑着什么而显得深哑。

  凌漾听出来了,抿唇不语。

  “对不起。”他又道歉,桃花眼里没有了往日的澄澈神采,全是黯然神伤,“你生气你打我。”

  “不想看到你。”她扭开脸,手指了指门,“出去,别打扰我,以后别出现再我面前。”

  周颂没动。

  静默两秒后,凌漾正要开口,他就先她一步出声:“姐姐……”

  他声调放软,尾音拖得老长,分明是在撒娇。

  “姐姐,求求你了。”跟只小奶狗似的,抱住她的手,“我错了,姐姐……”

  “……”凌漾真是没想到,真是小狼狗小奶狗无缝切换了,别的不会就会演了,她深呼吸训斥他,“别撒娇!不吃你这一套。”

身心受伤的弟弟。

  房间空旷而静谧, 训斥声落下后,似乎还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静静流淌。

  周颂虽然没说话了,但还是睁着无辜的双眸盯着她, 像只在求助原谅的小宠物。

  他那眼睛本就生得好看, 平日就温润纯良,桃花纷飞,此刻这幅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真的很绝。

  凌漾的心是生理性地一路在摇晃的, 但是, 她此刻又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理智, 他越装乖撒娇她清醒过来越抗拒。

  她只觉得他现在每一分都不可信, 一想到被他骗了足足几个月, 他明明有无数机会可以坦白, 但他没有, 她就感觉肺腑都要炸了,无法置信。

  “姐姐……你打我好不好?你给我几个巴掌行吗?”他求饶。

  “我不信你了,”她伸出被他抱住的手, “我一句都不信了,你这个人。我觉得我也是挺可笑的,跟一个在路边认识的人搞那么亲近, 你心里都觉得我蠢得无可救药吧。”

  “姐姐。”周颂语气着急, “我绝对没有, 真的没有, 我……”

  “别说了, 出去。我这辈子最烦别人骗我了, 都以为我傻吗?好欺负吗?烦死了, 滚。”她有些失控。

  周颂愣愣地看着眼角泛红的人, 一个恍惚,想起了两人之前国庆在览市的交集,他们一起去梨园吃饭,她大概得知了他父亲出轨的事情。

  他声音都低哑下去了,卑微地恳求:“姐姐,我不是有意的,我从来没想故意要骗你,我没想过,你别这样,别生气了,好不好,对不起。”

  “走。”

  “姐姐。”

  凌漾只觉得拳拳打在棉花上,他怎么也没有动容,终于气极反笑:“行,原谅。弟弟,这样你就放过我了吗?”她分散的眸光缓缓聚拢在他身上,凉薄如冬日深夜,“行啊,那姐姐原谅了,你走吧,以后见面就当陌生人,嗯?姐姐也不会和你打招呼,不想和小孩儿玩了,没劲。”

  最后两个字落地,他脸色一变,颜色深沉得好像真的被人揍了一顿,好像丢了一个亿,好像挂科的学生要延毕。

  好像这“原谅”二字,对他的伤害更大。

  凌漾因为生气而紊乱的呼吸渐渐在他这模样里平息下来。

  对望了好久,好久,他最后动作僵硬地低下头,再徐徐站起身。

  大抵是单膝抵着地板太久,又凉又坚硬,他动作显得很生硬缓慢。

  凌漾脑海里忽然想起了初次见面,在老城区的街头,男孩子做完一个心肺复苏,撑起身子后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一会儿,在一寸寸平缓着疲惫加速的呼吸。

  周颂站起来后又站了几秒缓和,最后才转身出去。

  凌漾一眼不眨地望着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出了卧室,脚步声从套房的客厅穿过,最后远处传来了大门被阖上的声音。

  凌漾安静坐在那儿许久,一动没动。

  直到最后没抗住,倒头休息去了。

  那边的周颂回到酒席上,端起酒杯仰头就喝。

  几个舍友看他接连喝了好几杯,都反应过来好像不对劲,就问他怎么了。

  顾灼挑了下眉峰,懒洋洋问:“干嘛去了?回来就喝这么猛。”

  苏彦安揣摩了下:“你姐婚礼你还不开心啊?”

  说到这,顾灼回头看着苏彦安说:“会不会是舍不得他姐?”

  “应该是。”两人一合计,估计是这宝贝弟弟见姐姐出嫁了伤心,毕竟之前就听说他不同意,不认同这个姐夫,但是今儿这姐夫的排场,是真的大啊。

  大到晚间热闹奢华的宴席上场,尹贺路过这边,还招呼他们说:“想喝酒尽管去房间喝,喝到尽兴。”

  周颂第一次那么遵循姐夫的话,带着几个舍友上酒店房间喝去了。

  套房里那一冰箱昂贵且琳琅满目的酒都不够他灌的,舍友调侃他跟喝碳酸饮料似的,甭管什么颜色,开了就仰头往嘴里灌。

  他们几个都大四了,大人了,平时学习一忙,经常也会在宿舍吹啤酒,所以酒量也都勉强还行。

  这一晚几个人喝到了深夜。

  明天是周一,顾灼与苏彦安携另一个舍友,三人在深夜打道回了老城区的充州医科大。

  周颂没走,他说他还有事。

  但是其实他们走后,他还叫了客房服务,又喊了一餐车的酒。

  …

  凌漾一觉睡到了第二天的正午,醒来时宿醉头疼得厉害,身上也有些不舒服。

  她懒在床上休息,琢磨了下她这么不舒服,指定是昨天被那事情气的,气大伤身,现在只觉得头痛欲裂,胸口也郁闷,闷沉。

  休息了半天才好一些。

  一夜没看的手机有好多消息。

  施吟让她起来后跟她说,她让她弟接她回去,说:“我度蜜月去啦,周颂那小子昨晚也在酒店留宿,所以你俩正好可以一起走。”

  凌漾睡眼惺忪地问了句:“他怎么也在酒店睡?”

