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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故事之公墓电话机

 

公墓电话临终者的喉咙里,死亡的气息越来越浓重,蛇信子一般冰凉,令人不寒而栗。但齐震辉觉得,只有在死亡时,他叔叔才是可爱的。这是因为,齐宏的死亡循规蹈矩,严格遵循着齐震辉为他制定的程序。

床上,脸色苍白的老人费力地转过头来,抓住齐震辉的左手指,一种冰凉沁入骨髓,令齐震辉毛骨悚然。老人喘息了一阵,然后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对侄子说:“电话。。。一定。。。要接电。。。电话。。。”

老人哽住了,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他的手指痉挛地插入喉咙,似乎想把没说完的话掏出来。眼睛里的光彩涣散、消逝了。连同那些古怪的念头,他沉重地陷进枕头里。

是的,死!老家伙的死,能换来他的生。现在这老家伙总算听话了,甚至连停在鼻尖上的苍蝇都无力赶走。死!这就是他盼望的。他忍受了这么久,失眠了这么久,现在总算完事了。他应该赶快忘掉这一切。

满屋子的药剂气味,他的胃里翻腾起来,他忍住了,没有呕吐,感到一种落荒而逃的冲动。是的,应该忍住,应该想些美妙的事。例如现在,这具尸体应该是充满诗意的,尸体是通向巨额遗产的桥梁。乐观地看,老人对自己后事的古怪安排对齐震辉大有好处,因为他的要求是死后不许火化,不许解剖。可是另外一件事。。。。。。

他想起叔叔曾经对他说过:“如果我复活了,会很虚弱,没有足够的力气打开墓穴。但是打电话的力气还是有的,我会打电话求救,你一定要接电话,齐震辉,你一定要接电话。。。”

“我真不明白!”年轻人忽然大声喊起来,打破了老人咽气后房间里的肃静。“我真不明白,难道非要遵照他那古怪的主意不可?为什么他不能像别人一样被火化?我们可以遵照他不让进行尸体解剖的遗愿。可是,有谁会在坟墓里安装电话?”

“你叔叔生前德高望重,包括省里的干部在内,大家都尊重他的意愿,”遗嘱执行人说,“孩子,你叔叔在口述遗嘱时是清醒的,而且,他进行了遗嘱公正。我们相信他如此郑重其事定有用意,所以大家都愿意遵照执行。”

“见鬼,你们去尊重死人吧!”齐震辉真想冲着黄律师嚷叫,但他忍住了,心想:好吧,尸体是通往巨额遗产的桥梁,不火化的尸体是坚固的桥梁。

于是,齐宏的尸体没有被解剖,它完整地躺在棺材里。葬礼结束,你就将永远地躺在那里,躺在明星公墓阴暗潮湿的地底。不火化又有什么用?所有生命都终将成为灰烬,无人幸免。条条大路通灰烬,不是火化,就是腐烂。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总算给后人让了路。 还有一件事,也不重要。在齐宏的棺材里,靠近尸体右手的地方,安装了一部电话。

那天早晨,参加葬礼的人尚未到来,齐宏的坟墓前只有齐震辉、公证员和一名电信公司的工程师。他们合力掀开棺材板,腐尸的臭味扑面而来,差点使人窒息。工程师面无人色,双手哆嗦着,俯身到棺材内,让电话线穿过棺材底部的小孔,接到电信公司的电话网。齐震辉惊讶地发现:电话线、接线插座原来早就埋设在公墓地底。看来,齐宏早就开始安排后事,一切都已备妥。

“叮铃铃。。。”它响了,电话响了。

电话在他心里响了。在惊恐至极的时候,他觉得电话真的响了,他脸上的肌肉紧张地抖动着。床垫吱吱嘎嘎的声音又吓了他一跳。

他提醒自己:在医学中,这叫幻听。因为怕听,才会听见。

电话真的会响吗?如果确实有过“复活”这种现象,那么,齐宏就有可能在坟墓中苏醒。他会像预先安排的那样打电话求救吗?他的死亡只是假象?

不,不可能,今天早上打开棺材盖板时,他的脸已经变灰了。这种灰色是尸体腐烂引起的。一具能复活的尸体绝不会有这种脸色。

电话铃声好像越长越大,以致整个房间里除了铃声就什么也没有了。

纯粹是心理作用,做贼心虚罢了。他自我解嘲。这老家伙整天谈论复活,如今又假戏真做,这些都给了他太强的暗示。

他蓦地睁开眼睛,朦胧的月光照射进来,房里家具的阴影斑斑驳驳,幽灵一般游荡。

他打开电灯,电话仍在床头柜上。闭上眼。这回,床头柜上的电话飘浮起来,晃晃悠悠、跌跌撞撞。似乎一个隐形人拿着电话听筒,在房间里四处找人接电话。他用被子蒙着头,但没用,隐形人是无所不知的,他找到了他,站在床边,把电话高高举起,等待着齐震辉接电话。

他还看见:此时,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在棺材里,齐宏正用惨白的指骨,按着电话键盘;按一下,他腐烂的皮肤脱落一片;按一下,他的指甲掉了;再按一下,他的发霉的皮肤粘在键盘上。。。

“不!不!”尖厉的喊声从他干涸得冒烟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不!电话不会响,绝不会响!”

