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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水土到底有多养人?看看这个八十多岁的阿婆你就知道了

 

未知

·食堂有芳邻

神神叨叨的阿婆

这是一个酝酿了很久的漫长的故事,并且一直在延续……

如果你来过深夜食堂,在傍晚时分应该会见到一个白发阿婆在食堂外的小院子里散步或坐着看天空,她会非常热情地给你指路,告诉你上台阶就是吃饭的地方,如果你不幸在外面排队等饭,她就会和你聊天,一直聊……

神神叨叨的阿婆,是我的房东之一,更是我的亲人。

为什么选择现在写邻居阿婆呢?昨天居委会的小哥过来走访,大意是说这栋楼将要被拆除,具体时间还没定,只是先通知楼里的居民做准备。当然,深夜食堂也将随着拆迁关门,这也是后话了。

因此,我想记录下在这楼里的生活,这也是食堂的一部分。

2014年3月,我初到厦门旅游,在两天短暂的时间里,我对鼓浪屿产生了不舍,这让我一个月后毅然辞去深圳的工作,开始了所谓的“创业”。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在鼓浪屿这个步行岛做游客行李托运,帮客人送行李到酒店。4月我再次来到鼓浪屿,想要租个门面。在三丘田码头附近六百米的区域内反复走了一整天无果,我便坐在鼓新路46号门口的台阶上休息。见一楼有个阿婆倚在窗台上对外张望,我便赶紧过去,在窗户下询问,是否有房子出租。她大概是听不懂,没回应。我重复了一遍,她笑着说没有。我觉得这就是救命稻草,我

说:“五千一个月租吗?”

她听到了,探过头问:“你说多少?”

“五千。”

她起身,打手势示意我从旁边台阶上去,进屋聊。

我进门,在采光很好的客厅里坐下。她找了半天,在冰箱里拿出几块黄黄的米糕给我吃。桌上放着一个铝制热水瓶,一个不锈钢大水杯。她又找了一个小杯子放在桌上,从冰箱里拿出一包金色的压缩茶包,泡了一杯茶给我。我接过了,但不太敢喝,因为感觉杯子很久没用过,脏脏的。

我直接说,您这房子可以租么?她笑笑。我说你觉得多少可以租给我?她说不知道。我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因为这里离码头近,我想用这房子做仓库。她犹豫了下,开始找东西。找到一个电话本后,她打了一个电话出去,说着我听不懂的闽南语。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稍微年轻点的阿婆,打扮得很干练,很客气地问我的情况。她告诉我,她们经常一起打麻将,阿婆已经82岁了,又说我和她的孙子一般大。我吃了一惊,她身体这么好,看起来就70岁的感觉。她们俩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年轻的阿婆说,差不多要一千八一个月。我一听很开心,因为我的预估价是五千。阿婆连忙说,不用,太多了。年轻的阿婆说,要的,现在鼓浪屿租房的价格都涨了。我说就一千八,我下个月过来签合同。

5月从武汉来厦门之前,我给阿婆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到鼓浪屿的具体时间。当天我到阿婆家里,她照常在冰箱里拿茶包泡给我喝,告诉我她女儿从美国寄了西洋参给她。她说等会她二媳妇会过来看她,我说好。

等了一会儿,媳妇来了,进门就很聒噪,打扮得很洋气,带进来一股香水味。坐下后,她跷着二郎腿问我情况,我大致说了一下。她说要两千五,这是个黄金位置。我说好。她吃了桌上的一块米糕,喝了点水,就说约了朋友要去市区,先走了。她走了,阿婆的眼睛红红的。

阿婆说,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嫁到美国去了;大儿子现在住在对面厦门,住楼房,房子很大;二儿子几年前去世了,生前是木匠。她指着屋子里的柜子说,这都是二儿子做的,很经用。二儿子很勤劳,买了三房两厅的新房子,人都搬进去住了,可后来他却没了。三儿子是更早之前去世的,阿婆的丈夫五年前也去世了。她说的时候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她现在洗衣、做饭都不会,煮饭放多少米,放多少水,都不知道,因为之前都是丈夫在做事,内外大小事都是他做的。丈夫之前在鼓浪屿二中当语文老师,教书写字,很能干。他是鼓浪屿人,一直生活在鼓浪屿。