  刚到机场的施吟给她回复说:“哦那小子昨晚喝多了。”

  喝多了?

  凌漾定神下来,一寸寸地回想昨晚两人在房间里拉扯那会儿,他好像还格外清醒,言语行为,撒娇道歉,各种都很理智清醒的,怎么后来喝多了?

  不过,她不想和他见面了。

  她怎么可能还去和他见面呢,开玩笑。

  凌漾跟施吟表示想自己回去,不麻烦他了。

  结果施吟说:“不麻烦,他半个小时前已经醒了,我让他等你。你直接去找他就行,跟你同一层,5802房。”

  凌漾:“……”

  在等她。

  凌漾伸手揉了揉眉心,叹息。

  给施吟应了好后,她自己找到那人的对话框,给他发消息:“我自己回去了,你走吧。谢谢你等我,抱歉,以后不用了。”

  发完凌漾就托着疲惫的身子去洗漱了。

  她洗了个澡醒神,不过没有换洗衣服,就还是穿回了昨天的那身仙气飘飘的伴娘礼服。

  还没整理好半干的头发,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凌漾加快手速擦了两下发梢,又整理了下身上缭乱的礼服,出去。

  门外的男孩子也还是穿着昨天的那身正装,黑西服与白衬衣自古是经典搭配,很绅士与纯情,而在还没彻底长大的大学生身上,更是穿出了几分清风霁月,把他衬得在这个喧嚣繁华过后的清晨,依然显得清俊帅气。

  有一瞬间,凌漾觉得他是她见过的男人里最好看的,又年轻又温柔。

  而且见到他,总有种,好像这世界,这原本本该寡寂的清晨,还很充实富有安全感。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里似乎很少有这种温柔沉稳得让人产生安稳感的,而他就是。

  但是一想到这混账骗了她足足几个月,在她面前没有说过一句真话,她就觉得泡沫破碎了般,别的泡沫再怎么漂亮,她也不信了。

  所以她收敛了一身柔软气息,冷冷发问:“你来做什么?”

  周颂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冷漠,微笑问:“昨晚睡得好吗姐姐?”

  凌漾看都不看他的嬉皮笑脸,淡漠得跟一个路人甲对话似的:“谢谢关心,好得很。”

  他继续端着浅笑,点点头说:“我姐说,接你一起回去。”

  “我没跟你说我自己走了吗?”

  “你还没走。”

  凌漾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叫好车了,马上就走了。”

  说完凌漾就要关门。

  周颂及时伸手去挡住:“姐姐。”

  凌漾抱着火气的,关门时不温柔,也没看他。直到门砰的一声后,却没关上,且由外传来一道吸气声,她才僵住回眸去看。

  周颂的几根手指被门缝夹住。

  凌漾吓傻了马上拉开了门:“你干嘛?!”

  周颂拿下手,看都没看地插进了口袋里。

  凌漾皱着眉去看他的脸,他脸色不好,眉头紧锁,薄唇深深抿着,明显忍着疼。

  她下意识要去拿他的手出来看。

  周颂不让。

  凌漾折腾两下他都不给她,她一气之下把他推出去:“那你走吧,滚。”

  “……”

  门啪的一声关门了。

  凌漾气得火冒三丈,感觉肺腑都在燃烧,好像原本已经降下的火候忽然又被灌入一桶油,让她两重火都在燃烧。

  关了门倚着门板平缓了一分钟的呼吸,最后,她的理智才逐渐回归一些,重新打开门。

  想去找他,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房间,结果迷迷糊糊一开门,差点撞入一抹宽大的怀里。

  熟悉的淡淡烟草味扑鼻而来,凌漾及时刹住了脚步,再愣愣抬头。

  男孩儿连站姿都和刚刚一样,只是低垂着眉目,在看手。

  被她突兀的开门也是微微吓到,然后就放下手,抬起头对她展开拧着的眉头,云淡风轻地一笑,乖巧地喊:“姐姐。”

  凌漾抿抿唇,懊恼地转身进去,把门推开:“进来。”

  她声音极其冷酷,用着训斥的语气喊,但周颂还是受宠若惊,美滋滋地迈开腿利索进去了,还小心给关上门。

  他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袋子拿到桌子去放下:“我给你带了早餐,我吃好了,你吃吧。”

  凌漾根本没心情吃早餐,直接问他手怎么样了。

  “没事。”他在餐桌边坐下,单手给她拉开了袋子。

  凌漾一看,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她记得刚刚那关门声非常大,她都怕把他的手给磕骨折了。

  凌漾走过去要看,他动作躲闪,最后她强硬地指了指他,妖艳的凤眸眯起来警告。

  他终于老实了起来,把手不情不愿地给她看。

  他的手比她大好多,但几根原本骨节分明且修长白净的手指此刻已然红肿,从食指到无名指,分别在第二节与第三节的地方都有一道磕碰的痕迹,红肿中带着血丝,都破皮流血了。

  凌漾怔愣地看着那只受伤严重的手,没反应,只感觉心口抽了一下,一阵凉意席卷了四肢百骸。

  周颂缩回去,淡淡说了句没事后,继续给她打开餐盒。

  没和她吃过早餐,他拿了很多种早茶,想着她总有喜欢的吧,总能吃一点吧,想着能哄回一点算一点。

  他那只受伤的左手不敢应力,基本是右手在操作。

  凌漾定定看着,须臾低语了句让他去医院看看,拍个片看骨头磕到没有。

  周颂没说什么,只不甚在意地表示不用,他下午要上课。

  “你上课你早上还在这干嘛?”她气又不打一处来,觉得他这会儿还那么不听话,气死了。

  周颂:“我早上没课。”

  “……”

  凌漾气得直瞪他。

  那双妖艳凤眸里在清晨里点了火,闪闪的,周颂只觉得心口被烧得一热,不敢再惹她,给她把餐盒一一摆好了让她吃。

  她不动。

  周颂仰头看身边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女人。

  她生气的时候,可真是灿若明艳朝霞中的玫瑰啊,甚至更加浓艳。

  周颂笑了笑:“姐姐。”

  凌漾不知道他喊她干嘛,只是他也不知道他这纯良的模样跟只小绵羊似的,让人格外心软和心动。

  她不是那种不顾一切的人,虽然还是在气头上,但是也不敢真的让他手出大问题,示意顺着这个台阶下问他:“你疼不疼?”

