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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说水

 

端午节了,特别想念小时候过端午的气氛,那记忆就是一份乡愁。于是忍不住提起笔从家乡的河写起,告诉你我心中的端午,永远的端午——


我的家乡有一条河叫“老哈河”,这是一条哺育了北方多个民族的历史之河。沿着这条河,能寻找到契丹白马青牛的神话传说,能听到金人弯刀跃马驰骋的马蹄声,能感受到蒙古只识弯弓射大雕的胸怀……

沿老哈河上溯90华里有座光头山,是契丹人的神山。山下一股清泉汩汩流淌,便是辽河源,泉水一路向北,千百年来滋养着两岸人民,在内蒙古自治区汇入辽河。

人类是逐水而居的,水是生命之源。四大文明古国都是发祥于容易生存的河川台地附近。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是个普世的道理。我的家乡话虽有普通话的抑扬顿挫,但缺少了温润流畅。一二声读音多数颠倒,让离开家乡的我们常常闹出笑话,同学去商店买盐,说“给我拿袋盐(读一声)”,结果人家拿的是烟。这种我们那嘎达独有的口音,近几年被调侃为“契丹语”,还常常演变出只有在那片土地上生长过的人能听得懂看明白的段子。

小的时候,村边的老哈河大多时静美娴雅,润泽两岸,岸边树木葱郁,绿草葳蕤,野花烂漫,鸟雀啾啾……课余,孩子们就三五成群去河边割草割菜。水嫩嫩的野菜或水草放在柳条筐里,沉甸甸绿油油的,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孩子们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爱北京天安门”……这些当时流行的歌曲,把童年的快乐撒落了一地。

但它在汛期发起怒来,也很狰狞,掠走财物吞噬生命,我记忆最深的是同学22岁的姐姐,被洪水淹死时她的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号,让我第一次知道生命的脆弱和“水火无情”的含义。

一条潺潺流动的河之于端午节,可以挥洒浪漫,可以承载意义。

公元前278年,楚国都城郢(今湖北荆州市)被秦军攻破,三闾大夫屈原感到救国无望,投汨罗江而死。人们担心江中的鱼虾啃噬屈原,在划船前往营救的同时,纷纷把自己船上的粽子投向江中喂鱼虾,由此形成了端午节赛龙舟、吃粽子的习俗。

汨罗江拥抱了这个不得志的文人,屈子也让这一泓清水声名大噪。

汨罗江

记忆中的端午节是一种仪式,更是一种期待。

五月初一,母亲就把金黄的黍米淘洗干净,用大盆泡上,苇叶和马莲也洗净泡在一起,米和苇叶的淡淡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温馨了农家小院。

待到五月初四,妈妈拿了小板凳坐在堂屋里包粽子,我蹲在黍米盆边递这递那,开心得不得了。日子很穷但妈妈总能掏弄些红枣,墨绿的苇叶被妈折成漏斗,抓两把黍米放入漏斗,再放上一粒红红的枣子,按实,封口,用马莲捆扎,一只粽子成形。家里人多,每年端午都要包上10斤到20斤米的粽子。当一盆锥柱体的粽子摆好,我们就开始期待着初五的到来了。

初四晚上,大铁锅里加上半锅水,一个个粽子下锅,架上木柴,火噼噼剥剥响起来。我们那里平地多山地少,所以木柴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才能用。这时,妈妈从粮仓下拉出一个瓷坛子,里面腌着鸡蛋和鸭蛋,边上早放了空盆,妈妈从坛子里捞出一样数量的鸡蛋和鸭蛋,那时一年也难得吃上几次蛋,蛋是换零花钱的,端午节大家要分得相同数量的蛋。妈妈摸摸坛子里的蛋已剩不多,就停了手,得留几个家里来客吃。蛋洗净放在锅台上待用。

这时困乏随之也来了,我们就睡下,看着儿女们渐渐进入梦乡,妈妈也躺在炕上……

睡梦中,粽香袅袅飘起,每个人嘴角都泛起甜甜的笑。

这个夜很短,大概凌晨三四点钟或者更早,就有人在河边呼喊起来,哥哥们手脚麻利,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睡意朦胧中我听到响动也赶紧爬起,约了小伙伴奔老哈河而去。夜空中星星忽闪着眼睛看着这个快乐的世界,半路就见哥哥们和一些男孩子肩扛了柳条手拿艾蒿往家走了。

到了河边的树林,悦耳动听的水流声穿林而过,几个女孩雀跃着来到河边,从兜里掏出梳子和毛巾,捧起清清的河水开始洗漱。尤其要清洗眼睛,传说端午节这天用河水洗眼睛不害红眼病。这时,河边和林中已人声鼎沸,折柳枝拔艾蒿,男人们还不忘吼几嗓子。

一些半大小子早已涉水过河奔东山而去。关于那座山有个传说,说山顶有口井,井里锁着龙王三太子,若摇辘轳,井里会发出刺耳的声音,井边有块平平整整的石头和几畦韭菜,男孩们想探个究竟,爬到山顶去看那井那石头那韭菜。我没爬过那山,不知真伪,若去爬来回得用六七个小时,妈不放心我,而且村里女孩也没有去爬的,不过内心里我是一直想去的。