阿婆十八岁时从惠安嫁到鼓浪屿,当时家里人都反对,因为那时厦门沦陷,每天被炮轰。阿婆坚持要嫁,说鼓浪屿安全,炮弹不会打上来。就这样,阿婆来了鼓浪屿之后,在美国领事馆的医院做护士,虽然不识字,但是学习了基本的打针换药。在这里,他们一大家子一起生活,后来三个孙子也是在这里长大。床不够,就做小木阁楼,家具全部是自己动手做的。

这是我第一次听老人讲故事。我不会安慰人,就默默地听,默默地看着她抹眼泪。她说二媳妇只知道钱,逼着儿子买房,结果儿子没了。阿婆说,房租还是一千八一个月,我说,还是两千五吧。

半个月后,我打电话跟阿婆说,要过来签合同。阿婆突然说不租了。我问怎么了,她说大儿子不让租,房子是公家的,租出去不好。电话里也说不清,我决定再去鼓浪屿一趟。

这次先见了阿婆,阿婆说要我直接和大儿子谈。第二天,我便和大伯在厦门第一邮局见了面。大伯虽然头发都白了,但是看起来很精神。大伯说,这房子不能租,是公家的,不好说话。最后,谈判失败,我落寞地回了鼓浪屿,打算和阿婆告别。

进了屋子,我告诉她,大伯说不租。阿婆照旧泡茶给我喝,看着我,我也没说话。

“我租给你。”她说。

“真的?”我很吃惊。

“我看你很乖啊,很能干。我孙子也是你这么大,但他根本不会想事情。”

“可是大伯说不租。”

“不管他,我租给你。”

就这样,我算是顺利谈下了鼓新路46号一楼右边的屋子。这座建于1920年的文物,前身是美国领事馆附属医院,医院撤销后,房子由政府划给鼓浪屿房管所,分配给当时医院的护士和医生,居住至今。

6月底,我在毕业的第二天,到了鼓浪屿,开始清理屋子、搬家具。当时这屋子很挤,只有一条过道,空间基本上全部被衣柜、书桌占据,没有厕所,也没有水。我搬了一个星期,在和阿婆协调后,丢掉了三个木柜子(实在没地方放)。那段时间,我都睡在沙滩,早上很早就过来整理。有次,阿婆煮面给我吃,我差点儿吃吐了。面是糊的,除了两片青菜,其余的全是糊糊。我闭着眼睛一口气把面全部吃完。此后,我再也没有吃阿婆做的东西。

后来,我开始做托运。刚开始时,我130斤,皮肤白嫩,一个月后,我瘦了20斤,全身像抹了老抽酱油一般黑。阿婆每天都过来问我有没有生意,我说有。其实,每天我都入不敷出。睡在里面的小屋子,我每天晚上都被蚊子叮得不轻。挂在头顶的小吊扇是后来从阿婆的木箱子里翻出来、安上去的。装电扇那晚,我觉得特别清凉。

到8月,我身上没钱了,但是每月还要给阿婆房租,怎么办?这时候有了深夜食堂。晚上9点以后,我开始在小屋子里做饭,然后送外卖。因为阿婆住隔壁,我不敢太大声。那时候我炒菜的声音很小,基本上锅铲不挨锅。有一次,白天里阿婆问我晚上是不是在做饭,我说晚上肚子饿了,做点吃的。她说你瘦了、黑了,你爸妈知道么?