  “嗯。”

  “……”她又捞起那只手看,皱着眉问,“多疼?”

  “很疼。”

  “……”

  周颂实话实说,感觉指骨一阵阵的抽着,牵引得浑身都疼,心脏都一抽一抽的,可能就是十指连心吧,他是打算回头回学校时去附二拍个片看看的,以他一个医学生的知识底盘来看,骨头可能伤到了表面。

  “你伸手去挡门干嘛?我真是被你气死了,这么大个人了。”她一边心疼一般忍不住训斥。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周颂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把她一拉,拉到了面前。

  凌漾一个踉跄差点摔他怀里,还好他有分寸,只是她也和坐着的他距离近到挨着他的胸膛了。

  “你做什么?”凌漾皱眉。

  可是男孩的温柔神色扑面而来,又让人发不起火。

  真的对着这张脸发火,好像在犯罪。

  他仰着头,脊背挺得笔直,脖颈也笔直,但是那硬朗的眉眼却明显地泛着一抹清晰的可怜兮兮。

  张口求饶:“都认识这么久了,你看不出来我什么样的人吗?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我主要不敢跟你说,毕竟那段过去也不算什么美好值得回味的,所以就一直犹豫不决。对不起好不好?对不起,我发誓以后任何任何时候都不会再骗你了,一个字都不会。”

  凌漾嗫嚅了下唇瓣,欲言又止。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一句好像一下子压住了喉咙里的火气。

  确实认识这么久了,这混账简直完美得她时常觉得他不是比自己小的,特别会照顾人,做事也稳当妥帖,安全感满满。

  他说他不敢跟她说,她也倒是蛮能接受的。

  就是骗了这么久,想想还是气。

  凌漾扭开脸。

  周颂把额头抵住她的胳膊,哼哼两声:“姐姐,手好疼。”

  凌漾火速低头去看他的手,一边锁着眉头想怎么办一边训斥他:“肿成球了,活该你。”

  “姐姐……”他挨着她蹭,“手废了没法当外科医生了。”

  凌漾:“……”

  这人,怎么会那么欠收拾啊,还撒娇,还老撒娇,关键谁挡得住他撒娇啊,气死了!!

  “姐姐原谅我好不好?手疼。”

  “……”凌漾忍不住笑出来,“我原不原谅你跟你这猪手有什么关系?你少给我耍无赖,还想威胁我吗?”

  “我不敢,凭什么威胁你,我没资格。”

  凌漾微微怔愣。

  他仰头,笑眯眯地说:“只是你原谅我,我心情一好,就不疼了。”

  “……”

  凌漾伸手捶他:“疼死你算了,坏小孩,坏死了!”

心动。

  让他去医院拍片, 他不去,非说要下午回学校再顺便去拍,要去附二。

  凌漾吐槽说:“附二是能给你免费吗还是你家开的?非要去那儿, 去附二的话我就不陪你去了, 大老远的。”

  周颂乖巧表示不敢要她陪她去。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他一脸可怜相,凌漾气呼呼地找了个她通讯录的里的家庭医生, 让人来酒店给他简单包一下。

  打完电话她就去吃早餐了, 不管他。

  但也总算是有些雨过天晴了, 周颂心也安了些。

  看她去大口吃早餐, 他坐在客厅沙发等医生, 等着等着, 心情一放松就感觉眼皮在打架, 一夜未眠的精神像清晨的潮涨潮落, 褪得一干二净,最后睡着了。

  凌漾听到敲门声响的时候,放下手中的筷子要出去开门, 路过客厅时才看到男孩儿倒在长沙发里。

  一身正装和衣躺下,原本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清隽的眉骨在睡着时恢复了往常的从容与柔和。

  一原谅他, 他就真的舒心了。

  只是不是才起床嘛, 怎么又睡着了?

  凌漾茫然地去开门, 把医生引进来。

  边走边嘱咐医生小声点给他包扎, 尽量别把人弄醒。

  医生和她是熟人, 闻言笑了笑, 无声应了。

  凌漾一边在餐厅吃东西一边目不转睛地看医生在长沙发那儿屈膝蹲下, 先看了看男孩儿搭在腹部上的手。

  她似乎见医生微微蹙起眉头, 一时间紧张地把手上夹起来的小包子放下,起身过去,悄摸摸问:“很严重吗?”