“叮铃铃。。。”

它响了。电话响了。“这仍然只是幻觉。”他试图平静下来,于是坐起,睁大眼睛,盯着电话机,冷冷地提醒自己。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他用冰凉的手抚摸面庞,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电话真的响了!

他毛骨悚然、魂飞魄散、意识空白,有一段时间,甚至忘了呼吸——时间停止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电话铃声,仿佛它会一直这样响下去。

第二天,他回想昨晚的行动时,得出的结论是:危险已经解除了,那死鬼再也不会来纠缠了。真是如释重负的一天,好几个月来,他从来没有这么轻松愉快过。

傍晚又来了,昨晚那无比可怕的情景又一幕幕呈现在脑海。不过,他比昨天冷静多了。连尸首他都砸过,还怕什么呢!

他想看杂志,但思绪混乱,无法阅读,就看了一会儿电视。九点时,他困得直打哈欠。他真的太需要睡个好觉了。

睡吧,让电话见鬼去吧!越是怕听见,就越会听见。所以,不要怕。

这是个难得的安稳觉。他睡得那样踏实、深沉,以致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都没有吵醒他。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在迷迷糊糊中,他忘记了恐惧,拿起了电话:“喂!”

对方“嗡”的一声,那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对方的舌头烂掉了。

齐震辉猜出了是谁,冷静地说:“你没有舌头,还打什么电话?安心做死人吧,死人应该为活人让路,知道吗?”他被自己的言词逗乐了,得意地哈哈大笑。

对方沉默不语,似乎一时语塞。

齐震辉更高兴了,他说:“不服输你就来呀!我这里有的是木楔。哈哈哈哈。。。”

齐震辉的笑声忽然停住了,因为他感到嘴里有东西在蠕动,这东西软软的,小小的,但是奇臭无比,而且这气味越来越浓烈。他用手摸摸嘴巴,只见一条蛆正在掌心翻滚。

再看,从电话听筒的孔里,蛆虫正源源不断地爬出来!它们爬到了齐震辉手上,钻进袖子,沿着袖子爬上他的身体,往嘴巴、鼻子、眼睛里乱钻。齐震辉明白了:蛆是从齐宏棺材里来的。

在电话线的那一端,齐宏的脸已经腐烂了,一只眼睛从眼窝里掉出来,挂在脸上,蛆在他脸上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身上粘满了尸液。这些蛆是从齐宏喉咙深处爬出来的,它们沿着他嘴里的木楔爬,爬到木楔顶端,再争先恐后地钻进听筒。沿着电话线,它们很快从死人嘴里到达齐震辉嘴里。他感到极度恐怖,但无法尖叫,因为一旦张开嘴,蛆虫就向嘴里蜂拥而入。

电话听筒传出了声音:“现在明白我在棺材里安装电话的用意了吧?你不是想变成我吗?你不可能变成像我一样的富翁,却能变成像我一样的死尸。”

“哇。。。”

齐震辉呕吐了,牵肠扯胃,他醒了。刚才不过是一场梦。

越是怕听见,就越会听见。所以,不要怕。

但是,劝自己不要怕的人,其实心里怕得要命。

他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恐怖的迷宫,迷宫中埋伏着嗜血的野兽,但是,他既不知道野兽在哪儿,也无路可逃。

他在床上坐起来,头脑中翻来覆去全是这些念头:自我安慰、鬼神幻想、心理学。。。最后,像昨晚一样,他满脑子都是电话机。

爆炸的电话机。

腐烂的电话机。

利爪的电话机。

塞满蛆虫的电话机。

鬼哭狼嚎的电话机。

阴魂不散的电话机。

今天,齐宏的尸体腐烂了,尸液流出来,在棺材里四处流淌。但愿,棺材里的电话机会在尸液的浸泡中损坏。

这样的话,电话的威胁不就完美地解决了吗?而且,不是我齐震辉,而是你齐宏自己破坏了通讯设施。

只要能证明坟墓中的电话机坏了,那自己就不会疑神疑鬼了。看来,要再一次挖开坟墓,察看一下电话机。

不,不用到坟地去。打个电话就能弄明白。对!与其这样担惊受怕,不如主动出击。想到这里,他重振精神。

那天黄律师抄下的公墓电话的号码仍然塞在机座下面,他拿起机座,看见纸片上写着:“明星公墓-齐宏-5755462”

他拔了开头四个号码,脸颊麻木,被冷汗冻住了。拔第五个数字时,刚才梦中的情景使他不寒而栗,他抓了抓哆嗦的手指;拔第六个数字时,他的心瞬间接连跳了两下;拔第七个数字时,左眼皮跳得厉害。