……

当然不知道。而后,我做饭更加小心了。

幸运的是,9月中旬,对面的板车工急着要转租房子,房租是一千八一个月。我知道后,马上就和他谈。其实我当时身上没什么钱,不过就是想要这个屋子,它有厕所、有厨房、有水、有电,用来做深夜食堂刚刚好。两天的时间,我和朋友借了钱,就把这个事谈下来了。可是当时我不敢告诉阿婆,想等到月底再说。过了两天,我开始往对面屋子搬东西,阿婆看见了,问我怎么回事。

我实话实说,于是阿婆很生气,骂我是“叛徒”,说我骗她要租几年,还丢掉了她儿子做的木柜子。“叛徒!”

我确实理亏,确实是“叛徒”。

可是我没钱,阿婆的屋子是两千五一个月,什么都没有。这个屋子呢?除了家电,其余的都有。我和阿婆说,等我有钱了,会再来租房,你的屋子我也是要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阿婆见着我就骂“叛徒”。

随后的一个月,我开始装修屋子,自己缝布、自己刷墙,到处收集板凳和椅子。有时候阿婆会过来看看,每次都会吃惊于我布置的东西,说我很聪明、能干,很像她丈夫。“我老公很能干,当时在二中教书,家里大小事他都做了……”这段话我听了很多次。

慢慢地,食堂有了现在的样子。她依旧每天在院子里散步,时不时会往我这边瞅瞅,看我在厨房忙,她会笑笑,然后继续一边甩手一边走路。客人多了后,她就开始帮我在外面接待客人、指路,和他们讲故事。“我老公很能干,当时在二中教书,家里大小事他都做了……”

她看到客人多了,也很高兴,经常夸我,同时也会提醒我多吃点,说我太瘦了。有时候她也会问我,她的屋子我还要不要租,说便宜一点租给我。我说会租的。

今年4月,我开始有了做“四时堂”的想法,而且当时手头也有了些积蓄。我找到阿婆谈租房子的事情。阿婆说一千五租给我。我说一千,我现在没什么钱。就这样,我重新租回了那个屋子。

“四时堂”的概念构思了几个月,8月我才开始动手做。这个屋子之前一直空着,不过还需要装修一下。我和朋友慢慢地收拾,有时候会用到小屋子里的工具箱,看到阿婆二儿子留下的木槌、铁棍之类的工具,我会觉得很感激。阿婆每次都会过来“监工”,她怕我把她的木柜子又丢了,怕我把她的床板锯了,怕我把她孙子的教科书扔了……

所以,现在四时堂的书桌、柜子、椅子都是阿婆的。一切保持着原样,我只是把它们都擦干净,调整了摆放位置。阿婆有次和我说,她搬到大儿子那里去住好了,她现在住的那间房也租给我,但是要加几百块钱。我说不用了,你儿子住七楼,又没有电梯,你去上下楼也不方便,还是住这吧。

现在,我每天煮花蛤的汤都会留给阿婆,有时把当天没用完的包菜、西红柿也给她。现在她煮面的水是花蛤汤,面糊里会有包菜丝,偶尔会有红红的西红柿,颜色也是很好看的。

有时我起晚了,大概睡到中午,她会过来敲门,问我在不在,我说在。她是怕我出什么事,所以过来问问。

有时候出去晒衣服,或者出门路过她房门的时候,我会往里瞅瞅。有时候她在吃面,有时候她坐在床上和女儿打电话,有时候她用自己种的芦荟叶抹腿。她看到我,会很开心地笑笑,她说这样好,万一她出什么事,我可以叫医生。

神神叨叨的阿婆,是我在厦门的亲人。我虽然很烦她唠叨,可她就是这栋楼的一部分,是深夜食堂的一部分。如果哪天她不在了,我会很想念她的。

小野

2015.9.23

卖酸梅汤的母女

是否要写卖酸梅汤的母女的故事,我纠结了很久,因为我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虽然我已经在这里和她们相处了一年多。我如果和朋友提到她,都会用“门口卖酸梅汤的”来称呼她。在故事里,索性,就叫她梅姐吧。

去年我刚来鼓新路46号的时候,还没见到她。最后一次来阿婆家谈租房合同的时候,我发现门口台阶上摆了一个简易的木柜子,上面放了一个红色小桶,旁边倒着放了两摞一次性杯子。她在柜子旁叫卖着:“冰镇酸梅汤5块。”