  他可是医学生,以后想必是外科医生的料子,这要是手被她弄出来个好歹,可怎么办呀,以后要养她的小奶狗一辈子了。

  凌漾愧疚地看了眼那张乖巧的脸。

  医生摇头,垂首打开一侧的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了药水。

  凌漾听他轻声说:“挺肿的,可能不止伤了表皮,还是拍个片稳妥些。”

  “知道,他这会儿没空。”她不得不给这混小子找借口,“如果不严重,可以等等的话,你先给包扎一下,看着很疼。”

  “怎么弄的?”医生随口问。

  凌漾抿抿红唇,顿时愈发愧疚了,低语了句关门时夹到了,没脸说自己弄的。

  医生也没问那么多,动作麻利地给上了药。

  那些药水敷上去他微微动了动,但是还没醒。凌漾好奇怎么那么困,这么折腾还没醒。

  医生上完药又拿纱布给裹上,四根手指缠在一起,绕了两圈,最后临了了嘱咐一定要去拍片,以防万一,手掌对人来说是重中之重,尤其他还是个医学生。

  凌漾点头应了,送走了医生。

  回来时他还没醒,凌漾想去把剩下的早餐吃了,但是没吃两口又总是心思晃动,晃到了客厅处安睡的男人身上。

  也不知道是愧疚还是心疼,也许两者都有吧,是被她弄伤的,虽然说是他让她生气的,但免不了还是要内疚一下。

  唉,她吃不下,起身到客厅去坐着。

  男孩儿睡相极好,那沙发也就恰好能躺个人,不宽不大,但他动也不动,受伤的手搭在身上,雪白的衬衣过了一个夜依然整洁顺滑,淡金色的细扣蜿蜒到领口上那片流畅的下颌线。

  从她这斜斜的角度看,他鼻骨很高,很好看,眉心的两侧,一双桃花眼轻阖,出挑的精致,衬得一双硬朗的眉峰也泛着天生的温柔。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静谧的空气里传来衣裳摩挲的声音。

  凌漾定睛看着长沙发上的人。

  男孩儿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又徐徐抬起了那只受伤的手看。

  大约有三五秒后,他大概才清醒过来,侧过脸,目光越过身子上空,与斜对面的她猝不及防地相撞。

  凌漾不自在地低下头看手机,嘴上低喃一句:“醒了?还疼不疼?”

  他没说,只是径直坐起来后,轻吁口气,说“抱歉,睡着了,耽误你时间了。”

  “我问你疼不疼,话那么多。”

  周颂觑她。

  凌漾气势一点不弱,还起身过去。

  他识相地朝她微笑:“姐姐,谢谢你等我。”

  “哼。”凌漾又问,“疼不疼?问半天了。”

  他还玩上了,就是不说,仰着头反问她:“现在几点了?”

  凌漾说中午了,然后自己去看他的手。

  肿还是肿着的,包扎起来也看不出红不红了,但是她把医生的话复述一遍给他,甚至恐吓他一定要去拍片,不然手废了真的当不了外科医生了。

  他笑了笑,温柔点头说他知道深浅,他是医学生。

  凌漾:“……”

  她转过脸不搭理他了。

  周颂适时从口袋里找了个手机,说他叫个酒店的司机,先送她回家,他再回学校。

  凌漾去卧室里拿了个羽绒服披上,出来问他:“你昨天自己没开车过来吗?”

  “有,但是我昨晚喝酒了,现在不适合开。我喊司机开我的车。”

  “哦,那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想到他刚刚睡着,她随口问,“你不会喝了一整夜吧?”

  她真的只是随意说的,没承想话音落地,沙发上的人却沉默着没说话。

  凌漾站停在隔壁的单人沙发前,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瞳孔里是什么颜色,但是越过男孩儿优越笔直的鼻骨,可以看到他薄唇淡若无痕地扯了扯嘴角。

  他没有说话,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继续在手机上忙活,一会儿又接了个电话,听着是司机的。

  等他手机放下了,凌漾抱着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客气地追问:“你喝一晚上酒做什么?”

  “心情不好。”他收起手机,脊背微微弯曲,手肘撑在膝上,目光落在自己包扎着的左掌。

  凌漾眼神微微一动,但还是凝视着男孩儿的侧脸,嘴上试探着问了句:“你姐结婚,你心情不好?”

  他敷衍式回答:“嗯。”

  凌漾嘴角半勾,伸出腿去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子:“你再骗我你就玩完了,顾……”她吸气,“顾灼同学。”

  “……”

  他笑一笑,浅浅地撩了抹眼皮,隔着半米距离看她一眼,“姐姐,周颂。”

  凌漾表示:“我喜欢顾灼这个名字。”

  “……”

  他起身过去,讨好地对她说:“周颂,颂扬的颂。”

  凌漾哼哼背过去:“说正事,你心情不好什么?”

  周颂仿若没听到,状态自然得不行地转移话题说:“下去了吗?司机在等我们。”

  凌漾轻哼一声。

  他迈开腿出去。她边走边在他身后说:“你这欠收拾的混样,真不知道看上你什么。”

  周颂微顿,随即自动忽略掉了这句话字面上的意思,回答了她话里的怨念:“我觉得没必要说,本来就是我不好,我又不想要你心疼,说了除了让你愧疚,其他没什么用。你非问我做什么?”

  凌漾呆怔住,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硬气的话。

  她站停在门后,看着出去后转身的男孩子没动。

  那张精致帅气的脸上此刻一脸的乖巧纯良,细看瞳孔里有些犹疑不安之色,似乎是怕这段话又惹她不开心了。

  “……姐姐?”他试探性喊了一句。

  凌漾嘴角弯了弯,点点头,拔了卡出门,“昨晚心情不好,所以喝了一整晚酒,也就是你昨晚没睡呢?”

  “嗯。”

  凌漾与他并肩往外去,“被我惹心情不好呢?”

  “没。”

  凌漾失笑,扭头看了看他。

  周颂被她看得愈发怂,小心问怎么了。

  凌漾好奇地喃喃:“你怎么和小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他轻咳下:“不知道。”

  “可能是性子使然,你小时候别提多冷酷了,现在还挺像样。”

  “……”

  到前台,凌漾把卡还给工作人员。

  司机在门口等着,接走了周颂给的车钥匙后,就上车库开车去了。

  两人站在那片有阳光的地方等了会儿。

  充州虽然位于江南,但是十二月下旬的天也暖不起来了,正午的阳光晒起来不冷不热的正好。

  凌漾问身边的男孩儿:“你是直接回学校吗?”