现在,他要拔公墓电话的最后一个数字了。他的心跳停止了,眼睛瞪圆了,呼吸摒住了,他俯下身,鼻尖几乎碰到机座。平时听话的食指,现在得竭尽全力才能控制,它苍白、紧张、害怕,因为它是生命,因为它也许会打开恶魔的大门——“3”。

有一瞬,听筒里毫无声息,他认为电话已经坏了。但他立即想到,如果电话坏了,就会有一个甜美的女声提示:“您好,您所拔打的号码。。。”刚想到这里,他就听到了清晰的“嘟嘟嘟”声。

棺材里的电话铃声响了!他能想像,在空荡荡、潮湿阴暗的墓穴里,这铃声是如此的突兀,它能把几十年来沉睡在地底的鬼魂全都吵醒。

“嘟嘟嘟。。。”

齐震辉感到失望,公墓电话还没有坏。

“嘟嘟嘟。。。”

不只是失望,他还觉得头皮发麻,毛发直竖,他仿佛看见了棺材里的情形:只剩下白骨的手向前摸索着,一把抓住了听筒。对方是具尸体,我能说什么呢?

嘟嘟嘟。”声音忽然停了。现在,他最害怕的事发生了——对方接电话了。

“喂。”对方只说了一个字,但这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啊!”齐震辉对着话筒,失声尖叫。

“神经病!”

神经病?对方火气很大,却似乎并不邪恶。

他不禁满腹狐疑,就问:“你是。。。?”

“你找谁?这里的号码是5755462。” 对方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仍然一肚子牢骚,“叭”的一声,挂断电话。

打错了?他全身瘫痪,蹲在床边,好久才缓过来。看来只得再打一次了。第二次,他加倍小心,反复对照键盘的上数字,再一个个拔下去。

这回绝对不会打错。如果再打错,那我一定是在做梦,或者是得了妄想症。

“嘟嘟嘟。。。”

棺材里的电话响了,一定是的,绝对是的。他仍然提心吊胆,不过经历了上次打电话的恐惧,他平静多了。

“喂。”对方又接电话了。

但是,对方不可能接电话。齐震辉不是疯子,他打电话的目的是证明公墓电话坏了,他根本不想与鬼魂谈心。

但是,公墓电话接通了。只有一种解释—— 承认吧!承认自己打错了吧!承认自己是个疯子吧!

但是,对方开口了,它的声音苍老、缓慢、沉着、清晰:“这里是公墓,我是齐宏。。。”

齐震辉感到脚下的土地塌陷了,他跌入了无底的深渊。在跌落的过程中,无数的魔鬼向他张牙舞爪,耳旁呼啸着鬼哭狼嚎。这时,电话中也传来一声长长的、响亮的、持续不断的哭声,这声音像悲鸣、像威胁、像哀嚎,像狞笑,这是魔鬼的狂欢,也是人类的末日。齐震辉被声音吸引住了,他甚至没想到要扔掉电话,他昏头昏脑、踉踉跄跄。齐震辉看到齐宏从电话里钻出来,叫着“还我眼睛!还我眼睛!” 用尖锐的、残破的指甲剜他的双眼;齐宏又叫着“还我牙齿!还我牙齿!”用他被木楔打光了牙齿的嘴巴啃他的嘴唇。他们的嘴一接触,就有亿万条蛆穿过齐震辉的喉咙,掏空他的五脏六腑。齐震辉的手在空中狂舞,力图驱赶扑上来的恶鬼。

为了鼓起勇气,他一边赶,一边朝着电话听筒歇斯底里地叫嚷:“不,我不相信。鬼。。。鬼只是我的幻想。齐宏,你已经死了!你活着时,我能用慢性毒药谋杀你;你死后,我能把木楔钉进你嘴里;现在,我仍然能够杀了你。。。”他用听筒砸玻璃上扑下来的魔鬼、窗口跳进来的魔鬼、墙内闪出来的魔鬼、床底钻出来的魔鬼。。。电话线断了,他还在砸;听筒碎了,他还在砸;手指骨折了,他还在砸;撞得鼻青脸肿了,他还在砸。。。

第二天,在医院,齐震辉的手脚被四根皮绳牢牢捆绑在病床上,他眼神呆滞、胡言乱语,一会儿失声尖叫,一会儿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

医生、护士出去后,黄律师带进来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老人对意识模糊的齐震辉说:“不管你能不能听明白,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我是齐宏的老朋友,公墓电话的分机,装在我的房间里。昨晚接电话不是鬼,是我。希望你快点康复,这样,我们的电话录音就是法庭上的证据。”

走出医院后,他对黄律师说:“我对你说过,不要怀疑齐宏安装公墓电话的用意。他身患绝症,厌倦生活,正好借助侄子的毒药来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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