毕业后我搬来阿婆家住,当时房间没有床,我在网上买了一张竹子折叠床。货到鼓浪屿后,我被告知快递是不会送到家的,需要自己去快递点取。一张宽一米五的床怎么从码头运回来呢?幸好我在阿婆房间里找到一辆破旧的小拉车,就这样,我一路晃晃悠悠地把床拉了回来。到门口台阶时,我已经汗流浃背,梅姐看见,赶紧把她的小摊收到旁边,给我让路。这是我第一次和梅姐交流,我很感激她。

我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外地人,这个群落里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鼓浪屿人,他们的儿子、孙子基本都在大城市工作或者出国深造,对于我这样一个“拉板车、拖行李”的小伙子,他们更多的是好奇。梅姐开始问我一些问题,比如从哪里来、年纪多大、来鼓浪屿干什么……

有一天,阿婆来我房间,悄悄用我听不懂的闽南语对我说:“那个卖酸梅汤的女人是低保户,她最近开始在门口摆摊,我们都不会和居委会讲。不过她生不出小孩,所以现在没有结婚。”

后来,我每天接客人的行李进屋存放,再拖着小破车出去拉行李。进出门口的时候,我都会对梅姐微笑,算是打招呼了。正值酷暑,她的小摊顾客挺多,大家都是买两杯酸梅汤,三两口就喝光,然后直接把杯子往地上一扔,走人。那会儿我还没有冰箱,每次出去拖货都会全身汗湿,看到她的酸梅汤还是很馋的,只是当时没钱买,也就对她微笑下,然后赶紧回家烧开水喝。

接着,我从130斤骤减到110斤,肌肉都显现出来,全身像抹了老抽一般黑。我订制了一辆拖车,一次可以运六个行李箱。每天从门口进出,我照常会和梅姐微笑示意。她有时会问我:“今天赚了多少钱?”我说:“一百多吧。”她说:“今天游客很多,我卖了三百。”慢慢地,她的简易木柜子变成了两层的不锈钢货柜,旁边加了一台冰箱,摆满了各式饮料,沿街边还加了一个木板凳,整齐地摆放了很多怀表。

“矿泉水饮料酸梅汤,鼓浪屿地图盖章本”,“复古怀表,大的三十,小的二十五”,于是,她有了自己的顺口溜。有一次我好奇,看看她卖的怀表,有各种形状,动物生肖、建筑风景、人物都有。她告诉我说:“都是便宜东西,进价都是四五块,用不了几天就自己停了。”

有一天,她问我:“你现在房租多少啊?”我说:“三千。”

她赶紧说:“你隔壁那间要转租,一个月一千八,你要不要?”

顿时,我眼睛都放光了,我说:“要啊!”

她连忙打电话给房间的主人,说我要租。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深夜食堂。

我开始慢慢装修房子,在纸灯笼上写上“深夜食堂”,挂在院子里的树上;缝暖帘,悬挂在窗梁上;搬来一些木桌子,放在院子里;再插种几棵三角梅小苗。傍晚,在院子里纳凉的邻居开始聊天谈论,问我在做什么。我一般避而不答,笑笑而过。一个月后,食堂开始有生意了,灯笼从晚上9点一直亮到12点。当时我攒了一点钱,想买一台冰箱,于是向梅姐打听。梅姐说去苏宁买,送货到家。最后我是在京东买的,请了一个板车工人,把冰箱从对岸码头拉到了家里。这是我买的第一个电器。

“小何,这灯笼上的字是你写的吗?”梅姐问我。

“是啊。”

“原来你的字写得这么好啊。帮我写几个字吧?我写样稿给你。”

“写什么?”