  周颂非常谨慎地说:“我去附二拍个片。”

  凌漾免不了一笑,感觉这小子现在跟她讲话都要衡量一下三思而后行了。

  周颂听着笑声,低头看她一眼,没说话,但是眼底神态挺放松的。也不知怎么的,她不生气他真的觉得浑身放松。

  凌漾淡淡说了句:“我下午也没什么事。”

  周颂没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是简单说说而已,还是她打算跟他去医院。

  但也不适合问,免得她没那个意思,被问后不好意思,还真的跟着去。

  司机很快把车子停在了酒店廊下。

  凌漾一落座就跟司机说:“开去附二吧。”

  周颂说:“先去苇江花园,再去附二。”

  凌漾拢着身上的羽绒服,叠起腿优雅坐着,声色淡淡地和司机再说了句:“去附二就好,不去苇江花园。”

  司机往后小心地看了看两个人,眼中尽是犹疑,显然不知道该听谁的,在确认。

  周颂也朝凌漾投去了一道赤.裸裸的,不解的眼神。

  凌漾歪头看向他,对他表示:“我下午没什么事,陪你去医院吧,完了我再回来。”

  “不用了姐姐,”周颂下意识说,“那儿我熟悉,自己去就行。”

  凌漾:“我没事。”

  “你不用上班吗?今天周一。”

  “我自己是老板,上不上都可以。”

  “……”

  周颂欲言又止,也不敢太违逆着她来,怕被揍,是以低语了句“谢谢姐姐”就没再说话了,伸手朝司机扬了扬。

  司机聪明地点头,驱使着车子从酒店的门廊下绕出去,很快淹没在冬日里暖洋洋的日光下。

  车内过分的安静,只有车外高峰期的鸣笛声不时拂过耳边。

  凌漾虽然原谅了人,但是拉不下脸主动去和他说话。

  周颂又不敢没话找话,所以两人都各自坐着没有言语,连动一下都没有。

  凌漾看风景居多,但是偶尔晃神时目光落在车玻璃上,能看到隔壁的男孩儿姿态闲散地靠入调低了的椅子中,在睡觉。

  小混蛋昨晚居然因为她心情不好得喝了整夜的酒,没睡觉……这习惯可不好。

  这份静谧却又美好一直持续,直到司机把路程开了过半后,开口问要去附二哪个门下车才打破了。

  凌漾正要说话,隔壁的周颂微微醒来,闭着眼睛哑着声说:“去门诊。”

  司机点头:“好的。”

  凌漾扫了他一眼。

  周颂坐起身子,伸手按住眉心揉了揉,最后把椅子调为正常模式,坐好,偏过脸问凌漾:“姐姐,你是……到了就走吧?检查没那么快。”

  “不走,走了我还来干什么?”

  周颂嗫嚅了下唇瓣,最后没再劝,只是问:“那你下午怎么回去?我,就不方便送你了。”

  “我还要你送?”她满脸荡漾着茫然,“我送你你送我?玩呢?”

  他一笑。

  凌漾回过头去,漫不经心地反问:“你下午什么时候的课?来不来得及?”

  “来得及就上,来不及也没事,我们这教授挺风趣的,偶尔可以缺席一次。”

  “嗯。手还疼吗?”

  说话的时候,她还望着窗外,跟在照着表念书一样,没有感情。

  周颂却知道,她已经在很温柔地关心他了,所以微笑说:“好点了,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

  他轻笑出声。

  凌漾回眸瞪他。

  对--------------{甜 wei 读 嘉}视没两秒,那边的人却忽然凑近。

  本来两人是坐在车子两边的位置的,此刻他的身子微微向前面与她这边倾斜,左手的手肘撑在膝上,脸朝着她笑。

  凌漾不明所以地问他干嘛。

  周颂:“姐姐还不原谅我?”

  “……”凌漾理直气壮道,“原谅你我就要关心你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原谅就好了,其他的,无所谓。”

  “哼。”凌漾傲娇地扭过头去。

  周颂盯着她白皙的侧脸看了几许,忍不住哄哄她:“我很后悔,姐姐。”

  凌漾微微一顿,目光忽然从车窗外的憧憧树影聚拢到了车玻璃中倒映出来的那个穿正装的男孩儿身上。

  周颂依然保持着那个与她靠近的姿势,语调诚恳柔和:“虽然你不想听这些废话,但是,我是真的很后悔,在充州第二次见面、以及在览市的时候,我几次想跟你说的,但最终都没有,总觉得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对不起。”

  这都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了,凌漾这一刻忽然想都没想的说:“好了,知道了,没必要说了。”

  她语气也在不自知时回归为正常的低柔,软绵绵的。

  周颂:“还有,小时候,要是那会儿没那么混,我也不会现在不敢说,对不起。”

  凌漾蓦然转过身来看他:“哟,小时候要打精神病院的电话,现在不打了?”

  “……”

  他乖巧一笑:“姐姐。”

  “你性子怎么变化这么大?嗯?”凌漾好奇地盯着他的五官,“长相嘛,其实仔细看还是有一丝以前的影子吧,我其实也很难准确想起你以前什么样了,毕竟都七八年了,但是你这性子是真的温柔了好多。”

  “温柔不好吗?”