我四哥去爬过那山,说没看到传说中的东西。

我大哥说有,在山的那边内蒙地界儿,但所说的几畦韭菜仅是状似菜畦的一小块地儿。

关于老哈河,蒙语解释是“银色的河”,干净清爽。端午过后,进入盛夏,热浪来袭,这条河就成了天然大浴场。

那时澡堂子只在城里有,如今天般的洗浴中心桑拿汗蒸之类梦都没梦过。洗澡的需求农人也是有的,于是,这条河就解决了大问题。伏天的午后,骄阳肆虐,村民们相约去河里洗澡,河水清清澈澈,水深处深可及腰,浅处没过膝盖,鱼儿在水中游来荡去。河边杨柳依依,河道千回百转,湿湿的气息沁人心脾。在水的歇脚处水流变缓,又有大树遮挡,村民们除掉衣裤下河洗掉一年的污垢和疲乏。脚底的细沙被水流冲走又堆积,坐在水中,细沙绵绵软软地荡来荡去,大家说笑着好不惬意。如约定般,女子在村子东头的河边洗,男子则到上游去洗,在波光潋滟宽阔的水面,小男孩们的野性释放,光着身子在水中跑来跑去打着水仗,他们像光一样飞奔在水中。下游的女子则要矜持些,在水涡处静静地搓洗,眼睛还注视着周边,怕被人撞见。

远行的人蹲在河边掬一捧水入口甘冽清爽,旅途的劳顿瞬间消失,再洗洗脸更觉精力充沛。

雄踞北方的契丹族群给这片土地留下了诸多印记和无数的神话传说,也使这方土地声名远播。

由于水的滋养,也大概有游牧民族勇武顽强的血脉,哈河流域孕育的子民勤劳忠厚执着。

2014年12月,我带着“中国梦.故乡情”采访任务前往华北电力大学保定校区,采访自动化博士生导师韩璞教授,他不畏艰辛与命运抗争追逐梦想“解好人生每一题”的事迹深深刻入我的记忆里。他的名字中有“璞”字,“璞”从字义上讲是“蕴藏有玉之后或未琢之玉”,但他不是等待雕琢之玉,而是自我磨砺,自我完成,是飞向太阳的浴火凤凰。

他,凭借自己的勤奋和智慧站到了国际讲坛上,他是哈河之子的杰出代表。

如韩璞般从哈河两岸走出的农村孩子很多,已璀璨于祖国的大江南北,勤劳忠厚的品格如星星般闪烁着不同的光芒。

陈夫的《汨罗江之死》,写了汨罗江这段安放诗人灵魂的水,因为人们急功近利,沙床几近被掏空,生态环境严重破坏。于是这条文化之江温婉之江咆哮了,时不时会掀翻几条盗沙的破船,以示反抗。

“而避世于此的诗人或许早已后悔江海寄馀生的莽撞,后悔为何不与一个后生叫柳宗元的路过时同往柳州,那样至少不会让自己在二千多年后再次亲历残暴的一幕,但一切既然还在身旁活生生的发生,他只能随着浊波上下悲泣、继续悲泣,再没有逃开的机会。”作者的惋惜和悲悯溢于言表。

回来再看看让我记住乡愁的家乡的河,今天是否还能安放乡愁?

老哈河水

2016年端午节,初四晚上我赶回家,吃过晚饭,和妈妈唠嗑。睡时已很晚,恍恍惚惚刚睡了一会儿。村里响起了鞭炮声,近几年村民们在端午和中秋也要放鞭炮庆贺。看看表凌晨3点多钟,强迫自己眯会儿。4点30分,我叫醒老公,去我记忆中的老哈河,找寻一些童年的印记,到河边时5点多钟,只有零星几个人了。我的父老乡亲仍然沿袭着端午节在晨曦中完成一切仪式的老习惯,这时家家门窗上挂了柳枝和艾蒿。但见哈河河流很小且暗黄浑浊,这时村里刘姓大哥走过来说话,大哥说,现在村子上下十几里地就有9个采沙场,环境破坏得厉害。我们走过小石桥,到了对岸,就见不远处堆着山一样的石头,我从石堆上拣了几块有些形状的石头,老公说,这些石头应该是经过上千上万年的冲刷而成现在的形态。放在手中把玩,凉凉的,光滑莹润,就想,大自然的千百年雕琢,由于人类的涉足而改变了生存轨迹。

前几年回老家过端午,都去那条承载了无数记忆的河边转悠,曾见得河边的小路两侧垃圾遍地,奇臭无比。2016年路两侧的垃圾清走了,但河边还有垃圾,那天在河床处,就有农用车正在卸碎砖烂瓦。我的乡民们是否还记得那是一泓碧水,我和妈说,这回谁也不会到河里洗脸刷牙去了。

2016年在老家看到有人打井,过去打井打到五六米就出水了,现在得打二三十米。尤其是水草丰美的哈河两岸,土地干涸得严重,这些年大范围的采沙,严重地破坏了环境。据说,沙坑的填埋令人费解,沙场撤出时,用筛出的石头铺就,上面覆盖上些许土,这样的结果是,整个河床形成漏斗,没有了涵养水源的功能,干旱可想而知。

这样的环境,我无法安放乡愁。乡愁是什么,是亲人,是家的味道,是那山那水,尤其是流淌在生命中的水。

今年的端午,我没能回老家,看到外甥女发的朋友圈,见外甥女在清清的河水里洗脸、洗眼,看来那山那水又恢复了往日的容颜,甚慰!

无忧无虑那泓水,澄明清澈那片天,魂牵梦绕那座山,牵牵绊绊那方土,写作此文是因为那山那水盛放着我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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