“今日有房。”她找来一个装啤酒的纸箱,撕成两半,让我在硬纸上写。

当时她的小摊已经小有规模了,出售各种旅游纪念品、墨鱼丸、酸梅汤,还开始帮酒店做订房推销。她还专门去打印店,花三十块钱做了一个展板,上面写着“鼓浪屿地图,盖章本。矿泉水3元,饮料5元……”挂在鼓新路46号的门牌下面。她告诉我,她现在一天能赚六百多元。

我笑笑,说那是很多。

然而,城管终究还是来了,她花了大价钱做的展板直接被城管折成了两半,她也只能赶紧收拾货品往院子里搬。她又找来一块结实的木板,顺带递给我一张小样稿:“鼓浪屿地图,盖章本。矿泉水3元,饮料5元……”到现在,我陆续帮她写了三次展板,每次都会被城管收走。

当然,她也帮了我很多忙。每天白天,都会有很多游客好奇“深夜食堂”是什么,几点有饭吃。她在门口就告诉他们:“晚上六点才开门,有炒菜小吃,很好吃。”

热闹的夏天终会过去,淡季如期而至。她的生意也惨淡了,慢慢地变成只有周末两天出来摆摊,其余时间都不见人影。不过我这里基本不受影响,院子里还是会有很多排队的食客。

有一天她问我:“你生意怎么一直这么好?现在游客好少哦。”我说,网上有给这里做宣传,大家会看评价,专门找来这里。

“网上怎么宣传?用电脑吗?”她问。

“可以做团购,美团、大众点评都可以的,用手机就可以了。”

“怎么弄?酸梅汤也可以做吗?”

“可以的。”随后的两天,我一直都在帮她联系客服,用手机安装app。最终,她的酸梅汤“上线”了,团购价四元。

我来这一年多,大约见过她三个男朋友,目前这个相处了有半年了,职业是城管。她经常告诉我一些小道消息,哪里要检查,哪里要拆,哪里要倒闭,“我老公告诉我的……”

我和卖酸梅汤的女人的妈妈交集不多。那位阿婆讲话我完全听不懂,不过我每次出去扔啤酒瓶都会被她叫住,她接过瓶子然后带回去。原来她是留着瓶子当废品卖。后来她索性在我窗子下摆了几个纸箱,给我堆酒瓶用。酒瓶装满两箱子,她就推着我的推车,把箱子推往废品站。只是,每次用完我的推车,她都不会把车放回原位,只是随意地停在院子里,让我来收拾。

此外,她还会和神神叨叨的阿婆轮流来我这要煮花蛤的汤。她们记得很清楚,今天是你,明天是我,从不会错。神神叨叨的阿婆每次倒完汤,都会自觉地把我的锅洗干净,而那位阿婆不会,她倒完汤,说声谢谢,就直接回去了。

这就是卖酸梅汤的母女,鼓新路46号院子里的一员,深夜食堂的福将。

小野

2015.10.2

烟婆

我现在的生活,一半用来回忆过去,一半是活在当下。离开鼓浪屿快两年了,我却更怀念在鼓新路46号(现在政府将其回收,用作博物馆)的日子。我常常说,那是我这些年来最自在、最快乐的时光。

鼓新路与三明路交叉路口的西侧院落,就是鼓新路46号。据房东阿婆说,这里曾经是美国领事馆开设的“宏宁医院”。战后,宏宁医院是行政院善后救济署在鼓浪屿指定的唯一一家进行善后医疗救济的医院。1933年它并入救世医院,改名为“私立鼓浪屿医院”。1949年以后,这个房子收归房管所处理,就地分配给了当时医院的医生及护士作为暂住地。

从三丘田码头上坡,依着院墙进入院子,你就能看到这栋二层带耳室的黄色对称洋楼。楼是建在麻石基座上的,需踏上五级石阶才到方正的门厅。右边就是房东阿婆的住房,左边便是食堂了。往里走,是满铺黄绿色水泥花砖的大厅,里面堆满了住户的杂物,有破损的木碗、柜子、床板、纸箱等闲置物品。虽然繁杂,但是整理有序,且从中让出了一条道,供里面和二楼的住户通行。