  “哼。”她低头一笑。

  周颂看她这状态,心彻底是安下来了。

  车子在谈话中到了老城区附二医院。

  上次来没有到门诊,凌漾很陌生。

  老城区的医院也显得很有年代感,门诊大门屋檐贴着瓦片,像一个古建筑。

  凌漾没来由地对那充州医科大很有兴趣,不知道是不是,也很漂亮。

  下午的门诊人不是很多,三三两两的穿梭在各个方向。

  大厅中心处放了一架漆黑的三角钢琴,供志愿者演奏。

  凌漾一进去就陷入在陌生环境中一头雾水。

  正在仰头找指示牌的时候,忽然感觉手腕上一重。

  压紧的力度让羽绒服的温度在皮肤上显得炙热,这温度渐渐再渗透到血液中蔓延到心脏,无端给人带来安全感。

  凌漾来不及低头看,耳边就钻入一道熟悉的磁性低语:“姐姐,跟着我就好,我熟。”

  凌漾扭头就看到男孩儿帅气的脸孔,自己都没有发觉地笑了,接着又很乖地迈开腿跟上去。

  他只握了她的手腕不到三秒,一眨眼又松开了。

  凌漾边走边看了眼他垂直一侧的手掌,唇角的弧度噙得愈发高了。

  他确实熟悉,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挂了个号,而且还知道周一下午骨科有哪些医生出诊,且其中谁的病人最少。

  等电梯的人太多,两人换了楼梯上去。

  楼梯间很安静,除了二人交错的脚步声外没有其他。

  凌漾开口说话:“病人最少的医生是比较年轻吗?你不找个老专家什么的?我怕你手落下什么毛病。”

  周颂:“不用,我就是想让医生开个单,拿去拍片,护士要能开我就不用医生了。那片子出来我也看得懂。”

  “……”

  凌漾悠悠哦一声,厉害了。

  不过……要是检查出问题来怎么办?“你是确认自己手没大问题吗?无论哪个医生都能行。”

  周颂颔首:“嗯,没事,就磕碰了下。那医生是我们学校的学长,我认识,应该没那么丢人。”

  “……”

  凌漾叹息,翻篇闲聊起这医院来:“我听说,附二的骨科相当厉害。”

  “还行。”

  “那你以后是从事哪个方向的工作?”

  “神经外科。”

  “是嘛。这个学科厉害吗?”

  周颂一笑:“神外在医学领域上,一直以来地位是默认比较高的。”

  “这样啊,”凌漾眼角瞅了他一下,对他的眼神多少带了点佩服,“那地位最高的是什么学科?你怎么不读?”莫名感觉他是个学霸,要读就读最难的。

  周颂的声音蓦然低了些,含糊了句:“就是,神外。”

  凌漾:“……”

  哦,小丑竟是我自己,他原来是在谦虚呢。

  凌漾轻咳一声缓解不自在,继续换聊天话题:“那你以后是在附二实习吗?”

  “不确定,附一的神经外科其实是目前全三角洲最厉害的。”

  “哦,这样,”三角洲是览市、充州与锡城,这几个都是大城市,能在这三个中间里最厉害,那是真的很行,“附一是在市区吧?”

  “嗯,对,就你们那苇江花园不远。”

  两人步行到四楼,再往左边去找医生办公室。

  凌漾环视了一圈这医院的环境,随口喃喃了句:“术业有专攻,难怪姓陆的非跑这来住院,惜命。”

  “谁是姓陆的?”

  “哦,我那个追求者。”

  声音落地,空气中忽然只剩下两人的脚步声。

  周颂看凌漾,她也悠悠看他,两人明显都想起了昨天她兴之所至的表白。

  凌漾脚步停滞了下,随即状似想起来什么,说:“医生是你学长啊,那我就不用陪你去了。你自己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说罢她就转身了。

  “姐姐……”周颂下意识喊。

  凌漾加快脚步远离,哒哒下了楼梯,一口气下到了一层门诊大厅。

  那挑空的大厅中央由上而下洒下淡淡的光,正好落在了石墨一般的三角钢琴上,像一束圣光在眷顾病人。

  穿行的人各有心思,大多疾步匆匆,形色恍惚,没有人注意到那一方小温柔。

  凌漾没来由想起了与周颂的第一次正经见面,在苇江花园,在那场忽如其来的骤风急雨中,他说,想见的人见不到,是一种损失。

  他学医的,好像天生有一种看透生命与错失的明智,成熟得不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学生,一个比她还小三岁的人。

  她忽然明白自己具体喜欢他什么了。

  …

  楼上的周颂见医生,再拍片,又重新包扎了下手上钝痛的伤口,总共花了半个钟左右。

  他学长调侃他那么着急是要去约会吗,今天可是周一,这是不上课啊。

  后来没等片子出来他就下去,怕凌漾等久了。

  从四楼下到二楼,转弯时感觉一阵光落在长廊上,光影斑驳中夹着一段悦耳的钢琴声。

  他远远地眺望了一眼,本想继续下去,结果那一眼似乎看到了什么意外的画面,是以刹住了脚步,转身走到围栏边往一楼的门诊大厅望去。

  从天而降的明媚光线中,一个女人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十指飞扬,一袭烟蓝色礼服披着日光,妩媚又仙气。

  周边围了一圈人,患者,医护,目不转睛地欣赏着。

  周颂站在二楼围栏,从这个斜视的角度能看到女人微微低垂的细长眉眼,晃动于身前的波浪卷发,温柔起伏的灵动指尖。

  她仰起头淡淡环视一圈,始料未及地就和他眼神隔空对上。

  没想过他在那儿,凌漾下意识对着那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影笑一笑。

  周颂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又听着那流水般动听的曲子,自己都毫无察觉地高高牵起了唇角,手上的钝疼也不知道忘却到哪儿去了。

我给你买。

  两人在医院外见面, 又在医院附近的街头分开。

  那边种着一片银杏树,但此刻已经不比国庆前了,现除了地上几片落叶, 枝丫上没什么风景可看。

  中间凌漾问周颂检查怎么样, 医生怎么说的。

  周颂翻看了下包裹着的手,又很乖地递给她看:“他说没事,消炎后就不疼了, 检查结果晚些能出来, 我明天来取。”

  “那你拿完检查报告, 还是要发微信跟我说一声。”凌漾嘱咐。

  “好。”他很老实地全都应了。

  说完, 两人看了看对方。

  冬日的老城区街头显得很安静, 没有了树叶的摇曳声, 阳光下似乎落针可闻。

  对视几眼彼此后, 周颂手机响了, 他看了眼说给她叫的车到了。

  凌漾点点头,跟着他去上车。

  后视镜里的男孩儿在车子启动后还伫立在光秃秃的银杏下,那脊背跟树干一样笔直, 视线如同那树枝,一动不动,赤.裸裸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车子。

  那一刻凌漾在想, 见面的话, 以后怕是很难见了。

  他心里一直想的, 两人不会有那么多交集所以不用告诉她他是谁的事, 终归还是实现了。

  只是, 还是很喜欢他, 望着镜子里几近消弭的人影, 她感觉那份喜欢好像比此前不知他真实身份时更为热烈。

  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子骗了她, 她却还觉得他坦诚,而她这辈子只喜欢坦诚的人。

  第二天中午就收到了他的微信,在里面说了手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怕她不信,还po了张检查报告。

  凌漾看到那图的时候,在工作室里吃午饭,笑着了看一会儿,心想除了图像下的几句文字她看得懂,那上面黑乎乎的图她可摸不着头脑。

  不过没事就好了,她就心安了些没那么愧疚。

  聊完伤情,在凌漾意料之外的,他还多聊了两句。

  “姐姐吃饭了吗?”

  “正在吃呢。你呢?”

  周颂:“我刚下课,来医院拿报告,正要去吃。”

  凌漾边吃边觑了眼屏幕,按了几下:“你自己吗?”

  “和舍友。”

  “哦,好。那赶紧吃去吧。”

  “好。”

  这几句很世俗的对话后,对话框正常地静谧了下来。

  凌漾没什么好发过去的,那边自然也没再有话题过来。

  很快吃完饭,她就继续工作去了,也没再惦记这个事。

  忙到晚上下班时,凌漾才翻了翻不重要的那些微信记录。

  意外地看到在中午她和周颂聊完天之后不久,有个新的好友添加,备注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姐姐。

  凌漾似乎想都没想的就知道是什么人。

  她笑一笑,心想你这小子,认识几个月了终于舍得把真号给我了。

  她随意点了接受,但是也没去聊天,那边也没发来。

  她简单地欣赏了下他这个新的号,哦应该是旧的号。

  这号其实和他原来那个差不多,头像差不多,背景图一样,只是多了几条前几年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去年的,而且还是转发的学校的通知什么的,好像学习任务一样。

  不过多少还是透着些许生活气息,看着没那么冷冰冰,那么假。

  他们没有聊天,没有打招呼,好像没必要,两人默契地都没有说话,聊天框内容停滞在系统的那句:你们已经是好友,可以聊天了。

  没啥好聊的,凌漾虽然还喜欢他,但是好像拉不下脸再去撩拨他了。

  日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像年尾走去。

  后面再一次注意到他,是施吟在英国度蜜月晒照,凌漾点赞后,不久显示周颂也点了赞。

  过后也几次在点赞那儿相遇,但是彼此都没有说话聊天。

  中间渡过了个跨年,后来施吟一个月的蜜月之旅结束,他们也就连点赞区都没见过了。

  闲暇之余和施吟的聊天中,凌漾得知医科大在一月十号就放假了,她弟弟也回家了,偶尔在充州生活偶尔回览市。

  凌漾也只是点点头,状似和他不熟。

  这期间凌漾的房子装修好了,但是由于得知父亲那事,她现在好像对于乔迁的兴致一般,不是很想去住。

  恰好施吟结婚后就没再在苇江花园生活了,她就一直继续暂住着。

  凌漾准备挑个自己的房子重新装修,又觉得大费周章,太浪费钱,所以这一阵在纠结。

  不久后春节到,凌漾从小年过后就在想着除夕要上谁家吃饭去,父亲回来了,热情地喊她去过年,她没想去;

  妈妈也喊她,但是继父家有孩子,她觉得也不适合去掺和。

  一个人过年,又似乎有些孤单寂寞冷。

  总结下来,这个年凌漾是一点想过的兴头都没有。

  小年过后凌漾就给工作室放年假了,后面的日子无所事事地混着,终于混到了除夕,一个人过完了年。

  她收拾完厨房,自己闲情逸致又百无聊赖地靠着阳台看着烟花刷朋友圈。

  施吟po了几张新年聚餐的合照,其中有一张里的合照人影略显眼熟。

  凌漾手指往屏幕上戳了下,点开那图。

  施吟揽着他的肩膀,笑意盈盈,那小子倒是没有笑,淡淡的脸色,眼神还算给面子的看镜头,那淡薄如水的眸光像晨起的日出一样,微凉,也微热。

  凌漾唇角自己都不知道地朝一侧扬起了几分弧度,且久久没有停下。

  她退出那照片,看了看别的,回头又点开那张。

  拇指戳了最中央处好几下,自己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凌漾知道,这一刻心情隐约好了起来,仿佛空落落的新年因为这一张合照,显得没那么空洞,好像她的世界里,新年也烟花灿烂了起来,只是在她自己心里的。

  她看施吟的定位地址:充州北郊。

  他们一家今年在充州过年?