大家好像在守着某种条约,且很自觉地执行着,绝不会让某件物品伸出一点边角,占用了这条道。烟婆家就在这条道往里走的右边第一户,和房东阿婆家仅一墙之隔。不过这房子的格局已经被他们改造过了,所以你感觉不出来,两户原来是挨着的。

作为院子里唯一的外地人,我后来也融进了这个鼓浪屿本土之家。大家一开始都会问我从哪来、年纪多大、来鼓浪屿干什么……烟婆也是其中一位。

烟婆,是我思索了半天,最终决定的名字。说来惭愧,我一直羞于问别人名姓,以至于在那住了两年,我也未能知道烟婆的姓氏,只是我经常在窗户那准备晚餐时,会看到她穿着短袖的花连衣裙,独自在门廊边的那棵含笑树下抽烟,如果对视了,我们就都礼貌地笑笑。

“又开始准备给客人做晚饭了?”烟婆笑着问。

“是啊。”我回答。邻居们都已经清楚食堂是6点开门,在这之前的两个小时,我都在厨房备菜。5点左右,就会有客人寻来,坐在窗下的花园椅上等,或者三五围聚,一边聊天,一边等着。

那香烟慢慢散开,围绕着树干向上爬,升到一簇簇粉黄色的含笑花瓣上,再消散于无形。烟婆,这名字我深觉合适。

刚租下这个房子时,烟婆偶尔路过房门口,遇着阿婆,她们会在门厅那聊天。阿婆腿不好,一般侧身坐在石阶上,烟婆就相对站着。闽南语我虽不大懂,不过能听个大概意思,阿婆在说,我另租了这个房。她们有时一起走到我这屋的门口,往里瞅瞅。

“进来看看吧,还没收拾完。”我说着,便把门帘掀开。

烟婆跟在阿婆身后进来,环顾四周。当然,她们对于这个房间原本的面貌是很清楚的,看到我摆好了两个饭桌,一张书桌,布置了灯具,对我说:“小何真会打理生活,布置得很温馨。你原来学过接电线?”

“会一点,每天整一些。”我笑。

“叛徒!突然不租我的房子,不和我说就租了这个,我可以把房租降一点啊。”房东阿婆皱着眉头对我说。

“是暂时不租你的了,以后还是要租的。这个房间有厨房,有卫生间,目前合适。”我也很委屈。烟婆在一边笑着没说话。

那时,我接了爸妈在厦门过年。他们带着自己熏制的腊鱼腊肉过来。刚安顿好行李,我妈就要我带着她去看望阿婆,说是要好好感谢一番。为此,我妈还特意根据我描述的阿婆体型,缝制了一件暗红色棉袄,送给阿婆。刚好烟婆也在,我妈就进屋拿了两条腊肉出来,送给烟婆。

烟婆推着双手,笑着说:“不用客气,小何在这里很乖,很能吃苦!”硬是不收这腊肉,说是吃不惯这个,浪费了。

我回屋和爸爸说:“这阿婆平时就喜欢抽烟。”

我爸笑了,马上从箱子里拿出一条白沙烟。我带着爸爸去了烟婆家,站在烟婆家门口,叫了声阿婆。

她从里屋出来,看到我们,笑着说:“这是你爸爸?”

“是啊。”我说。

“新年好啊!多谢您照顾我儿子。”我爸爸笑着说,双手递了烟过去。

“阿婆收着吧,长沙烟,您试试味道。”我笑着说。

阿婆连忙感谢,就收下了那条白沙烟,并嘱咐我带着爸妈好好在岛上逛逛。

过年那几天,烟婆便回厦门市区过年了,到了初六才回,站在我的屋门口,问我爸妈在哪。

“他们昨天回家了,我爸要上班。”我说。

“这么早嗳。”她说着便拿了一个红色铁罐递给我,“这是送你老爸的。”

我连忙接过并道谢,回屋一看,是圆罐的 “红双喜”。

往后的日子里,烟婆照常深居简出,偶然在院子的含笑树下照看她用泡沫箱种的一盒青葱、一点生菜,傍晚会在花下抽支烟。现在回忆起来,好像那含笑花是四季开个不停的。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备菜,烟婆敲门找我。“小何,你有没有时间?我屋子里日光灯不亮了。”

我放下菜,出门便跟着烟婆进了她屋子。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进烟婆家。门口地上铺着一张干净的地毯,屋内就两间房。就着客厅里一个小窗落下的光线,我能看出来旁边隔了一个小卫生间,厨房在角落,里屋是一个卧室,有上下式木架床和一张书桌。她指着里屋天花板上的一盏老式日光灯,我猜是烧坏了,因为灯的一头是深灰色的。

“有新的灯管吗?我换一下试试。”我问。

“有。”烟婆在架子床的上铺,取出来一根用黄色瓦楞纸包裹的灯管。

我站在书桌上,从一头取下烧坏了的灯管,接过新的灯管安上。“打开试试看。”我说。

“吱……”屋子里顿时亮如白昼。

烟婆双手举着,扶着我下来。“谢谢小何。”看得出来她很满意。

没过两天,烟婆便拎了一袋子鲜花蛤给我。“小何,这个煮汤很好喝。”我笑着接了过来。

后来因为鼓浪屿申遗,鼓新路46号终于还是被房管所收回。在这里生活了半辈子的成员们,全部被遣散至岛内市区。那时候,我已经是鼓新路46号的一员,现在也是。

小野

2018.5.15

云婆

云婆并不是鼓新路46号院子里的居民,不过她偶尔会来院子里,找阿婆聊天。她就住在邻街三明路上。从三丘田码头走出来,迎头便是一条接近50度角、呈Y字形的陡坡分岔路,两边有烂漫的三角梅从院墙头倾下。往左是鼓新路,往右走就是三明路。这个路口,就是游客的拍照圣地“最美的分岔路口”。

云婆家很好认,是三明路中段右手边的一户两层小楼,抬头能看到围着生锈护栏的阳台伸出来,花盆里种着仙人掌和一大丛火龙果树,一片墨绿。你若看到,那便是她家了。

我不确定她老人家是不是姓云(可能谐音),只是听房东阿婆用闽南语这么叫她。她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正是因为她的能干。

第一次在鼓浪屿找房东阿婆谈租房事宜,是5月的一个下午。我说明来意后,因为不太清楚租房价格,便提出了两千五的租金价格。阿婆拿不定主意,从热水瓶里往不锈钢杯子里倒了杯水给我喝,让我坐着等一下,然后拿起床榻边的红色座机打了一个电话,当时她说话声音比较大且激烈,对方应该是个她很熟悉的人,听得出来,阿婆是叫她来一趟。

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婆婆,有一头精致的齐耳短发,有点驼背,不过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挺直腰板。我起身点头问好,婆婆很客气地说:“你好。”便坐在房东阿婆床边,用闽南语说着话。两人交流了一番,不时看我一下,然后笑笑。婆婆问清了我的来意、学历、家庭成分,说自己的小孙子和我年纪一般大,正在国外念书。

那天谈得很好,年轻的阿婆说,租金差不多要一千八一个月。我一听很开心,因为我心里估计是五千。租房阿婆连忙说,不用,太多了。年轻的阿婆说:“要的,现在鼓浪屿租房都涨了。”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云婆的场景。

有天傍晚,我在海边拉完货往回走,见云婆和阿婆两人坐在岸边的石凳上,摇着蒲扇。云婆看到我后,用流利的普通话对我说:“小何,你瘦了黑了啊,你爸爸妈妈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笑着说,便也在一边坐了下来,缓口气。

“他很能吃苦哦,也不知道赚没赚到钱,啊哩,如果没赚到钱,我就不租房子给他了,要他回家去!”房东阿婆有点严肃地说。

其实当时我的状况一直是入不敷出,又怕房子租不下去,但我很自信地说:“没问题的。”