  凌漾心里似一下子有一阵风吹过,痒得很。

  他在这,那见他不难,难的是怎么迈出第一步,怎么开口,难不成要给他发微信,说,周颂你出来,姐姐想见你。

  她估摸他是会出来的,不会让她难堪没面子的,但是她拉不下这个脸。

  犹豫了大半天,都快深夜了,最后肚子有点饿,凌漾想着要不出去买个宵夜。

  一想就马上出去了。

  充州的新年夜繁华得没话说,车龙塞成长长的一条,鲜红的刹车灯望不到尽头。

  其实凌漾连吃什么宵夜都没有想法和头绪,一路边走边努力想,最后找了个偏城北的店。

  开到那儿已经是半小时后,都快十二点了,凌漾都不知道他休息了没,心想应该还没吧,年轻人,应该出去玩了。

  嗯,最差的是他目前不在城北家里。

  开到城北一家店买了份其实也不算很馋的宵夜后,凌漾回到车里,开始琢磨着怎么约他出来。

  车子等在一个红灯前,凌漾停下去摸边上放着的手机,忽然车子一阵晃动,噼里啪啦的碰撞声跟鞭炮一样络绎不绝。

  凌漾被撞得趴在了车方向盘上,车内的东西窸窸窣窣东倒西歪。

  一片杂乱的声音停下后,她愣了愣。

  空气里飘着美食味道散开的气息,夹渣着奶茶的香甜。

  她低头看腿上湿凉的那一片,放在一侧的奶茶倒在了她身上,从吸管里滋滋往外灌着浓厚的奶茶。

  她扶起杯子,拧拧眉一边去抽纸擦拭一边看向副驾驶座,上面原本放着的宵夜袋子被撞翻在地毯上,散落一地,汁水横流。

  买的所有东西都全军覆没了。

  凌漾眉心深锁,再看向后视镜里后方缭乱的车流。

  看着看着,她嘴角又莫名噙起了一抹深深的弧度。

  凌漾下车去看自己的车尾伤情。

  后面三个车子刹不住,她是第一个,好在已经挂了刹车了,没再往前撞去。

  那后方三个男车主面面相觑的时候,凌漾已经抄起手机点入微信,拨了个语音电话。

  她拨了后来加的那个,没通。

  又拨了原来的那个他的假号,没想过大约三五秒后,就接通了。

  凌漾倚着被撞坏了尾箱的车身,心情愉快地出声:“喂,周颂?”

  “……姐姐?”他声音有些迟疑,似乎是没想过她会忽然给他打电话,他正切了号在看她有没有发什么朋友圈,过年在干嘛,没想过……

  差点错过了。

  漫天焰火声中,男孩儿磁性的嗓音依然迷人:“新年好。”

  凌漾心中似乎软了软,有种如愿以偿的感觉,如愿听到他的声音了。

  “嗯,新年好。”

  “你在外面?”他先出声的。

  凌漾“嗯”了下,说:“你方便,出来一下吗?”

  “嗯?怎么了?”

  “你在家吗?”

  “在,在充州过年。”一会儿准备出去,舍友喊他,“怎么了?”

  凌漾看了看身上湿哒哒的裙子,难得真情意切地叹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我出来买宵夜,”她认认真真地陈述似是而非的来龙去脉,“然后回去的时候,被追尾了。”

  “什么?”

  那道声音拔高了一个度,显而易见的紧张,“你被撞了?人有没有事?”

  “没,就是吓了下,”她装弱小,声音在繁华车流中显得也有些天生的无助,“在城北,我路况不熟,这日子好像也不好打车,你要是方便,你送我回去可以吗?”

  “你给我发个定位。”

  凌漾笑了笑,愉快地挂了语音。

  …

  周颂拿了车钥匙就从家里跑出去,没来得及回复后面妈妈问他那么着急干嘛去的话。

  飞速赶到的时候,见到缭乱的人群边上,凌漾形单影只地站在路灯下,手里抓着个纸巾盒子,人微微弯身,低头在擦拭身上贴身的毛绒裙子。

  又狼狈又美艳。

  擦着擦着,一双长腿停在了面前。

  凌漾抬头,男孩儿目光殷切地望着她:“你没事吧姐姐?”

  “没事。”她笑了笑,“只是赔了我的宵夜和奶茶。”

  周颂松了大口气,转身看了眼后面第一辆被撞的车子。是辆冰梅粉的帕拉梅拉,他没见过她开,就问:“是那辆吗?”

  “嗯。”

  周颂问了下细节,又问报警没。

  凌漾说他们报了,警察和保险都还没到。

  大过年的路上到处塞车,周颂也不急,她没事就好了,其他都没关系。

  转过头回来,他伸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巾盒子,再单腿屈膝下去,抽了两张出来给她擦。

  凌漾脸颊难得微微泛起热:“我自己来就好了。”

  “没事。”

  她穿着银色毛裙,被奶茶泡得湿哒哒的,水渍流淌到了小腿处,自己弯身擦不方便。

  那边几个男司机见他们这边有人来,走过来说:“那什么,兄弟,你女朋友开得太慢我才……”

  周颂一个眼神扫过去,那几个中年男人蓦然全部闭嘴。

  他声色低沉道:“大过年的,你们想上天?”

  “……”

  “人没事就好,有事我一笔笔跟你们算,”他收回眼神继续给她擦,“警察来之前别打扰我。”

  “……”

  几个男的悻悻走了,本以为是个大男孩,结果那么不好惹。

  凌漾微笑看他:“弟弟真好。”

  周颂没说话,低头仔细给她擦小腿流淌着的奶茶,和鞋子。

  其实她穿着肤色的丝袜,只是很薄,透过那薄如蝉翼的网还能看到里面牛奶似的肌肤。

  所以擦着擦着,周颂确实感觉不是很方便,轻轻咳了下,抬起头问她身上还有没有哪里弄脏了。

  凌漾摇头,只是叹息表示:“我的宵夜全没了,我白出来了。”

  “一会儿买,没事。”他安抚她,“你没事就好了,大过年的还差那点吃的?”

  凌漾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唇角不知道弯到哪里去了。

  其实这个年她什么都差。

  她说出来,周颂又抬起头,想着她这个点出来买吃的,好像也是有些不合时宜,谁大过年一个人深夜出来买宵夜啊。

  周颂对她说:“我给你买,姐姐,我一会儿都给你买,肯定让你什么都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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