“小何肯定可以的。小何,你知道吗?我年轻时做会计,公司派我去北京收账,一个人坐火车,一去就是半个月,有时候一个多月!我老伴在家带小孩儿,我什么都不怕。”云婆看着我说。

云婆的老伴,我只在墙上见过,那是一年后的事了。当时,我遇上了鼓浪屿申遗时的全岛大维修。由于事发突然,一周内需要把鼓新路46号的全部住户迁移出岛。当时房东阿婆着急我和我用血汗钱积攒的一些家什的去处,便打了一个电话给云婆,问她能不能帮忙。

云婆特意从市区风尘仆仆地赶来,了解情况之后马上告诉我:“小何,我家虽然不是公房,不过政府也要维修我家房子,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我这几天也在打电话问这个事。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把东西暂时放在我那,你再做打算。”

这就是及时雨!

食堂谢幕之后,我们就开始收拾东西,慢慢往云婆家转移。绕过院墙,打开一面生锈的小铁门,迎面就是十级水泥楼梯,窄到只能容一人通行。上去之后便是种着仙人掌的阳台了,角落有一个洗漱用的水池。云婆掏出钥匙开锁,推开对扇木门,带着我进屋。跨过木门槛,便是一间敞亮的客厅,临着窗边,有一组老红木茶几沙发,对门处摆了一条矮电视柜,上面供着佛龛,白色的香灰溢出了泛着油光的香炉。

东南面的墙上,挂着三幅顶上扎了乌红色花、两边垂布条的相框。“这是我公公婆婆,旁边是我老伴。”云婆看着照片说。我对着相片弯腰鞠躬。

“这个房子我也很少过来住,一般都住在儿子那。”说着云婆便往里间走。进去后,我才发现其实这是一个木结构坡屋顶的房子。里间有一个屋角漏水严重,墙上已长了青斑。屋子里只有地上搁了个大脚盆,估计是接水的。“小何,这间最空,不过就是有点漏雨。不然你的东西就先放在外面厅里。”

“放在客厅会妨碍您进出,我刚上楼看到阳台边上有个小门,那里可以放吗?”我转身问着。

云婆一边利索地向外走,一边念着:“那是个小杂屋,原先是我儿子住的房子。”

推开沾满灰的木门,我站在门口往里看,这是一间两面开窗的木屋。为什么说是木屋?因为这是一间在原建筑外墙搭出来的房子,透着缝隙的木板墙、木地板,看起来摇摇欲坠。靠窗的矮木架床上堆了柜子和一些罐子,上面盖了几层落了厚厚灰尘的旧报纸,旁边仅剩一条过道。不过这间却没有漏雨的痕迹。

“小何,这里放不下几个东西。”云婆指着屋子说。

“可以的,我收拾下,腾点空间。我的东西搬上楼就直接放这里,也方便,不用进屋子里。”我满足地说。

“好,那我看看,这里面有不要的东西,我就扔了。你慢慢往这里搬。”说着便走到阳台上有亮光的地方,侧身掏出一串钥匙,找出一个小钥匙,取了下来。“小何,这是楼下铁门的钥匙,你先拿去龙头路配一个,待会把这个再给我。我就这一个,别搞丢了啊。”

就这样,我和朋友们花了两天时间,把食堂剩下的家什全部搬到了小阁楼里,房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安顿好这些物件后,我便离开了鼓浪屿,去游学了。

大约过了三个月,云婆打来电话,我当时正在北京。“小何,你最近在哪里啊?找到适合住的地方了吗?政府下个月就来维修我的房子了,你的东西要搬走了。”

“哦,我在北京呢。我想办法,别着急。”我对着电话说。

终于,在2016年元旦前夜,我回到鼓浪屿,开始了新的造院子活动,也就是后来的鹿礁路81号四时堂。那次搬离三明路后,我再未见到云婆。谨以此文,表达对云婆的深切感激。写着写着,我好像看见了那一串串绿枝上结了红艳的果,热闹地从阳台栏杆里探出来。

小野

2018.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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